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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利尔垂下视线,士兵的表情远比下达这个命令的王者要虔诚多了。

    会议进行了一半,卢加因事宜暂时外出,他一出门,便见到了站在院中,双手抱胸不知想些什么的暴风神。说实话,卢加从未见过神明会如此长久的停留下界。所说此一时彼一时,但米思达尔的王庭内也未曾传出太阳神降临的事,若是太阳神亲至米思达尔,桑达尔王也不会仍然受制于王太后。

    说到底,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又何尝真的在乎过人类的死活。

    便是桑达尔王身为太阳神之子,在他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太阳神也未曾对这个孩子投去过一眼。正如同乌尔克这么多年的内政混乱,甚至败到在王庭修建太阳神的神庙——暴风神恩利尔也未曾出现过,哪怕降临一道神谕。

    神王宝座,听起来这场战争至关重要。

    但神明的本性在此,他们做不到当真去相信人类,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渺小的蝼蚁。正如暴风神曾打算释放深渊,相比太阳神也有自己的后手。

    因此,暴风神如此关注于乌尔克的状态,才让卢加觉得而惊讶,甚至不安。

    他向暴风神毕恭毕敬行了礼,举止挑不出一点错。

    恩利尔扫了眼卢加,问:“结束了?”

    卢加谨慎答道:“尚未。”

    卢加本以为恩利尔要问些别的,他却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便踏步离开了。

    卢加觉得不对劲,低头询问了士兵先前发生了什么,士兵将情况复述了一遍,卢加听后眉眼间的困惑越深。

    直到月升中天,黎鸿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卢加见着整理材料的黎鸿欲言又止,待黎鸿有些不耐,方才道:“陛下,我觉得暴风神大人……”

    黎鸿:“?”

    卢加看着黎鸿的表情,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最后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

    黎鸿有些无语,但她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要刨根问题。她想到了一件更为紧要的事:“离暴风节还有多久?”

    暴风节是乌尔克的节日,即是一年中盛大的祭祀日,也是一场全民狂欢节。

    卢加算了算回答:“还有六十七日。”

    黎鸿犹豫了一瞬,道:“按照刚才的计划,军费的支出应该够。在暴风节前把叛节的欧里庇什王送进暴风神殿,就当是献礼了。”

    黎鸿对卢加道:“既是‘百战之国’,迎接暴风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庆祝了。”

    由于卢加日常加班,黎鸿的后殿里是为他整理出一处暂歇的别院。

    当黎鸿和卢加两人回到后宫打算歇息,见到的便是立于院前,等待着黎鸿回来的玛朵娜。

    瑞嘉的公主衣裳单薄,一头金发几乎要被月色镀为银色。

    黎鸿见状上前两步,忍不住道:“怎么不先休息?有人怠慢你了?”

    玛朵娜见到黎鸿,脸上便晕出了笑意。

    她摇了摇头,对黎鸿说:“乌尔克的大家都很热情,只是我想要等您回来。”

    黎鸿:“?”

    玛朵娜温柔道:“您为这个国家竭尽了心力,我希望能够为您做些什么。至少,也要让您后顾无忧。”

    黎鸿:“……啊?”

    玛朵娜向后看了一眼,她带来的侍女便将一名宫廷侍女压至了黎鸿眼前。

    黎鸿正觉得这侍女眼生,玛朵娜轻声轻语道:“我的侍女发现她在您的寝室周围鬼鬼祟祟,我便命人将她抓捕,而后在她的怀里发现了这个。”

    玛朵娜摊开手,黎鸿看见了一小瓶液体。

    她取过瓶子递给了卢加,卢加清嗅后面色难看:“是毒药。”

    黎鸿吩咐道:“去查,这个侍女是怎么回事。”

    玛朵娜仍旧站在那里,黎鸿安慰道:“抱歉,让你遇上这种事。”

    玛朵娜连忙摇头:“不,还请您不要觉得我自作主张,过于僭越。”她红了脸,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为您做点什么,至少让您有个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黎鸿习惯了玛朵娜公主温柔,倒一时没觉得这句话如何。

    倒是卢加听见了这句话,神色复杂:搜查宫女,整治王的后宫,这可是王后才拥有的权利。这位公主,野心很大啊……还是就是因为这样,瑞嘉王才同意了这位公主前往乌尔克?

    卢加在这里想的很深,宫廷里倒是很快查出了这位宫女的来历。

    “是前任王妃的侍女,前任王妃是罪人阿多姆尼斯的妹妹。”

    黎鸿:“……”报仇啊。

    她幽幽看向了卢加,说好的清干净了后宫呢?

    卢加自认领罪:“是我的疏忽。”

    黎鸿叹气:“不,你是宰相,本来这些就不该让你操心。”

    黎鸿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个人替自己管理后宫,乌尔克王庭太大了,她夺权的手段过于酷烈,谁也不能确定这里还有没有像之前宫女一样的人。

    她略一思考后,便对玛朵娜说:“公主,若您并不介意,这里今后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玛朵娜闻言脸颊都红了,她用力点头:“我很乐意!”

    把工作分担出去的黎鸿很高兴,卢加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笑意。只是他的笑意未能达到眼底。

    卢加扫了眼满心敬慕的公主,手指轻轻捏住,他含着笑,看向了玛朵娜的眼中充满了探究:……这位瑞嘉的公主,恐怕并像她所表现出的那样单纯。

    黎鸿说要在六十五天内打下叛变于米思达尔的原乌尔克属国欧里庇什,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

    她与卢加详细确定了双方军队的数量、领军者,粮草的补给路线以及随行人员,在几乎有百分是八十的把握下,方才下了这道命令。

    站在乌尔克的城墙上,卢加看着军队肃穆,对亲征的黎鸿道:“若是那百分之二十发生,米思达尔派兵保护了欧里庇什,我们的这点军队可不够您用的。”

    黎鸿道:“桑达尔腾不出手的,好不容易确定了这件事,不抓紧点时间怎么行。”

    卢加道:“可是——”

    黎鸿转身拍了拍卢加的肩膀:“总得有点冒险精神,如果万事都得一切具备才能出击,你便已经失了先机。”

    “放心吧,我们能赢。”黎鸿驾着马车,率领乌尔克的军队向前方进发,“我从不让你失望。”

    乌尔克已经输了很久。

    与欧里庇什的一战象征意义远大于它的实际意义。所以黎鸿才会亲自去打这一仗。

    有天审在,她可能比对方都清楚敌军的部署和计划,这一仗赢得轻松,更赢的漂亮。

    乌尔克太需要胜利了,这一战的胜利仿佛让乌尔克找回了昔年“百战之国”的气势。

    乌尔克不需要叛变的王。

    当黎鸿的剑割下了欧里庇什王的脑袋,驱赶了原王室成员,立了亲近乌尔克的新王。那些叛变了的国家,方才重新意识到背叛的可怕。

    这些曾经被至尊王铁骑踏碎过的王冠持有者们,终于感受到了,背信弃义者应感受到的惶恐。

    六十五天后,战报传回乌尔克,与战报一同回来的。还有欧里庇什王的王冠。

    暴风节开始,乌尔克的人民庆祝着节日,也庆祝着乌尔克久违的胜利。

    他们与暴风神庙外堆积了厚厚的祭品,祈求神明眷顾他们的女王,保佑女王得以健康长生。

    恩利尔倚在长榻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乌尔克的盛况。爱神特意从神庭赶下为他祝福,见到他这幅模样,忍不住调笑道:“你选的王为你送上了胜利,你看起来却还是不高兴?”

    恩利尔瞥见了爱神,依然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若果不是已经习惯对方的态度,以爱神的脾气,恐怕当场转身就走。她生生忍下了脾性,对恩利尔道:“是你叫我来的,祝福我也送到了,没事我就回去了。”

    眼见爱神真打算走了,恩利尔才终于支起了身子,叫住了爱神。

    恩利尔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爱神反讽道:“这天下,还有你的天空之眼,看不透的事情吗?”

    “是你的祝福。”恩利尔道,“你送给伊休妲的祝福。”

    爱神闻言,回想了半晌,方才想起自己送予了这位年轻的女王什么。她不解道:“我的祝福怎么了?比起纷争女神,我的祝福算是绝对无害了吧。”

    “你送了她世上最尊贵、最诚挚的爱。”恩利尔盯住了爱神,“这点没错吧。”

    爱神先是满头雾水,直到她看见了恩利尔的眼睛。她是爱与美的女神,这世界一切与爱情有关的事物都无法欺骗她的眼睛——即使暴风神拥有天空之眼,在这一点上都未必有她看得清。

    爱神越看越觉得有趣。

    她甚至弯下了腰,凑近了恩利尔,勾起艳丽的红唇,轻笑道:“你在苦恼什么?我的大人?”

    恩利尔盯着她,同样轻笑出声:“‘至尊贵’,在安努图拉去世后的今日,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得上这个词?”

    “这您可就冤枉了我,我的大神。”爱神直起了身,手指勾着自己的黑发笑道:“我的神力,永远只能作用在力量低于我的人身上,比如当年的那位米思达尔王后。”

    “对于您,即使我这么说了,也是根本无法作用的。”爱神认真道,“关于这一点,你难道不比我清楚?若有有用,我当您就对你用了。”

    “我不敢猜测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询问我这些东西。但我可以保证,找我没用。”

    “哦?”恩利尔笑了,“对我没用,那对于那位诚挚的太阳之子呢?”

    “你说了,他是太阳之子。”爱神报以微笑,“我无法驱使他。”

    恩利尔盯着爱神,好半晌,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你的祝福,真的是祝福吗?还是来自于你朋友的预言?”

    爱神依然浅浅笑着:“您觉得呢?”

    恩利尔盯着爱神看了会儿,方才转过了头,淡淡道:“让预言者欧里斯闭上他的嘴,不然我就亲自让他永远闭嘴。”

    爱神欠身行礼:“当然,您说了算。”

    第84章 王冠19

    欧里庇什王与暴风节只是一个开始。

    黎鸿在暴风节的最后一日赶回王都, 立于城墙之上, 盛装主持了最后一日的庆典后,乌尔克人血脉中好战的因子重新苏醒, 不过一年的时间, 原本叛变的国家变由原本的举棋不定而转向重新向乌尔克投诚。

    黎鸿与卢加都很清楚,现在的乌尔克不比米思达尔,是经不起长久鏖战的。这一点桑达尔或许看得出来, 但大部分已经被欧里庇什的脑袋给吓晕的国王们, 却想不到那么深。

    在两国长达几百年的角逐中,他们一直扮演着随波逐流的角色,这是他们求生的唯一出路。

    黎鸿与卢加也并不想当真在对米思达尔出征前, 先将军力耗损在这些国家上, 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对方的投诚——唯一的要求, 便是缴纳高昂的赔款, 以及允许乌尔克进行驻军。

    对于王族来讲,高昂的赔款从不是他们需要担心的东西——因为直接受到条约压迫的必然是下层人民。

    卢加道:“这种做法会削落他们的国力,面对米思达尔时,或许出不上什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