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1节 本书名称: 妄困青茗 本书作者: 大金杯 文案 正文完结,本文修改多次且之后仍会不定时修改,与盗版相差极大,请大家支持正版~感谢~ 预收《天,这句话真的不是我说的啊!》 求收藏,文案请手动展开下滑(星星眼) ———————— 文案一: 岑青茗最喜欢李元朗笑起来眉眼弯弯不谙世事的样子,还有那颗笑起来就不受束缚的虎牙。 偶尔岑青茗也喜欢李元朗委屈时候的包子脸,为此还故意惹他生气。 喜欢他的时候,岑青茗自己都觉得她有些失态。 直到—— 李元朗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脏污的脸,手指轻柔地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过的,爱一个人就得爱他的全部不是吗?” “我都接受全部的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接受这样的我。”他抵着岑青茗的额头,状若情人间的喁喁私语。 * 刑部侍郎李元朗虽为文臣,师从何老,著锦绣文章行利民实事,但在朝野之中的名声却褒贬不一,其中大多都说他行事刚觉,只重结果不问过程。 李元朗从来嗤之以鼻。 朝廷局势诡谲,党派各异,那些文人的软懦与假意风度他向来不屑,直到他奉命剿匪,在他刻意接近岑青茗之际,他最不屑的却是岑青茗最偏爱的。 只是—— 当岑青茗握着独属她的双刀,满脸决然地站在他面前,他才惊觉他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那便关起来吧。 文案二: 大雲第一个女将军岑青茗,颇有些传奇人物的意味,听是最初曾做一山寨匪首,式微之时更是被一权臣困于府中,当其禁脔。 她手下兵士全然将其当个笑话,但当传闻中那个权臣跟他们一同坐在营帐之际,有个兵士借着酒意忍不住探问将军。 彼时岑青茗挑眉看着席下喝着闷酒的李元朗,笑道:“那还得问李大人是不是真的。” 李元朗抬头望向坐在主位的岑青茗,眼里晦涩难辨,扯唇道:“我怎么敢。” 听此回应,那兵士被其他人哄笑,竟然提出如此缪问。 而李元朗,垂下眼帘,遮掩眸中思绪 心中苦笑: 他怎敢,妄困青茗 文案三: 李元朗当时查到聚义寨匪首是一个女子时,轻笑道:“就一个女子,应当也不费什么大事。” 岑青茗把李元朗放到身边后,好笑道:“就一个男人罢了,我难道会管不住吗?” 李元朗靠着他那一张人畜无害的脸骗过了许多人,他从来运筹帷幄算无遗漏,却没想到,遇上岑青茗,他算错了自己。 ———— 预收文: 乔以南某天莫名其妙发现别人能够听见她的心声。 但好在别人虽能听到,但无法确认是谁。 可即使这样,乔以南每天都在战战兢兢。 因为她,虽然表面活得像个十佳好少女,内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比如: 高峰期道上堵车,公交车里堵人,没眼力劲地还一直凑在司机旁边拉扯不停 乔以南起床气未消,拉着把手,被挤成肉酱,心里逼逼赖赖:把你们都鲨咯! 听见的人吓得要报警,乔以南吓得躲躲藏藏。 开会的时候,领导说他要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乔以南:真特么蠢啊,这特么连小学生都想不到这么傻逼的建议了。 领导:!!! 碰上温文乐的当天也是,他是他们公司的大客户,乔以南手上的重点甲方,结果看着温文乐装b的麻将脸和无时无刻都在call人的烦人架势,女主忍不住心里一顿bb。 温文乐:??? 乔以南为了保住自己的社会形象和职场生涯,只能每次在案发现场左顾右盼,做吃惊仓皇状。 但,某人还是发现了。 他将乔以南锢在自己怀里,听着眼前人有如弹幕般澎湃的心声,勾起了唇:“这回,你还嘴不嘴硬?” 只是还没等到乔以南回答,下一秒,温文乐的脸便裂了开来。 “什么叫,比我的这个人都硬?!”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相爱相杀 成长 正剧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青茗李元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虚情变成真意 立意:自强才是硬道理 第1章 初遇 初秋的泰岳山已是带着满目萧瑟的凉,最先感触到秋意的几片叶子已经颤颤巍巍地落到了地上,夜风带起席卷在空中的落叶混着泥土的腥气吹在人身上时已经有些令人搓手跺脚了。 白日间,岑青茗在山上巡视,绵延在山上的冷杉和白桦青黄交加点缀在上面,六安喘着粗气跑到她面前,一张嘴话还没说出来,被山风一吹,又咳了好几下,他咳得满脸通红用手卡着脖子努力想平静下来,却是越咳越狠。 岑青茗看不过眼,无奈道:“六安,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别让你老大我这么丢份了行吗。”说着就想上手去拍他的背。 一旁的翠翠连忙替岑青茗上手,使劲用手肘抵在六安背上重重捶打,斥道:“六安,你这么迫不及待跑上来难道就是让大当家看你怎么闹笑话吗?!” 六安被锤了几下倒是把那口气给咽了下去,就是这后背不容忽视的力道让他龇牙咧嘴嚷了起来。 “好,好了,别,别打了!”六安使劲扭着身子跳脚,只是后背那如影随形的力道几乎要把他锤进土里,六安敢肯定他后背肯定已经青紫一片,他忍不住叫喊:“黄翠翠!你是不是女人!” 翠翠啐道:“你是不是男人!就这么点力气,你就受不住,你还好意思说是要当大当家的左肋右骨!” “是左膀右臂!”六安咬牙道。 “管你哪个肋骨哪个臂膀,你就是不能给大当家丢人!”翠翠穷追不舍。 “好了。”岑青茗皱眉挥手分开他两,翠翠自小习武,力气自然非寻常人能比,六安虽说小有武艺,但也只是花拳绣腿。 “这么急上来找我什么事?” 终于说到了正事,六安一扫刚才的玩笑模样正经道:“大当家,龙虎寨的又来了,这次还在我们地界里劫了一队马车,对方给了银钱还被砍伤大半,椿子他们发现的时候就只救下两个人。” 岑青茗不可思议,她挖了挖耳朵,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听错,反复问道:“在我们地界?劫持别人??” 六安一脸凄然,默默点了点头。 “这群狗崽子,我道他们这几天没动静,合计着已经欺负上门了是吧!”岑青茗气地挽起袖子扛着双刀,就要下山:“今日不把他们打趴下我就不姓岑!老娘要让他们听到姑奶奶的名字就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岑青茗明显被气疯了口不择言地骂着,平时灵动的眸中燃着两团烈火,双颊挂着怒气产生的红,衬得清丽的面容都有种娇艳的美丽。 六安就知道会这样,不过也不怪大当家这么生气,龙虎寨的当真是欺人太甚,大家都是道上的,规矩也该懂点,现在直接无视地界,还出手伤人,这都等于下战书了。 按大当家的性子不把对方打得满地喊娘都不是她风格,只是,想起龙虎寨的寨主,六安有些头大……那也是个不好惹的。 黄翠翠疾追上岑青茗几步,回头看着还有些愣怔的六安喝道:“还不赶紧跟上!” 六安连忙大跨步跟着,心道:算了算了,再不好惹也没这俩能惹。 岑青茗到山下的时候,战况已经平歇,只是地上残缺的身躯断肢以及满地的鲜血昭示着刚才的惨烈。 岑青茗蹙着眉,沉声问道:“人呢?” 二猛看到大当家过来,忙喘着粗气把刚才的情况报告给她。 岑青茗下山的时候其实已经从六安口中听了些情况,知道他们刚斗过狠浴过血,也从龙虎寨那边擒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山匪。 二猛不比六安,是真的没啥文化,头脑逻辑加表达能力都十分欠缺,但岑青茗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重点。 等二猛磕磕绊绊说完,直接一根筋道:“大当家,你说咋办,你只要一句话,我现在就杀到龙虎寨去!” 岑青茗看了眼他赤、裸上身血次呼啦的伤口,倒也略微沉下了心,又皱了眉头喝道:“你先把你自己处理好再说,别还没到他们山头你自己血先流干了。” 二猛明显被这话激到,他甚至还想再拿着他那杆破红缨枪耍个来回。 当然那杆脏的看不清颜色的红缨枪也没给他这个面子,枪把在他还没转完一回合就脱了杆,二猛啐了口唾沫用那满是污血的手捡起那枪头又镶了回去。 岑青茗额头青筋直跳,就这三两五瓜枣,破铜烂废铁的,能打得赢才有鬼了! 她深吸口气,稳了稳性子,毕竟也没法子,寨子里她能用的也就这么些人,比起那些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那倒还不如这些心直口快、缺根弦的。 二猛看着大当家比刚才还黑的脸,还有一旁做着手势的六安,终于也转过了那根筋,粗声粗气抱拳道:“大当家,那我先去处理了。” 岑青茗点了点头,等二猛走后,招呼翠翠和六安去了押着那两个匪贼的小屋。 关押他们的屋子被藏在寨子入口处不到的一座削壁拐角深处,十分简陋,和山上的猎户歇脚处所做的木屋几乎没有差别,只是门上粗重的锁链显得有些突兀。 岑青茗带着人还未走到,门口的椿子和柱子已经远远比了个礼。 这便是在这处峭壁的好处了,它就像个天然的暸望台,不管是近处来人,还是山下行人,都能一目了然,但若是生人走在这处地方,非得行个十数遍才能找到藏在这处的小屋。 待走到近前,岑青茗看了眼椿子和柱子,见他们身上都被包扎过,带血迹斑斑。 第2节 岑青茗抿了抿嘴,又从小屋的窗沿探头看去,屋内地上被五花大绑着两个大汉,被缚以黑布蒙眼污布堵嘴,身上也是斑驳不堪,岑青茗心里这才略解了些气。 “怎么样,从他们两嘴里挖出了什么?”岑青茗拉着椿子走到一旁。 椿子笑了一声,得意道:“大当家您别说,刚开始这俩还想当什么忠烈之辈,说什么都不肯开口,结果一顿打下去,啥都说了,现在这俩还昏着呢,我和柱子……” 椿子说得兴起,听到六安的清嗓声又看了眼翠翠和大当家的眼神,忙又拐回了正题:“他们俩人也算是个小头领,听说这次龙虎寨打探到有个商队手里有千手佛从鸡冠岭路过所以才……” 剩下的话自也不必多说,鸡冠岭是经过他们寨子地界的必经之路,不过千手佛,听闻是佛化寺之宝,以纯金铸佛身,内含得道高人坐化舍利,可以说是百家所抢之物,价值连城。 一个商队手里居然会有这个? 岑青茗皱眉思索,虽说鸡冠岭是这商队自选之道,但龙虎寨尽可以选择等商队离开这条路再下手,他们这么做,难道还想把千手佛被抢嫁祸在自己寨子?! 岑青茗眯了眯眼,这些狗杂种—— 椿子瞅了瞅大当家的脸色,继续道:“还有,龙虎寨的大当家确实是三当家的——” “你瞎说什么呢!现在哪还有什么三当家的!”黄翠翠忙喝道。 岑青茗摇了摇头,示意翠翠没关系,不过,黄姚从寨子里脱身出去自己建的这只匪寨竟用这么几年时间就能有这么大的阵仗也是出乎大家所料。 岑青茗咬牙,可笑,他们今天的寨子还叫聚义寨,人家已经创了龙虎寨,甚至还要回头反咬他们一口。就是不知道黄姚他们到底能不能撑得住寨子名。 “龙虎寨据点问出来没。” 椿子张口就要答,但看着对面的六安挤眉弄眼之姿,硬是咽了回去:“呃,啊,这不是这俩人晕了吗,也就没什么能问出来了。” 黄翠翠蹙眉:“大当家,如果千手佛在我们寨子处被抢的消息传出去……” 椿子忙反驳:“翠翠,我也没说千手佛被龙虎寨的抢了呀!” “没抢到手?!”原本低头思索的岑青茗立刻抬头看向椿子,只是一支商队而已,黄姚不可能会失手。 椿子咽了咽唾沫:“说是没抢到手,本来他们想全杀了,但是找不到千手佛,所以才有两个活口能等到我们弟兄几个。” 大当家的眼神像利剑,椿子从没在大当家脸上看到过,难得产生了畏惧。 “今天当守的人是谁?” 每日寨门前对着山下的地界都有人轮值看守,不管是经过的商队兵差或是行人都应在守备之内,但这次居然在山下自己的地界被人打了这么久才有动静,岑青茗自己都觉得在山匪界开了眼。 “是,是阿三和老五两个……” “很好。”岑青茗扯着嘴角,就是笑意不达眼底,在场的人除了翠翠皆都背后一寒。 “那两个活口现在在哪?” “现在被安置在刘家村里。”六安忙上前答道。 岑青茗瞥了六安一眼:“把他们带过来,连里面两个一起带到山脚的小宅里面去。” “他们伤得还挺重……” “你抬,也把他们抬过去。”岑青茗如是说。 说实话,不是六安想在这个时间不看大当家脸色插嘴说话,但被救下的那俩人,其中一个真的动两下六安都怕他挂了。 而且那人还就是此行带队的商队主人,六安怕他挂了以后这千手佛的下落就真的遍寻不到,所以才出言相劝。 当然大当家并没有听他的,六安心里腹诽的同时也只能希望上天保佑那人活得再久点,然后便打包扔进了那座小宅。 说是小宅,但其实已经荒落了许久,听说还是第一任寨主,也就是岑青茗的父亲在世时,和几个兄弟的居所。 现在已然破败得不成样子,宅院由几个仍还坚、挺的竹枝充当篱笆,也就几寸的样子,其余根本没围住,里面的屋子也是几根仅存下来的木头勉强立住,连上面的茅草都没几根。 这几乎四面透风的宅子,此刻就被扔了四名被捆绑蒙眼的男人。 岑青茗带着手下躲在暗处。 她就是要如此,她把龙虎寨费尽心思想要的那两个明明白白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甚至还搭了两个添头,她不信他们不会来。 更何况,岑青茗听说了,这次带队来抢掠商队的就是黄姚的儿子黄虎。 她和黄虎可以称得上是一块长大的,她对他的性子也了解一点,目中无人,狂妄自信,既然从他爹那领了这么重要的差事,他就不可能会让千手佛流落在外,尤其在他们聚义寨的地盘。 山风在夜幕的降临下嘶吼的更加张狂,岑青茗耐心地等待着。 —— 李元朗此刻被蒙着眼睛绑在破屋的柱子上。 冷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原本就只着了一层单衣的他愈加畏寒,背上让卫风故意留下的伤口此刻已经凝了血,也可能是麻了或者是太冷,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意。 头有些晕沉,应该是受伤以后引起的发热,嘴里被不知做什么用的破布堵着,连嘴角都扯不了一点,李元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但他仍是背颈挺立。 他在心内冷笑,没想到他算无遗策布的一局棋,竟被别人做了棋子。 千手佛,这么大的手笔,多少人能抵挡了诱惑,更何况是贪婪成性的山匪,就是不知道这山匪头子怎么想的,居然把他来当诱饵。李元朗闭目沉思,棋差一招他认了,接下来又该如何破局…… 不知何时起,裹挟在风声里的虫鸣已经消失,只剩树叶相触而响的簌簌声以及绑在李元朗身边那个商队主人若有似无的痛苦呻.吟。 该来了,这是所有人此刻的心声。 第2章 要求 黄虎在暗夜中带领着手下从草丛中穿梭,他远远看到露天的屋宅里那几个身影,那被擒的两个属下以及逃脱的大鱼。 他听到盯梢的说他们被藏在这里还不敢相信,没想到岑青茗这丫头居然真这么做,黄虎眼里带着不屑,黄毛丫头做寨主能有什么出息,难不成还想把人藏在他们幼时的屋宅指望他冲着往日的情谊放他们一马?真是异想天开! 黄虎盯着屋内的几个人朝身后招了下手,他身后的几个手下如潮水般向四周退去。 狗蛋听到屋侧传来通信的虫鸣时整个人瞬时精神抖擞,他知道是少当家来救他们了,这个时候他真的都想叩头感谢千手佛了,可惜碍于被捆缚的扎实,他既不能对上暗号也看不到同伴的身影,可是即使这样,他仍是十分心安,少当家既已来了,一切就都稳了。 忐忑不安的猎物在焦急等待,自以为是的狩猎者胸有成竹。 黄虎等手下人查看四周都无异样后安心进了宅院,虽说一帆风顺,但黄虎却更为生气,这样胆小怕事又自溺于旧日情怀的女人怎配当他们寨主,还好他爹有先见之明现在早就占山为王,聚义寨也不过是龙虎寨的又一个垫脚石罢了! 他走到屋内,无视地上一直朝他扭动呻.吟的俩人,径直走到了李元朗身边——那个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的商人,黄虎除了他嘴里的抹布和眼罩,拎着他领子威胁道:“胡掌柜,你要是再说不出千手佛的下落,你可就真在这成了孤魂野鬼了!” “咳咳……”胡金努力压着喉间翻涌上来的铁锈感忙求饶道:“各位好汉,千手佛我是真不知情啊,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你放了我,我让家里人拿钱来,多少钱都行……” “多少都行?那也值不上一个千手佛。”黄虎狠声道:“看来胡掌柜今日是想早日超生,那我们就来好好帮一把胡掌柜。” 就在胡金涕泪横流,哭爹喊娘之际,变故丛生。 “小五,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何时,黄虎带来的人里面居然少了几个,落在外围等着黄虎发号施令的大虫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兄弟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他控制不住大声斥责。 只是大虫的这一声质问并没有让他得到回应,准确的说,回应他的是那把刀,转眼他便躺在了地上,而在他倒地之际他才趁着月色看到那陌生的脸。 “他不是小五……” 这最后的低语让已心生警惕的黄虎等人瞬间明白他们落入了圈套。 自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被不知何时何处冒出来的人包围了。 “岑青茗,我倒是小瞧了你。”黄虎怒视着那领头的人:“没想到,你现在都会有这种心计了。” 岑青茗站在最前方,自下而上扫了眼黄虎:“那确实比不上你这八尺男儿祸水东引来的强。” “别给我整你那一套套的,我可不是你娘听不懂你这文绉绉的话。”黄虎晃了下他手中的大刀:“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我让——” 黄虎话还未说完,岑青茗已经拿着双刀逼近他的眼前,抗下岑青茗万钧之力的一刀,黄虎虎口微震,也终于意识到岑青茗如今的武力不容小觑。 两个老大打得不可开交,剩下的手下也是一片混战。 胡金勉力撑起身子帮李元朗去了束缚,恳求道:“李大人,胡某尽力了,剩下的就全靠大人您了,只是我的家人……” 李元朗瞥了眼胡金,又看着远处混乱的场面道:“胡掌柜放心,我既诺定守。” 胡金松了口气,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仿若看不见那刀光剑影似的就往战局里冲,口中不断喊着“让我走”,两边山匪看着这重要人质纷纷拼尽全力,只是一个刀剑无情,胡金就躺到了地上。 黄虎是眼看着胡金倒下的,他着急地想那处靠,却总也躲不过岑青茗的双刀,对局之中也愈发显得吃力,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喊了人来助他。 有人来帮忙牵制岑青茗,这让黄虎松了很大一口气,只是岑青茗那嘲讽的轻笑让他心里沉闷不堪,待他冲到胡金处,摸着他快发凉的尸体,终于气不可遏:“这群废物!” 让他们捉人,居然还能把人给砍了!但计划既然失败,黄虎也不再恋战,他冲心腹点了个头,便想转身离开,岑青茗眼看黄虎要走高声道:“打不过就跑,黄虎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 这激将法对黄虎来说确实管用,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瞧不上的岑青茗凌驾于他之上。 眼看事情发展一路朝计划外驶去,黄虎的心腹余牙只能尽量弥补。 —— 狗蛋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嗅觉,可以说即使是细犬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赢得过他,所以在余牙刚过来的时候,他立马就察觉到了,他不断地扭动身子来引起对方注意,眼前黑布拉下,狗蛋咧嘴,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听见一直跟在少当家身边的余牙说了声“走好”,下一刻,他就看见心口被插上一把刀。 周遭一片混乱,李元朗皱着眉头,眼看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的匪徒寻他而来,心念一转他高声呼喊道:“别杀我!我知道千手佛在哪!” 这一声仿佛在油锅中倒水,瞬间便让他吸引了各方注意。 “翠翠!”眼见黄虎因刚才的消息更加心急,手上没了章法,岑青茗一刀刺入他腹部,嘱咐远处还在拼杀的黄翠翠:“把那人给我留住!” 领头的少当家受了伤,身边几个龙虎寨的匪徒忙纠缠住岑青茗打算将人救出。 岑青茗再强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索性放人离去,看着黄虎捂着伤口被人架在肩上的鸟样她威胁道:“你跟你爹再敢来我聚义寨生事,下次可不止一刀那么简单了!” 黄虎恨恨地看了眼岑青茗,再瞧了眼刚才说知道千手佛消息的臭小子,那人被四面护住,已是无法靠近。 “走。”黄虎忍气下令。 等四周环伺的敌人散去,岑青茗才放下手中双刀,她双手微颤,虎口处隐有裂痕。 还是不够,岑青茗心道,黄虎比她想象的更强。 “大当家。”六安从远处走来,指了指躺在地上晕过去的李元朗:“这人要怎么处理啊?” 岑青茗默默把手放在身后,她望过去,只见一团黑影,看不清那人相貌,随意道:“放在村上,给他找个大夫。” 李元朗醒来时已是隔天傍晚,入目就只是简单的土墙和木门,坐在一旁纳着鞋底的老妇人看到他醒来,忙欢喜道:“小兄弟,你可算醒了,你等着,我去叫六安。” 李元朗轻咳了一会,咽回了刚到嘴边的话。没过一会,他就看到有三人进屋而来,为首的是两名女子,全是短布单衣的轻便装扮,聚义寨自先头的寨主没了以后,更是深入简出,能打探的消息有限,李元朗手中的消息仅是知道由已故寨主的女儿当家。 这两名女子一人看起来更为高大健硕,肤色偏深,五官坚毅,另一人虽身量高挑却四肢纤细,秀眉樱唇,单看脸倒是没想到会和贼人为伍。 李元朗在心中计较,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以貌取人,他可以慢慢来。 跟李元朗的问话全程是黄翠翠和六安进行的,岑青茗没有说过一个字。 实在是李元朗的长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白嫩的脸蛋,惊慌澄澈的双眼,才十七八岁的长相,身世经历也简单明了,就是个想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为了赚点赶考的盘缠去胡掌柜手下做账房,结果刚出来做事就遇上了这样的变故,岑青茗看得直撇嘴,这男的长成这样就算了,被吓一下还会含着一包泪,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在问到千手佛下落时,这只柔软可欺的小白兔居然表现了跟他外表不一样的硬气。 第3节 “你再说一遍?”岑青茗直视着李元朗的眼睛问道。 终于,李元朗心中默念,大鱼终于上钩了。 即使她长相身材完全不符山贼标准,即使她坐在旁边未出一言,但面前两位之间问话的神色交流却都以她为主,那么,即使这人不是聚义寨的大当家,那最起码也是在寨中最身居高位的。 “我说,我想进寨子为我的东家报仇,不然我不会说出它的下落。”李元朗仍调动着自己毕生的演技眨着那双湿漉漉的眼。 “原因。” 李元朗调整了下自己在床毯下的身躯,尽力坐了起来,恳切道:“胡掌柜是唯一一位赏识我的人,你们,你们在那天打败了对方,我看到了,我也想加入寨子,让我也能为我东家报仇。” “我们可没说要去攻打他们。”岑青茗抱胸百无聊赖道。 “不可能,一山不容二虎,何况现在丰荣县资源有限,平民尚都需要争抢,你们身为山匪又岂会平安无事,你让我加入山寨,你们多了一个兄弟,还能知道千手佛的下落,百利而无一害。” 这狭小的乡村民舍静了一瞬,沉默在空中蔓延。 黄翠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探头轻声附耳在六安旁问道:“那个什么利什么害的啥意思,他很牛吗?我咋没看出……” “好啊。” 岑青茗无所谓道:“我答应。” 第3章 试探 等一出房门,六安就跟在岑青茗屁股后面念叨:“大当家你怎么就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进到寨子,万一这人不安好心呢,更何况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就是个吃干饭的小白脸,不是,大当家!你不会被那张脸哄骗了吧!” 六安越想越有可能,垮着脸小声嗫嚅:“那二当家可怎么办啊……” 岑青茗被六安念得没完,深吸了一口气道:“很闲是不是,你现在就和翠翠去那小子说的地方把那鬼东西带回来。” “我?我和他?”黄翠翠惊道:“大当家,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亲自去?” 岑青茗看了看远处寨子的方向,皱眉道:“现在龙虎寨应该盯我盯得更紧了,你们亲自去,比我更方便。” “那阿三和老五两个怎么办,”六安期期艾艾着:“我不在,这俩亲眷铁定要去找夫人的。” 就在前来看望李元朗的之前,岑青茗刚处理完这两人在当值时间玩忽职守的过错,自岑青茗上位以后,寨中手下都欺她年纪尚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岑青茗也知自己能力尚浅,对于寨中老人也颇为忍让,这两年时间她一心练武,只想最后凭借实力说话,倒没想到让这些手下平白看轻了她。 今日对于这两人的发落,寨中老人定有微词,找上母亲也未可知,但在岑青茗看来她只是小施惩戒,母亲也该会体谅她的。 心下既定,岑青茗催促完翠翠和六安上路,就找了块破布蒙上李元朗的眼睛进寨了。 自十三年前的匪祸大乱,原聚义寨寨主也就是岑青茗她爹岑起寻遍山里各地才重新找了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位置,现在外界少有人知道聚义寨的具体位置,才能让原本岌岌可危的寨子休生养息了这么久,这也是六安不放心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进寨的原因。 岑青茗手里拽着着一条麻绳,另一头捆着李元朗双手,山路难行,李元朗身子虚弱,步履艰难,更是走的磕磕绊绊,不过即使是这样,岑青茗看向身后这人,他也只是嘴角微抿,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休息一下吧。”岑青茗示意了一下位置:“就坐这,嗯,腿放下来,对,就这样。” 李元朗按照岑青茗的指示亦步亦趋的跟着,虽然早已知道进寨不会那么顺利,但缚了双眼,走了这半天绕了数道圆,就算是记忆力再佳,他也无法复原,这到底是让李元朗略感暴躁,他有些怀疑这些路根本就是原地打转,直到岑青茗让他坐下时,脚边的碎石无声无息的滚入了他垂下的双腿。 扑面的山风愈加凌冽,李元朗甚至能听到两边山壁对冲的呼啸,他脚下便是悬崖,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他身下便是万丈深渊。 “这位姑娘,请问我们何时才能进到寨子呢?” 岑青茗听到李元朗终于忍不住出声,挑眉轻笑了一下,她食指轻点了两下下巴,用略带无奈的口气道:“不知道呢,哎,主要也得看六安和翠翠什么时候回来吧。” “姑娘这是何说法?” “你说的那地方离这不算远,估摸着两个时辰他们就能回来,如果他们没带回来那件东西呢,嗯,你就干脆待在这里吧。” 果然是山匪头子,行事做事完全没有顾忌,李元朗听着对方略带调笑的话语,干脆借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形象痛斥出声:“姑娘,初遇至今,在下就一直在被你们百般刁难,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千手佛就在那,他们去就一定能找到,但你们既不信任我,我又何必入你寨门!” “哎,别动,别生气啊,我说你还没进寨呢现在就想退出了?那可没有这么好的事。”看着对方惊惧的表情,岑青茗笑得更开了,果然,还是外面的人好玩点。 “我也不欺负你,你说说你一个清清白白读书人到底为什么要跟山匪同流合污,你不是还想着赶考吗?” 李元朗嘴硬道:“原因我都说过了,我东家对我很好,我要为他报仇!” “这样啊,那你可真是一条孝顺的好狗。”岑青茗这样说着,左手的一根手指却抵在了李元朗的后背,没带什么力气,但这不知何时到来的后果却更是让人心焦。 岑青茗就眼看着那白净的青年被她逼出了哭腔道:“我说我说,其实我在外面实在无处可去了,我父母都不在了,家产也被族叔给占了,东家当时图我便宜让我当了账房先生,但其实他一个铜板都没给过我,我没钱没去处,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所以你就干脆跟我们一起落草为寇?” 李元朗点点头,支吾着:“我想着最起码也有口饭吃。” “可那千手佛可是价值连城啊,你怎么不拿着跑呢?” “我不是被你们捉住了吗!”李元朗气道:“你们难道会因为我不说出千手佛的下落就放了我吗?” 岑青茗恍然大悟:“哦也是,你小子还挺聪明的。” 李元朗嘴角忍不住往上一勾又马上放平,他看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其实我拿到也不敢出手,我虽然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钱,但这一路上不知多少人为它死于非命了,我也怕。” 岑青茗这会倒是完全放下了戒心,有点小聪明又怕死的读书人,完全不足为惧,看他还傻呆呆坐在大石头上的样子,岑青茗直接拎起他的后脖领处,等他摇摇晃晃站稳了身形,将他眼罩扯了下来。 日光甫一入眼刺激地李元朗闭了目,等他再睁眼发现刚才脚下恍如深渊的悬崖竟只是大岩石下的泥路,只是这摔下去,虽不至于像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但这样下去不死也得摔成个残废,李元朗微抿了下唇。 岑青茗看得直乐:“怎么,这样也害怕?” “害怕,我还没站到这么高过。” 岑青茗看他那实诚劲,笑道:“那你可得多适应适应,等你以后跟了我们,这些地方可得随便走。” 说完拉着捆他的麻绳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不等他们了吗?”李元朗问道。 “等个屁,自己回家的路还能不认识?” 在冬日的夕阳即将消失前,李元朗终于进了寨子,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后来岑青茗再没有缚着他双眼了。 自山路以来,越近这山匪老巢,就越难分清该往哪走,每次回头树和岔路口都一模一样,甚至到最后,李元朗都怀疑进到了鬼打墙,但岑青茗没有丝毫犹豫就能选定,李元朗怀疑这路应该也有些门道,但也不能急于一时,只能下次再探。 沿行的路七扭八拐也就算了,等到了一间山间猎户的屋子,岑青茗也让他走进去,他起初以为她又生疑了才带他到这,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是匪寨的据点,望风的哨点。等这之后才终于来到了寨门,旁边有人把关,看见岑青茗牵着他进来,喊了声大当家,在他身上上下多看了两眼就直接放行了。 “你好像不太好奇?” “什么?” “我是个女子却是山匪头子这件事。”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何况我们那杀猪的也有女子做事,宰起来比男人还凶猛。” 岑青茗被这个回答逗笑了,弯着腰笑了好一会才哑声道:“你说的没错,而且你也得小心点,我做事也比男人凶猛。” 她又看了李元朗一眼,把他手上的绳子给解了:“行了,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 岑青茗安排完李元朗的住宿后就想着偷偷去看一眼自己的母亲。 嶙石冷泉旁,被精心打造的砖瓦泥屋里闪着荧荧火烛色。 岑青茗站在院子大门探头悄悄往里瞧,结果就看见她娘这大冷天的还大开着屋门看着外头,她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你也知道要来看下我?我还以为,你心中已经没有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岑青茗嘿嘿讪笑一声,忙答道:“怎么可能,我这不是一忙完事情就过来看你了吗!” 说完,关了屋门连忙跑到岑母身后狗腿似的轻锤着她母亲的肩背:“娘,你又不注意身体,这大冷天的还一直开门吹着风,也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瞧您身上都多冷啊,等会又得发寒了。” 岑母今年已有三十四五,模样虽看着甚是年轻,但鬓间已经微生白发,如果说岑青茗只是看着清丽,那岑母就是性格如长相都一样的清秀婉转。 她伸手握上岑青茗在她肩背上敲锤的右手,仔细摩挲了一阵,心里又是微涩,这手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女子的手了,指节虎口全是茧子和挫伤,粗糙又膈人,岑母心中平复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还教训我,这么长时间没看我,你又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了。” 她说完从里屋拿了些药膏拉着岑青茗坐下,白色的药膏轻轻地敷在伤口处,岑母在上面吹气企图赶走自己女儿的伤痛,但嘴里仍是念着:“还痛不痛了?” 岑青茗享受着母亲熨帖的照顾,大喇喇道:“不痛,这么点小伤我还痛的话怎么统领全寨子。” 岑母听后皱了皱眉,有心想说几句,但看着孩子手上各处裂口还是先问了她身上有没有其他情况,在得到岑青茗再三保证没有以后,岑母终于问出口了她今天等了一下午的问题:“你把阿三和老五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第4章 下山 岑青茗缩回了自己的手肯定道:“牛婶和洪婶来找你了。” “你先回答我。”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把他们打了五十板子。” “五十板子!”岑母气急道:“你知道五十板子多厉害吗,你俩个婶子过来跟我说那两小子床都下不了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青茗你做甚么要这样惩罚他们!” 岑青茗皱眉:“娘,你是不是又听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他们在哨点值岗当日擅离职守,娘你也应当清楚寨子无人看守情况下若是有敌入侵这后果会有多严重,我只是让人打了他们五十个板子他们居然还有脸让婶子来找你!” 岑青茗越想越上火,她想着饶人一命棍仗了事可人家倒是不领情。 殊不知那五十板子也是她结结实实下了狠手的,这几年他们两人起码都得在床上度过。 岑母确实不知道事由居然是这样,倒也难怪牛洪二人说话时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但即使她这样想,岑母出口仍是劝岑青茗收些脾气去看望慰劳下阿三和老五:“青茗,他们二人的父母都是寨中老人,当年一直跟着你父亲,现在在寨中也多有亲信,你这样做,打了他们两家的脸也寒了他们两家的心啊,你还年轻,这以后寨中多少事物还得靠那帮老人提携,你还是去……” “娘!这件事如果正常处理他们二人早就身首异地了,现在他们既没缺胳膊又没断腿的,我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而且,就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在寨中根基已深,积威甚久,所以他们连这么基础的职责都不做了,若寨子里人人像他们几人一样,那我还管得了吗?” “青茗,你现在年纪还小,没有他们支持你根本做不了事,何必和他们起冲突,你就听母亲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他们两家一趟。” “为什么?”岑青茗抬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明明我处理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前几天黄虎他们派人来偷袭,我直接上去就能打趴他,他们求之不得的宝物,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而且自我接手寨子以来我从未做过什么损伤寨子的事情,但是为什么每次我真的要做点决策的时候,母亲你总是要出来阻拦我?母亲你到底是……” “大当家,慎言。”屋门被打开,突然出现的男人打断了岑青茗毫无理智的质问。 岑青茗终于也稍稍冷静了点,她抿了抿嘴没再出声。 岑母微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这么件事居然能让女儿如此在意,她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招呼男人坐下,把火盆子挪在他脚边:“起儿,出去这么久,累坏了吧,你这是刚回来?” 杨起阻止着师娘手里的动作忙道:“对,刚回寨子,回来路上还碰到六安和翠翠了,他们好像有事在找大当家。”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岑青茗起身向屋外走去:“杨起,晚点和我交代下你出去做事的情况。” “是。” 杨起应完声就看见师娘不无忧虑地看着岑青茗走后的背影。 “师娘,你别担心,大当家她心里有主意的。” 岑母蹙着眉:“我自然知道她心里极有主意,但她现在根本撑不住底下的人,起儿,你也帮我劝劝她,别那么犟,即使她再有想法,她也得有万全把握才是。” 等杨起告别了岑母,向岑青茗复命时,已至深夜,杨起看着岑青茗在手中把玩的金佛,不可置信道:“这是千手佛?” “应该是,我从别人那抢来的,听说可值钱了。”岑青茗的声音毫无情绪:“我娘又对你说了什么?” “大当家,师娘也是好心,她也是想你不那么累,你跟那些人犯冲,最后还不是给你自己找事。” 第4节 岑青茗白了他一眼:“你就该是她亲儿子,要你们这么说,我这寨主是给他们擦屁股的,我就得这么窝囊?他们就差把大门打开让别人进来了,就差在我头顶上拉屎了!” 杨起这些年好不容易装的斯文模样瞬间破功,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又忙止住道:“那也不至于,不过你做的也不错,其他的我会帮你。” “先不说这些,你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 “除了必备的米粮,还买了点应急的草药,兵器我看了一下,对我们现阶段来说,开支太大,我只买了三把刀具勉强应急,还有,朝廷那边似乎有风声想要剿匪。” “剿匪?要剿也先剿龙虎寨的,你回来也听说了吧,那匪寨就是黄姚父子一手建立的。” “嗯,听说了,这次似乎你让他们吃了不小的软钉子。” “他们活该,我脸还没挣回来呢。” 与此同时,在岑青茗还计较着挣脸的时候,黄虎正九死一生地从郎中手里活了过来。 “父亲。”黄虎脸色青白,额头挂满虚汗,哑着嗓子开口:“儿子有负父亲所望。”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先养好身子。”黄姚经过这几天头发花白,看着自己年轻健壮的独子变成这幅模样,心里已经想着将岑青茗大卸八块了。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父亲您也快去休息吧。” 黄姚深看了他一眼,见他坚持遂也不再勉强留下。 等黄姚走后,黄虎让手下把逑子带过来。 “少当家。”逑子看见倚靠在床板上脸色虚浮面无表情的黄虎,忙应承道:“少当家,您终于好了,小的为您祈福了一晚上,幸好天上的菩萨听到了小的祷告,您也终于好起来了。” “我不是来听你吹马屁的。”黄虎打断他:“我问你,谁让你把胡金给砍了!” “没,不是我,真的,我本来是想把他拉过来的,但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到我直接冲着刀口来了。”逑子膝行几步言辞恳切:“少当家,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余牙。”黄虎吩咐道。 逑子脸白了一瞬:“少当家,我说的真的是真的啊,若有一句假话,我,我生儿子没屁炎,不,我一辈子生不出儿子!” 黄虎紧盯了他半炷香的时间,直盯着他在这寒夜汗流浃背。 最后黄虎还是让他下去了,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胡金这么一个惜命的商人怎么会往刀口上冲。 —— 李元朗一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眼下都是乌青。 他被这山匪头子安排和一个粗莽的汉子住一起,那汉子晚上的鼾声都能掀翻这屋顶,他睡不着想出门略查看下地形,结果这汉子就能立马惊醒,他借口出门上个茅房,又碰上巡查盘问。 二猛看李元朗萎靡不振的模样,憨憨一笑:“你小子昨天睡得也太熟了吧,都认不床的吗,我爬起来看你好几次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李元朗皮笑肉不笑:“那还是得谢谢二猛兄弟晚上照顾的好。” “别客气,大当家带来的兄弟就是我二猛的兄弟!等大当家来的时候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就成。”二猛悄悄凑近李元朗道:“我上次惹了大当家生气,她有段时间没理我了。” 李元朗突然勾起嘴角,他原本以为这人是被派来看着他的,没想到是个缺心眼的,他旁敲侧击了一会,可惜大家可能知道他没脑子,所以问出来的也都是一些鸡皮蒜毛的小事,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跟着岑青茗抢更多的钱,但李元朗还是根据这些细枝末节拼凑出了一些大致的现状,比如:寨中还有一个二当家,以及寨中还有一个很有威信但甚少露面的军师,同时,寨中武器水平低下,人员涣散。 军师,一个山寨居然还有这种职位了。 看来,岑青茗这个寨主位置做的也不算稳当。 这对他而言绝对算得上是好消息。 岑青茗直到正午才来找李元朗,随行带来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健的男人,二猛称他为二当家。 李元朗仔细观察了那位被称呼二当家的的人,他七尺有余,宽额大眼,全身肌肉偾张,看着就是一个十足的练家子,但是举手投足间又带点极力展现的书生气,显得有些违和。 “这就是你这次带回来的人?”被称呼为二当家的杨起围着李元朗转了一圈:“全身没二两肉,我一拳就能打趴下,你这次就带他下山?” “他还挺聪明的。”岑青茗强调了下:“比六安聪明。” 李元朗笑得勉强,不管是一拳就能把自己打趴下还是和六安比聪明这种事都让他觉得他卧底到这个破落山匪寨子是一件耻辱。 不过,下山? 第5章 客栈 岑青茗当着李元朗的面得意洋洋道:“千手佛就是李元朗看本寨主英勇自己交出来的,如果卖不了什么大价钱直接就把他也一起卖了,你觉得怎么样。” 杨起嘲笑:“你最好能做到。” 岑青茗有个毛病,看见一些新奇的或者她喜欢的东西,总是拿到手里犯几句嘴瘾或者手瘾,幼时她经常这样,对黄虎也是颇多调笑,所以她小时候可以算得上是人嫌狗厌的存在,不过长大了,倒是略微正经了点,没想到捡了个外男,又有点恢复儿时本性了。 岑青茗撇撇嘴没理他,转头招呼李元朗带两件二猛的衣服。 在让李元朗收拾东西的当口,杨起还在和岑青茗商量:“等你们走后,翠翠和六安会往相反反向出发,我会放出风声迷惑龙虎寨的,但是,大当家,阿三和老五两家,你要当心点了。” 岑青茗瞅了杨起片刻道:“我明白了。” 李元朗心下也在转着心思,寨子里看来不服这年轻女寨主的大有人在,他如果两次出入匪寨对他探路倒更有帮助,卫风也更方便进来,李元朗这样想着,手里动作更加快了些,二猛还在给他比划上身的衣服,他随手挑了两件就收拾完了,他空手进寨,哪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除了拿几件二猛的衣服作为换洗,就是给岑青茗做挑工了。 下山时,岑青茗在前面走,李元朗拿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只是路上多有碎石急坡,手上东西东西虽不多,但对李元朗而言还是颇有分量,李元朗除了紧跟岑青茗,也分不出什么心思记路了。 “哎,你当时跟胡金前是在哪个镇子做工的?”岑青茗走得快,她每次都蹲在离李元朗几步远的大石头上闲聊,如果说扒问十八代祖宗算闲聊的话。 李元朗半真半假地说着自己的情况,他做事向来缜密,这些东西她尽可以去查。 岑青茗问了一些后又觉得无聊,开始吐槽他走得太慢,两人倒也在这种你来我往间顺利抵达了跨了两座城的新风县。 抵挡当日已经临近黄昏,这两天两人都是风餐露宿,岑青茗后来为了躲过龙虎寨的眼线也加快了行程脚步更是少有休息。 岑青茗随意逛了一圈就进了一家客栈,李元朗特意观察了下,除了三教九流聚集,附近有几家当铺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客栈里已经点上烛火,大堂里有些客人在吃饭,天南地北都在这里汇集,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岑青茗径直到了柜台前,直接忽略掌柜的“打尖还是住店”,开口道:“来一间上房,再来些酒菜,直接送到房里。” “一间房?”李元朗颇有些不明所以:“你跟我一间?” 江湖儿女他多有接触,各色盗匪在他手下也多有经手,但这贼匪头子是不是太没有礼义廉耻了? “怎么?”岑青茗挑眉不耐道:“你难道还想要单独一间?” “我是说孤男寡女也该有些顾忌。” “有道理。”岑青茗点头,指着李元朗和掌柜交代:“再给他来个马圈。” 那客栈掌柜南来北往的看多了,倒也长了双锐眼,他见李元朗气质青疏,兼具读书人的文气,本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搓手呵笑道:“实在不巧,这位姑娘,今天刚好有几个行脚商路过,马圈已经没地下脚了。” “柴房呢?” 掌柜瞅了眼李元朗,向岑青茗赔笑道:“那倒是有。” 岑青茗拿回了自己的包裹,对李元朗笑道:“现在,你可以去你自己的房间了。” —— 黑夜,客栈偏远一隅的小房间外,突然响起一两声鸟啼,李元朗乘着月光缓缓迈出房门,墙角已经有一道黑影等待着他。 “大人辛苦了。”那道黑影面无表情道。 “卫风,看我这样,你应该很开心才是吧。”李元朗揉捏了下被柴火硌得酸疼的腰背,扯着嘴角不屑道:“岑青茗在做甚么。” 卫风没有理他上半句话,只是把身上的药膏交给李元朗,同时回道:“我出来前她正准备沐浴。” 李元朗把药膏收进怀里,他的伤自上次之后一直没有悉心照料,这几天奔波劳累,隐隐又有些复发,收好了药,李元朗问他这次出入聚义寨的发现。 “大人,我还是没法跟进去。”卫风一板一眼道:“我按照你留下的记号进山以后,总是在原地绕圈,我怀疑这个寨子里面有方士,不然绝不可能有这些奇门盾法。” 李元朗想起了二猛说的那个军师。 这个小小的匪寨还真的是不可貌相。 “算了。”李元朗也没多纠结,他也没指望就这么几天能把这地方给断了,转而问道:“自我出来之后,朝廷有何异事。” “其他没什么,荀大人都能处理,只是不知是谁把剿匪的消息放出去了,荀大人怕此事对你多有不便,让我问一下你的意见。”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群宦党,这事你让他别管了,只要一直盯着汪全胜就行。” 李元朗刚一说完,卫风突然比了个嘘声,用嘴型说道:“有人。”然后转身遁入黑暗。 李元朗竖耳听了一会,他没有武功,完全听不出和刚才有何变化,环视了四周片刻见没什么动静就打算进屋了。 “喂。”背后传来声音:“你大晚上一个人站在房门口是做甚么。” 岑青茗抱臂倚靠在墙角,亏她还想过来关照下他,没想到他一个文弱书生在外面想的居然还都是偷鸡摸狗的事,就他这样,怎么可能考有功名。 李元朗看到岑青茗也没惊讶,镇定自若道:“今晚月圆,我在外面赏月。” 岑青茗听了好笑,这两天赶路,躺在地上睁眼就能望月还出来赏什么月,岑青茗围着他绕了一圈,挑眉点头道:“可以啊,一摸二点三到岗,老手了吧?” 李元朗没听懂这话,但也没有出声。 岑青茗以为他默认,颇有些不争气:“虽说世人都以为偷抢一窝,但我们打劫的是绝对看不起小偷小摸这样的下三滥手段,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手。”她拍了拍李元朗的背语重心长道:“下次别干了,丢人。” 李元朗仍是没有出声,岑青茗看了眼他略显惊愣的神情,以为自己戳穿了他才如此,没办法,谁叫自己懂得多呢,她安慰道:“等过两天,我们解决完手上的货,我带你去玩两票,现在,带好你的东西,跟我去房间。” 李元朗进入岑青茗房间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在路上他也大概意识到岑青茗以为自己是偷儿了,路过岑青茗藏身的墙角时,李元朗眼尖,看到了附近房间墙角的几个标记,大概岑青茗以为是他留的。 让岑青茗以为自己是偷儿倒没什么,而且还能加固自己落魄书生的形象。 就是,他还是没明白,岑青茗让他进入房间到底是做甚么,他能睡哪?! 李元朗站在门口不动,岑青茗不解:“怎么不进去?” 卫风就在附近,他若出声卫风必会及时赶到,如果就此擒了岑青茗,聚义寨虽不能一网打尽,但也能收条大鱼,李元朗心下百转千回,虽做了决定但也十分憋屈,自他上位以来,已经甚少遇到过这种力所不逮必须留有后手的事情了。 李元朗最后定了定心神走了进去。 屋内岑青茗就在床旁收拾着被褥,脚踏上扔着一床被子,岑青茗用下巴示意李元朗:“你的位置。” “我睡脚踏?” “不然我睡脚踏?!”岑青茗拧起了眉。 李元朗浮起一丝讨好的笑:“自然是我睡脚踏。” 脚踏对于李元朗一个成年男性的躯体来说,肯定不好舒展,他躺在这硬挺的木头架子上辗转了两个来回倒也明白了岑青茗的深意,其实抛却性别之分,李元朗也意识到了她一定要让自己跟着的原因,这女人武莽却谨慎,如他现在这样,她也要十分的盯梢,这样一个对手,不可小觑。 第二天,岑青茗带着李元朗出去,路上,岑青茗又问起胡金原先想出手的主顾。 “我就记得是叫什么原巷子街的地方,但我也问了客栈掌柜,新风县叫这个名字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还都离得很远。” 是的,岑青茗带李元朗出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说他大概记得买主的地址,但他也只记得一个地址,他根本还没去过那个地方。 “那今天就跟我走。” 李元朗跟着岑青茗沿着客栈后头的一个小巷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进到了一个赌场,岑青茗直接忽视对她爱答不理的赌场掌柜,对着旁边一直低着头忙碌的小二道:“火树银花开,千金还复来。” 第5节 李元朗就眼看着那个干瘪瘦小的店小二抬起头随意瞥了眼他们,然后一句话没说就打开了柜台后面的暗门,岑青茗跟在他身后,李元朗也随后跟上,暗门被赌场掌柜缓缓关上,赌徒们沸反盈天的叫喊也随之被隔绝其后,虽然外面是日光正好,但内里却是一条蜿蜒地道,地道里油灯碗上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李元朗跟着他们缓缓下行。 这地道深远且岔路众多,等他们终于到了一个小门前,那小二做了个请的手势,岑青茗推开了后骤然便是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望不到边际的墙筑,数不清的门店市集容纳其中,数百盏灯笼悬挂其上,往来商客井然有序,不远处甚至有个小型拍卖会场。 在这离京百里的偏远小县城的地下,居然还有如此大的地下黑市!李元朗少见的怒形于色,这就是下面的人报上来的除了匪贼骚扰一切清明?! 第6章 出价 “你在发什么呆,快跟上。”岑青茗看着立在原地的李元朗喊道。 李元朗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跟了上去。 沿着这被开辟的街道走了一会,李元朗也发现了,这里就是各色无法在市面上正常流通的珍宝交易所,种类千差万别,只要你有钱,不管是江湖流派的秘籍还是朝中权臣的秘宝,你都能在这有所收获,甚至在那个被半包围的拍卖会场,李元朗还看到了从宫中不翼而飞的珍宝。 这背后的人可以说是手可通天了。 岑青茗完全没在意到李元朗内心的波涛汹涌,她一路沿着街边的摊贩挑挑拣拣,不时问下价钱,有时再问下他们金物的购价。 几番往来之后,岑青茗出手了几个小玩意,但一直没把千手佛拿出来。 李元朗冷眼旁观,发现岑青茗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在糊弄人,目的大概就是在估量各个珍宝的价值。 等到从那地下黑、市出来,岑青茗觑了眼还在沉思的李元朗,问道:“什么感想?” 李元朗表现得像个才开眼的愣头青,颇为真诚地说道:“大开眼界!这里的宝物当真是眼花缭乱,如果我有钱我肯定买几样,就是可惜,我们在这出金手佛就有些略亏了。” 一半露蠢一半点明问题关键,让对方既不会对你多有戒心也不会把你当没用的蠢货,对于岑青茗来说,确实十分适用。 “你知道就好。”岑青茗威胁道:“如果你想不出那个原主顾的地址,那这中间的差价,用你下半辈子赔给我。” 俩人今天一天没吃饭,回到客栈,岑青茗要了几碟小菜叫进房间,李元朗趁机说自己要如厕,在岑青茗嫌恶的眼神中退了出去。 李元朗找到个偏僻角落,四下无人时,用暗号又召见了卫风。 “交代李圭过两天就可以现身了,然后宏达赌坊,派个人给我盯住,最后,安排你件事……”李元朗说出自己的计划。 卫风点头记下,却见原本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的李元朗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大人,还有何事。” “我饿了,给我买几个包子。” 一向不动声色的卫风难得也有表情崩裂的时候,但一刹那,他便整理好神情,跟数百次执行任务一样转身离去。 李元朗跟在他身后强调:“我要肉的。” 卫风步调乱了乱,点头应是。 在岑青茗解决完最后一盘菜时,李元朗终于回来了。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叫小二看看是你不是掉茅坑里了。”岑青茗大发善心道:“你这应该是水土不服,也太娇气了,我还特意给你剩了点菜,你多吃点就好了。” 李元朗看着盘中剩下的白菜梗、带皮的土豆片还有只剩拇指大小的窝窝头不由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他礼貌婉拒了岑青茗的好意。 岑青茗撇了撇嘴也没强求,反正肚子是他自己的,就是他身上的味道,让鼻子长在自己身上的岑青茗分外难受。 “我说,你们读书人也和我们江湖儿女一样不拘小节吗?”岑青茗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你要不要洗洗?” 李元朗真的头一次被气到脸色青白,即使他最落魄的时候,好歹衣食沐浴这种事情从来没有烦扰过他,但他这次出来,先是被龙虎寨的劫盗一身血污再是被捆绑起来做人质的一身邋遢再到后来进寨的潦草打理,竟也有月余没有修整沐浴,他忍了下来,想着以这身邋遢行径混入匪盗群中,结果,就这个不懂礼教的山匪头子居然还说嫌弃他,说他不拘小节,她连成语都不会用! 岑青茗却笑了起来,逗他还挺有意思,嘴角抿起,皮肤嫩白,腮帮子微鼓,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嫩白的糖心包子馅。 如果让李元朗知道岑青茗是这么想他的,估计他又能被气到内伤,说起来虽然李元朗生起气来会有点包子脸,但是一般情况,他从来都是不动声色,或是笑里藏刀,让下面的人捉摸不透,要是他手下的臣子看到李大人这幅模样可得要拍手称道了。 李元朗拿了岑青茗的两个铜板去让小二烧水洗澡去了。 夜已深,楼下走过的更夫打着哈欠恪尽职守地敲着竹梆,李元朗带着一身沐浴过后的水汽走了上来。 岑青茗正对着烛光擦着刀身,李元朗进来时她走了会神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白里透红做着倜傥风流样的男子居然是之前那个落魄的读书人。 她目光移到他敞开的玉色胸膛,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肉,清晰而又浅淡的肌肉层次在上面浮现,岑青茗咂摸了一会,突然觉得没有偾张肌肉的男的也挺帅的。 力量与柔弱,同时汇聚在一个人身上。 李元朗穿上这件衣服时就觉得有些不适,二猛的衣服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宽大了些,衣襟盖不住胸口,但让他像个女人一样捂着领口上楼又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即使在岑青茗颇有些炽热的视线下,他除了羞恼也只能硬着头皮躺到了脚踏上——他的被窝。 岑青茗清了清嗓,突然道:“这衣服还挺适合你的。” 适合个屁,这女色鬼!李元朗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转移话题道:“老大,刚才小二跟我说,我之前描述的那个巷子,有几个符合我形容的,离客栈也不算太远,我们这几天应该能找到买主。” —— 青邱原巷子街,这是他们找的第四个巷子了。 岑青茗靠在墙角晃着腿,轻车驾熟地等着李元朗的消息。 初冬的太阳看着炫眼却没什么温度。 她以手为盖挡住刺在眼前的日光,幽幽叹了口气,这都第四个了,跑了这么两天都超预算了,这钱都可以给二猛买个新的红缨缨穗了,再找不到就把李元朗给卖了!他这样子卖去小馆馆里生意肯定也不错,能卖个大价钱,唉,可惜上次换了二猛的衣服透了点肉以后就又换回了之前的衣服,说什么都不肯脱,这臭脾气去接客也得。。。 岑青茗正互相乱想着呢,去打探情报的李元朗回来兴奋地说终于找对地方了。 可惜,你找不到好归宿了。 “怎么了,老大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李元朗摸了摸自己的脸。 岑青茗挠了挠脑袋左右看了看:“没事,知道地址就行,这买主叫什么,人怎么样?” “我打听了下,附近对他的口碑都还可以,说是挺有为商之道的。” “为商之道?”岑青茗嗤之以鼻。 “不过他应该确实不错,不然我掌柜之前也不会打算出售给他了。”李元朗打了一剂强心针。 那倒是,胡金虽然是一个菜鸡,但确实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凭这一点,岑青茗信他。 “好,那我们晚上再过来跟他会会。”岑青茗一锤定音。 “老大,为什么是晚上?”李元朗疑惑:“我们现在不就可以跟他谈了这笔生意吗?” “咳咳。”岑青茗作势清了清嗓:“行,你懂行,你来跟他聊。” —— 岑青茗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商人的都这么热情,这李元朗直接上门说要谈生意居然就被人请了进去,这如果让她山上那帮手下知道不得兴奋死。 直到李元朗说的那个买主李圭过来,岑青茗才停下心里的腹诽。 “不知这位小兄弟要跟我谈什么买卖?” 李圭身量不长,脸上留着络腮胡,眼如铜铃,鼻像铁钩,看着应该是凶神恶煞的面貌,却是一脸殷勤的笑容和煦地寒暄着。 岑青茗再一次感叹,果然现在这世道看人都不能看脸,就这李掌柜看外貌在寨子里怎么也得当个煞神罗汉,在外面咧着嘴就能当成功商人了,还有这一开始说着要为自己恩人报仇的读书人,结果居然还是个偷鸡摸狗的毛贼。 李元朗站起来作揖道:“李掌柜,我东家是胡金,之前谈过的。” “哦?可是我怎么听说胡掌柜好像在鸡冠岭遇害了?” 李元朗露出沉痛的表情:“李掌柜您听说的没错,我东家他确实已经没了,但生意还得正常做不是,我们这条路上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只能这么挺着硬干着。” 李圭了然道:“谁说不是呢,都说我们赚钱容易,但赚的不都是辛苦钱,卖命钱!唉,小兄弟你也别难过,该做的事还得继续做,没准你还能超过你掌柜的成就呢!” 岑青茗就在旁边看着两人互相捧场,简直是叹为观止,原来做生意还得这么吹来捧去呢,这李元朗说的话也真的是不着边际,还什么在世范蠡,新风县繁荣靠李圭这种屁话都出来了。 不过等到了聊价钱的时候,两人又不一样了。 李圭给的价格虽然比黑/市里高出一半,但也没达到岑青茗的预期,岑青茗看着李元朗在李圭面前节节败退,拧眉冲上去怒道:“就这个价,爱要不要!” “这。。。”李圭还想再砍一下,就看到李元朗在岑青茗身后冷着脸警告,李圭迅速变了下脸,扯起嘴角的笑:“既然如此,我们就这样定了。” 等岑青茗和李元朗出门后,李圭在后面抹了一脑门的汗,叹道:“没想到大人这么能做戏,还好我反应快,不然我就得去塘里了,但这买佛的支出是不是太大了些,这一来一回,用大人的钱去买大人的宝贝,这多亏啊!卫大人,您说是不是!” 卫风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把玩着手上的剑穗。 第7章 抢钱 出了门的岑青茗倒是喜形于色,这笔买卖还是赚的,有了这笔钱寨子里的兵器都能重新换一遍,二猛也可以扔了那把破缨枪了。 岑青茗越想越乐,忍不住道:“我是不是可以把货都拿到他这里出手,要是以后泄露消息,就把他全家给宰了。” 李元朗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那倒也不必吧。” 这匪贼是真的敢想,还好他今天安排的是李圭,至少不用担心他身家性命。 “为什么?”岑青茗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可行,虽然黑市出手也不错,但是毕竟价格压得低,也都是道上混的不安全,但是这小商贩的话,捏搓一下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看他刚才变脸那个样! “你给我个理由。” “因为李老板求千手佛是因为母亲年长身体不佳,所以特意高价买来,是为诚心为孝心,但其他的东西,我问过李老板,他手上没什么缺的。” 岑青茗啧了一声:“可惜。” 既然东西都卖了,任务也完成了,岑青茗心里转起了小心思。 李元朗被带到当地最有钱的酒楼时还有些纳闷,他可不认为这个匪贼会这么大方,他拉住岑青茗的衣袖,强调道:“这里贵。”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岑青茗甩开他的手:“不贵我还不来了呢!我今天就带你长长见识,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英雄。” 最后一句话是凑在李元朗耳边说的,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耳侧,李元朗皱眉不自然地退后一步,岑青茗没有注意,她现在望着酒楼里人来人往的有钱人,眼里满满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衬得她眼里仿若住进了繁星,李元朗突然顿悟:这贼人大概是手痒了。 比起李元朗的冷淡,这贵升楼的小二看见岑青茗两人倒是依旧很热情,只是眼神不住瞟向他们的穿着和包袱:“客官,您看,我们现在桌位有限了都,您二位要吃的话,一桌最低消费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普通老百姓一年所需用度大概也就这么多钱,在这酒楼居然还只是最低消费。 是挺贵,岑青茗更兴奋了,等下能宰个大肥羊。 “没事,有钱。”岑青茗十足的豪横架势。 小二看了很满意,殷勤地将他们领上了二楼靠窗视野开阔的位置,然后去给他们倒茶水去了。 “你小子好好看看,这辈子也没来一次吧?这里啊,有钱的有权的可都在这了,挑人的眼光可得精着点,你看那桌,看见没。”岑青茗一边感叹着一边用手撞了撞李元朗:“前面靠窗第三桌,你看他那体型,他身上穿的可都是锦缎,有钱啊,不过他身上的玉佩,等会,我看一眼,齐家,啧,当官的啊,不好惹。” “诶,你看他们那对桌倒也不错,几个酒囊饭袋,人都醉迷糊了,这种最好收拾,就他们四个了。” 李元朗惊讶于她的心细,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遍,对于自己小弟如此上道这件事,岑青茗还挺满意。 恰逢这使小二拿着茶水过来,热情问道,“客官您这边想点什么?” “我想想,那就佛跳墙,黄焖鱼翅来一盘,哦对了鱼翅一定要从吕宋岛那来的!”岑青茗大言不惭道。 第6节 李元朗在旁边听了差点喷茶,更何况这店小二,他脸上笑意骤无,“客官,您说的这些我们这没法给,您也要不起。” “唉。”岑青茗叹了口气?:“这都没法上,比起外面是差远了,那就香椿炒蛋、笋干炒肉片,然后再来盘蛋黄南瓜。” 店小二瞬间来气了,直接把两人赶了出去:“没钱来吃什么饭!来这寻开心吗?!赶紧滚!” 第一次喊鱼翅还佛跳墙,居然还说从吕宋岛来,这里离那几万里啊!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就算有,他们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第二次居然说些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会有的菜色来为难自己,根本就是来砸场子的! 这对男女长得都挺一表人材,怎么就不是个正常人呢! 岑青茗如她所愿地被赶了出来,拉着李元朗找了家街边的馄饨店吃了起来。 李元朗活到那么大跟着岑青茗后真是一路被开眼界,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进去就是为了被赶出来的。 “吃啊,怎么不吃啊?”岑青茗看着还未动筷的李元朗:“要不要给你加点辣子?” 她吃的香玩的爽心情也高兴,李元朗恭维道:“我先再学习吸收下老大刚才的操作。” “嗐,以后有你学的。” 等夜幕低垂,行人渐稀时,酒楼门口才出现那四个被岑青茗作为目标的酒囊饭袋。 那四人还在路上勾肩搭背约着明天见面,路上撞到人还破口大骂,街上零丁的行人恨不得绕着他们走。 他们越发笑得放肆开怀,几人哼着小曲唱着小歌从胡同处路过,突然“啊”的几声尖叫似被人扼住断在喉腔里,远处看来这边仍是一片平静小巷,除了窜出一只野猫。 一炷香时间后,岑青茗手里攥着抢来的一叠银票,数了几张塞到李元朗手里炫道:“怎么样,做我们这行的比做你们这行的痛快吧?当着人的面向他们要钱,他们也不敢出一口气说一句话。” 黑夜中李元朗眸色幽深,他看着手里的钱道:“确实。” 一切事情完成,当晚两人便收拾了行李回山寨。 不过比起最初赶路的焦急,回去的路上倒算得上轻松,没有了龙虎寨的人追赶也没了出手宝贝的焦急,岑青茗和李元朗也算是放松了下,变故是在最后一天发生的。 已近泰岳山,岑青茗拿出糕点打算好好饱餐一顿就直接进寨了,屁股刚沾石头,没想到山林附近瞬间冒出几十个威猛大汉。 带头的居然就是黄姚! 岑青茗站了起来,从包袱里掏出双刀,让李元朗躲到一旁,即使心里再多不解与慌乱,岑青茗脸上还是一派镇定:“黄叔,哦不是,是龙虎寨黄寨主了,倒是好久不见了。” 黄姚脸上假笑道:“侄女,看在我从小看你长大的情分上,你把钱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又是情分,这种真小人都把心底的想法写在脸上了,还一定要扯个遮羞布来装一装,既然如此,那她也来装一装。 “哦,放我一条生路,那他呢?” 李元朗也没想到岑青茗居然能把话题带到他这。 “哈哈哈,原来小青茗也有了情郎了,也是,到年纪了,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瞑目了,自然我也会放了他的。” “好啊,那黄叔你来拿吧。”岑青茗作势从胸口处掏出银票。 黄姚活这么大也不是傻子,使了个眼色让身旁的人过去。 “黄叔这是不信任我啊。”岑青茗摇了摇头:“侄女一片真心,黄叔竟怀疑至此,罢了,黄叔你且看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话落,岑青茗掏出藏在怀中本来想送给母亲的胭脂盒洒了出去,过来的大汉被扑了个劈头盖脸。一时乱了阵脚。 黄姚阴沉下脸,挥手:“一起上。” 岑青茗即使武功再佳,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到底还是落了下乘,她一咬牙砍了旁边一根抱臂粗的树,树身连带着枝桠上的残霜晃荡着砸向身后的人群,岑青茗抓起缩在旁边的李元朗迅速蹿了出去。 凛冽的寒风贴在脸上,李元朗被吹得根本张不开嘴。 岑青茗也没有办法,这鬼地方现在一眼能望到底,根本藏不了人她只能把身上的银票塞到他身上,强调:“我的身家性命可全在你身上了!这里离寨子不远,往西走就能到刘家村,你之前呆过的,让他们找人来救我。” “好。”李元朗坚定道:“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后方的人声越来越近,岑青茗推了李元朗一把,朝李元朗相反方向跑了出去。 岑青茗越跑她越后悔了,她为什么只带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弱鸡?! 不过拖后腿的没人了,岑青茗一个人倒是硬拖了很长时间,她没头没脑地一直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想着李元朗大概马上也找到帮手了,就打算找个地方稍微掩藏下,结果就看见前方不远处她以为已经安全到达的李元朗正被一个黑衣男子追杀。 岑青茗满头问号但还是手里拿刀立刻冲了上去,对方实力不弱,岑青茗却仍咬着牙问此刻站在交战区外大喘气的李元朗:“你怎么在这里?我给你的东西呢!” “大当家,我,我钱都被他给抢了!”李元朗嘶声指控。 “你个废物,我遇上你算倒了八辈子霉!”岑青茗气上心头,朝李元朗骂完对着黑衣男子又是一刀,怒声道:“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姑奶奶的钱也敢抢!” 第8章 做局 卫风明显感到岑青茗手下的力道凌厉了许多,步步都是杀招,连下巴的假须都被她砍了一半,她这样拼命的过招,卫风都有些招架不住,他怕接下来情况有变,只能把攻击范围转到李元朗附近,同时趁着岑青茗失了理智,钻了个空子戳向她的心口,电光火石之间李元朗扑身向前挡了下来。 岑青茗忙捞住倒下的李元朗,反手再砍了卫风一刀,卫风转身离开,李元朗捂住伤口躺下,本还想再追卫风的岑青茗只能回头照看李元朗。 他的伤处氤出一片血色,岑青茗怕后面有人追上,半拖半抱把他藏进了附近一个石洞里,李元朗脸色发白,呼吸速度都慢了下来,岑青茗按着以往止血的经验给他施力,却发现血流的越来越多。 “大当家,我对不起你,你赶紧走吧。”李元朗看着在自己身上忙活的岑青茗幽幽道。 岑青茗现在也很纠结,虽然这人一无是处,但他刚才毕竟救过自己,行走江湖做人做事全凭一个义字,她也不该舍他一人而逃。 “闭嘴。”岑青茗把身上的衣衫撕成条裹在他的伤处,回头再把路上的血迹清除了一下。 在岑青茗扫向最后一块带着斑驳血迹的泥土时,脚下却隐约传来颤动感。 远处,这颤动感带着大批人马喧闹的声音一同飘了过来,连因为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的李元朗都有所感知。 “大当家,你,你快跑吧。” “你是我兄弟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岑青茗嘴上这么说,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这人救过自己一命,她也得帮他一回。 不过如果最后一刻没法保全,一人活总比两人死更好。 岑青茗把已经昏迷的李元朗拖到石头后掩藏,再捡了点枯枝落叶埋在他的身上,随后在离此十米开外找了个易跑难追的位置。 出乎岑青茗意料,来人并非是黄姚一行人,她远远望过去,看见的是数十人的官府骑兵。 这距离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晰,但领头的对手下的怒吼“说好的山匪呢,怎么连根忙毛都没看到”时还是让岑青茗明白了起因经过。 看来阴差阳错这群官兵帮他们赶跑了黄姚一行。 只是这群官兵岑青茗看着也并非是真心想要剿匪的模样,转了一圈便又马上离去了,连在他们面前的山洞都没有搜查。 岑青茗心里冷笑,就这派下来剿匪的光雷声大了。 岑青茗进到山洞,蹲在地上扒开掩盖在李元朗身上的枯叶,听着他的缓慢呼吸歪头叹道:“算你命大。” —— 李元朗是在午夜时分醒来的,清朗的月光照进屋内,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幼时借光读书的日子。 卫风打断了他的遐思。 “大人,你醒了。” 李元朗这时才发现,卫风背对着他坐在他床头的椅子上,李元朗捂着胸口的伤处咳了几声:“你怎么在这?我睡了多久?” 卫风回道:“十一月初九,子时未过还在今日,岑青茗把你放在村上,现在是由村上的老妇在照料你,我出入自由。” 李元朗起身时牵扯到了伤口,吸了一口凉气咬牙道:“今日之事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一切都在大人的计划之内。” 是的,一切都是李元朗的安排,由李圭出面买下千手佛再放出风声让黄姚前来搅局,卫风趁机把钱款抢了回去,他再借计以身遇险替岑青茗挡下一刀,岑青茗以为阴差阳错救了他们的官兵也是他的安排。 现在钱和东西都回到了李元朗手上,岑青茗因他救她也会对他更加信任 ,龙虎寨和聚义寨的矛盾更加不可调和,一石三鸟,一箭三雕。 “你把钱交给李圭了吗?” “还未,李圭心疼银子留下书信说回老家替大人攒钱。” 李元朗沉脸,此刻才终于露出他朝中重臣强势不容辩驳的真容:“你去跟他说,让他再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 李圭当然了解这位李大人的性格,但这么多钱,况且这些都是手下兵马吃穿用度军需调配的银子,李圭也是担心万一李元朗调度不及,被人抓了辫子,他起码能帮着填补一点缓和一下。 卫风称是。 呆在村上的日子很是清闲安宁,李元朗已经有数年没有这么惬意过了,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想起幼时母亲还在的生活,单调却满足。 照顾他的老妇人仍是第一次在这里照料他的那位,名叫宛娘是个寡妇,膝下已无儿无女,大家都叫她宛婆,宛婆从外面回来看到李元朗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微斥道:“虽说今日有些日头,但冬日风寒,略吹会就能把你这没养好的身子给伤了,你也不晓得照料下自己。” 语罢,从屋内抱了块小毛毯盖到了李元朗身上。 “宛婆,没事,我就略坐坐。” 宛婆没理他,仍是强硬地把毯子盖到了李元朗身上:?“你现在就是仗着年轻无所谓,等你以后年纪大了,身上这里那里都出了问题,你才会晓得你宛婆说的话都是对的。” 李元朗嘴角挂着浅淡笑意,点头认错。 宛婆端了条凳子坐在李元朗旁边,手里择着要准备的菜,高兴道:“今天青茗过来看看你,晚上我们也吃顿好的。” 李元朗其实想问很久了,趁着此刻,他凑近宛婆帮着她一道择菜假做闲聊问道:“宛婆你是怎么认识大当家的?” 李元朗在这待了几次后发现这个刘家村根本就是一个聚义寨的据点,但如何让一整个村子冒着风险都为山贼做事,他如何都想不明白。 “你说青茗啊。”宛婆叹息道:“青茗救了我的命啊。” “大当家还会救人呢?”李元朗故作震惊。 宛婆笑了:“你别看青茗这样,但是她心地是好的,我们这整个村子要不是青茗照料早都散了。” 些许是李元朗求知又好奇的眼神太过真挚,宛婆看着这个目光澄澈的孩子提不起一丝提防:“这十几年来,自方大人死后,现在的狗官继了他的位,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多少人被逼上梁山,其实我们村里不少人都想跟着青茗,你上次看到的那个阿壮,跟着青茗偷跑到山上还被赶了下来,青茗一个都没答应。” “你能跟着她,说明青茗很信任你了。” 李元朗心里冷笑,但是面上却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我一直拖大当家后腿,大当家不嫌弃我都已经很好了。” “怎么会呢。”宛婆就像个给自己孩子们调理矛盾的大长辈,劝慰道:“要说拖后腿,不如说我们村子拖得更大,你看还有我这么大年纪的老婆子,青茗从没嫌弃过,你只要够衷心,好好听青茗的话,她不会亏待你的。” “我跟你说,当年村子里穷的揭不开锅,多少人卖儿卖女,那东边的富户和官府还要收我们的粮,是真的没活路啊,我当时就走在那个村口那条路上,就想往下跳,是青茗带人救了我们啊。” 李元朗好奇:“怎么救的?” 宛婆说话声压低了下来:“那富户行商必须路过鸡冠岭,青茗把他的货都给劫了,来一次劫一次,后来他再没敢在我们这收粮了,现在村里虽然也穷,但比起那时真是好多了。” 宛婆说的不多,但信息量极大,李元朗陷入深思,丰荣县一直以来就与它名字一样,是一个颇富足的地方,但这里的百姓却连饭都吃不饱,而每年朝廷从丰荣县收上来的钱却总是数一数二的多,这中间到底有何问题,还有这丰荣的知县,百姓各种溢美之词称颂之句在京里流传,在宛婆嘴里却是一个一文不值的贪官污吏。 岑青茗是在临近饭点的时候到的,宛婆锅里烧着菜,脱不开手,岑青茗硬说要帮她,宛婆劝她不要帮,结果把厨房弄了个天翻地覆后被宛婆赶了出去。 最后李元朗把岑青茗押着坐到了屋里唯一的一条椅子上。 岑青茗瞪大眼:“胆子大了,敢安排我了?” 第7节 李元朗笑:“你不坐下,宛婆会骂我的。” “你怕宛婆骂就不怕我骂了?” 宛婆在厨房听到,挥着锅铲出来骂道:“好好说话,别欺负小朗。” 小朗…… 岑青茗蹙起眉头,环肩抖落一片鸡皮疙瘩,她看着他悄声道:“你够可以呀,李元朗,连宛婆都为你说话。” 李元朗仍是一副神色怡然和善可亲的样子。 宛婆烧了四个菜,端上来的时候有肉有菜,岑青茗皱眉:“宛婆你做这么多干什么,你这样下次我不来你这吃饭了。” “不多不多,而且我都没花钱,我还蹭了你的光呢!阿壮运气好,在岭子里那条涧里发现了条鱼,你也知道这天气的鱼有多难得,知道你要过来,他特地拿过来的,还有这白菜是我之前存好的,这萝卜是你花婶送过来的——” “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多过来蹭饭的,您快坐下吃吧。”岑青茗打断宛婆因为心急的喋喋不休,然后把她拉向自己的椅子上。 “你别坐那,你跟小朗两个人多挤啊。”宛婆要把椅子让给她,岑青茗不肯,直接坐在李元朗旁边,飞快道:“快吃吧,再不吃就只能吃冷菜了。” 宛婆屋里简陋,唯一的椅子让宛婆坐了,李元朗和岑青茗只能坐在床上吃饭,但这桌子又十分窄小,放了四碗菜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岑青茗端着碗手肘总是擦过李元朗的身体,已是冬日,虽隔着衣服有些厚度,但这人身体的温度却仍是传了过来熨在岑青茗身上,她心里分外不自然,但看着宛婆关切的眼神,只能故作无事。 第9章 忠诚 岑青茗心里的不自然和不爽,李元朗也有,他从未和人有过这么近的距离,尽管再努力地收拢身形,但他毕竟是个八尺男儿,和岑青茗身体的摩擦仍是一刻不停,更何况她在宛婆的视线下,为了表现自然,动作幅度都没有收敛,两人更是接触亲密。 但和岑青茗不一样的是,她能转头见缝插针表达她的嫌弃,李元朗却只能全程面带微笑。 饭毕,宛婆收拾菜碗,李元朗想去帮她被她劝阻,宛婆悄声道:“青茗难得来一趟,她是你大当家的,你也得跟她好好处下关系。” 宛婆说完,又对岑青茗道:“青茗,刚才你李家嫂子找我点事,我去她那边一会,你先坐会,我马上回来,你可别跑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宛婆这是在制造机会,但岑青茗还是坐了下来,因为她确实有话对李元朗说,她看着站在房间里略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李元朗道:“傻站着干嘛,坐下来啊,你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现在好多了。”李元朗听她的话坐在床上,谈起了他关心的问题:“大当家,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再等等吧,等你养好身子。”岑青茗盯着他的胸口:“我听说你的伤处离心脏只差一点?” “还好,没那么严重。” 岑青茗不置可否:“让我看看。” 李元朗一向和煦的笑被凝在了脸上:“这,没必要吧?” 岑青茗不耐烦他这么磨磨唧唧的,直接上手,李元朗虽然想要阻拦,但根本抵抗不了她的气力,胸襟的衣侧被她扯了下来,玉质的紧实胸膛上碗大的红色伤口触目惊,岑青茗手指摸了摸那已经结了痂的伤处,大概是换药没换好,红色的血还凝还在上面,那手指上便被沾染上了斑斑点点,温热的血迹印染在岑青茗手上,她用两指指腹捻开,那痂上的凝血就被她晕染开来,附在她的指上,她看着这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已是深冬,李元朗胸膛大敞,被这冷温激的有些瑟瑟发抖,但岑青茗没动,李元朗也不会动,过了半晌,岑青茗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已经发颤的李元朗忙把衣服给他穿实了。 李元朗已经觉得她有些不对了,她从宛婆走后就开始看着他皱眉深思,现在,看她这情绪,应该就是她下定决心的时刻。 正如他所想,岑青茗开门见山道:“你知道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试探着你,你也没让我失望,你虽没武功,但你够聪明,虽跟我不久,但你够忠心,聚义寨虽大,但我现在手上能用的人却不多,现在世道不稳,流匪猖獗,聚义寨不算是个好去处,但也绝不会是个坏前程,李元朗,我父亲曾经创造过聚义寨的辉煌,劫富济贫香车美酒这些都可以实现,所以,你愿意与我一起重振聚义寨吗?” “如果你说不愿意,那聚义寨也会有你一席之地,你不用担心颠沛流离,但是如果你说你愿意,那从此以后,你就必须绝对忠诚于我,而有我岑青茗吃肉的一天也绝不会少了你。” 岑青茗紧紧盯着着李元朗,那眼神似乎要望进李元朗心底,即使是浸染官场已久的李元朗一瞬间也被她所惑,片刻,李元朗直视岑青茗眼睛,勾起嘴角:“我一直在等大当家能够接纳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岑青茗得了李元朗承诺,才放松了下来,然后后知后觉她和李元朗姿势的不妥——李元朗被她按在床上,而她俯身其上。 岑青茗忙站了起来,清咳了两声道:“过两天我接你回寨子,以你现在的力气回寨子里恐怕半路就不行了,而且山寨里到底不比外面,这种血肉大伤,在外面看医师也会好些。” 话一出口,岑青茗又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她这多余的解释是干什么。 —— 宛婆回来的时候,看见李元朗在房里独身一人,气恼道:“这丫头,都说叫她等我回来,还是这么快就走了,你们谈了什么?” “没什么,大当家叫我多休息两天,等身子养好了就可以回寨子了。” 宛婆欣慰:“我就说青茗这孩子心地就是好的,她肯定也是怕你多想,所以才过来看你,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烛火被熄灭,李元朗合衣躺在床上,更鼓敲到第三声时,有人从门外进来。 李元朗坐起,看着进来的人:“阿三和老五他们两家被发现了?” 来人合上门,正是卫风,他道:“是。” “比我想象的快,她确实不好糊弄。” 岑青茗被截杀一事,她一回山寨就开始着手调查,她的行踪知道的人不多,要说最有嫌疑的人当然是李元朗,但他一直以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而且这次还替她挡了一刀,她再多疑也不会再怀疑到他身上,但阿三和老五两家不一样,李元朗在山上的时候已经隐约听到了他们的矛盾,更何况,这两家人还真的下山去找了龙虎寨的人,李元朗顶多是顺手推舟替他们做了份人情。 卫风继续汇报:“大人,宏达赌场那边的探子传了消息过来,这赌场的背后还有官府介入。” 李元朗眯眼:“你们别打草惊蛇,这么大的黑市我不信新风知县不清楚,你把他们往来的人都盯好了,只是一个七品知县,却有这么大的胆子,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卫风点头表示明白。 黑夜中朦胧的光景在卫风遒劲的身材上晕出一片蓬勃的爆发力。 李元朗注视卫风半晌,突然问道:“你和岑青茗谁强?” 卫风沉思了会:“我和她功法不同,她擅用刀,我擅用剑,论实力应该不相上下,但她更吃力量,我则更偏灵活,长战更利于我。” 李元朗笑:“你没她灵活吧。” 卫风面无表情:“她身材娇小,身法灵活是她的先天优势,但她的力量却是后天练成,长此以往,对她身体损耗极大。” 李元朗勾唇:“所以,你是真的想刺死我吧。” “不会,只是看着深,不会致命。” “不会致命,但让我疼痛难忍是吧。” 今天李元朗也不知在发什么疯,按理说这个时候卫风不会再说话了,但他握着剑穗解释道:“我不擅用刀,而且这是看着最致命但安全的地方,经此一事岑青茗绝对会信你。” 李元朗突然就想起了他为岑青茗挡刀时的形态,以及刚才岑青茗触在他伤口上挥之不去的灼热感。 回过神来,李元朗发现卫风还站在眼前,他皱眉:“还有什么事。” “今天十五了。”卫风强调。 “日子过得真快啊。”李元朗叹道:“药在李圭那,黑色瓶子。” —— 五日后,李元朗回到了聚义寨,仍是和之前一样,回寨里的路岔路极多,但几乎一模一样,卫风问过阿三和老五的亲属,他们上山只有规定时辰 ,路线也都简单明了,他怀疑这路根本是有人在随机调配。 再次回到山寨,这次李元朗的待遇明显提高了不少,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单人的院子里,行动做事都方便了很多,岑青茗还给他准备了新的换洗衣物。 李元朗坐在桌子上喝着黄翠翠给他送来的白粥,他救了岑青茗的事情大概被不少人听说了,黄翠翠拎着饭食过来的时候,六安也陪在她身后,两人没了初见他时的针锋相对,对他的身体还多有关心。 李元朗笑着和他们客套寒暄,转而问起丢失钱款后寨子里的反应。 “哎,还能说什么呢。”六安唏嘘:“这就说明这东西到底不是我们的,还好知道这宝贝的人不多,不然大家伙心里肯定都有情绪。” “你这说的什么话。”黄翠翠怒道:“要不是大当家我们都不一定能吃得上饭,况且,是阿三和老五两家害了大当家,大家伙凭什么有情绪,还有,这世上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多了去了,当年粮和兵器都不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现在不都有了,六安,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六安被黄翠翠说的急红了脸,忙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怪大当家的——” 剩下的话,六安在看到门口的杨起和岑母时扼在了喉间。 第10章 立威 岑母进来时没有看向六安一眼,她径直走向李元朗的方向,行了个礼,杨起和李元朗忙扶住她,岑母拒绝,她肃然道:“青茗是我的女儿,你救了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当行这个礼。” 她态度强硬,挣开几人的手做完了这个礼。 李元朗才知面前之人是岑青茗的母亲,岑青茗的样貌明显更偏向于岑母,但两人气质却全然不同,岑母偏柔,岑青茗则更烈。 “有大当家才有我,这都是我应当做的。”李元朗谦逊道。 “不管怎样,你都救了青茗一命,以后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来找我。”岑母保证。 杨起同样在一旁附和:“李元朗是吧,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欠你一条命。” 六安在一旁羞愧难当。 杨起瞥了六安一眼,示意他出去。 李元朗看了一眼出门的那两人,随即回头招待还在致谢的岑母。 六安一路随着杨起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在他停步以后,六安跟着停了下来。 杨起转头看向他,问道:“六安,去大当家身边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六安开口便有哭腔:“二当家,我错了,我不该在背后随意评价大当家的。” “你先说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会誓死保护大当家,永远效忠大当家。”六安说完,眼里滚出一滴泪随即又被他狠狠拭去:“二当家,我错了。” 杨起用力拍了拍六安的肩膀,那力道有些重,但六安咬牙抗了下来。 “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身体不好,不便练武,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但你头脑聪明,我费了半天力读的书你没一会功夫就能懂了,后来,我长大,一直在外面替寨子奔波,你在寨中无处依靠,所以我让你去跟大当家,你是否有所不满?” “我没有。”六安哑声回道:“二当家,我从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我更适合当寨主是吗?” 六安咬牙应了下来:“二当家,你明明有这个能力。” 杨起认真道:“这句话,我再说最后一次,这种想法你以后也不要再有,我不知道你哪里看出我适合的,论武功,我比不上大当家,论为寨子负责的心,我同样比不上大当家,说起行事安排,大当家除了偶尔有些鲁莽之外也无可指摘,如果出事,她心里绝对先想的是你们。” 六安有些不甘:“可先寨主当时也是想让您继承的,而且如果是您,寨子里的人不会有那么多不服气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杨起厌烦:“寨中人如果因为青茗是女的就不服气,那就趁早滚出去。” “六安,我也问你一句,你如果愿意跟在青茗身边,那你就不要再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不然,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其他的,就别再多说。” 风起时,只剩六安一个人在抱头深思。 ── 次日清晨,李元朗洗漱完打算去饭堂吃点东西,原本该人满为患的饭点现在却空无一,打饭的椿子娘看到孤身一人的李元朗,惊讶道:“小李,你怎么还没去诚义堂?椿子他们都去了!” 李元朗不明所以,正要问什么情况的时候,从李元朗住处找来的二猛正好过来,看见李元朗总算松了一口气:“你可叫我好找啊。”说完和椿子娘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拉着他跑了。 诚义堂位于寨中最南端,开寨以来,诚义堂便用来作为处理寨中重大事务的地点,但自先大当家去世后这里已经很久未曾开堂,这次岑青茗让大家伙都去那里必定有大事要说,二猛差点没通知上李元朗。 只是李元朗问二猛到底有什么事情,二猛又摇头了,反正去了大当家自然会说的,二猛咧着嘴理所当然道。 第8节 到达诚义堂的时候,寨子里的众人基本都齐了,聚义寨发展了十数年,众人在这里娶妻生子成家早已成了个大家族,李元朗数着人头估算了下数量竟也有数百人的样子。 岑青茗站在诚义堂门前看着底下窃窃私语的人群抿了下唇,随后做了个手势。 黄翠翠看动作甩了下鞭,那鞭子破开空气的桎梏随即在地上发出巨大的震响,人群静了一霎,黄翠翠趁机道:“大家安静下,大当家有话要说。” 李元朗眼尖,发现六安今天并没有在岑青茗的身后。 “各位叔伯,各位婶子,青茗今日此番是来跟你们聊聊心里话的,自三年前青茗当上大当家。”岑青茗讲到这里忽而笑了一下:“也不用从三年前开始,从小大家就对我很包容,我那时候年纪小,做过许多错事,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黄婶,您的的鸡是我偷的,还有财叔,当年的酒是我摔的。” 岑青茗在上面突然地剖开心扉,让寨子里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但等听到岑青茗小时候的劣事时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哄笑了起来,再看到当年的受害者黄婶和财叔恍然大悟的表情更是乐不可支。 “我小时候任性又调皮,害得我娘头疼了好久,寨子里的人看到我就绕路走,我娘看到寨子里的人也绕路走,我爹明明同样很头疼但还是依着我的性子,那时候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只是世事难料,随后我做了大当家。” “我做大当家之际,我爹去世,寨子里又百废待兴,大家不计前嫌都帮了我许多,这些年来,我也多靠各位叔婶的照料和教导,所以才有了我岑青茗的今天,勇子娘,苗子叔以及在场的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帮助过我,这个寨子也是因为有大家的凝聚才越来越好。” “大家伙看着我从小长大,我本人的品性大家也都清楚,大家应该都知道前段时间龙虎寨的到我们地界来摘桃子,但你们不知道的是龙虎寨为的其实是一个价值千金的宝贝,这个宝贝我当时从他们手里抢过来了,只是下山换钱的时候又被他们抢走了,这笔钱原本可以给兄弟们换一些好一点的兵器,也可以给大家破陋的屋宅修补一下,饭堂也能多烧点肉食,这是我犯的错,我会认罚,从今日起,我岑青茗禁食三日,跪在诚义堂三日。” 大家还未曾被岑青茗话里这巨大的钱财诱惑以及她对自己的处罚回过神来又听到岑青茗继续道:“我固然有罪,但泄露我行踪而导致钱款被抢的人却更可恨。” 语毕,黄翠翠带着阿三和老五这两家人一同上来,几人被捆绑的结实,面上都带有不甘之色,若不是嘴里被塞了布条,必定有千言万语等着岑青茗。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翠翠和我兵分两路,走的都不是同一道,但我回来的路上,就在泰岳山脚下却被黄姚一行人劫杀,知道我消息的人不多,只有你们两家在我走后一直在查探,你们自以为做的掩人耳目,最后却处处漏了马脚。” 岑青茗将他们两家当家人嘴里的布条取了出来,“牛叔和全叔,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牛大力被松了嘴后率先骂道:“岑青茗,你这黄毛丫头,我跟着你爹一起劫道安寨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现在就想翻了天把我们这些旧部全给灭了吗?!” 洪全同样跟着他之后嚷道:“岑青茗,你爹都对我们礼遇有加,你一个小辈,万事不通,自己弄丢了钱财,还拉着我们做垫背,我敢问大家,前段时间是谁把我们两家孩子打成重伤,他们到现在都下不了床,我都不知我们两家怎么得罪了大当家要这样下狠手啊,这样一个对寨民都能下狠手的人,怎么能做好这个大当家!” 岑青茗摇头:“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做大当家的这三年,从未对你们有所亏欠,看在你们是我爹的旧部且曾对寨子有功的份上,我也对你们多加忍让,你们插手寨中事务,对我欺上瞒下,不仅如此,不想让自己儿子去做活就让他们去放哨,但这是多重要的位置,全寨人的身家性命都在那放哨人几双眼睛之上,但他们却玩忽职守,龙虎寨的探子在鸡冠岭那到底来了几次有人知道吗?!龙虎寨的人都在下面劫道了他们两个居然还在那赌钱!” “这都是你瞎说——” “你住嘴!”岑青茗把那俩人的嘴重新赌上:“我找过去的时候他俩就在赌钱,那时候人都打完了,我们损伤不小,二猛椿子他们身上都有负伤,大家在这里生活哪个不是提心吊胆?哪个不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像他们这样,如果再来几个有样学样,咱们今天就可以吊在梁上了,省得官府来派兵了!” 岑青茗把这长串话说完,深吸了一口气,轻蔑的看向那两家人:“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也不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枉叔,你来跟大家说下这段时间他们做的事。” 李元朗就看着岑青茗边上一个鬓发灰白脸上布满沟壑的瘦小男人站了过去,他全身穿着灰布短衣,戴着一顶灰色的毡帽,双手还套着明显不符合他手型的手套,整个人毫不起眼,明明就在靠近诚义堂匾下的显眼位置,但若不是岑青茗叫他上来,李元朗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第11章 人心 陈枉为人低调,在寨子里几乎等于隐形的存在,其实若不是岑青茗今天把他推了上来,大家也快忘记了他的存在,但是他说话一直令人信服。 当年寨子出事,他一力救下寨子里半数人,在场的人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情,只是他深入简出,大家基本也找不到他的人,所以才慢慢淡忘。 牛大力看到陈枉也十分震惊,他都快忘了还有这号人了,这人,原本在岑山之后是最有希望做寨主的,寨子里的人当时对他呼声很高,没想到这人直接拒绝了岑山,牛大力原本以为这人都消失了,哪想到他居然还在寨中。 陈枉站在岑青茗身边,毫无感情的平铺直叙道:“十一初五至十二月十五,牛大力出寨共计二十五次,洪全共计出寨十五次,其中在十一月十八这日,牛大力和洪全就出寨了两次,出寨时身形鬼祟与一猎户打扮的男子交流密切。” 岑青茗接着道:“这名猎户我派人去打探过,附近村里都没这个人,而据枉叔观察这人明显武功不低,且出现时间跟我被设伏的时间相差无几。” 李元眯起眼,瞬间意识到这扮做猎户的人就是卫风,看来进寨出寨的路都被这人监视着,而若要进寨,必要过他此关。 而台上的岑青茗已经做好定论:“你们两家能力不足贪心有余,上次的事我已经放你们一马。只是你们怀恨在心,现在更是漠视全寨人的性命和龙虎寨勾结,这桩桩件件都可以让你们受死,如果是从前,我可能会放了你们,但我既知你们贪婪无厌忿类无期,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今日大家就做个见证,牛大力和洪全两人教子无方且无视寨规背信弃义,于诚义堂前受死刑,阿三和老五并不知情且已受惩戒就不再追加,剩余的女眷同阿三和老五一同搬去寨子西面的桐崖壁,此事就算了了。” 这事岑青茗起因经过说的清楚明了,加上牛大力和洪全两人这几年在寨中也一向肆无忌惮,下面的寨子民众多有信服,除了和牛大力洪全交好的一些处理寨中事务的老人,看着眼前这个不声不响突然就闹了这么大一场把牛洪二人拉下马的岑青茗,终于起了忌惮。 台下的人心态各异,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以后这大当家也不再是能糊弄的人了。 牛大力和洪全两人听到这定论瞬间便软了身子,竟不敢相信这岑青茗女娃真有这么狠心,剩下的女眷们却终于松了一口气,脱了绳索之后一直跪谢岑青茗。 岑青茗命人将牛洪二人拖了下去,继续对着台下众人道:“当年我爹曾问过,你们是否愿意跟着聚义寨一直走下去,在场的你们应该还能记起当年的回答吧,牛大力洪全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忘了,但我相信你们不会忘记。” “大家当年都是迫不得已才上山的人,这些年来,寨子也几经变故,但我相信大家的愿景从未改变,有所可容居,有衣可避寒,有食可果腹,好在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也算基本过上了,我知道很多人心里并不满意我,我也知道我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我会尽全力让寨子变得更好,只是眼前,龙虎寨对我们虎视眈眈,抢钱,抢人,抢道,完全没有把我们聚义寨放在眼里,这仇不能不报,大家今年修整了那么久,兄弟们可愿随我下山,劈了那黄姚父子!” 台下的寨民们被岑青茗说的热血沸腾,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传的漫山遍野。 李元朗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艳,岑青茗比他想象中更有手段,恐怕此时让这些山匪跟着她去送死,他们都认了,来这里能遇到这样的对手倒是有意思许多。 岑青茗在台上红了眼眶:“好,既然这样,七日后,我们就攻打龙虎寨!” —— 六安来找岑青茗时,她刚监刑完牛张二人,脸上还带着见血以后的厉色,看见六安前来也没有多话,只是指着椅子让他坐下,然后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 六安没有坐,他对着岑青茗直接跪了下来,恳切道:“大当家,我想左了,求您能原谅我。” 岑青茗也没叫他起来,就看着六安的发顶幽幽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不配做寨主,我小时候娇纵蛮横,没少让你背黑锅,这几年心思更是全放在练武上,但我不是不管寨务,是这寨中事务我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六安,他们连账本都没让我过目,连你都能左右我身边之人。” 六安头垂的更低了。 “当时杨起让你过来帮我的时候,说你聪明做事也有分寸,你确实很聪明,这两三年来你也帮了我很多,可是,六安,你看待我的时候,不是以对寨主的身份,而是以对玩闹小儿的心态,所以我要做的事,如果你觉得不行就越过我直接改了,你觉得这样正常吗?” 六安朝地上重重嗑了一个响头:“大当家,六安错了!” 岑青茗摇头:“我并不怪你,我知道你心是好的,你最起码一直在为寨子为我和杨起考虑,杨起本来让你过来帮我也是为了让他安心,你这样事事顾虑周全也是因为我这个当家的没有做好,所以才让你没有安全感,你们和我娘一样都在为我好,只是我不再是以前那个顽劣不堪的岑青茗了。” 她也在努力变强大,只是他们不信任她,如果没法靠言语,那就只有靠实力。 六安埋头的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 岑青茗此时扶起六安,他已泪流满面,岑青茗问道:“六安,我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寨主,我比我父亲还差很多,但你愿意帮现在的我吗?” 六安挣脱岑青茗要扶起他的手,又往地上跪下道:“我六安,此生誓死效忠岑青茗,竭尽全力帮辅岑青茗。” —— 夜里,岑青茗找到李元朗,李元朗也正在等她,从他这次进寨后岑青茗还没来找过他,这次她做搞了这么大的场面又加上上次在刘家村里她逼迫自己做她心腹,李元朗用指头想想也知道岑青茗会来问他进攻龙虎寨的事。 岑青茗没让李元朗等太久,在油灯的灯芯爆出第一簇火花时,岑青茗拎着两坛子酒过来了。 “恭喜大当家得偿所愿。”李元朗躬身行礼道。 岑青茗大概是来的路上就已经喝了一点,脸颊微红,眼含秋水,看到李元朗的动作,没忍住笑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你还挺上道,走吗,请你吃宵夜。” 两人在寨子一处空旷的田埂上坐着,已是寒冬,四面八方迎来的风沁的人有些萧瑟,岑青茗架了个火堆,燃起的火焰烤的人身上有了些热意,岑青茗把两坛子酒放在火堆旁,又在旁边的土里扒拉了一会,翻出了些红薯土豆。 “还好,还在。”岑青茗笑意盎然的把这些东西扔到火堆里。 李元朗仰头,今夜的月亮很亮,清晖散落人间,头顶繁星似海,是难得一个好天气。 两人执坛相碰,李元朗被这烈酒呛了一口,忍不住扶着酒坛咳嗽起来,岑青茗看着他这怂样直笑:“你怎么武功不行,连喝酒也不行啊,这点你比六安弱。” 李元朗擦掉嘴边的水渍感叹:“比我之前喝的酒辣。” 岑青茗得意:“那当然,这可是枉叔自己酿的,外面的都比不上,何况这还是被他存了十年的酒。” “这么久?!”李元朗故作惊叹。 “这没什么,他还有藏了二十五年的酒,可惜一直问不出来到底藏在何处了。”岑青茗叹息。 二十五年,李元朗心中飞快计较,那这枉叔几乎是有聚义寨的时候就存在了。 “那他怎么——”李元朗还想再套些信息,岑青茗就打断了他,她从火堆里把之前放入的红薯土豆拣出来,庆幸道:“正好,再多烤一会就糊了。” 说完扔了几个到李元朗身边,话题既被转移,李元朗也不便再多问。 此时此刻,岑青茗手里这些被烤熟的食物脱了外壳愈发散着香气勾的人食指大动,岑青茗已经快速解决了一个,她又饮了一口酒,脸上带着惬意餍足的表情对李元朗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大当家既然允我当您心腹,大战当前,自然是让我来献计的。” 岑青茗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带着两朵红霞一本正经道:“是也非也,我来问你计策当然是主要的,但是来跟你喝酒谈天也是主要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大当家信任小人。” 岑青茗长吐了一口气叹道:“是啊,我信任你,但我也信任我娘,信任翠翠、杨起还有六安,但是他们都没法和我坐下来一起欢喜。” 岑青茗掰着指头数:“我娘她会担心我,她其实并不愿意我当这个寨主,翠翠对我很衷心,但是她只会服从我的命令,杨起呢他倒是会夸我厉害,但还会时不时跟我娘汇报我的一举一动,六安,六安我今天刚用寨主的身份教训了他呢。” “这样数下来,反倒是你能和我简单的庆祝一下。”岑青茗傻笑,笑完后又呢喃道:“我这么信任你,你可别辜负了我,我可是把你当朋友的,献计这个事也不算急,你这两天好好想想告诉我啊……” 李元朗捏着酒坛垂下眼眸回道:“这是自然。” 第12章 认可 岑青茗今天很高兴,她终于完成了一直梦想的蜕变,她不再是一个大家口头上敷衍的大当家,她现在是大家心上真心实意的大当家。 在来找李元朗之前,她娘还特意把自己叫过去一趟。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得到她母亲的认可。 她说她长大了,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也能撑得起这个上百人的寨子了。 岑母是眼里带泪怀着欣喜又惆怅的情绪说的,岑母一直觉得岑青茗还小不懂事,虽然当时青茗自己想当寨主,但也是无奈之举,所以她事事担心,万事操劳,只是没想到青茗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厉害。 岑母回想起曾对岑青茗的期待,她从青茗出生的时候就希望她能做个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普通姑娘,她是带着她小时候对自己的愿景与期盼来培养岑青茗的,只是没想到,现在这个不足二九年华的小女孩就要承担几百个人的性命, 只是她要放手了。 早上岑青茗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岑母都看到了。 当时岑母在台下看着上面那个有理有据高声阔论的女儿,恍然间看到了她父亲的样子,甚至,她比岑山做的更出色。 这是岑母第一次表现出了对岑青茗的支持,她说:“青茗,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所以我不愿你逞强露头,但我今日才知道我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可能才是拖了你的后腿,青茗,你别怪娘,以后你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母亲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岑青茗笑得心满意足。 只是画面一转,岑青茗又想起了母亲的叮嘱: “但青茗,打仗一事非同小可,我已经失去了你父亲,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岑青茗想她应该是醉了,在诚义堂前讲话以后的事情断断续续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其实她想动牛洪二人很久了,就是以他们为首一直对着岑青茗管理寨务一事诸多阻挠,仗着入寨时间久,几乎要把自己家当成了山大王,这次遇袭是一个机会,她干脆就一闹到底,再以对抗龙虎寨一事凝聚寨中信任加深自己威望,只要,她胜了龙虎寨。 所以这一仗,她只能赢不能输。 “大当家?”李元朗看着已经意识迷离的岑青茗,轻喊了她几声,见她没有回应已经醉了过去的样子,李元朗微拧着眉重新执坛饮了一大口。 岑青茗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统领全寨,人人都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大家不必再提心吊胆,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 岑青茗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了,她揉了揉自己因为宿醉而有些发疼的额头,蹒跚着走出房门。 昨日喝的有些多,岑青茗这时回想起来也有些过火,身体虽有些不适,但是今天也是她承诺要跪诚义堂的第一日,她吃完早饭就去了诚义堂,原本想着时间尚早她还可以稍微偷会懒,没想到诚义堂里已经聚满了人。 岑青茗疑惑:“大家这是在做什么?” 第9节 “大当家,您还有大事要办,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昨日在台下听得斗志昂扬的柱子道。 “大当家,这都不关您的事,要不是牛大力他们两家您又怎么会丢了钱财还差点丧了性命,您根本不用跪!”这是后来赶过来的椿子娘说的。 “大当家……” 寨民们围着岑青茗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家的意思都是想让岑青茗别跪了。 岑青茗心里发热,这是大家第一次这么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 “大家静一静。”岑青茗看着眼前热烈的寨中民众,诚恳道:“青茗很感激大家的照顾,但是我毕竟有错在先,不管怎么说,我作为一个寨主,却让别人从我手中抢走了东西,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一种侮辱,我跪于此地,不仅仅是反思我自己,也是让我铭记这件事,在这里,我也更应该思考下对于聚义寨而言,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过得更好。” 岑青茗原本说好的三天下跪时间最后在大家的争执中改成了一日。 但时间毕竟紧张,在离岑青茗说要攻打龙虎寨的第四天时,李元朗来找岑青茗了。 “大当家真的要打龙虎寨吗?”李元朗一落座便问道。 “不然?”岑青茗挑眉道。 “我这里有一计大当家不妨听一听。” —— 龙虎寨这几日总有人失踪,但过了几日这些人又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除了行为疯癫,嘴里念念有词之外都还算正常,大家并没有将此事太过上心,纯粹以为他们遇见了什么邪祟。 结果没过多久,寨子里突然传出一种说法:龙虎寨作恶多端,伟大的神明降罚于世,会清理掉是所有霍乱人间的人。 有些对此深信不疑的人变得惶恐不安从而怠慢厌倦,寨子里因此出现纷争。 黄姚听到这种传言已经是两拨人大打一番以后了。 “这有什么可闹的,你们都已经上山当山匪了,居然还在为这种事大吵大闹,丢不丢人。”黄姚斥道。 “寨主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的一切都是神明给的,神明指示怎么能随意评价!您是没看见阿成和阿太他们几个回来以后跟丢了魂似的,现在每天都在忏悔。”对此事深信不疑的一派明显不赞同黄姚的说辞。 黄姚为了快速壮大山寨,所以他所招揽之人只要够狠会武就行,从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还会对神佛信仰怀有期待。 “大家何须相信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都是大家自己的本事,更何况,要说真有神明降罚于世,那世上的那些狗官贪吏就该先死。” 黄姚说的振振有词,他也自认为说的有理有据,却没想到还有人如根木头似的不知变通,穷追不舍。 “这些人神明都不会放过的,寨主,您这么不知敬畏,所以虎子才会连一个女流之辈都打不过,还被——” “还被什么?”黄虎从一旁打断道。 那人看见黄虎出来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寨主,总之我们都不想干了,你就让我们兄弟几个都走吧。” 黄虎被岑青茗那刀刺的肺部受损,现在多走几步干点重活就容易气喘不匀,但他听着那人的话,却强撑着咳意道:“马游,你们当日兄弟几个求着上山,现在把寨子弄得乌烟瘴气却想一走了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马游正是那个带头说不干了的人,因着前几日失踪后疯癫的几人,再加上他和几个人的鼓动,现在竟有数十人想要离开,黄虎当然不可能会这么放过他。 马游虽信神佛却不是个好性子的,他听此一话怒道:“那不然你们还想做甚么,我们奉陪到底!” 见此,黄姚打圆场笑道:“都是一家人,虎子,你也别犯倔,跟你马叔好好道个歉,让你马叔他们好好走”。 —— “大当家,他们出手了。”六安终于带来了消息,他向岑青茗禀报::“龙虎寨有数十人大概想要离寨,黄姚应该是表面答应了他们,然后派人暗中杀了他们,尸体现在已经被我们挖了出来放在龙虎寨附近。” 没想到真的被李元朗猜中了,岑青茗心里惊叹,不忘吩咐六安道:“尸体就稍微掩盖下,让大家不要放的太明显了。” 六安点点头继续去安排了。 黄翠翠跟在岑青茗身后疑惑道:“大当家,这算是成功了吗?” “还不算。”岑青茗笑道:“不过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那天李元朗来跟岑青茗说他的计划,其实当时她觉得很荒谬,但他对龙虎寨的分析头头是道让岑青茗豁然开朗,所以她才试了一试。 李元朗那时说:“泰岳岭环山大约有十几个村子,而离龙虎寨最近的大约是三四个村子,以他们的人数来说,这村子大半都进了龙虎寨,我听闻,其中有一个村子及其信奉神灵,大当家不妨每日掳走几个龙虎寨的人,再让他们表现的像神灵降罚的即可。” 这计谋,与其说是计谋,更像是小孩间的恶作剧,岑青茗一开始都没看的上眼,而且说实话,李元朗有些小聪明她是知道的,除了刚开始两面三刀玩些小把戏,会读书会写字能算账,其他的她原本也没指望的上他,只要他够衷心帮着她打点下寨中事务就行,但有时候看着他少年的脸带着温煦的笑却正正经经的样子,又特别想去逗逗他。 那天岑青茗本来就是想找他喝酒的,他却跟她说是要他献计的,岑青茗酒意正酣一口又一口,干脆应了下来,没想到却是意外之喜。 第13章 催眠 李元朗当时跟她分析道:“我与那两个龙虎寨的人曾经呆过一夜,他们完全不像本寨的兄弟一样守口如瓶,反而如墙头草般,被绑手脚时一直在向椿子求饶示好,但在他们自己人过来时又马上表忠心,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被自己人杀了,说明他们本身就互不信任,从另一面说,龙虎寨大概是这两年才出现的,但它却能如此快的崛起,不外乎人员的扩张和手下之人的斗狠行凶,但这都是有利弊的,只要领头的表现出一丝软弱,就容易被手底下的人给吞噬。” 岑青茗刚开始听到“曾经和那两人呆过一夜”时”才反应过来,他当时也被她关在那破宅子里,岑青茗略微尴尬的笑了笑,抠了抠脸,但在听到后面李元朗对龙虎寨的分析时,岑青茗才恍然当年的聚义寨为什么会分崩离析,他父亲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但最后却自食苦果,黄姚这个背叛者却实打实的打这种害人害己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过于自负,直到前几天岑青茗仍然需要处理当年父亲随意网罗人马的弊端,而他作为曾经的亲历者居然想要重来一遍。 岑青茗在心里冷笑,黄姚明知道聚义寨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他居然也敢这样胆大,怕不是认为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是傻子了。 玩火自焚不外如是。 岑青茗最终选择了李元朗的计划,她原本是想从龙虎寨两侧偷袭,沿路包围至寨顶,但这样两厢搏斗,聚义寨难免也损伤惨重。 她虽然有时候脾气容易一点就着,但也不是真的蠢蛋,全寨人的性命都在她一念之间,她怎么会真的无脑上头。 岑青茗在诚义堂说话前就问过椿子龙虎寨的具体位置,当时擒来的那两个龙虎寨的人口风不严,没威逼多久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只是那时候六安拦着椿子才没说出口。 岑青茗也找机会自己偷偷上去探查过,龙虎寨的位置不比聚义寨易守难攻,只是得益于泰岳岭的群山险峻外加他们的人多势众,所以他们现在才有恃无恐,但岑青茗现在知道,这样的寨子被分化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现在她等不起。 不过她此刻最想知道是,李元朗到底是怎么把那些人变成了疯疯癫癫的游魂模样。 岑青茗去找了李元朗,他那时正在院里教寨子里的几个孩子写字,拿着根树枝在平整的沙地上描画着什么,岑青茗倚着门框看着对几个孩子吱吱喳喳无可奈何的李元朗笑了起来, 笑声吸引了院子里的人,小孩子们看到岑青茗叫了一声大当家又嬉笑着跑开了。 岑青茗上上下下看了李元朗一圈揶揄道:“我看你还挺适合当教书先生的,不然就把你这当做学堂算了。” 李元朗忙摆手道:“大当家你可别开玩笑了,这些孩子这几天不知怎么一直来我这院子门口,我也不知道跟他们玩什么,就只能让他们进来学些我会的。” “寨子里很久没来新人了,他们对你好奇也是应该的。”岑青茗走过去看他刚才在沙地上写的字,是一个一撇一捺的人,旁边还有孩子跟着他学习的沙子印迹,虽然歪歪捏捏但也字形完整。 “其实你愿意教他们我还挺感激的,寨子里识字的人少,大家都没读过什么书,我和杨起六安都是跟着枉叔学的,枉叔年纪大了也不爱出来走动了就更没什么人能教他们的了。” 李元朗扫掉写在地上的痕迹,不经意道:“枉叔他,好像会得很多啊,这样的人怎么也上寨子里来了。” 岑青茗笑了:“你怎么上寨子他就怎么上寨子里呗,不都是因为外面没活路吗!” 李元朗愣了下,腼腆一笑:“大当家说的是,我就是觉得枉叔比我有出息,照理说在寨外也该过得不错。” 岑青茗耸肩:“说实话,枉叔的事大家都都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我们寨子太吸引人了吧。” 李元朗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再抬头仍是一脸不识烦恼的少年样。 岑青茗刚跟李元朗聊了半天,这才想起过来的目的:“对了,你到底对龙虎寨的人做了什么,怎么从你这出去就能跟失了魂一样?” 李元朗少年的脸上满是无奈:“大当家说好不问的。” 岑青茗带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回道:我没问,我就是随便说说。” 李元朗叹了口气:“这其实是西域来的一种幻术,它能让被催眠者顺从催眠者的指示而已。” 岑青茗咂舌:“那他就什么都能听你的了?这不就是傀儡?” 李元朗解释道:“没那么夸张,只能让对方短时间迷惑心智罢了。” 岑青茗突然一种初次相识的眼神看着他:“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你下次出手我能不能看看?” 李元朗摇头:“这恐怕不行,当时教我的那人说若被别人看到,催眠者必将反噬,轻则短寿重则丧命。” 岑青茗明显不信:“那你怎么学的?” “当年我是无意从一个临死的老人嘴里知道的,他当时快饿死了,我给了他个馒头,他说他命不久矣,干脆就教给了我。”李元朗用略带抱歉的眼神看着岑青茗:“这东西我只用过一次,但我发现它对施术者和受施者的身体都不太好,我就不敢再用了。” 岑青茗有些忐忑:“你这都用了六次了吧,你现在身体还行吗?” 李元朗以拳抵手轻咳几声回道:“现在是还行。” 岑青茗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来催眠我一下,我想试试。” 李元朗嘴角凝滞了一瞬:“大当家,你开玩笑的吧?” “我没开玩笑,翠翠就在门口,我先去跟翠翠吩咐声。”岑青茗说着就要起身去找人。 李元朗忙拉住岑青茗道:“大当家,你,你这是何必。” “有点好奇。”岑青茗很是诚恳:“我就想试试如果真是这样,那以后我们不就连打劫都不需要了吗,直接催眠他把钱拿出来就是了。” 话落,岑青茗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李元朗道:“你是不是也催眠过胡金?” 李元朗被这刨根究底的岑青茗问得烦了,妥协道:“胡老板平日里我都不能和他单独同处一室,又怎么可能会催眠得了,我给大当家试一次您就知道了。” 李元朗让岑青茗躺下,将手搭在岑青茗肩上,岑青茗瞬时手臂肌肉就不自觉紧缩了,李元朗再放轻语调,慢慢抚平岑青茗的肩颈让她放松,“大当家,现在你应该觉得身体处于最放松的时候。” 岑青茗听着李元朗的念念有词,感受着身躯一寸寸的松懈,这时李元朗望进她的眼睛,那眼里有如旋涡,看不清眼底人的所思所想,岑青茗不自觉的被吸引了进去,心里却在好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催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一个时辰,李元朗终于从岑青茗身旁离开。 “就这样好了?”岑青茗一脸莫名其妙,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李元朗满脸通红,愧疚道:“大当家意志坚定,我没法催眠大当家,让大当家失望了。” 岑青茗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得意,她心道自己果然是天降奇才,这种旁门左道根本奈何不了她。 李元朗等她走后,才回到房间里坐下,他皱眉摸着自己不自然跳动的心脏有些疑惑,这几次靠近岑青茗,心里总有些不舒坦,他怀疑自己上次被刺的那刀还有些后遗症,也不敢大意,从柜子里拿出膏药给自己涂上,然后想到那岑青茗一脸自信的模样,又摇头轻笑,这么蠢的说法都能相信,也是真的愚昧无知。 如果岑青茗身在京城那她大概就能知道李元朗用的事什么法子了,传说刑部侍郎李谦虽身为文臣,师从何老,著锦绣文章行利民实事,却颇为暴虐,其中有一手刑讯逼法颇被人所攻讦:以人为物,以水为刑,每日用水滴滴在犯人头顶上。 一滴两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炷香呢一个时辰呢一天呢?水滴石穿更何况是凡人骨血,初时只会觉得冷瑟之后就会觉得震荡,再之后就是头疼难忍,如木钻石刻,那时候的水滴就不再是轻盈的一颗,而是千钧重负的石锤了,再严的嘴总也有受不了的时候。 第14章 财路 没过多久,龙虎寨巡逻时发现了那几具尸体,此时,龙虎寨内终于变成了岑青茗想要看到的剑拔弩张。 六安做事还是挺周到的,他在那几具身体身上还特意留下了黄姚他们动手的痕迹,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凶手是谁。 而原本龙虎寨对此前争吵不在意的其他人,终于也群情激奋起来。 在黄姚父子焦头烂额的时候,岑青茗也在快速整队着。 龙虎寨现在的防守近乎形同虚设,仅剩的看守几人也在满脸不安交流着什么,岑青茗带领几拨人蹲守在龙虎寨附近,偷偷潜了进去。 第10节 龙虎寨相比聚义寨就小了一点,里面宅屋分布相对密集,其中一个较大的宅堂里,黄姚父子跟龙虎寨的其他人正在唇枪舌战。 岑青茗挥手为令,众人都悄悄分散开来没入各个宅屋之中。岑青茗盯紧各处等了一会见没有异动,遂也就近找了个屋子探查起来。 岑青茗带的人检查完各处都都没找到她丢失的那些银票。 quot;大当家,现在怎么办?quot;黄翠翠问道。 岑青茗皱眉:“不管了,你让他们把找到的财物都带上。 聚义寨众人把他们的东西搜刮了一片,倒是也所获颇丰,直到某个手底下的兄弟贪心过头,惹出的动静大了点,才被一直在争辩的龙虎寨众人发现。 岑青茗眼见暴露,迅速让兄弟们拿好东西。 而黄姚眼看岑青茗他们手上的宝贝已经是目眦欲裂了:“岑青茗,原来是你这小儿在搞鬼!从一开始就是你设局来害我们!” 岑青茗嬉笑道:“欸,黄叔怎这般说话,我可什么都没做,可别什么都赖在我都头上,我只是听闻你们寨子要散了,这不是怕这些都变成了无主之物,特意先好好珍藏嘛。” 黄姚这几天焦心如焚又被岑青茗这话气得攻心,刹时一口气没上得来。 黄虎忙扶着黄姚,看着岑青茗眼神晦暗难辨,他压抑着怒气道:“岑青茗你欺人太甚。” 这话瞬间就点燃了岑青茗的怒火,她冷笑道:“好一个欺人太甚,你他娘的读过书吗!知道欺人太甚什么意思吗!你们黄家也配和我提欺人太甚!你们几次三番来我聚义寨地盘打我的脸你说我欺人太甚,你黄姚带着人来劫杀抢我银票说我欺人太甚,你们一家背叛我父背叛聚义寨说我欺人太甚!知道的以为我是土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菩萨了,你小子跟我提欺人太甚?!” 黄虎皱紧了眉,恨道:“岑青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谎话连篇,除了去过你地盘,哪来的劫杀抢钱和背叛,明明是——” 岑青茗懒得听黄虎胡言乱语,她朝向对她颇有警惕之色的龙虎寨其他人,高声打断了黄虎的话:“你们想不想知道你们寨主是怎么发家的?!他从前可是我们聚义寨的三当家啊,现在却成了龙虎寨的寨主了,这都是因为你们寨主两面三刀,人前好兄弟人后就下狠手,我爹对他也算是有知遇之恩吧,结果他转头就给了我爹一刀,这样的人,你们也敢把他当寨主,你们就不怕等哪天你们没利用价值了你就直接嗝屁了?你们不怕嗝屁你们就不怕你们在龙虎寨的家人嗝屁了?” 黄姚硬撑着气骂道:“胡言乱语,虎子你快让人把她给我拿下!” 龙虎寨的人也在观望,如果岑青茗说的话是真的那这寨主根本就是背信弃义之人,虽大家都是逞凶斗恶出来做山匪的,但行在江湖大家也得靠个义字,谁都不想遇到个过河拆迁的头领,更何况龙虎寨内还有很多是村民逼不得已上梁山的。 所以在黄虎让寨子里的兄弟上去捉拿岑青茗时,龙虎寨的众人就出现了割裂。 但作为寨主到底积威甚久,还是有不少龙虎寨的匪徒和聚义寨的纠缠了起来。 岑青茗在黄虎叫人时就一声清啸,蹲守在龙虎寨门口的二猛带着人闯进龙虎寨来。 这场打斗持续了小半个月,战斗范围也从龙虎寨内扩大到了泰岳山西侧。 期间有几个龙虎寨的想要逃了,岑青茗也没有拦着。 就这样又过了七八天,聚义寨几乎占领了龙虎寨,只是没想到途中横生波澜,官府带着大队人马到泰岳山来了。 岑青茗也不再恋战,将捉拿下的几个活口带了回去,但在清点人数时却怎么也没找到黄虎父子。 六安有些自责:“大当家,都是我没把龙虎寨附近围住。” 岑青茗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劝慰他道:“泰岳山这么大,怎么能都围牢了。你挑两个之前来劫杀我的,我有话问他们。” 很快,六安就挑了几名送过去了。 那几名山匪大都一直在对岑青茗求饶,哭天喊地说是黄姚逼他们的,只有一人挺直腰杆说自己败者为寇自己认了。 岑青茗听着好笑:“你本来就是寇了,现在败了就只能是死了。” 那人还是嘴硬:“我从上山当山匪那日就没想着能好死。” 岑青茗倒是对他另眼相看起来,遂问道:“我问你,当日你跟着黄姚来劫杀我时,有没有见过一黑衣男子,身高八尺,蓄须,剑眉,颊边带痣,武器用的是匕首。” 那人摇头:“寨里身高八尺者甚少,更何况你说的这些条件,我没见过。” 岑青茗冷笑:“你没见过,那你当日跟着的黄姚呢,有没有见过!我警告你别撒谎,你要是好好回话我说不定留你一命。” 那人还是摇头:“那天我一直跟着寨主,你逃走后官兵来了,寨主也就回去了,并没有见过什么黑衣人。” 眼见岑青茗动了怒,有几个被带过来的山匪忙说自己见过,但岑青茗问到那人细节之时,却都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看这架势,岑青茗倒是有些疑惑了,如果抢走钱的不是龙虎寨的人,那又能是谁呢。 岑青茗还在深思,那人却直愣愣道:“我确实没见过,即使见过我也确实不会说,你还是给我一个了解吧。” 岑青茗都被气笑了,他身边的同伴更是气得口不择言,纷纷怒骂道:“余牙,你不想活可别带上我们!” 被叫做余牙的那人却一声不吭,岑青茗看得有趣,吩咐人看紧他们就出门去了。 岑青茗往西边走去,那是李元朗的院子的方向,只是走到一半,翠翠就来找岑青茗了。 “大当家,李元朗在您房中等您半天了,我听六安说您问话结束往他院子走了忙来找您。”翠翠这么说着眼神却四处飘乎,尤其是提到李元朗时更是如此。 岑青茗心里有些莫名,但想着正事要紧,就回了自己院子。 李元朗正坐在她桌子旁喝茶,看那小子得心应手喝着那几两破茶,岑青茗被他略有些装到,她咳嗽了一声,李元朗笑着起身给岑青茗斟上茶水:“大当家,现在泰岳山可就只有我们一处聚义寨的了,您打算怎么处理那些流匪呢?” “杀了或者放了吧。”岑青茗理所应当:“怎么了?” “这么多人就这样杀了或者放了?”李元朗不解:“我们现在也有了点钱,有些合适的我们完全可以吸纳。” “龙虎寨的前车之鉴可都在呢,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岑青茗不耐,她有更重要的问题:“我问你,你上次山下被人抢钱的时候那个黑衣男确实是龙虎寨的人吗?” 李元朗愣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大当家怎么这么问,上次是龙虎寨的人来追杀我们的,那当然是龙虎寨的人抢走的。” “可我问遍当日龙虎寨跟着黄姚的人却都没有线索。”岑青茗蹙起眉,拍了下桌子,心里颇有些懊恼:“这么大一笔钱呢!” 李元朗扶起被岑青茗拍桌振倒的茶杯,又重新斟上了茶水,安抚道:“保不住是龙虎寨的一个帮手,也可能是一个见财起意的江湖中人?那地方四六不靠,想找个人也非易事,只是,现在官兵上山,我们是不是需要躲躲?” 岑青茗似真的被李元朗说服了:“应该不是帮手,打了龙虎寨这么多天,没一个像他的人出现,可能真是个贪财的江湖人,手上功夫还挺有招有式的。” 说完再恶狠狠道:“我得去找几个人问问,什么走江湖的游侠不当来跟我抢饭碗,还有那个劳什子官兵,你也别管,安心待着吧,别的不说,我们聚义寨绝对不可能有外人进来,更何况,他们大概就是怕我和龙虎寨的打架坏了他们的财路罢了。” “断了财路?”李元朗问的有些迫切,一时间有些隐藏的气质也露了出来:“怎么回事?” 岑青茗横眉竖起:“你这么激动做甚么?还有,谁是你老大,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第15章 代价 李元朗反应过来忙向岑青茗赔礼道歉:“是小的说话愈矩了,请大当家责罚。” 岑青茗看着李元朗白净的脸蛋紧张的脸颊通红,额头还被逼出了汗珠,不知莫名竟还升起了一丝满足感,她瞅了他几眼大度道:“算了,下次注意点。” 李元朗垂下的脸双眸紧闭,被气得脸颊一直发红,他心里一直在暗自忍耐:岑青茗,总有一天你要付出代价。 再抬头却一脸无辜认错样:“大当家不生小的气就好了。” 岑青茗揶揄道:“我哪敢生你的气,我还怕你给我催眠了呢。” 李元朗哂笑,但仍是好奇道:“大当家刚才说的坏了官府的财路是何意呢?我们还有官府做靠山吗?” 岑青茗没有回答,只是转而问道:“你也在丰荣县长大,你若是普通百姓从外而来进县城走的是哪条道?” 李元朗不懂她的目的,自答道:“官道。” 大立朝开/国以来,寻常百姓和官家马车都可走官道,他从京城而来,这丰荣县的官道自然也走过,但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岑青茗拍掌而道:“那就对了,但丰荣县可不止一条官道,你才跟着胡金出来跑商路可能不清楚,丰荣县的商人走的是另一条官路,而那条路行商范围更广,能运的货也更多,一般也都是给行商的人走的,但对应的,它交的钱交的税也更多,基本上从那过的商户都得扒成皮,你那老东家可能是藏着千手佛怕被官府给查货的时候给顺走了,所以才从鸡冠岭走。” 岑青茗感叹:“官府的这条买路钱可比我们这狠多了,不过也是胡掌柜点背,碰上了龙虎寨的。你看,你这一想,不就明白了吗,我们斗了这么久,这人全从我们道上走了,那官府不就赚不到钱了吗。” 李元朗扯着唇,眼角发冷:“所以,官府可以算是我们的靠山,他巴不得我们起势。” 岑青茗有些饿了,她摸着肚子,寻摸着房间里的剩余的一点零嘴,塞进嘴里含糊道:“也能这么说吧,但莫名变成为他做事还挺让人恶心的,我可没他那么黑心肠。” 李元朗抿唇不语,丰荣县新开官道他是知道的,各地税收上交国*库前五名都可在朝廷允许内新建官道且由朝廷拨款扶持,但这官道税收绝不会收的这么离谱,按岑青茗的说法,经商路过的还得孝顺一部分货品上去,这丰荣知县,他胆子怎么敢这么大? —— 岑青茗最后也没问出钱款和那黑衣人的下落,但寨中事务繁杂,大半个月都在打仗,岑青茗手上要处理的要收尾的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只是腊月结束,岁首即至,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椿子他娘来问今年寨子安排时,岑青茗被手上的杂事烦的头疼,求饶道:“就按往年的办吧。” 椿子娘明显不满意这个说法,劝说道:“大当家,这可不行啊,今年可不比往年,您今年把龙虎寨给除了,还把寨子里最大的牛大力洪全两只老鼠也灭了,怎么也得热闹庆祝下才行!” 岑青茗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她还痛打了黄姚父子一番,也算给她爹消了点气,是得好好热闹下,就又和椿子娘商量了一会让她去办。 正月三十那天,寨子里去把养了两三年的年猪给宰了,窗子和门框上也贴上了各种喜庆的窗花和对联。 对联原本是想让李元朗写的,但岑青茗看着他龙飞凤舞的字迹,硬说他是狗爬字,换成了杨起。 “读书杨起可能没你厉害,但写字,你可没杨起厉害。”岑青茗抱胸看着李元朗刚贴上去的对联赞道:“看看这字,多端正,” 李元朗冷笑,一个福字都能多了一点的文盲,岑青茗居然还能使着劲闭眼瞎夸。 年夜饭是从下午开始的,寨子里拉了几条长桌拼成了将近五米长的距离,刚开始上的是一些花生蚕豆之类的零嘴,再到申时三刻,菜便慢慢上桌了,冬日菜少,但椿子娘还是极花精力地做了十几道菜色铺在上面,每道菜再用三四只盘子装膈远放开,方便桌子上的大家都能夹到。 寨子里的孩子从下午开始就兴奋非常,大家没钱买新衣,但都稍微拾掇了一下,衣服也都尽量挑了补丁最少的那件,他们在寨子的泥路上跑着闹着,然后又在桌子旁流着口水嗷嗷待哺,寨子的长辈们都让着孩子先吃,一派欢庆喜意。 李元朗脸上笑意盈盈地和寨子里那些人谈笑自若,但看着那些孩子吃得满脸脏污却皱起了眉,这氛围属实让他有些难以支撑下去,他寒暄了一会就想走人,只是尚未抬步,他身边一直在跟人聊天的老婆子却突然对他含笑问道:“小李先生怎么不吃点东西呢,寨子里也是难得有这么丰盛的菜色。” 说完,她拿了双筷子颤颤巍巍地夹了一片猪肉还有几颗菜放进李元朗身前的碗中,满脸慈爱的看着李元朗让他吃。 寨子中的这次年饭都未分碗筷,是直接一股脑在桌面上放置的,一只碗配一双筷,只要来人就直接能夹菜,李元朗面前的这只碗不知被谁用过了,碗里还带着菜汁,李元朗心里膈应得慌,更何况,那猪肉大概用油较少,看着就肥腻惨白,一点食欲都无,李元朗强笑着把碗推给那婆子,满脸真诚道:“还是您吃吧,我已经饱了。” 那婆子满脸不信:“小李先生,我刚才都看着呢,您一筷未动,怎么可能吃饱呢。”她看着桌子旁那些吃得大快朵颐的孩子们,脸上的皱纹都仿佛漾着笑容:“虽说我们都会让着孩子们先吃点,但小李先生您别客气呀,您也还是孩子呢,您要再不吃,可真就被这帮小兔崽子可吃完了。” 李元朗还待推辞,那婆子摆摆手就带着她身边的小媳妇走了,那小媳妇还回头朝李元朗含笑道:“小李先生,您就快吃吧。” 李元朗皱眉看她俩走远,转手就想把这碗剩菜倒进盘里,他旁边刚才一直在交谈的那人却立马拦下他,看着他碗里那点菜,痛心道:“你真的不吃啊?” 此时桌上都已经没什么菜了,李元朗把碗给他:“你吃吧。” 那人其实已经吃过一轮了,也夹了几片肉,再想多夹点就被他娘一顿臭骂,他老实受训然后又偷偷溜回饭桌想看看能不能再拣点什么东西,这不正好有这天大的机遇能碰上小李先生这样的好人呢! 那人忙不迭接过饭碗,咧嘴道:“那就谢谢小李师傅了。” 李元朗勾起嘴角:“不碍事,我还得谢你刚才告诉我把守寨门的轮岗时间呢。” 两厢欢宜间,岑青茗却不知从何处出现,对着那人斥道:“柱子,你娘刚跟我说你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你又吃上了?!” 毕竟人多菜少,大家个顶个又都是干体力活的,饭量一个比一个虎,所以每个人的口粮多多少少都会有所定数,柱子贪嘴,总爱偷吃,她娘不免也看得严了点。 柱子慌忙放下碗筷,苦着脸跑了,路上还听见他在喊:“大当家,我还一口都没吃呢!” 冬日夜长,彼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原本省油省蜡的寨子,现在都点上了灯笼,带着点点火光在大家的脸上洒下一片暖意,温柔了不少人的眉眼。 岑青茗本身长的就有些柔静,再被这暖色一照,她一向冷硬的气质都减了大半,李元朗心中暗衬,她这样的如果在外面还真能唬住几个年少不懂事的愣头青。 岑青茗已经走近他身边,看着被柱子搁在桌上的碗,颇为疑惑:“你怎么不吃?这菜都是椿子娘废了大心思做的,平日里她可不下厨。” 李元朗摆手:“我今日脾胃不顺,实在有些吃不下。” “你脾胃好像确实不好,在客栈里的时候还老是去拉肚子。”岑青茗深深地觉得这男人有些难养,不过看着他白皙秀颀的脖颈又觉得这人好像十分好捏,忍不住道:“你怎么老爱低着头对着我?” 第11节 当然是怕自己崩不住想弄死你,李元朗心中腹诽,却抬头笑道:“大当家,你是寨子里最尊贵的人,我低个头也是正常的。” “欸,不用这样,我们这里可没外面这么多礼数。”岑青茗心里有些开心嘴角都有些微翘,怕泄了心思,挠了挠了脸,转了话题:“你刚才问柱子守寨门的轮岗时间是做甚么?” 李元朗看见她突然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了准备,他羞涩道:“这几天我在这寨中无事,想着做点什么能帮帮寨子的,思前想后,感觉站岗我多少还能干点,就……” 最后的话尽在不言中,岑青茗爽快道:“嗐,这有什么,你有你的大无处呢,像我之前说的你帮我多教孩子几个字都可以了,不过到时候你也没那么多精力了,过两天,你到我这一趟,寨中的事务你上下手,读过书的做起事情来到底方便点,那账本已经算的我头疼死了,刚好还是你老本行呢!” 只是再过两日,李元朗去岑青茗那的时候,却传出了岑青茗要与杨起成婚的消息。 第16章 成亲 六安自上次和岑青茗下跪认错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兴奋,他每见一人就笑得合不拢嘴,巴不得把这消息传的全寨子都知道。 寨主里的其他人也都欢喜非常,拉着六安各种絮叨问细节。 李元朗正准备去找岑青茗,就见着路上几个婶子硬扯着六安不让他走。 “大当家啥时候定下来啊?这不得提前准备下!” “寨子最近真是好事不断,大当家要和二当家两个人都下来那大家伙可更有盼头了!” 几个人围着六安叽叽喳喳,六安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李元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甚觉荒谬,刚打完别人就打算成亲是怎么回事?黄姚父子都未抓住就想着嫁人,那他费劲心思让她除掉龙虎寨难道只是为了逗她开心?! 李元朗压着无端恼人的混乱情绪从这群人身边走过,六安才看到他,刚想朝他打声招呼,被身边的人一扯,再想抬头叫人却发现他连个身影都不见了。 六安嘀咕了一声“怎么走这么快”又马上被旁边的婶子们连声的询问所埋没。 李元朗到了岑青茗门口时,黄翠翠正从她房间里出来,看到李元朗闪烁了下眼神,干干的问了声好,就忙从他身边跑了。 李元朗心里一紧,回头正看见她慌不择路的样子。 他有些莫名,如果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她就不该这个反应,但如果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现在她的反应也是十分蹊跷。 李元朗按下思绪,先去找了岑青茗,只要他身份没有暴露一切都不是什么问题。 岑青茗正皱着眉头抓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看见李元朗忙把旁边放满了一些书籍杂物的椅面给清扫了出来:“快坐快坐,正等你呢,你帮我看看这帐,我怎么算都对不上。” 岑青茗这间屋子一般都是她办事用的,普通人会叫书房,可是她这里铲子,双刀,脫壳的匕首应有尽有,李元朗蹭着这椅子边角坐下,在杂物堆上翻看了几眼账本内容,指出了一些没对上帐的物品明细。 李元朗捏着账本说完,岑青茗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般,难怪我对不上,这出漏肯定又是牛大力那厮干的,之前就是他管的!” 李元朗没理会岑青茗的愤愤不平,只是壮似不经意提起道:“听说大当家要和二当家成亲了?” “你怎么知道的?”岑青茗刚问完又马上反应过来:“肯定是六安那小子。” “那看来大当家真的是要成亲了。” 岑青茗笑了起来,甚至少见的有些羞涩:“也没那么快,要做的事那么多,成亲可能都得下半年了。” 她说完便游离视线,东看西看,企图缓解一下恼羞的情绪,只是在看到李元朗都快把账本边角捏皱的样子,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干嘛呢李元朗,这都快破了!” 李元朗仿佛才回神,把手送了开来,露出他一直以来清清浅浅的笑容,羞愧道:“这一笔我没出来,心急了些。” “算不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慢慢算就行了,可不能拿账本出气啊,你这习惯不好,得改。” 李元朗笑着答应,但心底却有一股莫名的愤怒在撕扯着他:岑青茗,你现在这么幸福,有没有想过被你们岑家害死的人有一天也会来找你们报仇,你就这么沉溺下去吧,再过不久,你们这也将变成一片平地。 从岑青茗那出来后李元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径直去找黄翠翠了。 黄翠翠是被岑青茗叫去岑母拿那报婚书的,即使是下半年成亲,该办的东西也都得先置办起来了,岑母昨天和岑青茗聊了半天才叫她松嘴点头,昨晚大半夜兴奋地没睡着到今天还在写成亲要准备的东西,今天一早还差人叫岑青茗过去,岑青茗拗不过干脆让翠翠过去应付了。 只是从岑青茗到岑母的这一路上李元朗都未发现黄翠翠的踪影。 岑母院门倒是开着,但却门窗紧闭,里面似有隐隐争执声传出,李元朗观察了下附近见没有人迹,便偷偷潜了进去。 屋内杨起还在努力争辩:“师娘,我对青茗并无男女私情,我一直以来都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妹妹。您不能就这样……” 一向沉稳的杨起脸有急色。 “这样什么?”岑母见他半天说不出口的懊恼模样,也是十分难受,“起儿,你一向是最乖顺的,你对青茗也是最疼爱的,你跟青茗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为人你最清楚不过了,虽然有时候会有些莽撞,但在大事上从来没让我担心过,现在也越来越担事懂礼了——” “这些都不是理由。” 这是杨起第一次打断岑母说话。 岑母也有些始料未及,楞楞地看着杨起。 杨起哑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你有喜欢的人了啊。”岑母垂下头不自觉地重复呢喃着这句话,她心里慌了起来,坐下的时候甚至都没撑稳椅子的扶手,杨起伸手扶她,岑母却不自觉挥开,杨起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手伸回袖中攥紧成拳。 岑母暗自平复情绪,只是说出的话却仍是透出了她的心慌意乱:“看来是我对你关心太少了,一直只见你跟着我和青茗跑,却没想到了你有了心上人,也是,青茗这孩子其实有点野,是我考虑不周,你看看我,也没多关心关心你,现在真的是乱点鸳鸯谱了。” 岑母语无伦次地说完又勉强打起精神问道:“是哪家姑娘这么好福气,你跟师母说来,我也帮你合计合计,总不能再出这种乌龙了。” 杨起双眸之间情绪交错,内有挣扎之意,片刻后,似下定决心,向岑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岑母吓了一跳,忙要将他扶起。 杨起连头都不曾为谁低过,这次竟为了对方连尊严都不要了,岑母不可谓不震撼,只是她到底也是心中酸涩,她作为杨起的师母,从小带其长大也算个半母了,他竟这样害怕她会不同意他和那女子的婚事吗?还是在他眼里她就是个不讲理的长辈? 杨起身材魁梧,若不是心甘情愿站起来岑母怎会拉的动他。 他把岑母的手从他肩臂处拉了下来,这回他没躲开岑母的视线,沉声道:“我欢喜的是你,刘草儿。” 已经十几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岑母愣了一下,回过头来脱口一句就是:“你疯了?!” “我没疯!”杨起几乎是喊了出来:“我知道这不对,但是我忍了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让您把我和青茗凑成对的。” 岑母不可置信:“起儿,你父母走后是我把你带大的,即使没有青茗,你也把你当我半个儿子了,你怎么会生出这种肮脏心思!你让我对你爹娘怎么交代?!” “没有交代,不需要交代。”杨起现下已经恢复了冷静:“这些话我一直不敢说出口,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想再用师娘称呼你了,岑山夺走了你的名字,但有我记得。” 说完这话,杨起径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李元朗等他走后,看了眼正坐在堂中精神恍惚的岑母才从转角的隐蔽处转返自己的屋子,等他坐到椅子上,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切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有趣真的太有趣了!一个毫无远见的半老徐娘还有一个觊觎自己师娘的愣头青,而岑青茗作为这整件事情的连结点要是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得多精彩啊! 李元朗光是脑补都能兴奋地战栗。 ──── 黄翠翠空手回来,岑青茗还有些疑惑,心虚道:“ 我娘没说什么吧?” “ 没有,我进门的时候二当家过去了,他让我先回来,不过……”黄翠翠有些犹疑。 岑青茗最近可忒烦翠翠她这犹豫不决的表情了,气道:“你现在是和六安学了吗?!怎么老是扭扭捏捏的。” 看着岑青茗焦躁的模样,黄翠翠也不敢再添一把火,遂说道:“ 不过夫人对你不去还是有点生气,本来看见二当家过来她还想着能让你们两一起对报婚书提点意见。” “那幸亏我没去。 ”岑青茗松口气,不然她和杨起今日都要耗在她娘屋里了。 黄翠翠看了眼已经翻着账本揪头发的岑青茗,垂下了视线回了住处,只是正当她准备推门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反手就从身后揪出一人把他双臂反剪押到自己身前。 李元朗“哎哎”叫了两声,吃痛道:“翠翠是我。” 黄翠翠连忙放手,语气有些生硬道:“你别从我后背叫我,我们习武之人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李元朗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饱含歉意:“是我的错。” 看他这样,黄翠翠也生不起什么气,更何况她现场还不太敢面对李元朗,转头道:“你有什么事? ” 李元朗看着黄翠翠看见自己又左顾右盼的样子,这回直接问道:“翠翠,我有什么事做的不对吗? ”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黄翠翠惊道。 “ 不然你为何看着我就躲躲闪闪?” “我……”黄翠翠本想敷衍过去,但看着李元朗诚挚的眼神又想着他本人最近的遭遇,到底不忍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小李先生,我知道我们大当家成亲你很难过,我也觉得我们大当家对你有点过分,但,但事已至此,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 第17章 突变 “什么?”李元朗一头雾水。 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岑青茗成亲他难受什么?就算难受该难受的也不会是他。 黄翠翠又开始眼神闪避,难以启齿道: “那天我都看见了,你趴在大当家身上……” 李元朗听她描述,猛一回想就记起来是当时岑青茗要让他催眠她的时候。 只是黄翠翠看李元朗这深思的表情误以为他在细究自己看到了多少,忙解释道:“我可就看见了这些,其他的我都没看到!” 黄翠翠不知道,就在那瞬间,李元朗心中顷刻做了个决定,他嘴角放平,背过身去,正好对着岑青茗住的方向 ,深叹了一口气道:“大当家,她也是有原因的,只要,只要我能呆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黄翠翠这段时间一直被那画面困扰,但在她心里,一方面觉得大当家应当不至于会和李元朗扯上关系,另一方面,大当家也不至于会做这种始乱终弃的事情,她这几天犹豫非常,想开口向大当家探询,但又张不开嘴,其他人她又无从开口,憋闷到了今日,其实若不是李元朗上门来追问,这件事她大概也就烂在了肚子里。 “这件事你能别告诉大当家吗?”李元朗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怕她会难做。” 黄翠翠此时越看李元朗越觉得他可怜,尤其那眼尾耷拉着让黄翠翠觉得像极了柱子养的小黄狗,不过再怎么样,大当家和二当家也是青梅竹马,命定的缘分,其他人如小李先生这样,顶多只是大当家的过客,算不得什么的。 黄翠翠轻轻点了下头,表示道:“我不会让大当家知道的。” 这种如六安所说的什么理不断理还乱的男女关系,黄翠翠最是避之不及,在看到她答应后李元朗明显如释重负轻了一口气,向黄翠翠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黄翠翠看着李元朗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小李先生长得再好看再温柔,但身子总是单薄了些,比起二当家总归是少了那么几分男子气概,翠翠亲眼看见二当家能徒手杀狼,小李先生那就……终究不够匹配大当家了,黄翠翠叹息着回屋了。 —— 岑青茗第二日刚打开房门就被岑母给逮住了,她还以为母亲是为了前一日没有去她那边看成亲的报婚书兴师问罪呢,连忙挂上笑容迎上,讨饶道:“母亲,我昨日事情真的很多,不信你问……等等,娘,你眼睛怎么回事?” 岑母伸手略遮了下眼角,她今早发现眼睛肿了,为了来见青茗用雪敷了好些时间消肿,却没想到还是被青茗一眼看穿,岑母努力挤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嗔道:“就你眼睛这么亮,只不过是有些发炎加上昨晚我想起你爹,就一晚没睡好。” 说起父亲,岑青茗也是眼底一黯。 岑母看着这个长大后兼具自己和丈夫性格样貌的女儿,心里略痛了几分,她拉着女儿坐下,安慰道:“青茗,我昨晚梦见你爹,他说你长大了,说你比他还厉害,他还怪我干涉了太多,说你主意大,我应该多听些你的想法……” 岑青茗刚开始听到岑母说梦见父亲说这些溢美之词还有些小兴奋,但再听到说岑父怪岑母时,耷拉着脸,嫌弃道:“娘,你这梦一点都不准,你做什么爹都不可能怪你的。” 岑母轻轻笑了笑,揉着岑青茗的脑袋,怀念道:“小茗这是在跟我闹别扭呢。” “娘,说好不叫这个名字的!” “好了,不叫。”岑母不再打趣,正色道:“青茗,这句话我之前问过你一次,这次,我再问一次,你是真心喜欢杨起的吗?” “母亲,到底怎么了?”岑青茗疑惑:“杨起他那有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之前岑母就问了一次,她当时就回答了喜欢,岑母高兴地把亲事定了下来,只不过她当时想晚两年,但是岑母直接订到了今年,而依岑母的性子,这种问题也不会再而三地来问。 第12节 “他……”岑母忍了一瞬,还是道:“他有了喜欢的人了。” “杨起?!杨起他居然有喜欢的人?!”岑青茗惊道:“这小子居然不跟我说!” 岑母看青茗这样倒是有些不解,她这完全是跟平常好兄弟没跟她坦诚布公有了自己秘密一样的反应,不过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只是疑惑:“青茗,你?” “唉,我还以为这小子天生一根筋,不会喜欢人呢,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娘,你说杨起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跟我说就算了,也不跟您说。” 岑母发愁:“你别老是这小子这小子的,杨起他比你大,你该叫他哥哥才是。” “这有什么,他自己也无所谓的。”岑青茗撇嘴,随即兴奋道:“娘,他喜欢的是哪家姑娘,我瞧瞧去!” 岑母皱眉:“青茗,那你并非喜欢杨起又为何答应成婚呢?” 岑青茗咬了咬嘴,掰着指头道:“其实杨起我也喜欢的,他长得壮,力气大,只是他前几年为了讨您欢心,一直在装模作样做什么读书人,我才有些嫌弃,不过他到底是向着我们,寨子里的人也挺服他,我跟他成亲也挺好的。” “青茗,你不必这样。”岑母心痛:“我已经都无法让你做一个普通百姓的女儿了,不想再让你连喜欢的人都如此需要盘算……” “娘,我没有,我真挺喜欢杨起的。”岑青茗忙道:“我就是喜欢身材好的,够壮,杨起他还挺符合的。” “你,你这……”岑母还未从刚才的心悸中过来,又听到岑青茗这毫不遮羞的言论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娘,你就别管了,杨起有喜欢的人就有吧,到时候他成亲了我再给他包份大贺礼,寨子里到时候我让他们别多嘴就行了。”岑青茗最后还想八卦下:“杨起他喜欢的是谁啊?” 听见女儿这么问,岑母即使想表现得和以往一样,但仍不自觉语气生硬:“我不知道。只是青茗,这件事最大的问题是你的名——” “声”字还未出口就被岑青茗打断了:“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杨起对我有秘密,还有,我是聚义寨的寨主,大当家,他们要是要议论我也得看看他们够够格,其他的您就别担心了。” 岑母看着女儿的强势,知道不好再劝服也不再多嘴,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是在为青茗好,只是她觉得好的,青茗到底是否需要,她也怀疑了,上一次她就应该要放手的,这次她觉得青茗也是愿意的,就多做了一些,只是多做的这一些,倒是好似画蛇添足了。 岑青茗觉得母亲有些东西瞒着她,她想从杨起处求证,但这人大概因为有喜欢的人没告诉她心虚了,一连好几天都找不到他的人。 这天,她又一次从杨起处无功而返,就看见翠翠来找她。 “大当家,寨子里靠近牛头山的位置发现可疑人迹。” 岑青茗眉头皱起,那地方鲜有人烟,寨子里的人大多也不会靠近那里,岑青茗大概问了几句,转头就去了翠翠所说的位置。 黄翠翠跟在后面,却是对岑青茗一直心声抱歉,因为她骗了大当家,根本就没什么异常情况,是李元朗说他想在他们定情处看见大当家当个最后留念就断了念想,所以她才胆大妄为地配合了李元朗。 大当家和二当家的婚事取消了,黄翠翠不知是何缘由,但翠翠希望大当家能得到幸福,不管是和小李先生亦或是二当家,有个结果总归是好的。 岑青茗不知翠翠心里想法,她到了地方,偷偷隐匿身形探寻了一番,未见什么异样正想转身离去却看见了她娘的身影,岑青茗心中疑惑,靠上前去想跟岑母打个招呼,但恰在此时,一向温柔似水的母亲却朝着另一处大喝道:“你不要靠近我!” 岑青茗看着来处的杨起更加莫名其妙,居然是杨起,那个岑青茗差点以为他才是岑母亲生的人,此刻正被她娘用手指着鼻子呵斥不要靠近她? 岑青茗咽回了将出口的招呼,藏匿到树后。 身后是一片的寂静,只剩风声呼啸,良久,岑青茗才听到岑母出声:“杨起,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岑青茗心下震动,忍不住探头出去,却发现那个一直以来在她面前顶天立地的人此刻正跪在地上垂泪,嘶声道:“你不要起儿了吗?” “从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杨起也算是刘草儿从小养到大的,她说出那句话何尝不是在诛自己心呢。 “可这是您逼我的!”杨起痛声:“如果您不打算把我和青茗配对,我是打算一辈子守着您的,就只是守着您……” 说到最后,杨起愈加低下了头,那低沉喑哑的声音仿佛能透着劲苦到人心头。 岑青茗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那两个她最亲的人。 第18章 揭开 “大当家还会躲在茅草堆旁哭鼻子吗?” 岑青茗看了眼来人,扭着脑袋闷声道:“你哪只狗眼看见我哭了?” 李元朗在她旁边坐下,轻声诱道:“是小人看错了,只是大当家在为何事闷闷不乐呢?” 岑青茗心里正烦,对李元朗的询问更是烦上加烦,忍不住呵斥道:“我做什么关你屁事,你就这么闲吗?!那些账你都理好了?” 李元朗垂着脑袋没吭声,只是站起来离开时低语道:“手头上的事情我都处理完了,比起这些,我更关心的是你。” 岑青茗出口以后也有些后悔,她并不是一个会把自己情绪随意发泄给别人的人,听到李元朗这番话别扭道:“你站住,比起我,你永远都得把寨子里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她见李元朗只是停住脚步没有其他反应,就起身把他扯了回来,但在看到他双眼时顿时有些不可思议:“你一个大男人为这点事就要哭了?” 李元朗眼圈泛着一圈红,吸了吸鼻子,倔强道:“我是被风吹的。” 岑青茗细看了李元朗一眼,也没再深究,只是问道:“你来这干什么?” 她记得她让翠翠说了没事别来找她。 李元朗也不看她,敷衍道:“我想拿几捆草垛回去生火。” “寨子里拿草垛的地方在厨房后屋,你不会这都忘了吧?” “大当家,我只是想关心你。”李元朗仿佛终于忍耐不住,他这次终于直视岑青茗,眼里没有一丝退缩,里面满是诚恳热忱:“我觉得你有些难过,但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这两天你一直不见人,我怕你心里闷着有什么事情,就像你上次所说那样,你把我当朋友,找我一起共欢喜,可等你失意的时候,总不能我这个朋友什么事情都不做吧,虽然我没什么能力帮不了大当家太多忙,但是如果你想纾解聊天的话,元朗是一直在的。” 岑青茗突然就有些鼻酸了,这几天,那些最亲的人她一个都不敢面对,他们估计也不想面对她,岑青茗忽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居然还是一个入寨没多少时间的愣头青挂念着她。 “没事。”岑青茗哑着嗓子,笑道:“我就是累了,你也总得允许大当家有个忙里偷闲的时候吧。” —— 事情的爆发发生在这之后的第五天。 这段时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杨起终于露面了,只不过他是来向岑青茗辞行的。 当时刚好李元朗也在,杨起进来时瞥了他一眼,走到岑青茗身旁看到她正在处理事务便也没有多话,只是让李元朗出去要跟岑青茗单独聊聊。 李元朗并没有听他的,在看到岑青茗的示意后,才笑着和杨起道了声再会出去了。 “怎么了?”岑青茗放下笔。 杨起看着已经越来越有寨主派头的岑青茗感慨万千:“我现在找你还得需要有事才行吗?” 岑青茗无动于衷,她继续翻阅着手里的本子:“我有事找你的时候可都找不到你。” “青茗。”杨起轻吐一口气:“我知道我前几天做的事伤了你的心,但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你当年跟着我屁股后头才那么点大,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妹妹对待,你对我也从来没有男女之情,突然说成婚这件事情,我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你该会有一个真正爱你疼你的一起过一辈子,我也没期盼你原谅我,这次以后我会常驻平江省,那边离寨子也算不得远,到时候有粮有物我就在那当个中转站,做事也方便些。 ” “这之后我就不常在寨子里了,就得靠你自己了,寨子里的事你最上心,但你也别忘了照顾自己的身子,尤其是你娘,她现在年纪大了,之前的腿受过伤也不好走远路,你每逢初一十五,记得让她去泡下药草,即使不能恢复也能好受许多,青茗,以后就全靠你了。” 杨起说完这番话后,看着岑青茗默不作声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感伤,他对她的情谊不假,岑青茗出生就跟着他,从她一个牙牙学语的乳臭丫头再到现如今威风凛凛的大当家,都是两人互相扶持过来的,他明白她愿意和自己成亲的原因,但也清楚以后她和他之间的隔离。 杨起好笑起来,他为了师娘装模作样了这几年,但每天都不懂那些酸腐书生唧唧歪歪愁眉难绪的模样,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倒也有了这种心境。 “青茗,我再多唠叨一句,李元朗虽然救过你,但他毕竟是外来人,他帮你的我来还,你平时和他日常相处多少提防着点他,你性子直人又重情义,多小心着点总是没错的。” 杨起都说完了,岑青茗却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见他,杨起故意叹了口气,靠近岑青茗揉乱了她的头发,玩笑道:“不是吧,你真生气了?我都要走了,你还跟着我发脾气呢。” “杨起,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岑青茗的声音从他身前闷闷地响起。 杨起没明白什么意思,刚想反问一句怎么了,就被岑青茗反手挥开指控道:“你和我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杨起,你怎么敢?!你对得起我爹吗?你对得起我娘吗?你居然还有脸过来对我嘘寒问暖?!杨起,你把我当妹妹却肖想着妹妹的母亲,你是不是太下作了!” 杨起脸瞬间白了,而那句“下作”更是狠狠刺痛了他。 “我对你娘是真心实意的,但我也从来没对她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这辈子,我杨起本来就打算只守着她的!” 岑青茗更是被他的话激的口不择言:“杨起,我才发现你有这癖好,我才知道你如此不要脸,你不要自己没了娘就逮着别人娘意淫,你让我觉得恶心!我这辈子的爹也只会是岑山,你再给我痴心妄想,小心我下次见到你就宰了你!” 杨起同样被刺的痛心,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从小陪伴青梅竹马默契十足,一个孺慕之情爱入心扉,但此后,那些偏爱和无话不谈都不复存在,但他更想不通的是:“你母亲明明不爱你父亲,她为了你一直留在这里,你怎么不能体恤下她?!” “你放屁!”岑青茗再不能忍受,她双手出拳,竟是不拿武器没有章法直接赤手空拳和杨起斗了起来。 杨起若是在平日,肯定没法胜过岑青茗,但她现在失了理智,倒是让杨起抓住好几次破绽,最后他把她手擒在掌中,努力平心静气和岑青茗沟通:“我知道我有错,师父我也很是敬佩,但事业上是一方面,感情上又是另一方面,师父强娶了你娘,现在还如青灯古佛一般,我更不忍你娘大好年华为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虚度这一辈子。” “我爹娘的感情,你一个外人懂什么!他们最是相爱!”岑青茗被杨起桎梏不堪到了极点,趁他一个空漏,脱身之后又是几掌手刀,招招未留情面,竟是奔着伤透杨起的路子。 屋内一片杂乱,而杨起也被岑青茗打出了血沫,就在岑青茗想要补上最后一掌让他不利于行时,屋门被岑母推开。 “住手!”岑母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悲从心起,这两个都是她的孩子,一个视如己出一个十月怀胎,却因为她闹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而在她身后的李元朗默默注视着一切,未发一言。 岑母对着杨起痛心道:“我与岑山相识相爱十几年,杨起,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番谣言,但这不是实情,你不要执迷不悟。” 杨起胸膛剧烈起伏,被打在地,脸上还带着青紫红印,但他不服道:“你还在骗我!我亲耳听到的,师父看上你,是我爹亲自把你掳来的,你根本就不愿意!还有你的名字,你也根本不叫刘珠,他把你的名字把你过往的一切都给改了,你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呢?!” 岑青茗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她在心底明白杨起不会胡乱开口,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她以往认为的美满家庭又算得上是什么?可如果他说的是假的,母亲以前那些若即若离的时刻又是为什么? 岑母在听到杨起刚才那番话时,第一时间看向了青茗,慌乱道:“不是的,青茗,我是心甘情愿跟着你父亲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在胡搅蛮缠。”岑青茗咬着牙还要再向杨起出手。 岑母忙上前拦她,又拼命示意杨起离开。 “我不会走。”杨起坚持:“明明你是被迫留下来的,你为什么要撒谎呢?是我父亲把你掳来的,你为什么不认呢?!” “好,好!”刘珠终于不再忍耐:“既然杨天告诉了你是他把我掳来的,那你知不知道他付了什么后果?” 杨起摇头:“我爹没有告诉过我,是我偷听来的。” “所以你想替你爹赎罪?” “我爹做错了事,我当然要弥补,但我对你的感情——” “好了,不必再说。”刘珠打断道:“我确实是被杨天掳来的,但留下来也是我自愿的。” 第19章 印象 刘珠那时候还叫刘草儿,生活在离泰岳山百里之外的一个偏僻小村。 刘草儿家里人丁兴旺,除了父母之外光姊妹就有四人还留有最小的一个弟弟,人多日子过得也清苦,但刘草儿从没觉得累,她长得漂亮,父母也十分疼她,十里八乡的邻居都很关照她,除了姊妹间偶尔有些口角,几乎没什么烦心事。 在她十几岁的人生中只出现过一次意外,那就是她被杨天掳走。 她记得那天她跟往常一样准备去地里干活,大姐和二姐关系好先走了,她洗完家里衣服照料完弟弟的午饭在去地里的路上却被人带走了。 “大哥喜欢的居然这种类型的女人,可真没看出来!”她在混沌中听到一群人在讨论着。 彼时她只是一个柔弱怯懦的农家女,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男人劫走,再睁开眼就是陌生的环境以及一群陌生的人,她心中慌乱不安,她能听见那些人对着她在评头论足,也能听到掳走她的那人在沾沾自喜,她觉得,她要完了…… 在被掳走的当晚,刘草儿就被人洗干净送到了一张床上,她手里没有可以为自己防身的武器,但她又不愿这样随便了结自己的生命,踌躇间,刘草儿就看到岑山闯进来了。 在当时的刘草儿眼里,岑山就像头山里的野熊,他个头极高,长得又壮,让见多了瘦弱男人的刘草儿心惊肉跳,忍不住尖叫。 只是在刘草儿还未来得及发声之时,岑山却震怒起来。 他朝着门外大喝:“谁干的!” 第13节 而躲在角落想看岑山如何洞房花烛的几人也被吓得走了出来。 “你干的?”岑山厉声问向还是聚义寨三当家的黄姚。 黄姚连忙否认:“我哪敢啊大哥。”说完便半天支支吾吾。 岑山一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立时看向杨天,杨天倒是实诚,直接承认道:“大哥,是我做的。” 岑山忍着怒横了杨天一眼,然后让他们等在原地,进门先对刘草儿说了抱歉:“对不住,我不知道此事,今日已晚,明天我会送你回去。” 刘草儿仍在床上发抖,听到能回家巴巴地看着岑山,岑山本来想伸手安抚下她,但手还没伸到她身边,看见她更加惊恐的眼神,还是缩回了手。 随后他便关了门带着那几个在门外偷窥的男人离开了。 块头好大,生气的时候好吓人但好像不会伤害我。 这是刘草儿对岑山的第一印象。 那一晚刘草儿睁眼到了天亮,到第二天的时候刘草儿就企盼着那人能真的把她送回家,可是自那晚起暴雨连下了三日,大家都说下山的路被封了,暴雨上路也十分危险,刘草儿就这样焦心地在一个匪寨上连呆了三四天,这期间,那山寨上的人对她也都十分客气,那男人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逾矩,除了她再未 看见过把她绑来的那个贼匪。 在寨子的第二天,刘草儿知道了进房间的男人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这个山寨的寨主。 在寨子的第三天,刘草儿在房间里呆了一天。 在寨子的第四天,刘草儿认识了这里的几个妇女。 在寨子的第五天,暴雨停了,刘草儿终于能够回家了,岑山如约把她带回了村子,她在村口一下马便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里。 只是等她回到家里,带着所有的不安与委屈想向家里人哭诉时,曾经幻想中的抱头痛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家里人都对她的出现表现出了讶异,刘草儿甚至一瞬间觉得她被那山匪送到了一个只是长得相似的家里,他们尴尬又不知所措,让她所有未能宣泄的情绪一时也被噎在了肚子里。 刘草儿后来出门才从领居家知道自己已经“病亡”了,只是还没等她从爹娘那询问原因,她母亲已经劈头盖脸质问她为什么要随处乱跑…… 而她不过是从家门口那走了一圈罢了。 从她回家的半个月时间里她也只出了这一趟门。 刘草儿不懂。 但也许只是她不愿懂,一个不过百人的小村子,丢只鸡过了一刻钟村里人都知道了,更何况是丢个人呢?但是刘草儿觉得爹娘这么疼爱她,她也没给家里人丢脸,过段时间应该就会恢复正常了。 可惜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她被锁在家里待嫁,而她准备出嫁的对象是镇上一个已过花甲的老翁,更不提传闻中那人的变态好色,甚至,听说有不少丫鬟从他府里出去是衣不蔽体的被草草埋在乱葬岗里。 爹娘亲戚轮番劝说,刘草儿感到绝望,她没法接受曾经的亲人对自己这样,也没法应允自己的未来系在那样一个渣滓身上,所以,她逃了。 逃走的那天她背对着身后的村子一直往前狂奔,但在这段路上她却一直忍不住回头,那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那是她以为会一直生活的地方。 也是等到逃跑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爹娘跟她和姐姐说贱名好养活,但是却特意花钱找人给弟弟算了名。 她们从不是爹娘的首选,不过是可以被轮流替换的备胎。 刘草儿在外面漂了两天,她迷了路,也不知该如何谋生,到第三天时,就有人看她落单打她主意了,刘草儿为了自己安全着想特意选的都是人多的地方,她以为人多即使是流氓也有顾忌,但她错了,在她被拉扯呼救时,小部分人是于心不忍但大部分人却是冷眼旁观。 岑山就是这时候来的,他帮她打退了那些流氓,把她带上了马背,带回了山寨。 刘草儿最开始根本不理他,对寨子的一切人和事都不上心,每天像个孤魂野鬼般活着,只是长此以往后,在岑山的努力下,到底有所松动。 他曾对她说:“虽然你有很多姊妹兄弟,在你父母心中不是唯一,但是在我这你永远是我的独一个。” 这句话,他做到了。 她对他,有怨恨有感激,有爱也有恨,如果不是他的喜欢,杨天不会把她掳来,她也不会失去家人的疼爱,她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但如果没有他,她只会活在她以为的虚幻家庭生活里,也没法从那些流氓手中活下来。 “所以。”岑青茗有些不可置信:“是父亲做错了事,娘你从一开始就是被强迫的……” 刘珠看着自己的女儿,郑重道:“青茗,我和你父亲之间早已没有谁对谁错这回事了,我对他这些年来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是今天这个局面我也不会把这些说给你听,这是我们上一辈的事情。” “但父亲伤害了你。”岑青茗落下泪来,自父亲走后她再没哭过,她也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扛起自己的责任,聚义寨以义为先,以善为行,虽是匪寨,但都是贫苦百姓出身,不凌弱不恃强,这都是父亲教她的,而如今,她一直认为的和睦家庭以及信念却都被打破。 “青茗。”刘珠叹道:“你父亲不曾对不住我,这也是我的选择,他并没有逼我,杨天也并不是他派来掳走我的,他教你的,全是他在做的。” “杨天因为这事差点被赶出寨子,你爹和杨天在我不知情的时候也都跪在聚义堂里面受罚五天,你爹甚至还自受了鞭刑,青茗,这都过去了。” “可是……”岑青茗不解:“您当真不怨吗?” 如果不是今日之事撕开拢在回忆里的面罩,岑青茗不会发现原来很多她以为的幸福喜乐全是由母亲的勉为其难而来的,那些圆满快乐下母亲的勉强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如果是她身处在她娘的位置,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必然不会放过,所以她娘真的是自愿的吗? “我当然怨过,你爹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在怨,所以我不开心,我喜欢他却沉溺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无法自拔,所以我让他也痛,但最后他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能开心的时光太少,能和爱的人在一起相守是最值得珍惜的时间。” “娘……”岑青茗低头含泪道:“我曾经……对不起。” 岑青茗曾经也怨过,母亲胆小怕事,想的比做的多,对父亲总是爱答不理,父亲走后遇事却只知道拉拢讨好以前那帮觊觎寨子的人,但她的处境她的想法母亲却从不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如今一看,她自己倒也是这样。这句道歉,岑青茗知道她娘听得懂。 刘珠弯起嘴角,这是她的孩子,有错就认有责就担,遇事从不后退,做事现在也越来越有章法,她不该什么都瞒着她的。 “青茗,没事的,我从没有怪过你,因为我确实有很多事情也没告诉过你,是我一直觉得你只是个孩子而忽略你的感受,现在,杨起交给你,我不会再插手。” 杨起已被刘珠刚才说的话给震住,但他仍求证道:“所以您是真的喜欢师父吗?” “杨起,我对你师父,青茗的爹是真心的,何况,就算我不喜欢他,我又怎么可能喜欢你呢?你我缘尽于此,别再见了。” 第20章 番外——当时从前 岑山第一次见到刘草儿是在一片农田。 正是秋收时分,田地里到处都是辛劳的人们,刘草儿也在其中,但跟其他人麻木的神情不一样的是,她笑得那么灿烂,岑山形容不出来,但就像是此刻饱满的麦穗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以后,岑山有事没事就会来这片农田,有时她在侍弄田地,有时她在给人带饭,活做的都不少,但每一次,她都是漾着灿烂的笑容,岑山每次看到,都觉得那背在身上的大山,做事的疲惫全都一消而散了。 所以他在看到突然出现在他房间一脸惊恐的她时是如此震怒。 岑山不想抹去她的笑容,也不想侵入她的人生,他在走上这条路时他就知道有些东西他不能拥有了,但人生,总得有取舍。 只是他没想到杨天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把人从村子里掳了来。 “她一个未婚的普通百姓,你把她这样带到一个土匪窝里,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的?!”岑山在知道房间里的刘草儿是杨天的安排时向他厉声质问道。 杨天不忿:“大哥,你都几岁了,我和二哥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媳妇都还没影呢,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我知道你喜欢她。你每次出门都是去见她,但人家压根就不知道你,我把她绑来,你们成全一段好事,这不也是皆大欢喜吗?再说什么害死之类的,只要大哥你好好对她不就可以了,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道理连我都懂。” 岑山皱眉:“你哪来的这套歪门邪说?是不是你教他的?”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黄姚说的,黄姚讪笑一声回道:“我也没说这么多。” “大哥,你别问二哥,这都是我的主意。” “好,既然是你的主意你的安排,而你又是为了我这个做大哥的做了错事,那就让我们两个一起受罚。” 杨天目瞪口呆:“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做我应做的,你骚扰掳掠贫苦人家百姓,跟那些县丞的走狗何分别,你我皆不过贫农出生,当初因为这狗官逼的我们走投无路才当土匪,你怎么能回头就对他们下手!” “我……我……”杨天急了:“我没对他们下手啊,我就是……” 杨天半天没说出下文,但是岑山却不愿等下去了,他道:“我们上山到现在都没给我们寨子取过名字,这次我想把名字定下来,就叫聚义寨,我希望我和二位兄弟,为义而聚,也当以义为行。” 随后他垂眸道:“若是大家不同意,便散了吧。杨天,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兄弟了。” “大哥。”杨天不可置信:“你就因为这件事情不要我了?” “如果你再这么想的话,再这么做的话,我就只能这样。” 这是杨天和岑山结拜之后第一次闹成这样。 岑山随后就去见了刘草儿,她当时一直低垂着头发颤,直到他说要把她送回家,她才惊惶地抬起眼来看他,那一直溢着笑意的双眼此时泪水涟涟,岑山心痛,夜晚下山不易出行,他想着,如果只是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把她送回家应当也相安无事,但他没想到,那晚半夜就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大雨冲刷了整座大山,原本能够顺利通行的山路也被掩盖。 就这样,等真的把刘草儿送到她村上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岑山心下不安,在她怀着欣喜激动头也不回地狂奔回家的时候,岑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家的动静。 结果没想到她竟将近半个月都未曾露过面,岑山差点想直接上门询问了,不过好在第二天岑山就看到刘草儿,她当时在院中走了几步舒展了下身子便又在院子里忙上忙下,喂鸡,清扫,劈柴,这么几日未见,岑山发现当日那个兴奋跑回家的姑娘已经不复存在了。 只是那天以后岑山再见到刘草儿却是她慌不择路从家里逃出来。 —— 刘草儿已经决定要跑了,在她听到她父母嫌弃她出门并将她定给一个花甲丧德老人后。 有的时候刘草儿都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不然为什么从小疼爱她的父母现在她只能看到贪婪,她们说那人有钱有势,她进了门就可以做有钱人家的正头娘子,不愁吃喝。 但那到底是什么人家,因为有钱所以招了多数妙龄女子进府,因为有势就可以将那些女子的不明死因全部压下,即使刘草儿在这小农村内消息闭塞都听说过那老头的昭昭好色恶名,但这样的人,父母居然也劝她嫁了。 刘草儿想跑,她在村上生活了十几年,家里家外的道她都一清二楚,可是她被看管的太严了,还是一向对她分外严苛的大姐,刘草儿说实话对此毫无信心,她跑的当晚除了带了两个这段时间偷攒的红薯之外竟再无它物。 刘草儿记得那夜,她一直等到更鼓响到第五下,等到门口的微微传来大姐的鼾声才开始动作,大门虽已被锁住,但房间的窗户却是没封住的,刘草儿努力轻手轻脚拉开,但那久经使用的窗扇仍是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她趴在窗下不敢动弹,这瞬间她只觉得她心脏的跳动声盖过了所有。 不过还好,可能是大家干了一天活累了,并未有人对这暗夜的异响有反应,刘草儿轻悄悄地从窗户爬了出去,院中的大门已经锁住,但是院后菜地那有个狗洞,家里人都没发现,她偶尔有余粮的时候会喂下野狗,所以只要她走到后院,她就能自由了。 “小草,你大晚上在做啥呢?” 大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那一刻刘草儿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我想上茅房。” 这借口很拙劣,刘草儿知道,但她一时已经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刘草儿其实自小算是大姐带大的,大姐对她来说是长姐也是长辈,但不同于父母对她一向的疼爱,长姐对她一直以来都是严格的。 “小草不想跑吗?你真的打算嫁给那个比你大几十岁的好色老头?” 刘草儿原本还想做下戏放松下大姐的警戒,但听到这句话刘草儿实在绷不住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她痛哭道:“我不能跑吗?大姐,为什么家里要这样对我?!” 刘草儿在当时窗户发出异响时,其实除了紧张也隐隐暗含期待,如果爹娘知道她打算从家里逃走,他们会不会改变主意不再强迫自己,会不会对她心怀抱歉,即使她知道这希望微乎其微,但她仍这样期望着。 大姐等刘草儿心绪平复了一些才拉过她的手走到后院:“小声一点,你过来。” 等再站定,隔着漆黑云雾下浅薄的月光,刘草儿看着面容冷硬的大姐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大姐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伸手安抚了一下,叹道:“张秀才要成亲了。” 刘草儿不知道大姐为何来了这么一句,眼里带着迷惑。 “他喜欢你的,如果张秀才愿意娶你,爹娘也不会把你送到那户人家。” “我和张秀才?”刘草儿有些不知所措,她和张秀才交往不多,平时也只是点头之交。 大姐摸着刘草儿顺滑的乌发感叹道:“小草,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名字都是土泥草,但只有小弟的名字是爹娘正儿八经找人算的吗?” 刘草儿不解大姐的意思,村子里多数的名字都像她们这样,贱名好养活,这是村子里的人一贯的想法,她也这样回答了:“我们这样的名字好养活,小弟他身子健不用贱名也好养活。” 大姐摇了摇头:“是因为张秀才。” 刘草儿父母一辈子的田里人,虽说想有个男娃传递香火,但也认为男女一样都得下田干活,在土里刨食,转折就是在张秀才考上秀才之后发生的,大家都已经忘了张秀才的本名,但村里人都还记得他考上秀才时那一片喜闹,村长上门送礼,乡绅登门庆贺,就连他们家的地居然都可以免除了赋税,刘草儿的爹这才知道这到底是件多大的好事,从此他给儿子花钱改了名,刘草儿长得漂亮,张秀才也喜欢她,若是结成儿女亲家,他不用花钱就可以得到一个私塾老师。 刘草儿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在姐妹里被父母偏疼的关系竟然是因为这个。 第14节 “所以大姐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二姐嫉妒我找我闹事的时候你才一直拦着?”原来一切的缘由都是有迹可循,想她还一直觉得除了小弟,自己得了姐妹几人里父母的偏宠过意不去,这可真是个大笑话。 大姐看着刘草儿此刻的痛不欲生,轻声道:“草儿,你跑吧。” 是的,她只能跑了,即使她仍是完璧之身,但她外出几日彻夜不回已经清誉不在,爹娘为了利益已经把她舍了,只是—— “大姐,你呢,如果我跑了,你怎么办?” 大姐最后爱怜地摸了她一把头,随后将她推向了那隐蔽的狗洞,交代道:“草儿,跑吧,别回头,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第21章 番外——当时从前2 刘草儿就这样从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里跑了出来,她没有想到,上次被掳是她第一次离家,而这一次却是她主动离开了家。 大姐跟她说她曾经有个远嫁的手帕交在邻县,两人情如姐妹,她若上门多少会有助益,可刘草儿说实话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独自迈出家门,那地方离此百里,她从村子出来没多久就迷了路,但她记得大姐说的话,不能在荒山野岭处落单,所以她每次都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只是她没想到,某次她照常问路后,居然有几个流氓盯着她不让她离去。 那几人刘草儿已经眼熟了,每次看到她总是对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刘草儿一直远离着他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直接上来拦着她了。 刘草儿不知道,他们已经盯了她很多天了,在意识到她确实是一个落单的孤女后终于不再掩饰,打算对她下手。 刘草儿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她毕竟也是做农活出身的,只是她再有力气对付几个男人也是力不从心,她向大街上那些围观的人求助,但他们除了面露惋惜地看着她窃窃私语就是神色匆匆连忙走远,刘草儿的心不断下坠,她没法接受她逃出来的命运也会是这样无助的。 就在这个时候岑山出现了,他人高马大,一个能抵数个,压着那几人揍了一顿还让他们向刘草儿道歉,虽然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但刘草儿却更加害怕。 “你跟踪我?”刘草儿惊怒道。 “我……”岑山哑口无言,憋了半晌只是道:“我只是担心你,我看你自回了家以后再也没了消息。” 岑山是看着刘草儿跑出来的,他听到了她和姐姐的对话,明白了她的无助,同时也见证了她为了自己的人生有多么拼命。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还是你说放我回家根本就是骗我?!” 不同于在山上时刘草儿的软弱无助,此时的刘草儿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变故变得激动且愤怒,即使对上眼前这个刚刚收拾完几个流氓的大汉也毫不示弱,她那似水的眼眸里此时却像缀着火光直烧得岑山心里成了一片火海。 那爱与怒交杂连带着对她的怜惜竟让这个多数时间沉默寡言的大男人急道:“我没骗你,我如果真要骗你何必放你下山。” “那你就不要跟踪我,我的安危也不需要你来担心。” 岑山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和女人相处的经验,但还是坚持道:“我不会干涉你,但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在外面到底不安全,你何必跟我赌气,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你也不会再遇上这种情况。” 刘草儿仍在愤怒,但在这愤怒中也清楚地认识到他说的没错,可这却更让刘草儿觉得痛苦。 她恨命运不公,她恨父母无道,她还恨眼前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她的世界就不会被颠覆,她也不至于流离失所,她还能拥有疼爱她的父母和美满的家庭,可现实是这个男人毁了她平静的生活而她还得靠这个人才能让她重新获得安稳的生活。 岑山认识路,路上因为有岑山在也没人找他们麻烦,两人徒步到刘草儿大姐闺蜜家中刚好是第二天下午,分别在即,刘草儿却是一眼未看岑山,只是说了句:“你走吧。” 岑山这次仍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只不过半月前那开朗爱笑的少女到底是消失了。 刘草儿就这样在另一个村镇上定居下来,大姐的手帕交叫春妮,刘草儿叫她春姐,春姐和她丈夫感情甚笃,她已经怀孕三四个月了,平时会料理下后院的菜地,然后绣点东西送到镇上换钱,春姐的丈夫虽也种地但农闲时就兼作货郎,两口子日子过的美美满满。 春姐人很仗义,帮刘草儿安排了住宿还帮她找了个活计,就是做镇上的绣娘包吃包出,刘草儿来这之前其实只会简单织点东西,对于刺绣半点不通,而且因为手上有做农活的老茧也总是会对那些名贵的布料有磨损,但她硬凭着对自己的狠克服过来了。 后来在这待了一个多月,刘草儿都以为她的生活都要慢慢步入正轨了,没想到却横生变故,刘草儿的父母大概从春姐亲戚那听说的消息,知道了她在这,便要赶过来讨人,除此之外这边的一个恶霸竟也不知何时看上了刘草儿。 春姐无法,她还有家,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刘草儿也不忍她太过为难,在某天下午不辞而别了。 她不知道她该去往何处,她觉得每一个人都可以抛弃她,就在这样无期无盼的路上她发现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岑山。 刘草儿发现他时他正被一个乞丐抓着吵嚷要钱,四目相触时,岑山晒得几乎看不出脸色的人也隐隐透着一丝红,他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应付了这个刚才摩擦了一下就倒地不起的乞丐,然后连忙转身要走。 “你的山寨还缺人吗?” 就这样,在刘草儿问出那句话后她就跟着岑山上了山。 刘草儿觉得人生真的很奇怪,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她对未来的期许和幻想从来没有对山匪的构思。 她跟着这个男人上山时是受够了对自己命运无法掌控逆来顺受的不堪,她想要蜕变或者是毁灭,而她上了这男人的贼窝,原本也以为会被骚扰,但是他没有,他竟然真的履行承诺在守着她。 山里的日子其实和村子里也没有什么不同,刘草儿学会了自己一个人居住,偶尔寨里的一些妇人也会来帮她做事,妇人们言谈起来不免又会聊到家庭孩子,也会有热心妇人要来帮刘草儿介绍个男人,刘草儿那时也已经在那呆了一年多了,推辞不过去便同意了做媒。 是在那天她点头同意后,刘草儿才在时隔一年以后见到了岑山,她记得他问她想不想下山、有没有困难,刘草儿一律摇了头,然后岑山才似忍无可忍追问她为什么不选择考虑他。 “如果你真的要在寨子里找一个男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刘草儿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冷笑了一声,但是她答应了。 她答应的毫无所谓,她和最初岑山看到的刘草儿其实已经变了很多,但他看着她心底会软,内心会痛,他对她说:“虽然你有很多姊妹兄弟,在你父母心中不是唯一,但是在我这,你永远是我的独一个。” 这句话,岑山没有失信过,或者说,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都不曾失信于她。 婚后的日子是平淡的,刘草儿对这苟且的人生说实话眷恋不大,但岑山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甚至还带着刘草儿专门出去了一趟妄想和她提升感情,他们一起去逛街一起去游湖一起去茶楼。 没过多久,刘草儿就有孕了,她挣扎过,但她仍忍不住再一次对未来有了幻想与愿景。 刘草儿的爹希望家里能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但刘草儿从家里出来以后也在艳羡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她每日辛苦所绣不敢有一丝损坏的帕子锦缎,不过是她们随意处置的添头,那些大家小姐被捧在手心里,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所学的就是琴棋书画风花雪月,她向往这样的生活,但她已经不可能了,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如此,她会比她拥有更多的爱,也能享受更多的教导,她以后一定也如那工笔画下的端庄仕女一样是别人艳羡的典范。 她给她取做青茗,这个名字,是刘草儿当时和岑山一起去镇上茶楼喝茶的时候听到的,在她还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时她就觉得极美,在她知道之后她更是觉得适合自己的孩子,青茗,哪个文人雅士少得了一杯清茶,她的女儿应当会让所有墨客趋之若鹜,只是很久后她才知道,青茗并非是清茗,而那墨客少不了的是笔墨,青茗需要的是刀也不是那毫无意义的娇柔做作。 岑青茗的到来还是有拉近两人的距离的,岑山终于敢在她面前逗趣,刘草儿终于也有了家的归属感。 某天,岑山突然跑来说要给她改个名。 那天他小心翼翼道:“刘珠好不好?我听说珠这个字很好。” 刘草儿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岑山便闭嘴再也没有提过。 刘草儿那时候想的是再怎么不堪那也是自己的名字,她会记得这名字的含义,更何况,岑山怎么配给她改名,但那天父亲的死讯传来,她去往村里吊唁的时候却被赶了出来。 母亲说她嫁了山贼以后和刘家再无半点关系,她实在忍不住辩驳,如果当初父母不把她往火坑里推她根本不会如此,但是,母亲只是说,她嫁给岑山不如嫁那老翁。 不欢而散。 其实是意料中的场面,但是岑山却表现得如同他犯错了一般,而刘草儿当时确实把过错全部归咎到了岑山身上,她只是庆幸,还好青铭没有跟来。 直到有一天,青茗突然问起了她的名字:“阿娘,阿爹叫岑山,青儿叫青茗,那阿娘叫什么呢?” 她脱口而出的却是岑珠。 在她还在愣怔没反应过来时,女儿已经拍手叫好了:“哇阿娘的名字真好听,而且青儿和阿爹阿娘都姓岑!” 刘草儿从此就变成了岑珠。 但是岑山不同意,他仍是希望她能够留着一丝她的过去,那是她曾经最无忧快乐的少女时光。 刘草儿默然无语同意了。 但即使如此,刘草儿仍是无法放下过去和岑山过日子,在青茗面前他们永远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但只要青茗一离开,刘草儿几乎不会对岑山有什么回应。 刘草儿原本以为她会这样和岑山纠葛一辈子,只是没想到…… 看着榻上虚弱的岑山,刘草儿一时心里竟有千般滋味。 岑山临死前因为病痛的折磨已经痛苦不堪了,但对着刘草儿他还是挤着笑容道:“这次是我说话不算数了,我没法保护你和青茗了,我知道这辈子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他突然回想起以前,寨子里有兄弟知道他真的喜欢刘草儿后,玩笑着劝他:我们都以为寨主你会找个风风火火的辣美人,现在这位小家碧玉的良家妇女,跟山匪到底走不到一路,谁知道这后面会不会就跟别人跑了? 这句话其实在那几年反反复复敲打着岑山,他也想过是否要放她自由,可是如果一切不曾拥有倒也能彻底斩断,但拥有了再失去即使是岑山也在一天天的徘徊,他看着她变得急躁变得喜怒无常,变得越来越不像她,可一家三口再一起时的甜蜜温存又让他无法自拔,更何况,即使她再有变化,那也是她。 到底他也还是拥有过她,到底,看着刘草儿脸上的泪,她也是会为他伤心难过的。 刘草儿不知道说什么,但她直到岑山用手擦她泪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和岑山这几年有恨也有情,她固然会因为岑山的离去迷茫和忧虑,但在她心中,她一直以为她会松一口气,她以为她会解脱的。 可是真到了此刻,看着原本高大的男人此刻瘦骨嶙峋的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的模样,她居然是害怕。 原来,他也会死的,原来,他也并没有那么强大…… 好像那些原本满心的不甘和怨愤在死亡面前都消散了,而随之涌上的无措和痛惜却已经拽住了她。 可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看着最后仰面闭目躺在床上没有气息的身躯,刘草儿泪如雨下,而那无法宣泄的悔与怨,恨与爱都在刘草儿克制的痛哭里渐渐湮灭了。 第22章 起心 杨起从七岁起就跟着岑山夫妻了,他出生就没了娘,爹又在那次寨中大乱中身亡,岑山便把他接来身边当作亲子教导,但其实,刘珠才是那个陪伴他时间最久的人。 他从小没有母亲,虽有个亲爹,但也是个病了才知加衣,肚痛才知饱腹的糙汉,在衣食住行待人处事上完全不通世故,是刘珠一步步照料教导他,她会温柔教导他所有他不懂的事情,也会严厉批评他不该有的举动,可以说,他就是由她塑造的。 只是—— 可能他根子里就带着土匪性子,虽然在她面前他一直保持着刘珠期望的样子,但那根本就不是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对刘珠的孺慕之情变成了男女之爱呢,是在那一次次体贴入微的无上关怀还是亦师亦友的平等交流,亦或是看到了青茗不在时她对岑山的冷脸还是听说了刘珠曾经想要杀了岑山的传言。 杨起曾经特别羡慕岑青茗,她可以无拘无束也可以天真烂漫,最重要的还是她有一对恩爱但爱她的父母,只是杨起没想到这眷侣竟是对怨侣。 而他从之前想找一个师娘一样的妻子变成了想让师娘活得开心顺意。 但,怎么会变成了如今的这样的局面.... 他瘫坐在地,看着刘珠离开的背影,这才醒悟过来,只觉得一切都毁了,为什么明明刚开始他只是想陪在她身边,想让她开心,而这段日子他却像个疯子一直在攻击伤害她? 岑青茗看着眼前这个她视为兄长,作为倚靠的男人,曾经在她被质疑时挺身相护,在她对他心存顾虑时坦然一笑,她设想过她和他的一切结局:是同盟、是夫妻、是知己或最终沦为争权的陌路人,但绝没想到是此刻戛然而止的荒唐模样。 “你走吧,再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 夜已深。 都已过了岑青茗就寝的时间了,但她仍在床上翻来覆去,索性披衣起身在院中练起功来。 刺挑劈划,她的每招每式都仍被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所侵扰。 等一回落,岑青茗喘气借力倒在地上,皱眉看着夜空里那一弯残月发愣。 “大当家这么好兴致,这么冷的天还以地为席出来赏月呢。” 岑青茗循声望去,见李元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她忙起身站直问道:“出了什么事?” “无事,只是想找大当家来喝酒了。”李元朗晃了晃他手中的酒坛,那酒坛看着就大,分量看着也不浅,他腼腆道:“前两天有人托我写了张贴,送了我一坛龙虎寨搜出的好酒,怎料今夜一直睡不着,本来想找二猛一起喝一杯的,结果 他……” 岑青茗轻笑:“你现在这个点找他,怕是他都已经和周公不知道喝上几轮了。” 岑青茗又不是傻子,在今晚来找她不过也是为她纾解罢了,就在刚才她还在迷茫不知该如何度过 这漫漫长夜,还在思量想要起身再去翻坛佳酿,就有人带着她所想要的全来了。 第15节 李元朗去了那么多次岑青茗的书房,倒是第一次来她的闺房。 跟他想象中也没什么差别,一样的简陋潦草,除了——挂在木施上的一套水红色裙衫。 岑青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上前两步把那套衣衫叠了两折放进了衣柜里。 李元朗看她动作疾速的样子笑道:“这不太像是大当家的风格,不过大当家穿起来肯定也很漂亮。” “肯定得漂亮啊,这本来是拿来给我订婚时穿的。”岑青茗耸了耸肩无所谓道:“现在用不上了。” 李元朗适时闭上了嘴,给岑青茗斟满了酒。 岑青茗今天一点想装相的心情都没有,只要李元朗满上她就干,到后来甚至不等李元朗倒酒直接对着坛子喝了。 “慢点吧,大当家。”李元朗按住她捧坛子的手劝道:“这样伤身。” 岑青茗把这口酒咽下肚才甩开李元朗直接问道:“你看下午那幕很好笑吧。” “怎么会?”李元朗讶道:“大当家你怎么会这么想?” “未婚夫喜欢上岳母,徒弟喜欢上师娘,最好笑的是,这两个身份都是同个人,不好笑吗?最好笑的还是我把他当青梅竹马,他特么想当我爹!”岑青茗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自嘲道:“说来我也是真失败,我竟然一点没有发现,还傻兮兮认为他即使对我没有男女之情到底也有从小长到大的情分,结果……” 岑青茗没有说完,又猛灌了一口酒。 “世上情缘是最奇妙的东西,大当家其实也不必介怀,我看杨起兄弟对令堂并无亵渎之意。” “他要是有亵渎之意,他今天就不会活着出去。” “既然如此,大当家又何必挂怀,我看夫人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李元朗说到这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读书十数载,也曾听过一些大户人家高门子弟的秘事,那深深宅院里的肮脏事多了去了,我们虽是匪寨,比起他们又不知高洁了多少。” 岑青茗畅然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这人只是个有点心机的读书人,没想到你连劝慰人都这么拿手,难怪胡老板即使做个买卖也得带上你。” 李元朗无奈道:“大当家你这是嘲是夸啊?” “没有没有。”岑青茗挥手解释:“是说你厉害呢。” 岑青茗被李元朗这么一打岔倒也冲消了许多消极的情绪,只是心里总有难以释怀的,她给李元朗倒了一杯酒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父母都走了,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 李元朗哽了一瞬失意道:“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走了,我对他印象不深,我母亲,我母亲她很辛苦,当时我们孤儿寡母,她为了让我能够好好念书,一个人背负了太多,不过虽然我父亲早亡,我母亲总会说要我向我爹学习,就是可惜,好不容易我要长大了,我娘却走了。” 李元朗将杯中酒饮尽,叹道:“我娘为我付出了太多。” 岑青茗怔怔:“是啊,谁家母亲不为自己儿女劳心劳力呢,我娘也是的,只是一直以来,我把她对我的好觉得太过理所应当了。” 她小时候是最幸福的,美丽贤惠的母亲,高大威猛的父亲,而且比起别人家动不动斥骂老婆孩子的声音,自己家可以说是绝对的幸福,父亲虽然长得高壮但对家里人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母亲虽然有时候会怨怼下父亲,但对自己却总是最偏心疼爱的。 那时候自己可以算是个混世魔王,最烦恼的也就是她娘不让她爬树下河偷鸡摸狗,但她总是偷偷溜出去做坏事,万一东窗事发,就找她爹去遮掩。 她爹总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但每一次都对她有求必应,然后再会劝诫她听娘的话,她总是答应又总是食言,后来别人告状到她娘面前,她才受了一顿狠罚。 那件事是岑青茗觉得娘和爹吵得最凶的一次,虽然是娘一直在向爹吵架。 之后她娘牵着她的手去一家一户登门道歉,让她拿着比锤子还小的针去绣花,让她在一堆在她看来毫无差别的叶子里面去品茶。 她向父亲抱怨求救,她爹却说是为她好,还是她在偷学父亲教杨起武艺时,她爹觉得她天赋上佳才偷偷教授给她。 再回头岑青茗也觉得偷学武艺这件事是她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后来聚义寨大乱,她爹病弱,却后继无人,她终于可以站出来顶起这个家,这个寨子。 她爹临终时还在交代她要好好照顾母亲。 他说:“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娘,我走后,就剩你们孤儿寡母,你娘身子弱,性子又倔,但你说的话她多少会听一下,平时记得让她好好用药,你也长大了,你千万记住要记得好好照顾你娘。” 她说她会的。 她觉得自己也做到了。 可其实并没有,她十天半个月才会去她娘那点个卯,装模像样说下让她保重身体的话,母亲不知道自己的行程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岑青茗觉得母亲肯定不会理解自己,现在想来但她也从未向母亲袒露过自己的野心和能力,她觉得她做到了母亲才会懂,她才不会把自己当个孩子,所以导致她娘才会百般容忍牛大力和洪全二人。 一直以来岑青茗比起母亲,都更尊崇父亲,她视父亲为英雄,而那些大义和父亲未尽的遗憾懊悔都该由她承担。 好像她和父亲都亏欠了她娘,父亲亏欠了她娘的一生,她亏欠了她娘的爱。 李元朗听岑青茗含糊不清扯了一堆,才明白青茗压根只是想找一个宣泄之处罢了。 李元朗轻声道:“大当家,往事不可追,就像我无法再回报我母亲那样,你后悔的事情也不可能再重新来过,但令堂尚在人世,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弥补,而且我看今日之情形,你娘是懂你的。” 岑青茗经过刚才一晌,已经有些半醉,眼里泛着迷离笑道:“要不说还是读书人会说话,就冲你这张嘴,这寨子里我也是最喜欢你的,来,干!” 李元朗脸上浮起一片薄红,手里捧着杯子僵硬地和岑青茗碰着杯,心里却腹诽道:这山匪头子可真是奔放,这话居然当着一个外男随意胡说。 但,李元朗看了眼岑青茗傻笑的样子若有所思,其实,色|诱,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第23章 看脸 杨起离开的消息在寨中闹起了一阵喧嚣,但在岑青茗等人的解释下倒也没闹出什么大的纠纷。 这事解决后,岑青茗回到院子里,累得灌了一壶子水。 黄翠翠看着她累极的模样,不免有些埋怨:“武飞他们也真是的,为了杨起这么刁难您。” “也不能怪他们。”岑青茗擦了把头上的汗,“杨起他爹建寨时就跟着我爹把聚义寨做起来,现在我们整个寨子,当年一起打江山的都不在了,杨起和他爹又在寨中这么久了,多少也会过问下,今天来问的几个都受过他们父子恩惠,多少会有些疑虑,受人恩,报之义应该的。” 翠翠不再说话,她看了眼岑青茗湿透的衣襟默默从柜子里掏出新的衣服备着,黄翠翠虽然心疼大当家但这也是她最敬佩她的地方,在大当家心里,寨子就是最重要的,情义同样比她这个大当家的身份重,可惜很多人不明白。 岑青茗把水饮尽才想起问道:“今天的水你打来的?” 黄翠翠否认:“不是我。” 聚义寨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岑青茗虽担个寨主之名,但她跟她爹一样,寨中每户人家都是自给自足,自个儿去山上水井里打水。 翠翠之前经常帮她打水,但后来在岑青茗的要求下再也没做了。 “会不会是小李先生做的?我刚看到他跟武飞解释时袍子都半湿的。” “他好端端给我打什么水?就他那肩不能扛的力气。” 黄翠翠眼神飘忽,心道你们二位的事我咋知道啊,嘴里却回道:“小李先生的想法我怎么猜得透,不过刚才要不是小李先生让六安过来说清楚杨起离去前的交代,也没那么容易解释清楚。” 说到这里,黄翠翠肃容道:“如果不是小李先生说,六安真的会出面解释吗?” 岑青茗拿着汗巾的手顿了一下,“他在李元朗没说之前就已经赶过来了,六安虽有些小聪明,但他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我信他。” 岑青茗的一系列措施让她在寨子里名望高了不少,但还未稳定多久,杨起却又出走,大伙心思自然浮动,杨起是她爹当时就想托付的的大当家,而她爹在十几年前因为领导偏差,导致寨子动乱,死伤不少,杨起的爹却因守寨去世,大家对杨起更信服,岑青茗虽有些不甘但也无法。 杨起能自行离去对她肯定是最好的,因为这次的事情实在不好宣之于口,她甚至都准备泼点脏水在他身上,只是这到底不是良计,有心之人一查便知,还会损害她的形象。 不过,她也是今日才知道杨起离去前托了六安解释,那李元朗怎么就知道? —— 岑青茗来到李元朗的院子,却发现这个平时总在院中教着孩子写字的人失了踪迹。 “奇怪,翠翠明明说他回住处了啊。”岑青茗嘟囔着径直推开李元朗的房间。 卧房不在,书房不在,哦,在浴房。 飘袅的雾气氤氲在狭小的房间内,浴桶里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此刻一览无余地尽收在岑青茗眼底。 啧,身材确实不错,透过那雾气岑青茗又看到了那层薄薄的肌肉。 李元朗脸上还带着沐浴时的红晕,突然看到有人出现也是惊慌不已。 “谁!你怎么……大当家?”李元朗刚喊出声就发现了来者的身份,他在浴桶里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尴尬道:“大当家,您怎么突然来了?” “哦,我有点事想来找你问问。”岑青茗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就站在那浴房门口答了起来。 李元朗坐在浴桶里,平时温润的笑此刻变得牵强,他用手指了指浴桶,商量道:“那我先换身衣服?” 岑青茗这才反应过来:“哦,哦,那你先换,我门口等你。” 等岑青茗把房门关了,李元朗脸上已换了副模样,他从浴桶里跨出,修长有力的大腿被裤子的面料裹着露出强健的轮廓,李元朗没忍住冷哼了一声,果然这女人还是垂涎他的身体。 虽能预料她会过来,就是没想到竟都不愿离开。 而门外,此刻的岑青茗却有些莫名其妙,要她说,她从小就在寨子的男人堆里出来的,虽然母亲再三教导她要男女大防,但一个匪寨,扯这些东西也是在有些无稽之谈,六安的,二猛的,椿子的……这一个个的她哪个没有看过,而且上次她和李元朗在客栈里那一次,她也不是见过他的,怎么这次就走不动道了呢? 怎么这次她就愣在原地了呢? 怎么这次她的心突然跳的那么急促呢?! 还有到底谁大早上就开始沐浴啊?! 李元朗出来时,岑青茗准备等会好好练一练武来定一下最近浮躁的心。 “大当家,有何事寻我?”匆忙沐浴结束的李元朗带着还未消散的水汽以及清冽的胰皂味,刚被撞见的羞和臊也还凝在他脸上,却强装镇定问道。 “额,就,也没有,早上洗澡身体好……” 看着李元朗莫名的表情,岑青茗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岑青茗重新定了定心神:“咳,我是来问你刚才的事情,六安那是什么情况,你怎么知道杨起离开的时候还交代了六安?” “我看到的。”李元朗当然没看到,只不过仗着当时六安火急火燎跑过来的样子断定他被杨起交代过,谁叫他在杨起离开时还消失了几个时辰,李元朗这么说无非就想让岑青茗和六安之间出现隔阂。 不过,他看了一眼她的反应,也不像很介意的样子。 但都过来问了,也不算做白用功。 他垂眼掩了下身上的衣服,随着他低头的动作,眉上未擦干的一滴水珠颤巍巍地从睫上划过又在碎在半空。 岑青茗也不知为何眉头突然一跳。 “大当家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吗?”李元朗垂着的头仍未抬起:“我以为你还会问我你院子里的水是不是我给你挑的。” “原来还真是你给我打满的。”岑青茗莫名其妙:“你好好的给我打水干嘛?你自己的水缸不都是你那些学生父母打满的吗?” 这人! 李元朗咬牙。 “大当家是不是忘了昨天的事了?”李元朗抬头,也不知是不是刚沐浴的关系,那双眼睛干净地让岑青茗有些不能直视。 “什么?” “大当家你昨天喝醉了。”李元朗偏过头去,好像那话难以启齿似的,即使是侧面仍能看到一片红晕,从颊边蔓延到了脖子:“你说你喜欢我。” “我是挺喜欢你啊。”岑青茗答得理所应当。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寨子里她就没有几个不喜欢的。 本来都是一家人嘛。 第16节 李元朗蓦地转头深看了她一眼,道:“那我就放心了。” 岑青茗心里突然有什么涨了起来,一股情绪横冲直撞在她的胸间,她竟不知道是为什么,岑青茗右手不自觉摩挲了下别在腰间的双刀,抿了下嘴:“那我就先走了。” “大当家。”李元朗在她身后喊住:“过两日我父亲忌日,我想下山看一下他。” “好,到时你和翠翠说就行。”岑青茗连头都没转就走了。 —— 岑青茗在堂里把事情忙完了就又心生烦躁,她挠了挠脑袋,想着上午和李元朗见面时的样子越发别扭。 明明她很讨厌扭捏的男人,但上午李元朗那副情态她居然觉得还挺可爱的。 她觉得她得找个人看看。 岑青茗刚一拉开门,就看到六安跪在门口。 岑青茗笑了声,她刚想找人,人就送上门了,论扭捏六安也不遑多让啊。 六安跪在门口已有多时,终于等到岑青茗出来,他以头叩地,半天未起。 岑青茗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框上,故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认错,我不该没有提前告诉寨主二当…”六安把话又咽了回去,转口道:“不该没有提前告诉寨主我和杨起的谈话。但我也是有隐情的!” “你说。”岑青茗漫不经心。 “我昨天看他走,想着最后送他一程,他刚开始一直神情恍惚,但后来走到山下他才和我谈了一会。”六安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也没说什么,就说以后好好帮衬寨主还有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六安手里的是一枚木牌,是那年她坐上大当家的位置不久后给他刻的,上面写的是“二当家”。 他们就是一帮匪贼,不论是进出寨门还是差人做事哪里还用得了牌子这种东西。 但当时岑青茗就是硬要给他做,还让他那时候天天带着,她当时的说法是她当了大当家,那他也得戴着这块木牌不让别人小瞧了。 这么久了,岑青茗也没想到他还留着,她回忆不起当时她给他做这块木牌时到底是想让他开心多些还是想让他受辱…… 岑青茗握紧了手中的木牌,没什么情绪道:“这就是你的隐情?” “不是,本来我回来以后想来找你坦白的,但是当时夜已深,我想着第二天再跟你说,没想到早上就……” 岑青茗点了下头表示明白:“这本来也瞒不住,你从小跟着杨起他们信你,你们俩的那些话跟我说不说问题也不大。” “六安,你记住,我要的是你的信任,你信任我我自然也会信任你,我并不需要你随时随地交代你和所有人的生活明细,你也有你的生活,但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六安点头称是。 岑青茗继续交代:“还有那个带头找事的武飞,你给我看着点他。” 六安应了下来,然后比了比离开的手势:“那大当家我先走了?” 岑青茗没有应答,只是不错眼地盯着他,六安身上的汗毛都要炸了起来,束手束脚了半天,直到他都快僵成了一座石雕,岑青茗才放他走。 岑青茗看着六安忙不迭的慌乱步伐,心道:明明李元朗和六安扭捏的程度不相上下,但她觉得李元朗可爱,一定是因为脸。 第24章 思念 过了两日,李元朗在黄翠翠的带领下下了山。 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李元朗绕了很久才走到约定的地点,此时已经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两日。 李圭一直在那约定好的小宅院里守着,看到李元朗终于出现,差点泪流满面,他一个刚猛汉子托着李元朗的袖子就要哭诉:“您这么久没来,我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呢,你说你要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啊。” 李元朗忍无可忍,扯回袖子低吼道:“闭嘴。” 李圭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问你,那天派官兵上山的是谁?” 李元朗根本就没想现在清剿,他帮岑青茗也只是因为可以少出一份力去围剿其他山寨,更别说那天上山的官兵根本只是在打草惊蛇。 李圭为难道:“是丰荣的郑县令。” 说起这个,李圭要和李元朗诉苦的那可就多了。 “我们按您说的去新风县见了那齐丰,对方倒是挺客气的,但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在打官腔,一天下来,不是在哭诉清风县的土地贫瘠不适生产,就是追问匪祸什么时候能够解决,我和卫风没有办法,就只能先糊弄过去了,那天官兵上山后,我们又去找了郑汪垚,这人更是不得了。” 李圭啧道:“那新风县令齐丰好歹表面客套只是打打官腔,可是这丰荣的郑汪垚完全就是夹枪带棒啊!” 李元朗离去前曾让卫风假扮自己去和县令接洽,李圭特意陪在其旁,只是没想到,这一个两个都是老狐狸,没一个好相与的,尤其是那个郑汪垚,口口声声为民着想,但话里话外都在说他们碍事,还企图将匪寨的问题引到大人身上。 “他说原本丰荣县匪贼都快没了,没想到大人一来,倒像雨后春笋似的,一拨又一拨,还说上山剿匪也只是想助大人一臂之力,不然就怕大人新风县的匪贼还没清完,丰荣县的都长出来了。” 李圭这两天跟着卫风这样一个闷嘴葫芦也是憋坏了,什么话都一骨碌说出了嘴,说到这更是愤愤不平:“这人还说'敢问大人在这呆了这些时日,您对剿匪一事是怎么看的,这匪您看是能清还是不能清’大人您看!就这一个七品小官居然如此无理,难怪天高皇帝远,猴子称大王。” 李圭自从跟了李元朗后哪里还受过这些气,就算是太傅手下的侍从他都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结果被个芝麻大的七品官生生怼住了。 李元朗眉头忍不住轻轻跳动,这段时间他受够了那些山贼毫无逻辑的花式用词,没想到他身边居然也有一个文盲,他咬着牙:“李圭,你以后多读点书吧,山贼都快比你有文化了。” 李圭登时哑口无言,李元朗直指重心:“你不用去考虑他们,我们来这也不只是为了剿匪,你把这封信派人送去给老师,他会明白。” 这封信包括了他去新风县的见闻以及丰荣县的异常。 新风县的剿匪一事是老师一手促成的。 就如各府县令上报而言,新风县土地贫瘠连年民众困苦倒欠税银,而隔着一座泰岳山百里之外的丰荣县却土地肥沃百姓富足。 这次新风县又申请救济却正赶上皇帝龙颜不佳,把他大批了一顿,新风县令这次不敢再拿土地作筏,就另起了一头大哭匪贼之祸。 朝廷众人私下还多为其不平,主要也是因为新风县向来就是个贫困县,土地难以种植,贸易又难以开展,不过就是一烫手山芋,同情那位县官被随意牵连罢了。 原本新风县这样随口找来的匪祸借口,没有多次的呈报朝廷是不会重视的,但李元朗老师即当今的何太傅当堂谏言,洋洋洒洒说了几十条匪乱的后果、新风县的现状,硬是让皇帝决定出兵剿匪。 老师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他安插在汪全胜那的钉子透露他和丰荣县的县令私交甚密,只要他们能带人引到新风县自然也能去丰荣县。 这个事情何老作为李元朗的老师原本不想让他去做,但李元朗这次却主动请缨。 何老不明白为什么,毕竟李元朗只是一个文臣,没有武力却又树敌众多。 但李元朗执意如此,何老手下其他人竟也没人愿意离京千里去蹚这趟浑水,这趟差事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头上。 何老当时问他原因的时候,他没说,只是笑着反问何老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何老当然没有,便也不再多言。 李圭瞅了一眼李元朗,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知道李元朗为什么要绕道先从丰荣县走,也知道为什么李元朗硬是要独身卧底进聚义寨。 十五年前,李元朗的父亲进京赶考的路上经过鸡冠岭下落不明,之后被官府找到时早已身去。 当时官府通报即是山贼贪心不足杀了李元朗的父亲,而这山贼便是聚义寨的人。 此事发生后,朝廷也是颜面无存,举子赶考路上被贼匪所害,当年朝廷也拨了人马剿了匪。只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那个原本不复存在的聚义寨竟又出现了。 李圭是明白李元朗一路走来的不易,自他父亲死后,孤儿寡母两个人的艰辛自是不必多说,有族人甚至看到他们一个弱质女流一个童稚小儿就想将他们的家产也瓜分殆尽。 这些当时对他们绝望而又难以逾越的困境都在李元朗高中后迎刃而解了。 不过看李元朗这样倒是还未完全走出来。 李元朗不清楚李圭此刻心内的弯弯绕绕,径自吩咐道:“你让荀玮帮我去查一下上一任县令的卷宗还有那位谋害了他的手下。” “好的,大人。”李圭突的想起:“对了,还有个事,荀大人来信说新风县的赈灾粮已经在路上了。” “也是时候该来了,也得看看他们把这粮准备怎么分。”李元朗瞥了一眼一直站立在身侧不发一言的卫风:“你呢,你那边又有什么发现。” 卫风行了个礼道:“自大人上山后,共有五名贼匪下山,其中一名下山再也未归,另一位当日就返回了山上 ,而另外三位这段时间一直数次下山在打听江湖上的门派和功夫。” 那一名下山又上山的应当是六安,而那下山未归的自然就是杨起了,剩下的那几人…… 李元朗嘴角噙了抹笑:“这不就是在打听你吗,你小心着点,消匿三年的青虹客可不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重现江湖了。” 卫风淡声道:“他们还不肯放弃。” 李圭忍不住出声:“那不废话吗,这么大一笔钱,那谁能放弃得了!” 卫风没管李圭,又直视李元朗问道:“大人,敢问为何我们现在还不能拿下聚义寨,大人既然可以独自下山了,证明你已获得他们信任,我们虽不能大举进攻,但小心行事妥善安排自然也能制胜,这点计谋大人应该更胜才是。” 李元朗冷道:“我需要你教我做事?” “不敢。” 李圭打岔:“好了好了,大人定然有更好的安排,这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赶紧多吃点好吃的,走走走!” —— 聚义寨内,岑青茗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椅子问座下的人:“这次又是谁?” 椿子断言道:“这次绝对不会错了,偷我们银钱的肯定是江湖上人称踏血无痕的青虹客!” 岑青茗都气笑了:“椿子,连我都知道青虹客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三年,这尸体说不定都化灰了,更何况就算他还活着,他一个杀手不去外面兴风作浪没事跑来我们这抢山匪的银子,你说出去有人信吗?” 椿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万一呢。” 岑青茗没好气:“你把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都报过来了,那也真的是万中选一,到时候不用等官府剿匪,你报上来的那上百个江湖人就先把我们给灭了。” 椿子发愁:“那咋办,我们这做匪跟江湖上的人哪来的交道。” “算了,你别管了,也别出去问了。” 岑青茗让椿子退下后,问翠翠道:“现在外面的风声怎么样?” 黄翠翠看了眼岑青茗,回道:“不是什么好话,连隔壁牛头寨都在说大当家你连送上门的钱都守不住。” “他们也就会这些了,左不过就是嘲讽我一个女子担不住财。”岑青茗哼道:“他们守得住,他们也得有命拿,还不如一个读书人明事理。” 虽然很肉疼,但岑青茗到底不会沉湎于失去:“算了,到底也是笔意外之财,守不住就守不住,这风声放出去就别来找我们麻烦。” 黄翠翠点头,“只是那龙虎寨带来的那帮人该如何处理?” 岑青茗略思索了下:“我记得里面有个人叫余牙?” “对,是个刺头,很是刚烈。” “把他放了,其他人都处理了吧。” 黄翠翠震惊:“大当家,我不明白,这是为何?” “这人就算我放回去了,黄姚他们敢收吗?”岑青茗吩咐道:“你到时候派人跟着他,看下他去处。” 黄翠翠眼神一亮,立即应下。 一切处理好,岑青茗却轻叹了一口气。 第17节 万事诸宜,黄翠翠不明白岑青茗为何叹气:“大当家,你心情不好吗?” “有些无聊。”岑青茗支着下巴看门外:“翠翠,李元朗出去几天了?” “两天了。” “这日子怎么过得有些慢呢?” 翠翠瞅了眼岑青茗的脸色,不由道:“大当家,你是不是想他了?” 第25章 嫁人 我, 想他? 躺在床上的岑青茗再一次想起下午翠翠对她说的那些话,拥着被子坐起。 下午的时候黄翠翠不敢明说知道他们俩人的感情纠葛,只是问起对小李先生, 她有什么特殊感情。 “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身材也不错,比寨子里这些男人强。” 黄翠翠一时有些失语, 婉转提点:“大当家,我是问感情, 情绪。” “虽然有些弱鸡, 但有分寸, 知进度, 而且说话中听, 也重义气。”岑青茗下定论:“我觉得人还不错。” 黄翠翠循循善诱:“那大当家你喜不喜欢他呢?” 又是喜欢? 岑青茗有些不耐,怎么一个个的都问她这个问题, 还是那个说辞, 她回道:“当然喜欢, 都是自家兄弟, 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黄翠翠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没想到大当家在感情上居然如此迟钝,咬了咬牙道:“大当家, 我曾经看到小李先生趴在你身上。” “什么时——”话到一半,岑青茗想起来了:“哦, 你说催眠吧?” “什么?” “那是李元朗的独门功夫, 龙虎寨的人都是被他这样催眠失魂的, 所以我让李元朗给我试一下。”岑青茗不解:“这怎么了?” 黄翠翠愣了会:“是这样啊, 我原本以为……” “以为什么?” 黄翠翠笑了一声:“以为你们有私情呢。” 岑青茗挥了挥手,直言:“怎么可能!” 黄翠翠这倒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不可能?” 岑青茗理所应当:“他太弱了, 怎么跟我一起守山寨。” 黄翠翠心里有些酸涩,大当家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山寨,连感情都不愿凭自己心意。 岑青茗还在想刚才的翠翠提起的催眠,得意道:“当时我被他催眠催了好久,结果还是没把我催上,李元朗说我这个人意志坚定,这倒是实话。” “有很久吗?”黄翠翠回忆道:“我记得时间不长啊,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岑青茗疑惑:“我怎么记得时间过了很久?” 黄翠翠看了岑青茗一眼,心里模糊闪过一个想法,开口道:“大当家,我刚学了一个词,叫一眼万年,它的解释是看一眼一万年就过去了,是记忆深刻的意思,书里说代表爱情……” 岑青茗震惊地连声打断她的话:“六安让你看的这是什么书?马上给我换了!让他来见我!” …… 岑青茗从下午的对话中醒过神来,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爱情,喜欢,想念。 她对李元朗是爱情吗?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好像是喜欢的,男女之间的那种,也是想念的,这两天的索然无味。 但是她和杨起这么多年走过来,默契有,情义有,却落到如此不堪的场面。 那她和李元朗呢,这么一个身无武力,肩不能扛的男人。 不过也不一定,岑青茗翻了个身,虽然他弱了点,但至少她强啊!他可以帮她整理寨务,她去外面拼个高低,有他在寨子里处理她也是放心的。 这样一想,岑青茗又觉得对寨子来说和李元朗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现在只要他没问题就可以了!岑青茗打算等他回来就问问他,既然这么下了决心,把在脑海中烦心事一除,岑青茗很快进入了梦乡。 —— 李元朗是第三日傍晚回来的。 知道他回来,岑青茗还特意换了身衣服去迎他。 “怎么了,大当家?”李元朗看着岑青茗的眼神,不自觉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岑青茗清了清嗓,本想即刻就问,但又想起他下山的原因,打探道:“你心情还好吗?” 李元朗脸上挂着浅淡倦意,但仍是好脾气回道:“还好,到底怎么了,大当家你还出门迎我?” “啊,没什么事。”岑青茗之前想好的那些说辞突然就全忘了,顾左右而言他:“我记得你之前说你爹是被贼人所害,那贼人现在身在何处?” 李元朗看了岑青茗一眼,眼里情绪莫名:“那贼人已经死了。” 岑青茗挠了挠头:“那真可惜,不然我高低给你报个仇。” 李元朗垂眸轻叹道:“是啊,真可惜。” 岑青茗看李元朗状态不佳也不好再问,就让他回去了。 —— 回到屋后的李元朗深吁了一口气,这两天下山把之前消息闭塞的事务处理了个遍到底有些疲倦,现下回过神来倒是对刚才岑青茗的举动有些不解。 李元朗坐在椅上轻击桌面,还沉在思绪中拨那一团线,门口却传来几声叩响。 “翠翠?”李元朗看到来人回头把门别上,问道:“怎么了?” “我有件事要问你。” 看着黄翠翠认真的样子,李元朗肃容道:“你说。” 黄翠翠似是下了很大一番决心,开口道:“按理说,你和大当家的事情我不该插手,但我还是忍不住,你之前跟我说和大当家有私,但为何大当家全然不知?” 李元朗脸色白了一瞬,嗫嚅道:“可能是我会错意了,只是,大当家她,她当真全然不知吗?” 黄翠翠看他惨淡的脸色为他默默点了根香,合着他可能自作多情了,不过想起自家那不开窍的大当家,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眼前的男人,即使入寨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但他仍是一副白皙玉质皮,儒雅读书人的气质,跟寨子里那些粗莽的男子全然不同,也难怪大当家说他模样好,这样看,按长相来说,他配大当家也算旗鼓相当了。 尤其黄翠翠想起昨日大当家聊起李元朗的言辞,也并不是完全无意的样子。 黄翠翠脑海里思绪翻滚,最后作罢,感情这东西对她来说还是太深奥。 不过话还是要交代一下的。 “我也不多说,小李先生,你和大当家的事,我一件都管不上,但是,有些话我还是得说,大当家虽为女子,但她一门心思放在寨子上,对于她本身,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黄翠翠垂着眸道:“如果你当真心心悦大当家,也请你能勇敢一些,我还是希望大当家幸福。” 话落,黄翠翠向李元朗抱了个拳径直走了。 李元朗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屋时脸上却笑开了,黄翠翠的问询就像一根针,挑开了刚才李元朗无从下手的团,照这样说,黄翠翠问过岑青茗和他的关系,岑青茗否了,但是对他尚还有意,黄翠翠再让他过来加把劲。 既然如此,那便确实得再加把火了。 不过还没等李元朗加火,那柴就自己燃了起来。 岑青茗在第二日又过来寻李元朗 ,当日李元朗身着一件白裳拎着水桶,略略松开着领口,显出里面漂亮的锁骨,窄袖被拉至手肘,露出清瘦的前臂,带着力量而覆在手臂上的一条浅淡青筋延伸至衣服里面。 李元朗正把担来的一桶水倒到缸里,看到岑青茗过来,放下水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岑青茗笑道:“这次可是我自己打的水。” 岑青茗看着流在地上的小半桶水,一时语塞,半晌回道:“你还挺计较啊?” “大当家不知道,我一直都很计较。”李元朗噙着番浅笑,仍是那副温润无害的表情,直视着岑青茗道:“大当家上次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打水?” “我不问这个。”岑青茗可烦这种弯来绕去,看他这样心情也尚可,她直接道:“我就问你,你喜欢我吗?男女之情的那种。” 李元朗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晃了下神,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表情,片刻后浅笑道:“自然。” “自然什么?”岑青茗刨根问底。 “自然是——”李元朗清了清嗓子,这话他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从自己嘴里出口,不自然道:“喜欢的。” “那就好。”岑青茗料想也是,自从那天晚上想明白以后,她就觉得李元朗一直在勾搭她,不然怎么事事献殷勤,处处围着她。 既然两人两情相悦,互相有意,岑青茗合掌决定道:“我选个日子,到时候我就娶你进门。” “等等,不是。”李元朗有些不可置信:“你说‘娶’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岑青茗理所应当:“我不会做什么强娶的事情,这也是问过你意见的,你不是喜欢我吗?” “那我到时候就是——”李元朗废了好大劲才说出接下来的话:“就是嫁给你?” “当然,反正你也是住在寨子里,我们两个其他不变,到时候平日你还是可以住在这个院子,当然你想去我那也是可以的。” “这有违理法吧?”李元朗的笑已然有些勉强。 “理法?”岑青茗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我们就是做山匪的,哪还顾得上理法。” 岑青茗有些疑惑:“还是你不想嫁给我吗?” 李元朗咬牙:“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不就得了!”岑青茗拍了拍李元朗的肩,安慰道:“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别紧张,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岑青茗当晚就告诉了刘珠。 第26章 起誓 自上次说开之后, 岑青茗一般一周会去刘珠那三四趟。 今夜岑青茗过去时,刘珠刚把饭菜端上,看见她来, 忙将碗筷也从小厨房里拿了出来, 笑道:“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早,我还想着等下再做两道菜呢。” 岑青茗摆手:“这样就好了, 娘。” 说完止住刘珠还要忙乎的动作,道:“这几天事情不多, 我过来就早了, 下次我要忙起来了, 娘你就先吃, 现在天气回暖点, 我吃点凉的也没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能吃冷饭, 自己的身体还要不要了。”刘珠轻斥:“其他事情说好的我不管你, 但是照顾身体这事, 你得听我的。” 说完又有些怅然:“你跟你爹一样, 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子, 身边又都是些武夫,能找个人跟在你身边照顾你那就好了。” 第18节 岑青茗扒了两口饭, 嬉笑道:“好像也不是没有。” “你这身边哪有人,翠翠的性子跟你一样, 也是一头撞在武学嗯里, 刘安比起你们都算心细的了。”刘珠轻叹了口气, 舀了勺汤倒进岑青茗的碗里:“你真要我放心, 你就别做些不着调的事。” 岑青茗忙点了点头,闷着头又吃了两口饭, 突然问道:“娘,你觉得李元朗好不好?” “小李先生,人不错啊,长得俊,有文化,还救过你。”刘珠回忆着李元朗的样子,又夹了筷菜到岑青茗的碗里:“我听说他上山去祭祖去了,回来了吗?” “你也吃。”岑青茗看她娘把快把一半菜夹给自己了,忙把菜碟推到她娘旁边,转而护住自己的饭碗:“娘,你别这样,咱又不是吃不上饭,我们从龙虎寨那还拿了不少东西了,饭还是有的吃的。quot; 等她终于看到刘珠无奈地自己夹菜吃起来,岑青茗才回道:“李元朗回去给他爹上坟,昨天下午刚回来。” 说完,岑青茗垂着头吃着碗里的菜含糊道:“娘,你说他来照顾我行不行?” 这回刘珠是连自己手里的碗都放下了,拉着岑青茗托起她的脸,一叠声问:“青茗,你这话不开玩笑吧?你喜欢他吗?” 岑青茗这回正视着刘珠,认真道:“娘,我没开玩笑,我也不是说因为杨起的事再想找个人,是李元朗确实还可以,我还挺喜欢他的,比起寨子其他人,他确实也更得我心意。” “你喜欢自然是好的。”刘珠都有些喜极而泣了,眼里泛着泪光,高兴不已,杨起那档子事后,她也不想再催青茗婚事了,这日子还得凭她开心,但到底也是有些介怀,明明自家姑娘长相样貌样样出挑,在山下怕是也能让不少媒婆踏平门槛,但却一直困在全是武夫的山寨,自家姑娘又粗枝大叶,如果是那个相貌清俊,举止有度的年轻人刘珠自然是乐意的。 刘珠欣慰道:“你到时候把他带来让我见见吧。” —— 这是李元朗在发现杨起的私欲后第一次踏进刘珠这间屋子。 岑青茗跟在一旁进来,形容放松,看着李元朗正襟危坐的样子,好笑道:“你这是什么模样,我娘你之前又不是没来过,怎么还是这么紧张。” 李元朗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可这是我们确定关系后我第一次见你母亲。” 那气流似有若无的钻进她耳里,让她不自然地缩了一下,岑青茗觉察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嘴里却调笑道:“怎么丑媳妇还怕见公婆?” 李元朗表面垂头赧然,转头却目光冷然。 正好刘珠擦着手进来,看见他俩进来对着岑青茗道:“青茗,你快去帮下椿婶,今天可做了好一桌吃的,都是你们俩爱吃的。” 岑青茗还怕李元朗紧张,回头安抚了他一眼。 刘珠支走了岑青茗,拉着李元朗坐下,言语中颇为和善:“小李先生,你之前救了我们青茗,现在你们二人能两情相悦也实属是有缘,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也多跟着青茗到我这聚聚,当然也随你们安排,我也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长辈。” 又怕李元朗误会青茗会毁约,还特意强调:“还有,当日我说过,你如果有任何需求尽管提出,这句话不会因为你和青茗的关系作废。” 岑青茗走后,李元朗更是游刃有余,脸上挂着对岑青茗的眷恋,回道:“伯母客气了,您叫我元朗就好,我们一家人,哪有什么救不救的话,您作为长辈,走过的路比我们多,到时候还需要靠您多指导。” 刘珠听得顺心,到底是外面呆大的,这孩子比青茗会说话多了,但也更多了缕忧思。 她斟字酌句道:“元朗,不怕你笑话,反正之前的情况你都了解,那事发生后,我也再没去和青茗谈过她的婚事,原本还担心她要独个一辈子了,但是她昨天跟我说想和你在一起,我还真是有些喜出望外,至少我百年之后,还是有人陪着她的。” “只是青茗到底是我姑娘,我知道她点脾气,虽有些聪明,但性子莽撞,背负聚义寨这件事是她做过最坚持,最上心也是最小心的事了,可她对自己却向来疏忽,你别看她长得温婉,但她绝不是那种小意温柔的性子,你们成亲后,她放在寨子的心思肯定仍是比你还重的,元朗,你得给我个承诺,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李元朗肃然道:“这是自然,我在此起誓,岑青茗于我李元朗所做一切事,我一概接受,我若负了岑青茗,便让我不得好死。” 刘珠松了口气,“还有件事,我之前听说你父母已逝,那家中可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李元朗知道她什么意思,笑得惨淡:“家中只剩我一人了,我亲戚那些事,大当家可能没与您说,我族中亲属在我父亲死后便欺负我和亡母,家财基本也被夺去,那些亲戚我都当都没了。 刘珠脸上有些心疼之色,这孩子看着年纪和青茗也差不了多少,日子却过得更苦,也是实属不易。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元朗,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椿婶做菜手脚快,但怕刘珠还没和李元朗谈好事情,在小厨房里一直拉着岑青茗干活,事倒是没少做,不过帮的都是倒忙。 幸好刘珠过来,椿婶才得以解脱,可惜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也是心疼不已。 菜,做得多,帮忙的椿婶也在推拒中被强按下座,饭间欢声笑语。 一顿饭,几人吃的尽兴,刘珠让岑青茗将椿婶和李元朗送出门,等她回来后,又与岑青茗商量道:“元朗这孩子还是很靠谱的,你有没有问他拿生辰,到时候我找人给你们合下八字,选个吉日。” 岑青茗却有些不愿:“娘,这东西还是算了吧,我想过了,反正好日子都没差,还是按之前选的日子走就是了,流程形式照旧,而且反正也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事。” “这,有些不好吧。”刘珠劝道:“你这样对元朗不好交代,也不能委屈了人家,日子还得好好选下。” “好吧。”岑青茗勉强同意,转而问道:“不过,娘,李元朗之前是寨外的,你说我要给他聘礼吗?” “你这孩子,说傻话呢,聘礼是男方出的,不过元朗他孤身一人,也别准备这些东西了,反正进了寨子什么都是一起的。” “什么男不男方。”岑青茗疑惑:“他嫁给我,我不出点聘礼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嫁?”刘珠不解:“他嫁给你?青茗你莫不是开玩笑吧,他一个读书人,你别给他开这种玩笑。” 岑青茗却理所应当:“当然是嫁给我啊,娘,我是寨主,这个寨子里我当家,他在我寨子里吃我的用我的,难道还是我嫁他?我都想好了,他身子不行,以后就是我主外,他主内。” “还有,人家都是压寨夫人,我也讨个巧,他就是我的压寨夫婿了。” 刘珠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识过这种事,但到底是自己女儿,斟酌道:“这事,你问过元朗没有?” 岑青茗点头:“跟他商量过,他也是答应的。” “那也好,既然你们二人都同意,就照这么办吧,元朗以前日子过得苦,青茗,你以后好好待他。” 岑青茗不置可否。 —— 岑青茗和李元朗要成亲的消息传出去,寨子里有又是一片议论纷纷,不过李元朗平日善气迎人,日常还经常带他们孩子识字念书,对于岑青茗找了他做夫婿,寨子里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刘珠给李元朗和岑青茗合的八字,婚期就定在三个半月后,比原定的成亲时间还提早了不少,刘珠想着时间紧凑还想再挑下一个日子,被岑青茗把好些无关紧要的流程删删减减倒也刚刚卡的上时间。 岑青茗和李元朗在一起以后,相处方式也没变多少,顶多见面的时间多了一些,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就在大家都以为万事皆定的时候,隔壁寨子却传来被清剿的消息。 第27章 偷亲 六安匆匆赶到岑青茗身边汇报:“大当家, 邻县和新风县的所有寨子都被剿了,听说揪出匪寨七八座,三四千人。” 六安深吸一口气继续:“最难以置信的是, 铁头岭那个伏头寨竟然还搜出了几十万两银票!” “铁头岭?”那不就是之前她和李元朗被伏击的附近吗?几十万两银子刚好跟她丢的钱数目一致, 只是那寨子地处偏僻,寨子里人也不多, 武力也只是一般水平,竟然能从她手下夺走银票? “大当家, 官兵又开始剿匪了, 怎么办呐?” quot;清剿的都是在新风县附近的, 我们这边应该没事吧?quot; “你们怕什么, 十几年前就剿过了, 我们不也照样活下来了吗,而且现在还有枉叔子啊, 也没人能进来。” 身边几个都是今日轮守站岗的, 听到口信报告了六安又一同赶过来, 在岑青茗面前, 几人言辞虽都在反驳官兵对寨子的影响, 但言语脸色间透出的慌乱却也实实在在。 “没事。”岑青茗玩笑:“怎么还真不相信枉叔啊?就算不信枉叔也得信我们山寨的地势吧?” 聚义寨现在的位置可是岑山在这寻了五六年才找到的绝佳防御地,易守难攻, 可进可退。 “行了,都别聚在这里, 该干嘛干嘛去, 这消息也别跟寨子里其他人说了, 省的上下不安, 谁要是说出去,别怪我不留情。” 几人点头称是出了房门。 岑青茗又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六安吩咐道:“还是小瞧了他们, 那群官兵的动静你派人多盯紧一点,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也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等六安也离开后,李元朗才担忧道:“真的没事吗?好像这次来的官兵数量不少?” “你以为我是框他们的?”岑青茗好笑:“走吧,我们去见见枉叔。” —— 这次来之前,岑青茗已经带李元朗见了陈枉两次了。 陈枉住处虽在寨子,但地处偏僻,已到寨子深处,与峭壁为邻,偶尔天气阴沉,空中云雾垂落,甚至人就身处在云雾间。 陈枉此刻正在打磨着一把匕首,听到动静,瞥了眼来人,手下动作不停:“小丫头,你这几个月来的次数都快比得上你去年一整年的次数了。” “没办法。”岑青茗叹气道:“还得靠枉叔吃饭,就得多来孝敬您了。” 说着,拉着李元朗,晃了晃他手中的两壶酒,讨巧道:“我也不是空手来的,这不还带了两壶好酒吗,您不欢迎我难道还不欢迎这酒?” “行,我这老头子就看在这酒的面子上让你进门。” 陈枉房间里也没什么东西,就只有几条桌椅作为摆设,平日几乎没人上他这来,来的最多的也就是岑青茗了。 三人落座后,陈枉开门见山道:“出了什么状况?” 还拎了两壶酒来看他,看来不算是个小问题。 岑青茗也没再绕弯,直言道:“今天刚到的消息,新风县附近山匪都被官兵清剿,也不知他们会否过来,枉叔,您这段日子辛苦一点,寨中我也吩咐过他们这段时间先别下山了,只是其他人,上下的路需要您多照看了。” 陈枉手里拿了根烟杆,敲了敲底后加了新的烟丝:“新风县离我们这也不算近,这事你放心。” 李元朗坐在一旁全程听到尾,他在来见陈枉的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上下山的所有玄机都是出自此人只手。 这小小的山寨,当真是有高人坐镇,居然还能在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寨子里有人知晓五行八卦。 李元朗垂眸细思,李圭已按他的交代将事情布局下去,新风县山匪已除还剩些漏网之鱼也不成气候,千手佛嫌疑已消,现在就剩这个寨子,而通往寨子的入口,也就只剩他了。 岑青茗和陈枉聊了些部署计划,聊完结束,岑青茗心下稍安便要领着李元朗离去,不过转头看见陈枉眼神示意,便让李元朗先行离开。 李元朗回头眼神擦过陈枉,笑着向岑青茗应是。 “怎么了,枉叔?”岑青茗好奇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在他面前说的?” 陈枉站在屋前,拧着眉往嘴里吸了口烟,才反问道:“你真打算跟着小子定下来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他吗?”岑青茗笑道:“虽然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差吧,他长得多好看啊。” “你们姑娘家家就知道看个皮囊。”陈枉白了岑青茗一眼,嘴里吐出一口烟:“我倒觉得这小子长得不像好人。” 岑青茗看着蓬头垢面一身阴郁的陈枉,一时无言。 半晌才回道:“枉叔,你别是嫉妒他吧?” “你个臭丫头。”陈枉气得跳脚,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我用得着嫉妒一个看着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吗?” “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岑青茗讨饶:“枉叔,你还是这样子有人气。” 陈枉愣了会,垂着眼把烟杆里面的烟丝拨了下:“随便你,你不后悔就好。” “放心吧枉叔。”岑青茗回头笑靥如花,比着山间刚开的春花更为烂漫:“他就一个破书生,而且,就一个男人而已,我难道会管不住吗!” —— 李元朗就在山壁处等她,见岑青茗出来,轻声问道:“怎么,枉叔不满意我吗?” “没这回事,枉叔不喜人多,问我能不能不出面,那我哪能同意,当然是得让他到时候出个大血了。” 李元朗腼腆一笑:“原来是这样,我还怕他对我不满意。” 岑青茗打趣:“你慌什么,这么怕不能嫁给我啊?” 第19节 “那倒也没有,只是想着榜上寨主后应该会有不少便利,若是失去了寨主这样一个大腿岂不是可惜。” “你想得美。”岑青茗打算的好:“到时候我就在寨子里建个学堂,你得给我每天教书去,然后寨子里的寨务全让你去做,还有寨子里那些纷争纠葛全让你劝——” 李元朗双手抱拳至头顶做求饶状,摇头笑道:“寨主是真的不留一丝好处给我,照这样算,跟你成婚我都亏了。” quot;那还是有点好处的。quot;岑青茗安慰:“到时候你就拥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还有压寨夫婿的称号,即使你说话不好听,寨子里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你下狠手。”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李元朗作势作揖:“我的,夫人。” 岑青茗脸红了刹那,豪迈挥手道:“嗯,我的夫婿。” 李元朗欣然:“既然如此,为夫人做事,我自然是愿意的。你说的学堂到时候可以建在诚义堂附近,那边距离适中,离大家都不算远,若要上学也方便,寨务我自是能帮你上手,但你要让我做些处理纠纷的,那我可没法担任,说来好笑,王家婶子有一次硬要拉着我给牛婶和她做判,就是为了裁定她们哪只鸡养的肥,就这么一件事,我被闹了好半天,可千万别让我插手这些事情了。” 岑青茗看着李元朗那一本正经讲着前景的脸愈加欢喜,尤其配上他那颗随着他启唇闭唇时的小虎牙就更是心痒,她忍不住拉下他的脖子,凑在他眼前对着那虎牙附近的唇瓣舔了一下。 那片淡粉干燥的唇侧被抹了一层水光,对比着另一侧的干涩,李元朗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深不可测。 岑青茗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我……”出口时已经哑了声,李元朗耳朵发红清了清嗓:“我,我不知道。” 岑青茗特别爱看他这副小媳妇样,让她更有一种把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的感觉,岑青茗暗忖,跟他在一起,好像恶趣味也多了起来。 李元朗回到房内,坐下的时候仍不由自主的摸着刚才被偷亲的唇畔,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他才皱眉将那不受控的手挪开。 门外似是又在办什么乐事,喧闹热络,而屋内寂静如水,李元朗轻阖双眼,靠在椅背,不知是谁的一声轻叹消散在空中。 —— 聚义寨自那日岑青茗下令后就几乎没有什么下山的人了,但即使是这样也听说了新风县要发赈灾粮的消息。 连饭堂里几个烧火做饭的婶子也都在议论纷纷。 “瞧瞧人家,每年一次的充腰包时间又到了。” “谁说不是,要我们打劫也能像他们这样有人自发送钱来那就好了。” “还说这些干啥,自己啥命不晓得吗?你还是快把这野菜择了吧,等下开伙都没菜下。” …… 而在岑青茗房内,他们也在说着这件事。 六安感叹:“赈灾粮赈灾粮,也不知道这灾到底是谁造成的,别人是赈灾,他们是靠灾啊。” “这两个狗官早看不顺眼,本来还想着这次如果他们还拿赈灾粮的话,也去跟铁头岭那几个蠢货联合劫持一把,没想到他们直接被包圆了,不过往年都偷偷摸摸的,今年倒是大张旗鼓,生怕没人知道他们要被'救济'了。”岑青茗也啐骂道。 这个他们,到底指代的是谁,也是显而易见。 李元朗不动声色:“照你们这么说,这赈灾粮全是让县令发财的,就没人去上告他们?” 第28章 木架 “那也得能告得上啊, 现在这年头谁不是官官相护。”黄翠翠在一旁回道:“尤其是小老百姓,上哪找的了门路,去京城别说没路费, 就算是有路费半路人都凉了。” 六安拍着他的肩笑呵道:“李元朗, 你就是没在我们这呆过,呆的久了就知道了, 不然谁没事找事上山来当个土匪啊。” 屋内一时又有些沉默。 六安想起刚才说的那两句话也有些低沉,不期然间看到黄翠翠的眼神, 清咳了一声就告退了, 黄翠翠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 房间内此时又只剩了他们两个。 李元朗起身, 在房内走了两步。 岑青茗房间的摆设一向简单, 连个梳妆台都没有, 但角落却一直放着一堆木头架子。 李元朗走到那处:“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这到底是做甚么用的?” “那个啊。”岑青茗转头看了一眼, 把配在自己腰间的双刀取了下来架上去:“喏, 你看, 知道了吧?” 这木头架子就是给她双刀当摆件用的, 但是也不知道岑青茗从哪找来的这堆东西也或许是时间久了, 毛躁的厉害,尤其因为地处山边, 潮湿的厉害,木头都已经发霉了。 李元朗蹙眉, 看着那架子上的霉斑:“怎么不去找人做个新的。” “用的时间太久了, 这还是之前杨起——”岑青茗止住了话头, 又没所谓道:就这样也挺好的, 没用烂呢,等什么时候架不住了再说吧。” “等架不住的时候你都没地方放了。”李元朗敲了敲这木头, 已经是潮的发出闷响了:“到时候换了吧。” 岑青茗不以为意:“谁做啊,你做吗?” “嗯,我来做。” “你会做这个?”岑青茗一脸狐疑。 “我会做的可多了,你就等着看吧。” 李元朗从山上挑选木材的时候,仍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答应,明明这件事对他的计划一点助益都没有。 他看着手里这堆歪七扭八的枝干皱眉,这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 ——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李元朗一直有事没事就去折腾那堆木材,他画了一张更适合岑青茗双刀摆放的摆件,不同于之前那堆胡乱铆钉的木头架子,现在的这个摆件更规整,也更易支撑,他还为此涂了油漆。 岑青茗一见这精工制造的手艺便赞不绝口:“居然还用了漆油,你从哪搞来的?” “山上有松树,自己可以做,但不是很好用,将就凑合也还可以。”李元朗擦着手里涂漆造成的斑斑点点:“不过再怎么说都比之前那件好。” “确实不错,你这手艺都可以出去摆摊了。”岑青茗眼热,就想摘下双刀试一下。 李元朗忙止住她动作:“再等等,得再干一会,过段时间固下色再送到你房里。” “好吧。”岑青茗颇有些恋恋不舍,转而想到:“你有这手艺,到时候一个月做一件咱们下去摆摊也成啊。” 李元朗擦手的动作一滞,果然他就不该揽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缓了下声音,再出口有些委屈,伸出手凑在岑青茗面前:“我这些天都是赶工干出来的,时时刻刻想着这件事,连饭都有些吃不下了,现在手上全是毛刺,大当家你还要让我给别人做这些,就是有钱我也不干。” 凑在岑青茗面前的手果然出现了很多血口子,原本修长又无洁的一双手此时被那血口子还有未擦拭的漆印衬得有些扎眼。 岑青茗讪讪:“开个玩笑,说你手艺好呢。” 李元朗放下手,低垂头:“我可只是给你一个人做的。” 岑青茗被这毫不掩饰的情意搞的有些招架不住,清了下嗓正准备说话。 却听院外传来黄翠翠的惊呼声。 连一向在外人面前做沉稳状的岑青茗都忍不住长叹多事之秋。 “又有什么坏消息了?”岑青茗出门破罐破摔。 黄翠翠回道:“大当家,之前新风寨清剿的山匪很多都跑到了我们这来,这几天已经有好几拨人一直在山上盘旋了。” 新风县虽走官道离丰荣县有点距离,但是从泰岳山走,其实也不过是一山之隔,但泰岳山占地甚广,能从那一路翻过来的要么对路极为熟悉要么极其走运。 这件事岑青茗前两天就知道了,枉叔这几天也一直都住在山路附近了,但今天翠翠过来又是什么事? 黄翠翠也没再废话:“但今天流窜过来的几十个匪徒直接在山路上大喊要加入聚义寨。” 岑青茗蹙眉,对于外人进入寨内她一向慎之又慎,李元朗都是因为千手佛的事情后不得不留在寨里多番试探才留下的,现在正值剿匪时期,一堆人到她寨外叫喊入寨又存的什么心? “就只到我们匪寨门口叫喊?去看了什么人闹事吗?” “有几个我认识,确实是之前在新风县附近山口的,带头的也就是那几个。”黄翠翠拧眉:“至于是否只在我们寨门前叫喊,大当家,我们这么多天没出去,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了。” “那就告诉他们,再喊把他们全宰了。”岑青茗脾气也上来了,这段时间就没一个安稳日子,本来一直闷在寨子里被迫查探不到消息就烦了,现在还找上门来寻晦气。 “翠翠,你跟我,还有二猛几个一起下去。”岑青茗交代着便要离去。 “大当家。”李元朗跨步,扯住她衣袖:“我也想去。” “你去?”岑青茗劝:”那画面不好看,你等下怕要吐出来,饭都吃不下。” “既然打算要做夫妻,你既然已是这个位置,我自然不可能身在其外,我该早日适应才行。” 李元朗说的真诚也在理,岑青茗想了一下也带他一同去了。 —— 他们几人还未走到山脚出便听得几声浑厚的叫喊,原本在山下正常劳作的农人早已被吓走了。 “你们喊这么大声嗓子不累啊?”岑青茗冷声道。 “你谁啊?我们说话关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什么事?”刚喊得嗓子冒烟的一个大汉最先出声。 不过待他说完,人群中立马就有人拦住他小声道:“这就是聚义寨的寨主!” 众人压根没想到聚义寨的寨主竟然是如此妙龄清雅的少女,只看面相完全看不出她竟然是个山匪。 岑青茗看着人群中变化莫测惊奇不定的脸冷笑:“怎么,刚才还喊着要加入聚义寨呢,不知道聚义寨的当家是女的?” “误会,误会。我们兄弟几个只是看到寨主一时失了神。”这大概是人群里面最有威信和文化的一个,先对岑青茗抱歉道:“寨主神兵天降,我们几个寨被清剿的事寨主您应该也知道了,能逃出来兄弟也不多,散落到这边的也就我们几个了,实在是无处可去啊,寨主,您说,我们这做了一辈子匪了,流离失所也没个户籍现在……” 说到后来,那群人都是面露戚戚,长久的逃命和少食已经让这些大汉面容脏污又消瘦,整个人身上看着都没几两肉了。 说话那人,岑青茗几人并不熟悉,但在他旁边扶着的一位老翁,算是另一个山寨的管事,他们之前去另外寨子时也有过照面,双方地盘不同,互不干扰,也算相安无事,原本也算意气风发,但如今衣衫褴褛,面容苍老,看那山寨的老人竟落魄到这幅摸样,二猛几人也是有些不忍。 岑青茗却不为所动:“就光想加入我聚义寨?” “岑寨主,我们也有其他兄弟走散的,也有离开的,去什么寨子都有,但我们几个人还是想来您这,一是我们也就流落到这附近了,二也是前几个月就听说你打败了龙虎寨,风头正盛,更何况,您这寨门,多少人都没找到过,保平安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们当然也是想找个稳妥的能当个靠山,” 这理由有理有据,反驳不了丝毫,甚至还拍上了岑青茗的马腿。 但岑青茗仍不松口:“你们这样在我寨门前多吼几声我就让你们进寨,那我寨子里的人可就保不了平安了。” “这……”那群人一时无言以对。 年龄稍小的一个最先沉不住气:“不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寨门,找这些借口做什么?说什么聚义寨多有义气,名声威赫,不会拒绝我们,根本就是放屁!” “欸,怎么和岑寨主说话的。”先前那人拦住话头,后又抱歉道:“既然岑寨主顾虑这么深远,我们也不好打扰,那就在此拜别了,只是……” 那人看了周围那十几个兄弟,又乞求道:“岑寨主,我们这么久了,实在没吃过什么东西,弟兄也是真的撑不下去了,能不能给点什么干粮,不,剩饭也行。” 岑青茗眯眼,这人实在太过精明,正如六安所言,这边几个山寨其实并非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大多也都是日子过不下去赶鸭子上架来做匪罢了,岑山取名聚义寨当初也意为拢具义气之人,别说岑青茗在他说到“有义气”之时有动摇,二猛他们同样也会因流离失所后的落魄景象而动容。 第20节 第29章 丢失 “我可以给你们找一个落脚处, 也可以给你们十几个人备个半个月的干粮。”岑青茗发话,看着这一圈人:“但你们在这之后不得再骚扰聚义寨,也不得走近聚义寨山脚一步。” 岑青茗又道:“多事之秋, 寨子里也不止我一人, 这么多条人命,我也当小心为上, 望大家见谅。” 这话说的比那人还诚恳,对面几人也都默了声。 见他们没有异议, 岑青茗叫了几个自己人上山给他们运粮, 然后带着他们去找落脚的地方。 那人抱拳:“岑寨主大义, 还请原谅我们之前的莽撞, 兄弟们几个也给岑寨主道谢了。” 接着便是对面一片的赞颂感谢。 岑青茗挥手, 这群人才了停下。 这群人多数来历不明,岑青茗也不想引火烧身, 把他们特意安置在离聚义寨和刘家村都还有点距离的一片无人村落。 村子不大, 也就几户空置的房院, 这地方种不出什么好粮, 官府还经常派人来强收各种赋税, 里面的人基本上都已经上山为匪了。 岑青茗把他们引到这里,对着领头那人道:“这地方没人, 好歹你们可以当个落脚地,干粮我会派人松过来, 你们想怎么安排都可以, 之后的事就不归我们管了。” “这是自然的。” “对了, 看你年纪也不大。”岑青茗盯着眼前这个领头的年轻人:“你是哪个山头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虽是脏污了摸样但也仍能看出清隽姿态, 略带了点匪气却又身怀点文人姿态,还动不动抢先开口, 岑青茗想不注意这人都难。 “我叫荀致远,其实不算山匪。”那人讪然道:“我只是运气不好,当时想抄近路,绕过伏牛岭,结果被官兵的当做山匪抓起来,受了好些罪,还是这些兄弟救了我,我才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这里。” 岑青茗冷然:“你若是清白百姓,抓回去审理清楚官府难道不能放你一条活路?” “岑寨主。”荀致远不解:“您也是在这片混的,进了官府哪还有什么清白人,我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我家里人一听我被抓进去,就怕官府来要钱,早早就跟我割断了。” 岑青茗默然。 “但是岑寨主,你心地好,我得对您交代件事。”荀致远突然凑到岑青茗身畔,悄声道:“我被抓时听说官府原本运送的一批赈灾粮不见了,看情形是觉得山匪干的。” 岑青茗在荀志远凑前时稍微拉开了点距离,那声音就刚好能让岑青茗和她身旁的李元朗听见。 “你从哪听来的?而且,你们那的山匪不是都已经被灭了吗?” “我是被抓进去后,才听说赈灾粮不见了,至于这赈灾粮是不是我们那的山匪劫的就不好说了。”荀志远又恳切道:“这消息隐秘,我当时被打昏了,他们以为我没醒才偷听到的,其实我本不想进匪寨,但这群弟兄们都仰慕聚义寨的名声不想抛下我一个,我才来的,现在岑寨主您给了我们活路,我也不能不知恩图报,至于您是信还是不信,看您自己了。” 岑青茗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就在这安心住下吧。” 转过身的时候,岑青茗就问了从下山开始一直无言的李元朗。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他什么意思,你能听明白吗?”岑青茗莫名其妙,刚才伪装的沉静威严也卸了下来:“我怎么觉得好像还有大事发生。” 李元朗目光幽深,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才回转过来:“他说,在被抓进去后,也就是剿匪后赈灾粮才消失不见,官府既然怀疑是山匪,那就证明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现在想把污水泼在山匪头上,除了那已荡平的新风县,剩下的那就是它周边的县城了。” 新风县周边的县城,除了丰荣县也没有了,新风县算是四面环山,背靠的就是一座大荒山,那地方全是烟瘴,根本没人能进,直接阻绝人烟,环绕的又是泰岳山和伏牛岭,伏牛岭灭了,那泰岳山的怎么能跑得了。 听着意思,聚义寨也是凶多吉少。 “不是。”岑青茗真觉得今年流年不利:“他们丢的赈灾粮,关我们什么事?怎么今年难道还得被黑锅啊?!” 李元朗劝慰:“你先别生气,这消息还不一定是真的,那人的话也不能全信,具体的消息,我们得自己去探查下才行。” 这倒也是,不过岑青茗总是憋了一口恶气,说起来他们当山匪,自己没怎么惹事,事倒是都自己凑上来,还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爽快。 岑青茗恨声道:“他们要是泼脏水到我头上,倒还不如真劫了那赈灾粮呢。” 李元朗眼里带着深思。 —— 下去了一趟人没剐着,倒还白送出去一堆货,岑青茗幽幽叹了口气。 “事情办好了?” 黄翠翠点点头,干粮都派人送到他们落脚处了,二猛和她还因为他们可怜还多送了点蔬果,被六安好一顿说。 “大当家,我们为什么不能收了那些人呢?一般人破不了枉叔的屏障。” “你也觉得我狠心?” “我没有这个意思。”黄翠翠欲言又止:“我就是想起了我们以前……” 以前他们寨子差点不保的时候,人人自危,当时他们也像这样衣衫褴褛,饥饱不定。 岑青茗叹气:“就像我山下当时说的那样,谁知道他们那群人时好时坏,尤其现在官府还在外面虎视眈眈,万一人家是坏的,就算放进来一个都是祸害,何况这十几个男人,你以为人人都跟二猛六安似的。” “是我想岔了。”黄翠翠认错:“我还是太莽撞了些,其实大当家您给的那些都够他们自寻生路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不免多想。”岑青茗哼声道:“要我真把他们灭了,二猛他们怕也会心寒。” “不会的……”黄翠翠在岑青茗的视线里声音逐渐变低,然后又弱声道:“大当家,我们这样是不是性子过于好心软弱了些?” “你也发现了啊。”岑青茗没好气。 她身边几个虽然衷心却又都没什么心思,顶多六安算是有些小谋算,但也仅到于此,纯良善良并不是什么坏事,可在山匪身上却是一件致命伤,岑青茗想过,他们这样若事情发生甚至会拖她的后腿,但更多时候岑青茗又想的是,她能护住他们。 她是这个寨子的当家,能让她身边的人能一直安顺天真也是她的一大本事。 不会背叛,才是她的用人要求,就算笨点心善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黄翠翠听到岑青茗亲口承认倒是有些心慌:“大当家,我们这样是不是让您很为难啊?” 岑青茗笑了:“没什么大事,真要有问题,我早就得把你们都教训一顿了,行了,你把李元朗给我叫过来。” “小李先生?”黄翠翠想起刚才:“小李先生他和运粮的一起下去了,说,还有话想问问那个叫荀什么的。” —— 李元朗此刻就面对着荀致远。 四处都是乱着搬运的人,人群来来往往,喧闹嘈杂,让这个无人的村落增添的一丝人气。 李元朗和荀致远混迹在最后,手下也都未停,一起搬运着干粮,嘴里却在私下交流着。 “谁让你来这的?”李元朗扔了一小袋干粮给荀致远,语气不佳。 “只能我亲自来了。”荀致远低头搬着东西,悄声道:“我派人一路跟踪着赈灾粮,但是过了丰荣县却跟丢了,这事太过不同寻常,我只能亲自过来。” “那你被抓?” “幌子。”荀志远又四下望了一圈:“我看这齐县令原本是想把赈灾粮丢失扣在他们那的山匪头上,哪里晓得你先把那些匪徒给抓了,现在他们没有法子只能扣帽子给到丰荣县的山匪了。” “赈灾粮丢失。”李元朗眯眼:“他们倒真干得出来。” 不必多言,这赈灾粮,他们都确定是新风县县令干的好事,但未必这丰荣县的没有插手。 李元朗过来剿匪越久,他们就越怕,但是李元朗的行踪又根本探寻不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既能吞下这一大笔的赈灾粮又能让皇帝治他个办事不力的罪。 但看这手法,区区两个七品小官,真的有这么大胆吗? “查到赈灾粮的下落没有?”李元朗问道。 “暂时还未,但我怕事情突变,先来告诉你一声。”荀志远搬完最后一袋,侧语道:“如果没猜错,他们等藏好地方过两日就得来找你来兴师问罪了,到时候这聚义寨你也趁早结束出来吧。” 李元朗手掌攥了起来,冷硬道:“这事不用你说,我自有安排,你让卫风把那两个县令拖住,查到赈灾粮的消息告诉我。” 荀志远不以为意,点头答应。 李元朗再回山寨的时候,对着岑青茗直言:“这山我们是必定得下了。” 第30章 打探 “什么意思?”岑青茗听到这话, 皱眉:“那人说的都是真的?” 李元朗分析道:“不管真假是否,我们如果一直在山上坐以待毙,那我们就一直处在被动局面。” 李元朗这话也是岑青茗之前所想的, 她现在被动性太高, 一直窝着也不是什么办法,只是她现在看着一脸严肃的李元朗打趣道:“怎么, 你害怕了?” 岑青茗踮起脚揽着他的肩:“别怕,我出事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李元朗侧头看着环在他肩头的那只手, 轻声道:“和大当家在一起我不害怕。” 岑青茗笑了, 放下手拍了拍他肩头:“行了, 我知道你胆小, 明天我就带人下山, 你就在寨子里好好的,别担心了, 一切有我。” 李元朗忙扯住她放下的手腕。 岑青茗看着自己被抓在李元朗手里的腕, 好笑道:“怎么了, 你还舍不得了?” “我也去。”李元朗抿嘴:“我想跟你一起去。” “那有什么好跟的, 我们都是赶路去的。”李元朗握得不紧, 岑青茗挣了下手便脱了出来:“你把寨子里的事务帮我管一下,我就安心了。” 李元朗不肯放弃:“大当家, 我跟在胡金身边的时候曾经和官府的人打过交道,去那的路我也更为熟悉, 不管怎么说, 寨子里除了我, 你找不到更合适的人能去打听消息。” 岑青茗还要再走, 李元朗忍不住道:“你不信我?!” “啧,你都说这些了, 那还在这浪费时间干嘛!”岑青茗回头招呼:“走啊,把东西备好,快点就今晚出发。” —— 这次就是去探查消息,岑青茗原本就想带翠翠一起走,现在带着李元朗到底还是兼顾了他,降了点速度。 本来岑青茗打算直接杀到新风县的,听了李元朗的说话又打算先去丰荣县衙门附近看看情况。 到底还是在自己县城内,赶到那的时候还未过宵禁,他们三人找了家离县衙近的客栈先安顿了下来。 这次李元朗独个住一间,看到岑青茗肉疼的眼神,不由有些内疚道:“要不我还是住柴房算了。” 岑青茗虽然不舍但还是放话道:“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我岑青茗的人还住不上一间客栈吗,你安心住着吧。” 李元朗眼里闪了神,轻声道:“我会还你的。” 岑青茗也没放在心上。 这夜间已晚,本来花了点钱岑青茗还想向小二打探点消息的,但是看着小二那一脸不耐哈欠满天的样子也只能第二天再说了。 不过等第二天一早岑青茗她们下楼,就看到李元朗坐在楼下大堂点了些早食等着了。 李元朗这时也看到了她们俩个,将长凳拉出给她们让位:“先垫垫肚子,等下我再跟你说下消息进展。” 岑青茗懵头懵脑坐下,被塞了双筷子,还疑惑呢:“你怎么起这么早?还有你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她可没给他银子啊! 李元朗悄声凑在她旁边:“我早上描了会字,然后偷偷卖给了别人,赚了不少银子,快吃吧!” 第21节 岑青茗目瞪口呆:“你这写字也能挣钱?” 李元朗一看岑青茗那眼神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解释道:“我偷描的是当今何老的字,他们没认出来,把我的帖子给收了,但是要在这时间呆久了,肯定也会被找上门来的,你先吃吧。” 然后把手上的一些散钱给到她手里。 岑青茗虽失了挣钱法子,但看着这剩下的一些散钱还是不由有些惊讶,就这点都能抵得上老百姓几个月的开销了,岑青茗默然,老百姓土里刨食才几个钱,有的人随便写幅字就完全就抵上了。 她一边狠狠咬着包子,一边懊悔道:“你等我起来再买也来得及,外面的小吃摊比客栈里的可要便宜不少的。” 李元朗不好意思道:“我想着能让你们能多睡会,还特意估摸着你们起床的点凑的时间……下次不会这样了,一定问过你再决定。” 岑青茗点头:“对,你下次就应该问过我再说。” 黄翠翠听着这两人的发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原本还觉得李元朗和他们大当家是不是不相配,现在看来,是真绝配。 吃完饭,李元朗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向岑青茗交代了自己早上的发现: 他清早就去了县衙,当时只有一个清扫的衙役,告诉他前几天府衙的差役都很忙,为了郑大人安置的新房一直在外面跑,至于什么赈灾粮消失的事情倒是还没泄露出来,但李元朗觉得这个荀致远这个人说的话未必是假的。 他一个早上没过就知道了这么多消息,岑青茗压根没想没明白:“府衙的人能跟你说这些?” 李元朗解释:“胡金之前带我过来的时候走过丰荣县县尉的路子,让他行了个方便,我今天本来是想找这县尉试探下口风,没想到我问的那个衙役有点人脉,为了躲懒留下来清扫,他说这县尉和郑县官好几天都不在衙门里,连着衙里的那几个差役都在给那郑县官迁家。” 岑青茗啧道:“你这打探口风,要花钱吗?” 李元朗好笑:“不出点血他们怎么可能会张得开嘴。” 岑青茗本来想问花了多少,但是想想又算了,平白添堵。 “那现在怎么说。”岑青茗问:“有没有那县官新府宅的地址,我们去探探路?” “我听说是在城外,今晚可以过去看看。” 岑青茗点了头,三人决定今晚摸黑去查看。 回到客栈房间的李元朗轻吐了口气,指尖在桌面有节奏地敲击,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然都是在骗岑青茗的,什么去县衙处打听,还有代仿何老的字体,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做。 只是卫风传来的消息,现在丰荣和新风县这两人的动作如此频繁怕不是什么好事,李元朗冷哼,管它是不是好事,他们越是手忙脚乱漏洞百出,他就越有利,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 当晚,他们三人就摸黑到了郑冯垚新安置的府苑门外。 这地方,他们下午过来查看过地形,位置很偏,实在不符合郑冯垚这个在丰荣县作威作福的性格,不过外墙雕砌倒是也宏伟豪华。 最可疑的是,就这么一处偏远别院,居然派了五六个府兵把守。 他们一直等到半夜子时,院门口的人把守却仍然不见减少。 岑青茗看着有些不耐,但还是忍了下来,等到第五个人哈欠连天后下令道:“再过一刻钟,翠翠你先去帮我守着,我翻墙进去。” 黄翠翠慌道:“大当家,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还是我去里面吧。” “啧,别吵,都没我武功高就别想着比我前了,李元朗你就躲在这里,有问题你回山寨找六安。” 黄翠翠咬牙应了。 待时间一到,岑青茗便偷摸在黄翠翠的护守下摸进了府院。 李元朗在原地一动不动蹲了片刻,暗夜中,卫风来到了他的身旁。 “保护好她。” 卫风只看到他侧颜毫无表情,听见他的吩咐没忍住:“她武功跟我不相上下,这些人奈何不了她。” 反而他还会有暴露的风险。 卫风剩下的话在李元朗射过来的眼神里湮灭。 —— 一个时辰后,李元朗蹲得腿都开始打颤时,她们终于回来了。 “好多粮,好多粮!”岑青茗眼睛都快发光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粮,全是一麻袋一麻袋被藏在箱匣里,那箱匣还镶着这么大的珠子!” 岑青茗比划了一个碗大的手势,继续惊呼:“里面都是值钱玩意!我说千手佛算什么,这里面才都是遍地宝贝啊!” 此时他们已经远离了那宅院,找了片更静的野地,现在正是一天里日月并行的时辰,月的余辉已变得浅淡,而太阳却有了一扇半圆的弧度。 “今天就只能夜宿在这里了,等天明再说。”岑青茗此刻还兴致勃勃,见了这么多东西整个人还处于热血沸腾的余温里:“你说这人也真是,要我有这么多粮食财宝,我晚上都得枕着它们睡觉才安心,这狗官居然还能住到别地去?” “这地方不挂在他名下。”李元朗解惑:“我忘了说,对外这是郑县令买给他岳丈的新宅。” 岑青茗冷哼:“这群人还真是会各处找机会钻漏子敛财,我怕不是小瞧了他,这狗官莫不是还有其他三四套别院空置着等人窥探呢。“ 李元朗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那现在怎么办?”岑青茗有些烦忧:“我看了那粮袋上的印记,属于官粮无疑,他们藏在私宅,就是想私吞了,但这黑锅也不一定是我背吧?” 话虽这么说,岑青茗也知道不切实际,如果她没有灭了龙虎寨,这黑锅给谁当然是未可知,在她灭了之后甚至引到官府上山,这锅十有八九也得到她身上了。 这到底也是她着急下山的原因。 “你觉得?”岑青茗看向李元朗。 李元朗抱胸靠在树上,眸光一闪,轻声道:“大当家,敢劫官粮吗?” 第31章 听书 岑青茗眼皮一跳:“你想让我把这些赈灾粮自己拿回去?” 那也太开玩笑了吧, 先不说她敢不敢,也得问下能不能,就不说把守在门外的这些守卫, 这府里光她刚看到的侍从也得有十几人, 就算这些人都视而不见,她以一己之力也搬不完他们衙役搬了那么多趟的东西啊。 “当然不是你自己拿回去。”李元朗面容沉静:“赈灾粮自吞后他们若真的想要推到别人, 聚义寨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们现在并没有放出口风, 所以这地方十有八九也只是一个中转站。” 李元朗看向岑青茗, 肯定道:“但路上, 我们有的是机会动手。” “可, 说这么多, 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岑青茗也在深思:“如果他们真的转移地方,我自然可以出手, 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转移, 转移到什么地方。” “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这次运粮他们竟然私下就改了路线时辰, 要不是荀志远盯着, 他们倒也有足够的时间做马脚, 现在按照正常路程这两天赈灾粮就该到新风县入库了,如果这两天他们还不放消息, 再甩锅就对不上时间了。 岑青茗看着信誓旦旦的李元朗好奇道:“你怎么这么自信啊?” “我猜的。”李元朗又恢复了一脸笑意:“大当家你信吗?” “不管信不信,我们也得留下来看看他们出什么牌才是。”岑青茗哼笑:“刚好我再找点人下山, 如果总要被栽赃, 怎么样也得恶心他们一把才是。” 岑青茗想明白了, 只有天天做贼的没有天天防贼的, 既然他们要找替罪羊,怎么也得把罪名先坐实了再说, 如果李元朗失算,她就干脆把那宅院一把火烧了消消气。 主意既定,岑青茗在村外找了个小童让他给刘家村托了口信,天明就回了城内。 他们仍住在之前那家客栈,现在也没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难得下山来一趟,岑青茗就想让黄翠翠和李元朗自己多玩玩,毕竟如果真打起来,怕是之后又得封在山上十几年。 只是这两个人,一个到了客栈放下行李就要去练武,一个说无事可做坐在她身边自斟自饮。 岑青茗没好气:“难得我出钱让你们出去玩一趟,你们都不肯去,下次这种好事可再没有了。” “我没什么想要的。”黄翠翠一脸板正。 “我没什么想做的。”李元朗一脸淡然。 “行。”岑青茗拍板:“那就都听我的。” —— 丰荣县内一家破落的茶馆内。 说书人正坐在台上含糊其辞地说着些什么,而岑青茗三人就混迹在台下寥寥的几个茶客里。 “翠翠,你听懂了吗?”岑青茗嗑着颗瓜子向黄翠翠抬头问道。 “没。”黄翠翠愣愣摇头:“我不是这块料。” “是这老头子说的太难听了。”岑青茗向台上喊道:“听不懂换一个,能不能说些能听懂的!” 这倒让台下这昏昏欲睡的茶客们都有了些兴致,七嘴八舌一起向台上的说书人打趣道:“就是啊,孭叔,你这书都说了几次了,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东西,我们又不是来上私塾的,难得有几个新鲜客人,说点有趣的呗!” 那叫孭叔的被这一打岔气的脸通红,恨恨道:“我就是敢说,怕你们不敢听!” “有什么不敢听的!” “说来听听嘛!” “孭叔你还能说些啥不敢让我们听的。” …… 在一堆起哄声中,孭叔拿起了他好久未用的醒目拍道:“常言道,天子脚下好做官,我今日就来跟你们说一说这朝上年纪最小却位居正三品高位的刑部侍郎李谦!” “嚯!孭叔你还真有点东西啊……” 孭叔又一拍那醒目,茶馆中众人的视线已经全部汇集在他身上,他继续道:“这李谦啊,年幼丧父,少时丧母,失怙失恃,族中亲属见他年幼还曾夺其家产,就是这样一个毫无根基毫无扶持的少年郎在没多久就高中了景仲十二年的探花,而在四年后的今天,他仅仅二十岁就已经坐上了正三品,进何老门下,不可谓不励志啊!” “他这么牛的?” “我还以为他都四五十了呢?” “不是说他过来剿匪吗?” “没看见过人,听说新风县那片匪寨都被剿了?” 座下又事一片议论纷纷。 那孭叔看着众人热烈讨论的样子,自满地扬了扬脖,又是一记醒木落下:“话说这李谦,无权无势,六亲无靠,但刚入朝时见人便是三分笑脸,也算是结交了一片同道好友,可在做事风格上却极为强悍刚决,鼎鼎大名的双鸿案、白银案都是出自他之手,及至到后来甚至六亲不认有了当朝铁判官的称号,有谁来猜猜这入朝不久的李谦行事为何敢如此毫无顾忌?” 台下一人配合道:“我知道!他不就是因为后来拜在了何老门下吗,也不知道何老怎么看上他的?” 孭叔自得一笑,露出不可意会的表情:“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李谦,听说后来被何老女儿看中,扬言非他不嫁,何老才对他如此看重!” 座下哗然。 “缘是一靠丈人的草包啊。” “不对吧,听说这李谦为人恶毒,杀人不眨眼,长得奇丑无比,这才没有人敢妄论他的长相。” “不是不敢吧,是他太忌讳了吧,也不知道长得到底有多丑,才让人不敢话叙。” “那太傅家的小姐也太没眼光了吧,怕是我去都行了。” 说完,隔壁桌几个八卦的儒生哈哈笑了起来。 第22节 李元朗面色阴沉,握着茶盏的手用力过度,指节青白青筋暗起。 黄翠翠嫌杯盏太小,拿着提梁壶正要上茶,看见李元朗这样关心道:“小李先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岑青茗听着八卦兴致勃勃,听见问话也看了眼李元朗:“没事吧?怎么脸都黑了?不舒服你先回去休息吧。” 李元朗嘴角硬生生扯出了一抹笑,“我没事,我看大家听得都挺高兴的,也别败坏了大家兴致,就是肚子有些不适,坐一会就好了。” 岑青茗拍头懊悔:“对,我忘了你肠胃不好,你这身子真是,每次出门总得出点毛病,翠翠,回去吧,反正也听得差不多了。” 李元朗一脸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些就别说了,把身子练壮实点吧。”岑青茗叹气。 —— 两日后,六安带着二十几个人下山来到了约好的地方。 “没事吧?”岑青茗皱眉:“查得紧吗?” 那天茶馆下午,新风县官府就放出消息说赈灾粮在丰荣被劫,一时全城戒备,悬赏告示出来条条都在指明需要提供聚义寨的线索。 各处客栈酒楼都在搜查,见人便要问话,岑青茗带着李元朗和黄翠翠当晚就从城内偷偷离开,这两天一直在郑汪垚那宅子门口盯着。 六安摸了下脑门的汗,叹气道:“可紧了,这几天官府一直派人在山里搜查,山脚还一直有人在巡逻,不然也不能耽搁到现在,大当家,我听外面说现在赈灾粮都是我们抢得了?” 岑青茗冷笑:“那狗官不做人,也得让他付出点代价,你先带兄弟们休整一下,晚点你来找我。” 岑青茗这两日肉眼可见的心浮气躁,已经是完全等不下去的状态了。 李元朗拦住她:“大当家,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杀了那两个狗官,我还要烧了那院子!我要让他们知道鱼肉百姓愚弄民众的下场!” “你若是这样做,朝廷不会放过你的!”李元朗沉声道:“而且那赈灾粮是为了新风县百姓的,不是给他们俩的,你若是烧了它,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巴望着一口粮的贫苦人!”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闷声发大财!”岑青茗咬牙:“他们死守着宅子根本不出来,外面却遍地传着是我们劫了赈灾粮,他们做的恶心事我凭什么替他们背!” “再等等。”李元朗哑声:“你信我,再等一等,他们一定会把官粮转移,到那时候再出手,也不迟啊!” 郑汪垚不可能不换地方,就算是他不肯换,他也能让他换! “李元朗,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岑青茗已经气红了眼:“还是你根本不敢?反正现在聚义寨的人到处都在被通缉,但你在聚义寨时间尚短,也没什么亲属往来,要是怕死,你可以自行离去!” 难道她就不心痛那些大米物资吗?她比谁都知道多少米可以让一家农户全年无饥,她比谁都更想要珍惜这些粮食,寨子里的每个人吃多少口粮她都格外上心!可这些东西不是让这些狗官祸害的! 李元朗深吸一口气,握着岑青茗的肩郑重道:“我既然打算跟着你,就没想着置身事外,只是这到底不是小事,我们可以再缓缓,如果再等几日,就算他们不转移,万一郑汪垚他们来了,你这一把火还能多燃几个贪官不是?!” 第32章 弱点 李元朗想过了, 这赈灾粮他们迟早会转移,但如果岑青茗真的忍不住打算鱼死网破,让她烧把火把郑汪垚他们引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岑青茗在李元朗的这些话里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既然这样, 那就再等等。”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冷滞。 六安和黄翠翠看着远处争执的两人,不爽道:“怎么现在李元朗还能在我们大当家面前这么放肆了?” 黄翠翠怕六安挑事火上浇油劝道:“他们两的事, 你别插手。” “那是我们聚义寨的大当家,我怎么就不能插手了?” “那随你吧。” 黄翠翠不管他, 拔腿就走。 六安看她完全没有一丝想要叙旧的想法, 撇了撇嘴, 亏他还觉得这么久没见他也该会对他有些想念。 岑青茗身后, 六安等她吩咐, 只是她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让六安回去了:“你们刚下山也都累了, 这两天先休息会吧。” 六安应了是, 回头狠狠瞪了眼李元朗。 —— 现在加上他们下山的十几个兄弟为了怕人多口杂, 安置的地点就是之前躲藏的那块野地, 好在地方够大, 也能藏人。 岑青茗则一直在郑汪垚的门口盯梢,不肯离去。 李元朗也陪着她, 劝了一批还要跟着蹲在一起守卫的。 六安到底被安排着好好睡了一觉,这几天带着人一直东躲西藏也耗损了他不少体力, 等他一觉睡醒, 已是快到弯月初闪时辰了。 他惺忪着睡眼起身去找黄翠翠时她已不知练了多久的功夫, 拿剑的手在挥动中都在颤抖, 而全身也因长时间不停歇的动作而微微痉挛。 六安冲过去时,黄翠翠差点没握住手上的剑。 “你疯了?我在练功你也敢冲上来!”黄翠翠收回手想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却差点都没抬得起来。 六安皱眉用袖子替她把汗擦干,带着些许怒意道:“我看是你疯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胳膊还有伤,你想当残废吗?!” 黄翠翠拨开他的手,吸着气倒地坐下:“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你有数你能练成这样?”六安扯着黄翠翠那条胳膊,一向反应灵敏的她此刻却根本躲不开六安的手。 六安心痛:“都这样了,你就省点力吧,过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出去干仗了,你就这样去到时候是打别人还是来救你?!” 这话大概刺到了黄翠翠,把手挣脱就要起身离去:“我不用你管!” “行!你不用走!我走!”六安气道:“黄翠翠,以后我再管你,我就把我这个名字倒过来念!” —— 岑青茗刚吃了点馒头,看着郑汪垚的门口换了一班守卫,但仍没什么动静,尤其李元朗还一直欺在自己身边,正心里烦躁,六安又鬼鬼祟祟过来了。 “大当家,你吃了吗?”六安爬到岑青茗旁边,掰着馒头问道。 “离我远点。”岑青茗嫌弃:“早吃完了,你来干嘛,要让对面发现了,我饶不了你。” “我来给您换班呢,这么久了一直盯着对面吃不消的。” “不用。”岑青茗拒绝,不过看着他可怜巴巴掰着馒头的样子又不忍道:“这几天你们辛苦了,这也没什么东西好吃的,你去找翠翠,让她给兄弟们打只野兔犒劳下。” “嘁,我还哪敢去找翠翠。”六安抱怨:“她练功都快把自己手都快练废了,说两句就跟我吵起来,上次她练功,胳膊就有点受伤了,这次还这样,活该!” 最后那个“活该”语气多少带着点委屈。 这两个冤家,岑青茗头疼:“你在这看好了,我去找翠翠。” 李元朗忙道:“我也去。” 岑青茗没理他,离开的毫不留情。 李元朗想跟上去,被六安拉着衣角绊住了脚。 “怎么了?六安。”李元朗皱眉,但嘴角仍挂着笑。 “大当家找翠翠去了,她们俩有事要谈,我们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你说是不。” “你说的是。”李元朗重新隐下身形,显得更无人发现了些。 六安悄悄凑到他身边轻声问:“小李先生,你怎么会愿意和大当家成婚的。” 六安就没怎么看这个李元朗顺眼过,虽然大当家没法和二当家在一起,虽然这小子救了他们大当家,虽然寨子里的人都说他人俊又性子好,但六安一直觉得李元朗虽然长得一脸纯善可欺,可太会惑人。 怎么可能人人都说他好? 况且他一个读书人,在听到要入赘女方时居然也能点头同意,六安不信。 李元朗淡声:“自然是因为大当家英武,我心向往之。” 这理由,六安撇嘴,扯得荒唐。 “你就因为英武就想跟我们大当家成婚,那你怎么不找椿子,他比大当家还英武。” 李元朗笑:“那你为什么喜欢翠翠呢?” “我……”六安一出声,才觉声量过高,忙压低声音急道:“谁说我喜欢翠翠?!” “既然不是,那就算了,当我没说,不过我记得二柱还蛮喜欢翠翠的,他们俩挺配的,二柱刚还一直问我翠翠的事,我可以找他去聊聊。” 六安沉默,良久才道:“别去。” 李元朗嘴角微扯。 这片草地也终于安静了。 六安这点小心思还瞒不住他。 李元朗在朝廷能一路爬到正三品的位置可不是靠着那点恩师提携。 他从小就知道,弱点跟把柄无疑,一样是敌人的利器,自己的软肋,不论是女人,还是银财,李元朗都兴致缺缺,旁人可能还得为了家人拼个命,为家族兴旺荣辱与共,但连这一点他都没有所谓。 李元朗就像条黑龙,滑不溜手。 所有想对付他的人,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不畏人言,也从无牵挂,李元朗垂眸,像六安和卫风这种一眼就被看穿,被手握把柄的事绝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而另一边,岑青茗找到黄翠翠时,她正靠在树上,还妄图晃动着那劳累过度的手臂练习招式,连岑青茗故意加重的脚步都没发现。 “你怎么练成了这幅摸样?”话语间,岑青茗捏着黄翠翠的手,她臂上的青筋仍在无序跳动着。 黄翠翠看到岑青茗忙起身但又被压着坐下,喏喏道:“大当家,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看着你这么作践自己?”岑青茗没好气,给黄翠翠舒缓了下手臂又带着功力轻柔地按在她的身上缓解她的疼痛。 “我没事,嘶。” “这回有事了?”岑青茗把刚加重的力道减轻下来:“你都练成这样了,还嘴硬。” 黄翠翠抿嘴。 “现在试试,还难受吗?”岑青茗给她做完一套又扶着她起来。 “大当家,我好多了。”黄翠翠挥了挥手:“我已经好了,大当家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岑青茗擦着手问。 “是不是,六安找你来的。”黄翠翠气道:“我就知道他这人一向靠不住!” “这关六安什么事,你找他出气做甚么。”岑青茗开玩笑:“我是在聊你的问题,你不会想把我这个聚义寨大当家的身份给取而代之吧,我告诉你,黄翠翠,可没那么简单,你别想着每日比我多练上这么多时辰,就能超过我。” “大当家。”黄翠翠哽咽:“我怕拖累你,你上次让我守在门口,自己单独进去,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废物。” 第23节 他们山匪从来都是一起行动,岑青茗只用指挥,翠翠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只有在那时,她才发现,大当家远比她想的更自立,如果她再厉害一点,她就可以自己进去,而不是让大当家一个人在里面生死难忧。 岑青茗叹气:“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守在门口,难道你很安全吗,外面都需要你警惕,险事也都需要你承担,一旦有些风吹草动,你还得帮我引开追兵不是。” 岑青茗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别给自己那么多负担。” 黄翠翠一时被岑青茗绕进去,愣愣点头。 —— 岑青茗时时勘察,难以安寝,却在第二天晚上,郑汪垚真如李元朗所说过来转移赈灾粮了。 这人来时也是十分小心,分外低调,若不是太过脸生,举止小心的过分异常,也没人注意他。 岑青茗现在心绪翻腾,悄悄屏住呼吸,朝李元朗吩咐:“你让六安他们过来。” 李元朗点头,朝远处那人深深看了一眼走了。 没多久,在郑汪垚身后,又来了一批人,人倒是不多,但看出来都是十足的精兵守卫,个个都是人高马大,壮硕无比,一看就是久历风霜的练家子,和那些身姿普通的衙役不是一个路子。 府内,漆黑已久的墙院里点起了烛火,映照的通红,府外,岑青茗联合寨子众人缩身商议,力求能兵不血刃。 此时最佳的就是,敌人在明,而他们在暗。 这郑汪垚也是小心,硬生生等到子时,府院内才传来隐隐声响,却想到这人谨慎至此,竟然派人分了三条方向不同的路线转移运输。 第33章 爱吗 “怎么办?”黄翠翠心慌。 如果分成三路, 他们人手根本不够,一旦郑汪垚声东击西,他们无力周旋。 岑青茗的压力可想而知, 孤注一掷是死, 兵分三路也是死,但好歹兵分三路还能有一线机缘为之一战。 岑青茗咬牙:“分成三队, 都跟上!” “等一下。”李元朗劝阻道。 “又怎么了?”岑青茗语气是明显的不耐。 李元朗也没在意岑青茗这厌烦的口吻,仍是好脾气道:“大当家, 我有办法, 可以不用分散人手。” …… 岑青茗最后还是听取了李元朗的建议, 她带着十几个人突然杀出时, 那队人马有明显的慌乱, 也是郑汪垚挑的时辰好,荒郊野岭又四处无人, 打斗声不会引来任何注意, 尤其岑青茗他们这段时日一直待在这里, 更是熟悉地形, 凭着岑青茗以一挑五的功夫以及寨子众人的齐心协力他们到底是赢了回来。 甚至于大家只是受了点轻伤就把这件大事给做成了。 寨子里的人都兴奋非常, 嘴里不住夸赞着大当家和李元朗。 岑青茗牵着那领头的马匹带着一溜的行礼过来时,明显的喜形于色, 这几天的失意焦虑完全不见了。 看到李元朗也一扫这几日的臭脸,向他高兴道:“你说的真没错, 只要看着车毂下的印子就能知道到底哪只队伍挪了赈灾粮, 亏他们还想了这些法子, 结果却被你看穿了!” 岑青茗现在的笑颜实在明媚, 连李元朗都不自觉被沾染着勾起了嘴角:“也得是大当家勇猛果敢,能够采用我的建议, 才能把他们一击即中。” “嗐,你这嘴皮子还是这么能夸人。”岑青茗嘴角就没有下来过,招呼大家道:“兄弟们辛苦点,今天干了票大的,这地方也不易久呆,我们趁早赶路吧。” 岑青茗想的很好,得了便宜就别卖乖,能跑赶紧跑,但李元朗却是不同看法,将岑青茗劝住了。 官府的马都是有盖章和登记的,李元朗建议放了马匹,又道这车毂印痕既然他发现得了,保不齐那官府之中也有人能指出漏洞,岑青茗也担心兄弟们的安危,事既然都成一半了不能倒下最后一步。 岑青茗按李元朗的法子放了马匹,在附近藏匿了官粮。 一切忙完,他们找了个附近的村子重新蹲守起来。 —— “你怎么了?”岑青茗看向李元朗,把手里的饼递给他:“我怎么觉得你从运完粮以后倒是越发焦躁了?” 这是劫完官粮后的第三天,如李元朗所料,郑汪垚在发现赈灾粮真的丢了后,完全失控,各处要塞关卡以及车马商铺都被盘问的愈加森严。 他们在这呆了两天,已经有些进退两难了。 岑青茗倒想得开,反正粮在自己手里,多久都能呆得下去,能气死他们就更好,不过也明白李元朗的不安,安慰他道:“上次粮在他们手里,黑锅扣在自己头上你都那么冷静,这次你还担心什么,要我说,他们也不可能这样锁上我们一辈子,新风县的赈灾粮在郑汪垚手里丢了,齐丰肯定也得找他算账,让他们两个狗官斗也不错,保不齐那个在新风县剿匪的李谦也能被他们拖下手,到时候他们三条狗混斗,我们说不得还能看个热闹。” 说到最后,岑青茗都笑了起来。 李元朗也被她逗笑了,是被气的。 如果他不是那个李谦,按她的说法可能是会成真。 可惜他是。 李元朗嘴里咬着饼,嘴里随便敷衍道:“我没有担心,我就是在想,我们这样一直躲着得躲到什么时候。” 或者说,他该不该递出消息。 “哎,我有个主意。”岑青茗用胳膊撞了下李元朗,大概也是前两次李元朗的建议都十分中肯,现在岑青茗有事也会问他意见。 “你说,我们把赈灾粮自己给百姓分了怎么样?”岑青茗想得透彻:“反正这么多粮,我们也没法带走,但是老百姓却忍饥受饿,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你觉得怎么样?” 李元朗侧目:“你舍得?” “我怎么不舍得了!”岑青茗振振有词:“你别看我抠,但我抠的都是花在刀尖上的东西,本来这些粮食也不是我的,当然更不是那狗官的,我将粮放出去,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却能救活不少的人,大家都是苦命人,有些人宁可饿死都不愿做匪,但也有我爹那样受不了就聚众上山的,不过说来说去,也都是被鱼肉的底层人罢了。” 岑青茗笑了一下,那笑带着些许的苦涩又带着尽人事的畅意。 “我只是在想,这到底也是赈给新风县那的粮,你上次跟我去也看到了,那边有钱有权的,锦缎加身,餐食更不用说,一个酒楼甚至连餐位费都是普通农户一年的生计银钱,但那边的百姓却又多沦为街头乞儿被人驱赶,我心不忍,你看,是否有办法,将粮运到新风县而不被发现?” 岑青茗也知道这问题完全是难为李元朗了,若他有妙计,早就可以让他们不声不响把粮运上泰岳山而不被发现,现在甚至需要将这赈灾粮运进新风县去,根本属于无计可施。 “如果你是真的想做这件事的话,我是有法子将这粮送到新风县百姓手中。”李元朗看向她,眼神难得的严肃:“只是,之后却不好再反悔了。” “我有什么可反悔的,只要你说得出,只要我做得到。” 李元朗摇头轻笑:“何必说的这么决绝,大当家,你和你家里人当真不一样。” 岑青茗不解:“我家里人?我娘?我跟我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啦。” 李元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吃着手里那块饼子。 岑青茗不爽,从他身后勒住他脖子,威胁道:“李元朗,我忍你很久了,我发现你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跳到我头上来了,你瞧瞧你哪有刚入寨时的半分可怜摸样,有时候严肃的我都以为你是我夫子在教训我!我看你是蹬鼻子上脸要吃点苦头才行了!” 李元朗在她刚上手时全身顷刻紧绷,嘴里差点喊出卫风的名字,但在意识到岑青茗只是在卸力玩笑时终于放松下来,配合她讨饶道:“大当家,是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岑青茗不听,不过也怕真的勒到了他,手臂略微往下横向抱着他胸膛,使力扭到自己怀里。 身后的娇躯在无声震颤,李元朗何曾受过这些,身上便莫名烧了起来,他想挣扎,但岑青茗却抱得越紧。 李元朗终于松了力气,他脸色涨得通红,眼里眉梢都似是火一样的熏染,也不知道是在忍耐着什么,呼吸间带着浊重的喘息,他闭眸,轻声呢喃道:“大当家,我真错了,放过我吧。” “这还差不多。”岑青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话里透着得意。 等转过身看见李元朗时却吓了一跳,忙帮他轻拍后背,急道:”我真把你勒到了,不应该啊,我卸了力的,你没事吧?你这脸也太红了。” “没事,我没事。”李元朗躲了躲她的手,动作间用袍子遮掩住自己身下,半天才开口露出一个清雅的笑。 岑青茗自责:“都怪我没下好力气,下次我再不这样了。” 李元朗本也不知怎么解释,听她这样道歉加追悔自然是照单全收。 只是岑青茗虽是自责,但更是介意李元朗躲她的动作,她左右扯着李元朗的脸硬声道:“李元朗,是你要跟我在一起的,你也该知道我性子,不过我怕你不清楚,我再说一次,我这个人不温柔,也不体贴,性子也说不得有什么好,但我起码对你真心,赤忱,你有什么事我都会罩着你,这句话,我就跟你说一次,爱一个人就得爱她的全部,你知道吗?” 李元朗的脸被她扯得乱七八糟,原本还带着一些红晕的脸,现在已然被她扯得一道红痕一道青白了,等岑青茗放下手后,李元朗才捂着自己的脸说:“明白,爱一个人就得爱他的全部。” “那你,爱不爱我?” 李元朗垂眸羞涩:“爱的。” 岑青茗看他这样又没忍住,脑袋凑过去对着他的唇又是一个吻。 只是没想到这次却没能轻松逃离。 李元朗噙住岑青茗将要离去的唇,双手不容置喙地捧着她的颈部禁锢在自己身前,舌尖过处,烈火顿生。 迷迷糊糊间,岑青茗还有些疑惑,李元朗看起来还挺柔弱,每次说话几乎也都是慢慢悠悠,但是没想到亲吻时却是这么强势。 好半晌,岑青茗才被李元朗放开。 离开时,两人都似是被传染似的,变成了个大红脸。 空气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氛围,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岑青茗都没扛住,等停了动作,眼睛都没敢看李元朗,说了句还有事便逃了出去。 李元朗看向岑青茗离开的身影,抿了抿唇,半晌,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轻叹了口气,闭目深思。 第34章 放粮 新风县, 不少挨饿的百姓都聚集在衙门口。 “粮食呢!不是说赈灾粮来了吗,每年都如此,齐县令每年拿着我们的幌子向朝廷要粮!往年好歹还能得粒汤口, 怎么今年竟连这汤水都不置办了吗?!齐丰!你当真能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行径, 你就真的不怕报应吗?!” “好了,别说了, 你这是做甚么,还要不要命了?!” “不要了。”那高喊的老翁带头叫了起来:“不要了, 不活了!活都活不下去了, 我还留着干什么……” “刘夫子, 你小声些吧, 就算你不要活命, 你家里人呢?” “若得狗官当道,人人都苟蝇营狗, 奴颜卑膝, 全网最,新完结纹都在蔲裙四尔咡珥午旧幺亖齐那还不如不活着, 就当我儿, 从未来过!就当我、我孙从未……”那被叫刘夫子的说到后来已满是哭噎, 字字泣血。 他身后的那一家子人也跟在其身后,落泪不止。 身旁的人看着, 谁不是唏嘘叹息。 谁能想到,士农工商, 但新风县连个教书夫子都已活不下去, 又何谈什么读书人的士气抱负, 在这里只有齐丰大力发展的黑、庄和黑色产业链, 他在这里从百姓手里挖走血和汗,再连着这些毫无下限的利益链, 不知喂饱了自己多少胃口,即使这样还不称心,还要再扒下他们的最后一层皮去哭穷。 有衙门口的差役于心不忍想去劝说,却又被训斥回去。 人群混乱中却有人浑水摸鱼,偷偷悄声说道着什么。 “真的假的?丰荣县城外真的有人在送粮?” “仅限一天,赶过去来不及吧,别骗人啊。” “绝不骗人,就限一天,过时不候。” 六安他们蹦跶着在人群里穿梭,将消息带到每一家穿着烂破补丁,忍饥受饿的贫苦人家处。 岑青茗远远望着,担忧道:“这样做他们会来吗?” 第24节 “会,既是挨饿,已是难寻活路,既有一线生机,必然全力把握,我们现在手里带的那些,足可以现在散给那些身无气力,无法行动之人,等明天混乱一过,全部分完,就再没什么事了。” 岑青茗还是担心,她虽是同意了他的建议,但仍是忧虑:“如果真有这么大动静,郑汪垚那必然会发现,到时候我们……” “你放心,没事的,到时候那么多百姓,那处地方,两边不靠,他就算想抓,就靠他县衙里的那几个兵也抓不了多少人,更别说饿上头的人手里有了粮,衙门里的人想再抢回去谈何容易,我们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岑青茗笑了,晃着身子轻撞在李元朗身上,取笑道:“看不出你小子还蔫坏蔫坏的。” 李元朗垂头羞涩:“既是为大当家出谋划策,定是只能全力以赴,我脑子不好,想不出什么良策,只能将觉得有用的法子都用上了。” 岑青茗摆手:“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说你,有我几分真传了。” 李元朗转头望着她,那眼里的脉脉情义,让人有些难以抵抗,岑青茗冲他咧嘴一笑,就在这一刻,她觉得即使现在情况并不乐观,即使官府仍对他们虎视眈眈,可是岑青茗却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摸样。 她想,她和李元朗,定然不会像她爹和她娘的感情那样不可言说。 —— “木子,你别去,那肯定是个骗子。”一个破落的小草屋外,一个老妪扯着一个青年人哭喊:“那人说的地方荒凉偏僻,哪来的粮啊?何况官府都不管我们,哪会有什么好心人送我们粮呢,我怕你去了连命都丢了啊。” 像这老妪一样的人可不少,新风县的贫苦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六安说的话,有人怀疑,有人激动…… “娘,再没粮吃,我们都要活不不下去了,就算是骗子又能如何,能给我个饱饭吃我也认了。” 那青年人身边还有人帮腔道:“去,都去,我们大家伙都一起去,他们就算骗我们一个两个,但骗不了我们这么许多人。” 在这身后,还有一个婶子插嘴道:“那人说的是真的肯定是真的!我都看到了,昨天那些人来的时候,除了传话的,还有人给送粮的!真的送粮!西街口那个麻脸婆子躺在床上都快饿的说不出话了,他们送了一袋粮食给她呢!足足这么一袋。” 那婶子用手比划了一下,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大家都是贫苦出身的,平时能帮就帮扶一下,这下听到真的有人能拿到粮,心里都是振奋不已,没过多久,不少人家都拖家带口的去了那人说的约定地方。 等那木子一家到时,他们原本还余存的那点子疑虑早已被打消,眼前这明明应该荒无人烟的地块现在到处站满了人。 望眼过去的一条长龙,都是带着老小,面孔枯瘦,但眼含希望。 在那长龙的尽头,木子隐隐看到有人虔诚道谢,也有人跪地叩头,他想着等他排到了也一定要向救命恩人行个大礼。 那昨日在衙门口指天痛呼的刘夫子也在人群之中,就在木子一家身后。 木子不太能会和读书人打交道,两人寒暄了几句也没了下文,只是对于长队尽头都是满眼炽热的等待。 等过了好一会,他们才终于到了前列。 这时他们才看清这大善人的摸样,出乎意料的倒并非是什么善心商户或者热血义士。 看着也是一群蓬头垢脸,不修边幅的落魄摸样,只是动作衣着之间带着些许莽气,而在这群人中,其中就属一个高个清雅的男人以及长相清丽的女人最为瞩目。 木子猜想可能是对新婚夫妻为结善缘才想广开救济的,心里已是在为他们祈福了。 等到排到队时,木子更是嘴甜,拉着他娘向这两人说了一堆新婚吉祥话。 李元朗抖开布袋子里的米洒进木子带来的麻袋里,解释道:“我们暂未成亲,不过先谢过你们二位的祝词了。” 木子盯着倒过来的米,热血翻涌,连连点头,嘴里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说些什么了。 李元朗倒完以后,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强调道:“这送粮一事是我们聚义寨做的,也是我们寨主岑青茗提出来的,如果你们想谢的话,就谢谢她吧。” 木子都已经被这米袋子里的粮给惊得愣怔住了,还是木子娘跪地朝天合掌谢道:“多谢恩人,多谢聚义寨,老天一定会保佑你们好人有好报的。” 木子也跟在其后一起跪拜下来,连声道谢。 只是正准备拿着袋子上来取粮的刘夫子听了却难以接受:“匪寨的粮,那不都是些赃物吗?这怎么能收?!” 听闻此声,在前面拆袋放粮的聚义寨众人脸都落了下来。 李元朗脸色未变,连笑容都仍和刚才一样,只是声音微冷:“那就烦请这位老伯先出去吧,后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婶子连忙挤了上来:“就是,刘夫子,你若不要,那就让我过去吧。” 刘夫子的儿子儿急忙拦住那婶子,连声道:“要要,我们要!” 随后转头扯着刘夫子那破旧的衣衫哀求道:“爹,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源儿已经很久没进一口水米了,你昨日在那衙门口那样,我们都没说过一句,但是现在能不能听听我们,您就给我们条活路吧,您就是想要朝廷的粮食,衙门肯给吗,齐丰肯给吗?!您就当为了源儿,可以吗?他才这么小啊!” 他们怀里的娃娃不知大人的纠葛争吵,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却因为饥饿过久,连声音都似猫叫一般,绵软无力,听着让人心里发酸。 那刘夫子看着家人这幅摸样,原本还嘴硬的意气早已不剩,连饥饿都未打垮过的身躯,现下却顷刻间缩了起来,整个人活似凋败了一般,求到李元朗身上,颤声道:“麻烦给点粮食吧,实在是活不下去,刚才的话是我说错了,我给你们叩头。” 刘夫子实实在在的两个跪礼,也是让新风县的其他人唏嘘不已,这刘夫子谁不知道是个硬骨头,他倘若能活泛一些也不至于连累家人到这个地步,说是世代清白,不受嗟来之食,现在为了活命也只得低下头颅。 岑青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满满的一袋粮塞到他的手中:“我们不是为了你的感谢才做这种事的,这粮本来也应当属于你们的,没必要这样,你要看不惯我们做匪的,你就照样看不惯就是了,但也请你想下你现在的摸样,我们跟你们没什么不同,也都是活不下来才走上这条道的。” —— 此刻新风县守城的兵士在遇到接连出城的百姓后终于意识到了异常。 守城的侍卫等了一天,快到傍晚时才见到校尉,将其禀报上去,校尉也怕兹事体大,忙赶去县衙找齐丰。 而此刻齐丰却在郑汪垚的屋子里团团转,他已经慌得口不择言了,连面前人是谁也顾不上,拍着手质问坐在上首还在安之若素的郑汪垚道:“你说现在怎么办啊!我早说这样行不通的,你偏不听!” 第35章 细粮 郑汪垚阴桀一笑:“怎么, 你是打算把这事情全部推到我身上了是吧?” 齐丰这才醒神回来,看着郑汪垚推脱道:“怎么会,郑大人, 只是这粮一分一毫都没了, 我这也不好交代啊,万一我这县里的人都闹了起来, 你让我如何是好。” 齐丰本来是想着郑汪垚既然要抹黑李元朗,把这赈灾粮丢失的责任嫁祸到山匪身上, 以此为笺攻讦李元朗, 那他就捡个漏, 做个好人, 拿点到时候分剩下的余粮匀点给百姓, 卖个好,也能让那些一天到晚骂着他的刁民明白谁才是向着他们的, 只是没成想, 倒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郑汪垚还在慢悠悠地品茶, 无所谓道:“就你们县城里的那些个贱民, 压他们几天自然就没事了。” “但是这粮!”齐丰被郑汪垚这无耻嘴脸也是气得有些心口发疼, 但在他眼神射来时还是不自觉调低声音宛转道:“郑大人,这粮总也不可能凭空飞了不是。” “齐丰, 我听出来了,你是觉得我昧了你的粮啊!”郑汪垚把茶盏重重在桌子一放, 茶水倾洒在桌案地上。 郑汪垚语气不耐:”我早跟你说过了, 派去的那队人死无全尸, 那赈灾粮到现在也是下落不明, 你没看我整天派着人守在城门口和泰岳山,你当我的人闲的是不是?!你既然说到这, 那我来问问你,是不是你说李谦可能知道了藏粮之处,让我换个地方,不然就放在那宅院不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齐丰看他也上了火,忙赔不是道:”郑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冲动了,不过那李谦当真这么说的,我才赶来提醒大人,那日我去言明赈灾粮被匪贼劫运,本想问罪占个上风,但他却笑问我是不是遗漏在自己家中或者亲戚别院,您看这话我不得赶来和您说道啊。” 话锋到此一转,齐丰担忧道:“您说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我们当时存粮的地方?” 郑汪垚眼眸一沉,“我每天派人盯着他,应是没有问题,但,既然他这么会想,这人绝对留他不得,这件事,齐县令应该能办好吧?” 齐丰心里打了个突,忙摆手道:“我可不行,郑大人,您也知道我手下都是些废物篓子,也是怕拖您后腿,尤其我那些人还得盯着那些黑|庄生意,真出了个什么差错,这生意的钱也收不回到我们口袋里,您说呢?“ 李谦再怎么样也是一个三品大臣,若真死在他手里,郑汪垚这个没心肝的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他一个人做垫背,他又不是傻子。 “那算了,你就搞好你那边吧,李谦那边我来解决。” 齐丰看他完全没顾虑到他这边的情况,又弱声问了句:“那我那些县民?” “齐丰,你就这点出息吗?”郑汪垚冷哼了声:“不过几个贱民还需得你在这边哭天抢地的,你怕是连我爹都不怕了吧?你要真管不好,就我来管!” “不敢不敢。”齐丰连声安抚随后再拱手告退。 等离开后,齐丰沉下脸来,回头唾道:“这个郑汪垚,我干的这些脏事哪件不是因为他,那些黑|庄生意哪次不是先补了他的亏空才轮得着我,现在动不动就翻脸不认识,还想拿我当垫背,没那么容易。” 他身后的侍从安抚道:“大人,郑汪垚到底跟在汪公公底下,我们还是得忍一忍的。“ 齐丰恨恨:quot;我跟他品阶一样,现在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就是攀上了个当阉狗的爹,真闹不着好,大不了鱼死网破,他这十几年做的缺德事,也别想落好。” —— 而另一边真正的李谦此刻就坐在新风县和丰荣县两边不靠的一块野地上休憩。 岑青茗坐在他的身旁,将水囊递给他,看他一脸倦容,皱眉道:“你做什么每给一个人送个粮就说是聚义寨做的?这完全不像你的性子,而且万一到时候官府听到风声了怎么办。” “你不说,难道他们就猜不到是聚义寨了吗?”李元朗的嗓子因为长时间说话已经变得喑哑,嘴唇也干得起了唇皮,但仍努力道:“既然他们反正都得把这笔账算在聚义寨身上,还不如卖给百姓一个好名声,何况他们得了粮哪会出去胡乱张扬。” 岑青茗扬眉:“我不在乎这些,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什么名声才做的。” 李元朗还要开口,岑青茗忙阻拦道:“你别说话了,先歇会吧。” 他们已经忙了近一天了,只沾了滴水,现下才有余力休息一会。 岑青茗毫无形象地仰坐在地上,看着那长队慢慢缩减的模样,松了口气:“看着情形应该也快结束了,这次事了,我就让枉叔把我们山寨脚下也加强防御,让官府的人再也找不到我们,现在他们丢了粮,我也报了仇,可惜之后,不知什么时日才能再下山了。” 李元朗眉头一跳,含糊的嗯了一声。 风朗气清,天疏云淡,岑青茗休息了会正准备起来换班,却没想到横生枝节。 不知从何来的一队侍卫冲了出来打散了人群。 原来是城门那群守卫派了人偷偷跟在出城的百姓身后,他们在暗中观察了半天,即使那粮袋的印章被人有意掩盖,但仍能辨别出本应是新风县的赈灾粮,侍卫们只知匪贼偷了官粮,哪能想到他们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于众人中放粮,上来就要拿下岑青茗他们,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还好六安他们也早有准备,把这临时搭的木头桌垫一翻,米粒各处纷飞,挨饿的众人失了秩序一窝蜂地围在地上挑拣那掉下的米粒,即使侍卫们怒喊威胁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看着岑青茗他们在众人的围拥下脱身。 —— 泰岳山外围。 岑青茗带着众人从官府的搜查中脱身出来,又找了几个小山洞当做掩蔽。 这一行也算得上是风餐露宿,且时时活在惊惧之中。 现在泰岳山附近都有官兵巡守,他们想上山也不能轻易如愿。 岑青茗见大伙士气低靡,拍了拍掌,等大伙的视线聚在她这,她才笑着让翠翠二柱几个都站了起来:“我知道大家这一路都辛苦了,我们做山匪的,一向劫道抢银,这次让大家放个粮没想到也能做得如此出众!只是既养了他们,我也不能亏了兄弟几个。” 她掀开腿上的的裤装,众人这才瞧见她双腿处居然还绑着两个沙袋状的东西,岑青茗将它们解下,赫然一抖,竟瞧见里面居然都是些颗粒饱满、晶莹剔透的白米,而在她身后的那几个也随之解下绑在身上的袋子,无一例外都是这般品质上乘的米粒。 这样算下来,俨然竟有□□袋的上好白米! 众人视线盯着那堆米粮一丝都不敢晃动,生怕是个梦境。 岑青茗每袋都掂了掂重量,解释道:“这米也同赈灾粮放在一处,不多,三四百斤吧,我让翠翠他们装了一袋装了近二十斤,现在这里差不多也得有个两百斤的样子,这些米别说大家了,连我都没见过,到时候回去,让椿婶给大家伙热一下,也好让大家尝尝米粒吃起来是何种感受!” 众人一扫脸上的霾色,光是看着那圆润的颗粒今夜都快无人安眠了。 人群里面的一个兄弟忍不住手痒,想着偷偷去碰触一下,立刻被七八只手打了回来。 大家七嘴八舌嗔怒道:“这么金贵的大米等下都给你碰脏了!” 岑青茗好笑道:“没事,反正到时候都有的碰,就让你们一个个都淘水洗米去。” 大家哄笑起来,人们带着希冀的时候总是愉悦又美妙的,山洞里的气氛也变得融融了许多。 岑青茗回到李元朗身边正想坐下,却不想被他拉到了山洞外面,面色看上去分外忧虑。 “大当家,你这米能让我看看吗?” “怎么,你也忍不了啊?”岑青茗取笑道,她从袋中取出两三粒给他:“就这么几粒看看得了,这东西是当饭吃的,不是玩的。” 李元朗对着光线仔细分辨,发现这确实是隆城的大米,质硬而圆胖,透亮却丰满。 第25节 郑汪垚他手里的线拉的可真多啊,只是不知他搭的是隆城的哪条线。 他将这米递还到岑青茗手里,开口劝道:“这米也给送了吧。” “为什么?!” 这米可是她千辛万苦护才下来的,刚才兄弟们看见这大米有多么高兴,李元朗又不是不知道! 但李元朗仍坚持:“这米我们不能留。” “李元朗,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岑青茗忍无可忍道:“我们是山匪,我不是送个粮给别人我就要立地成佛了,我给别人送粮是好心,但都送出去那就是蠢蛋,山匪要真当成那样哪能称得上是匪啊!” “这东西一分一厘都不能在我们手中剩下,劫持赈灾粮若是送了也就罢了,但若是吞了丝毫你知道会有什么代价吗?” 第36章 踏月 岑青茗恍然:“嗐, 你是为了这个啊,我管他什么代价呢,这群狗官敢把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时他们就没打算放过我, 我也没打算能躲得过。” “再说了, 赈灾粮就是救济粮,我们当山匪的不也算是贫农百姓吗, 这么多年没得官府救济,拿点粮怎么了!“ 李元朗无奈:“但你缺粮吗, 上次从龙虎寨带回来的那些粮起码够我们好几年了。” 岑青茗抠抠脸:“咱们做这行的, 有上顿没下顿惯了, 你说要把这东西都给别人, 这不就等于让耗子送米吗。” 李元朗无言。 “行了, 剩下的也没多少,我们带走回山寨, 谁能发现得了啊。” 李元朗也不再多劝, 却另起了话头:“现在聚义寨附近都已是官兵巡守, 我们一时半会都回不去了, 大当家, 我们是不是也得找个落脚之处休整一下。” —— 刘家村,一间空置的茅草屋内。 刘安一行人正靠在那大通铺上休息, 从下山开始住了近一个月的野地,现在绷了一路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手脚快的几人已经懒散地躺在床铺上。 岑青茗向给他们整理床铺的邱伯道谢。 邱伯笑着摆手, 对岑青茗道:“你们要来, 我们必定欢迎啊, 其实岑寨主你不用怕,我们这村之前就已经有官兵过来查看过了, 呆了几天见一点荤腥一个可疑的人都没有就走了,你们可以安心呆在这,尤其这个角落,靠在村尾,平日里也没人过来,就算有事,这里紧靠着山口,如果要走对你们这些人也是轻而易举的。” 岑青茗客气:“还是得多谢邱伯帮我们打点了。” 邱伯叹道:“岑寨主,这话说多了,可就见外了,我们村的人不都靠着寨主你吗,可惜宛婆身子不佳,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不然要是知道你们来了,一定很高兴。” 岑青茗急道:“宛婆身体怎么了?” “人嘛,就是这样的,年纪大了,有点磕绊,就得在床上躺几天,过段时间就好了,不用担心。”说完,邱伯又指着带来的那些小菜:“岑寨主,这点菜要是不够,您就自己去取,随便拿,都是自家种的,种的太多,也吃不完,到时候老了反倒不新鲜了。“ 岑青茗又是连声道谢。 等邱伯走后,岑青茗站在门口皱眉。 “大当家。”李元朗走到她身边轻呼:“你是不是想去见见宛婆。” 岑青茗摇头:“算了,我怕我过去她更休息不好。” “去吧,我陪你一道去。”李元朗声音淳淳,带着点安抚人心的意味:“你不是也说,这一次下山以后不知何日才能再下了吗?那你和宛婆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她现在年纪也大了……” “你说得对!”岑青茗恍然:“还好你提醒了我,如果真是最后一面,我起码也得看看她再走。” 李元朗勾起嘴角,唇畔的虎牙若隐若现,脸上带着一如之前的腼腆:“宛婆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吃那些硬饼糙米好不好克化,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人照料,到时候你得多帮着她喂一点才好。” “有道理,还是你想的周到。”岑青茗回头叫道:“翠翠,你来一下,给我装个袋子。” 等岑青茗和李元朗走后,二柱摊在床上,看着外面逐渐阴沉下来的天幕,和身边几个兄弟打赌:“你们猜大当家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不回来睡哪去,在地上睡了这么多时日,老子感觉身子板都脆了。” “不好说,我们大当家万一狼性发作,将小李先生一个猛扑那可就说不准了。” “嘿,也不知道小李先生身子这么薄受不受得住大当家摧残。” “受不住就再要一个,做我们大当家的多一个两个男人怎么了?!” “我是觉得这小李先生啥都好,就是人太弱相了一点,你说一个大男人长得这幅样子,除了有个脸好,还有啥?!大当家要和他成亲还是亏了。” “你这刚还说他啥都好呢,没事,反正我们大当家性子也——” 黄翠翠从外面进门正听见他们议论纷纷,沉脸道:“都没事做了是吧?没事做要不现在就去练功!” 大家伙噤了声,六安跟在她屁股后头回来,不知屋里情况,乐呵呵地扯着黄翠翠的袖子道:“大当家说晚上让我们也分个小袋米吃吃,我们一起去洗米吧?” 黄翠翠打掉他的手,怒道:“还有你,平日里也不知道管管他们这张破嘴。” 六安一脸莫名其妙,他不才跟着她回来的吗,他们的嘴他也管不住啊! —— 宛婆身子是有些不好,不过跟邱伯说的没有太大出入,就是崴了下脚,连带着胃口也有些不佳,但看着岑青茗和李元朗过来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在听说他们定亲以后更是喜不自胜。 岑青茗交代道:“宛婆,你好好休息,年纪大了,那些重活就别做了。” 宛婆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我不做,你也别担心,村子里有人照顾我的,我还得看着你俩成亲呢,到时候你们办了事还过来吗?” 岑青茗脸色黯淡,道:“宛婆,到时候我们就不一定能下来看你了。” “没事没事。”宛婆拉着岑青茗的手将李元朗的合在一起,笑道:“你们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宛婆已用过了饭,所以两人在宛婆那也并未久呆,放下了粮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冷月的清辉洒在坑洼的泥土地里。 岑青茗拉着李元朗的手晃晃悠悠并排靠在一起,春夏时节的清风拂过身畔,田野附近的洼地里不知名的虫子还在亢声欢叫,路上草丛中偶有几只影影绰绰的萤火虫经过,点缀斑斑。 虽是乡间潦草地,但跟着身旁人走在这一幕如梦似幻的光景也不禁让李元朗叹道:“有似幻境。” 岑青茗却误以为李元朗喜欢看萤火虫。 她故作神秘道:“这算什么,你知道这还有哪个地方更似幻境吗?” “什么?” “你就跟我来吧!” 身子一转,李元朗就随着岑青茗换了条道。 也许是此刻没有官兵追捕,也许是这段时间骤然的放松,亦或许是身边人全然的信任,反正岑青茗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那个她可以无忧无虑,惬意任性的日子。 岑青茗带着他一路奔跑,踏碎了脚下水洼里模糊的月,踩平了路上草野里倾斜的影,她带着他一路未停,等到了地方才松开他的手。 李元朗也是勉强才跟上岑青茗的步伐,停下后撑着腿喘息不止。 岑青茗看他这样,笑得开怀,软倒在草地上,那震荡在山间的笑声来回盘旋。 好半晌,这被他们打破寂静的山谷间才重新恢复平静。 而躲藏隐闪起来的萤火虫也重新晃晃悠悠地飞了出来。 岑青茗此刻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半隐在云后的月,还有夜空中点缀的星,轻声道:“这里是我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我只要不高兴我就会来这,夏天的时候,这里就是看萤火虫最好的地方,它们就像是一条属于地上的银河。” “是可以抓住的星星,是会动的星星。”岑青茗手一抬,恰好一只萤火虫钻进她的掌中,那小东西在她的拳头里横冲直撞,缝隙间隐隐可见她掌心中闪烁的荧光,她手一松,那只迷路的萤火虫又重新扑腾着飞了上去。 岑青茗收回手,枕在脑袋下,旋着视线看着空中只比刚才多了一点的萤火虫叹息道:“不过,我好像忘了时节。” 此刻,繁星如耀,而李元朗仿佛看见萦绕周身的照夜清当真变成了那天上遥不可及的无名珠。 空气中混着不知名的野花香和青草味,令人有些迷醉。 李元朗平息好了气息,在岑青茗身旁慢悠悠地躺了下来,脸朝向岑青茗一侧,认真凝视她的眼,郑重道:“可是这里也很好。” 是异乎寻常的好看,又是匪夷所思的浪漫。 如果在这之前,有人告诉李元朗他会被一个女子拉着手在暗夜里的山野间奔跑,毫无礼教地躺倒在山间野地,那他一定只会冷笑一声,将他拖下去以妖言惑众为由行刑示众。 但他此刻看着岑青茗惑人的眼睛却什么都不想说。 亮夜在岑青茗眼里洒下一道辉,那里面有月,也有他。 岑青茗小声道:“李元朗,你要不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啊?” 他不该回的,但他仍从喉咙口里囫囵吐出了一个“嗯”。 这一刻李元朗也想叩问自己,以前做的那些戏,到底是骗过了她,还是骗过了自己? 岑青茗不懂李元朗心中所想,现在的她是最开心的,她双手环住李元朗的脖子,眼里也映着李元朗看她的模样。 是心动,是怦然,却也是隐忍难耐。 隐忍难耐? 岑青茗笑了起来,她又在李元朗脸侧偷了个香。 下一秒,李元朗拥着岑青茗,略带侵略性的唇舌已经到了她的颈侧。 第37章 月神 李元朗只是在岑青茗的颈侧轻吮, 但良久他才从她身上离开。 岑青茗脸上已布满了一片红晕,摸着侧颈被吮吸的地方,气不过也想咬回去。 李元朗却轻笑着避开了身, 岑青茗顶着张红脸有些不服道:“李元朗, 怎么你每次亲人的时候都那么霸道?我不管,我也要亲!” 岑青茗说完就扑倒在李元朗身上, 李元朗没做任何抵抗,放开手将她接了个满怀。 岑青茗坏笑道:“让我看看, 我要亲这里, 还是这里, 还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勾勒着李元朗的高挺的鼻、轻薄的唇。 所过之处, 似是带着被燎伤的热感, 烫到到了岑青茗所触之地。 李元朗被这火苗燃着,清润的声音变得喑哑:“那得看我哪里能让大当家入眼的了。” 岑青茗轻笑起来, 直接咬着李元朗的脸颊, 含糊道:“我看还是这张脸我最能入眼了。” 李元朗“嘶”了一声, 将岑青茗的头抬了起来, 好笑道:“你属狗的吗?” “不行吗。” “当然行。”李元朗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看着岑青茗娇嫩的唇,贴近道:“但我更想大当家能亲我这里。” 第26节 话落, 也不知是谁主动,两人唇齿又连在了一起。 衣衫渐渐变薄, 喘息声逐渐加重。 半晌。 李元朗扣着岑青茗的手停了下来, 他墨色的眸浓得深沉, 但言语间却还极力克制:“大当家, 这样会出事的。” 岑青茗脑袋都已经迷糊了:“出什么事?” 李元朗眼里晦涩难辨,似蕴着无尽暗海, 难以琢磨,他哑声道:“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岑青茗嘟囔:“我岑青茗要做的事情就算是错的,我也从来没悔过,只要是我想做的,我什么后果都会应。” 李元朗抿唇不语,好一会,他再开口,轻声诱道:“大当家,今夜良辰,如此美景,我们今夜不若就朝着这轮圆月行个礼吧。” “啊?奥,好。”岑青茗根本没明白李元朗要干嘛,她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迷醉,不知是被这风吹得还是被这月晒得整个人都带着点晕乎乎的醉意。 岑青茗抱了个拳弯了个腰就算完成了,却见李元朗正正经经地双膝跪地。 “你这是干嘛?” “既是做礼,当然得要心诚。” 李元朗起身拉着岑青茗就要一起叩拜。 “为什么好端端要拜月啊?”岑青茗皱眉。 “自是祈愿。” 李元朗以身作范,合掌念道:“祈愿月神娘娘祝我们一生顺遂,祈愿月神娘娘能让我们一双两好。” 那些说过的谎与骗也祈愿月神娘娘能让它一切消散, 这话李元朗在心中悄声说道。 岑青茗看他如此诚心,也跟着跪了下来,反正跪天不算跪。 她一如李元朗一样合掌念道:“祈愿月神娘娘祝我们一生顺遂,祈愿月神娘娘能让我们一双两好。” “这样可以了吧?”岑青茗无奈道。 “可以了。”李元朗又露出了颊内若隐若现的那颗虎牙,清浅笑道:“大当家,你对我真好。” 岑青茗撇嘴:“你知道就好。” “那现在我们回——” 话音未尽,李元朗已经凑到了岑青茗面前,他贪婪地吸着汲取着内里甘甜的津液,岑青茗毫无准备地被他一带,猝不及防撞在了他的怀里,手指却不自觉揪紧了他身上的衣裳。 …… 岑青茗第二天醒来,就看到李元朗正侧着头一直看着她,目光似水。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开口道:“几时了。” 这一声却把岑青茗自己吓了一跳,她立时清了清嗓,声音才终于变得正常了些,却还带着一丝哑。 “该是寅时了。”李元朗轻声道:“还能再睡会。” “还睡什么。”岑青茗打了个哈欠:“赶紧回去吧,等会翠翠都得担心了。” 李元朗也没再劝,先起来帮岑青茗的衣袜整叠好递给她。 岑青茗抬手接过,动作间扯了下大腿,小声吸了口凉气。 “没事吧?”李元朗忙过来扶着她,目光所及她腿间,关心道:“身体有无大碍?” 岑青茗推开他的手,嘴硬道:“我们习武之人,身体肯定是比你好的,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吧。” 结果起身的时候,秀气的脸皱成了一团。 李元朗失笑。 岑青茗白了他一眼,李元朗转头握拳抵着嘴角轻咳了声遮了笑。 天光还未透亮,山间带着晨气略感寒意。 但岑青茗握着李元朗的手,两人相交之处却都是发烫的。 李元朗看着这独立于泰岳山的山谷,好奇道:“这地方应当离我们寨子不算远,我们为什么不能从这边上去?” 岑青茗摇头:“泰岳山这么大,我们寨子就在泰岳山上,我们不还是没法上去吗,我爹当年为了守寨,寻遍泰岳山千百条道,最终才确定在现在的住址,你以为是我是跟你开玩笑吗,我们那地方就相当于有个天然的城墙,以山为挡,能上去的道也就那么一条,那条道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再加上还有枉叔的阵法,要想进去更是难于上青天。” 李元朗若有所思:“那现在这般,怕是连我们自己都轻易难回寨中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我们这群就靠着泰岳山吃饭的人哪会让官府那群酒囊饭袋给逼死啊。”岑青茗得意道:“他们也就只能嚣张这么一会,等再过两天到了下旬,就是枉叔阵法更换的时候,那群衙役肯定又找不到路了,到时候我们再回去,万无一失。” —— 天色将明之际,黄翠翠才在那茅草屋外看到岑青茗的身影。 她忙跑到岑青茗身旁,急问道:“大当家,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没事,昨夜风景挺好,一不小心就岔了路。”岑青茗尴尬回道。 在黄翠翠身后,六安打着哈欠,笼着手跟过来:“就说你想太多,大家哪能那么容易的出事,我就说他们天一亮就该回来了吧。” 黄翠翠这时才看到跟在岑青茗身后的李元朗,两人一夜未归,细看之下两人身上都还夹杂着一些细碎草叶,大当家的脖颈处还印了个红痕,而李元朗锁骨处那更是明晃晃露出了个牙印,黄翠翠脸色一红,闭上了嘴。 岑青茗也知道着理由蹩脚,连忙转移话题道:“你们昨夜没出什么岔子吧?” “我们没事,一切安全。” “那就好。” 如此尴尬的对话结束,岑青茗挥手让李元朗和六安回去,带着黄翠翠来到一旁。 “再过两日,枉叔的阵法就会更换了,我们到时候就在后日子时行动,其他人也不必告诉,你让他们警醒点就是了,这两天兄弟们还缺什么就跟我说,但让他们别太招摇了,毕竟是人家的村子,别把祸事招引过来。” 黄翠翠连连点头,就是眼神看着有些涣散,呆呆愣愣的样子。 “你傻了?”岑青茗好笑道:“怎么光知道点头了。” 黄翠翠又忙摇头,支吾道:“大当家,你和小李先生在一起了啊?” 岑青茗没有否认,反问道:“怎么了?” “没有,我觉得还挺开心的,其实本来算日子,昨日就该是你们定好的成亲日子,可惜了夫人排了那么久的良日,就被那群官府的人害的错过了。” 岑青茗这才想起,昨日的时间,五月廿三,难怪听着这日子这么熟,难怪昨日的月亮这么圆,气氛这么…… 咳,岑青茗捂拳抵唇轻咳。 黄翠翠却在此时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岑青茗拉着她的手,才觉一丝冰凉,蹙眉道:“你这傻丫头不会在门口等了一夜吧?” “没有的事。”黄翠翠摆手:“大部分时间是六安在等,我们都得守夜,昨夜我和六安刚好轮值待守而已。” 岑青茗啧道:“好了,别硬撑,回去好好休息下,我还得靠着你呢,你可千万不能倒下了,让那群憨货也机警着点。” —— 岑青茗和黄翠翠回去的时候,原本在屋内一片喧闹的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然后十几双目光暧昧地看向了岑青茗。 “看什么看?”岑青茗挑眉。 “大当家,你可把我们小李先生拿下了?” “小李先生锁骨那这么红的一块牙印,大当家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大当家,小李先生的……” “够了啊。”岑青茗笑着一个个点着他们的头:“你们要是想和我练练手的话,就说得再多点。” “我们这也不是怕您觉得不满意,想再给您找个合适的嘛?” “我看你就挺合适的,寸子,到时候干脆你也入了我的门算了。” 寸子苦着脸道:“可别,大当家饶了我吧。” 岑青茗啐道:“一天到晚唧唧哇哇,真要你们上场没一个有用。” 寸子嘿笑:“没事,小李先生有用就行。” “嘴这么贱,找打了是吧?”岑青茗握拳威胁道。 “不敢不敢。”寸子求饶。 众人哄笑起来。 岑青茗看了一圈,问道:“李元朗人呢?” 二柱笑道:“小李先生被打趣得不行,刚说出去拔菜了。” 第38章 催促 李元朗跟着卫风的暗号来到一片山林角。 荀致远正在那焦躁地来回踱步, 看见他的人影终于长吁了口气。 “李元朗,你可终于肯出来见我了。”荀致远有些上火:“你知不知道外面已乱成一团了?” 李元朗不置可否,反问道:“左不过都是那些事, 现在你都来了, 也处理不好?” “如果就按齐郑二人所说的被劫粮那也就算了,毕竟我们早有准备, 但是你现在是在干嘛,你跟那女匪头子直接把这粮给送了。” 荀致远长长吸了口气, 平复了一下他这几天的火气。 “李元朗, 你疯了!这种事也干得出来?”荀玮完全不敢相信李元朗竟然能做出这种事:“你竟然跟着一群山匪去劫救济粮, 要让别人知道, 你这脑袋还保得住吗?” “何况都已经知道了他们把赈灾粮藏匿的地址, 你为什么还要让一个山匪插手,当时引诱岑青茗下山, 再将郑汪垚和齐丰人赃俱获不是可以了吗, 你居然还让卫风去敲打他?”荀玮皱眉:“李元朗, 这件事上我越来越看不懂你, 这完全不似你的手法,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李元朗无可无不可:“这不是还有你吗,怎么, 你要背叛我?而且现在整个新风县缺粮的老百姓都能吃得上饭了,不好吗?” 荀玮原地绕了几圈, 听他这话更是被气的七窍生烟:“好好好!可太好了, 你甚至还送到丰荣县去, 我看你跟那群匪贼呆久了, 你也彻底疯了是不是,就算抓到了他们藏粮证据, 我们就应该封粮作为赃款保存起来,批告以后才能下发,这般擅作主张……” 荀玮气上头又想起是那些山匪做的分粮,又是一阵心梗:“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你到底什么时候把聚义寨给清了?” “再等会。” “还要多久?李元朗,你出来时间够久了,郑汪垚和齐丰他们也等不住了,再不动手,即使这两个人毫无动作,梁奇正还有汪全胜那边这段时间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要不是何老现在还能一力相压,你早就得被召回去了,而且你不刚灭了个什么虎头寨吗,这聚义寨就算再难,按你李元朗的谋略在里面卧底了那么久难道就毫无办法?” 第27节 李元朗侧头解释:“虎寨用人明显与聚义寨不同,龙虎寨重于手下的狠辣,人心不齐,万事俱败,聚义寨却更重于手下衷心,岑青茗虽行事粗莽了一些,但在各类寨务事件上却颇为谨慎,不可小觑。” “如果你在半个月前说这些话完全有理可据,但现在却站不住脚,你跟他们混迹一处,他们现在对你信任颇深,更何况。”荀致远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觉得自己做的有理,完全不会向我解释这么多。” 李元朗冷笑:“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 两人对视片刻。 最终荀致远还是别开了视线,无奈道:“这话你只要能骗得住自己就行了。” 等荀致远走后,李元朗又在那地方站了良久。 好半晌,才抬了抬脚步,叫道:“卫风。” 他身后,卫风无声无息出现。 李元朗转过身看着他,那视线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沉声道:“昨夜看见了什么?” 卫风仍是一张死人脸,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们两个躺在草地时我就走了。” 李元朗默不作声,观察了他片刻模样,从衣袖里掏出张纸条给了卫风:“让李圭有所准备。” 等到这地方只剩下卫风一人了,他才望了望天,把刚才冷酷无情的李大人和昨夜草地里对那女寨主深情告白的李元朗对上号,要是阿若在,她一定会笑开怀,怎么会有人,表里不一成这样。 —— 李元朗回来时。 黄翠翠正在拿六安出气,将手里的草砸向六安,抱怨道:“你难道都不会提点下小李先生吗?那么明晃晃的牙齿印你也让他那样进屋里啊!” “我没看到啊。”六安捂着脑袋:“我没事干嘛看他脖子啊,而且又不是我啃他脖子,这也得怨我啊?” “就怨你。”黄翠翠恨声道:“还有里面几个嘴上不带把的人,现在小李先生也不知去哪里了,大当家还怕我们出事,也不让我们出去找,你说万一小李先生真有点事,大当家会多难过。” “你这人就是,不能总想点好的。”六安从身上抖落一片碎草:“我看那群官兵天天在山上本来跑去也是累了,做做样子罢了,等过几天回寨子里,你就省点心吧。” “要真回了寨子,他们这群碎嘴的,我从早到晚操练他们。” 六安看着黄翠翠那坚定阴狠的表情,打了个寒颤,默默道:“那也不必吧,大家都是打个趣罢了,大当家对这种也从来不放心上,你就不必再多管闲事了吧?” “呵。”黄翠翠瞥向六安:“你再多说一句,你也给我一起操练。” 六安转头叛变:“你当我没说。” 就这一回头刚好看见李元朗回来的身影,他忙拍着黄翠翠的肩:“看人不是回来了吗?” 翠翠忙头也不回的去找岑青茗了,只留下一句:“你把他看住咯,我去叫大当家来!” —— 岑青茗站在李元朗面前,盯了他半晌,盯得他都心里发凉。 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被人打趣一两句就受不了?就要跑出去了?嗯?” “我没……” “没什么没,你拔什么菜用这么久?”岑青茗气道:“你知不知道我看见那小菜园子和村里附近都不见你的时候多着急。 李元朗脸上挂着温煦的笑,但脑袋却凑近岑青茗,声音带着缠绵的诱感,好奇道:“那你有多着急?” “能耐了是吧?”岑青茗踢了他一脚。 这力道不算小,李元朗抱着小腿龇牙咧嘴。 “你这么大的男人,年纪也不小了,寨子里也呆了一段日子,跟屋里那几位也都挺熟的,这样还不好意思,那等到时候回了山寨几十号人打趣你,那你不得羞死?” 寨子里的各位婶娘说起荤话来可都是一套一套的,没成亲,还顾及着他读书人的身份,成了亲做了她的人,怕是天天喂他大补药都极有可能。 “我,我没。”李元朗从衣袖里掏出一手野果,都是一些小小的果子,但浑圆莹润,闪着樱红的色,看起来品质就是上佳。 他掏着这些果子,塞到岑青茗手里,解释道:“本来我是想去拔菜的,但是看屋子里还剩了不少,我就没再去了,索性站在院门口等你们回来,结果没想到,对着那角的密林里刚好能看见这些果子。” “我知道你挺爱吃的,前段时间你吃不下饭,你就吃这个,这两天我看你也没吃多少东西,我就想采点来给你。” “傻子。”岑青茗有些感动,踮起脚弄散了他的发髻。 “这些东西我要吃难道我自己不会去寻吗,还得让你费这么大劲,你如果真出事了,落在那群官府手里怎么办?” “那大当家会来救我吗?” “才不会。”岑青茗扭过脸,嘴硬道:“你有腿有脚有脑子,该回来总会回来的,难道还等着我带着一群弟兄为了你一个人拼死拼活?” “那就好,我还真怕你会难过。”最后那音略低,带着岑青茗读不出的意味。 “行了,我们早点回去吧。”岑青茗握着李元朗的手,徐步并肩走在乡间小道上,告诫道:“你要真走丢了,我怎么可能会不难过,所以你好好的别乱跑知道了吗?” 李元朗默默点头。 “要是你真受不了那些人说的话,你就来找我。” 李元朗侧头望过去,说着这句话时的岑青茗垂着脑袋,脸上带着薄薄的绯红,在这傍晚的夕阳下仿佛沐浴着一片圣光。 ”我会给你做主的。” 他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了一丝疼痛。 —— 子时,岑青茗带着人静悄悄埋伏进山里。 原本岑青茗是打算阵法更换的第二日再回去的,这样稳妥些,那些官吏在山上也不容易找清方向。 但现在,为免夜长梦多,她还是打算就在今晚带着人进寨了。 此时万籁俱寂,只剩山里的鸟叫和虫鸣,月虽圆,但茂林遮住了光晕。 巡守的官差这段时间天天在这座渺无人烟的荒山上守备,愣是没在这条路上见到一个人影,大家早就疲了。 岑青茗他们都在各自身上用布条缠满了叶子,在这昏黑的夜晚中,隐隐看过去就像是一丛灌木。 伪装遮掩了他们的身形,黑夜混淆了别人的视线。 待到时间一到,阵法转变之际,除了岑青茗外都无人有所反应。 她带着众人一步步往寨中变幻的路线走去。 那守卫的官差就守在那条道上,三三两两躺在一道,迷蒙着睡眼,脑袋都已然提悬不住,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也不知是谁,黑夜中突然踩中一截枯枝。 那细碎的声音立时惊醒了一个还算机警的小衙役。 “是谁!” 第39章 婚服 岑青茗迅速带着人转变队形, 几人合成一道线连在那树旁眼睁睁变成了一片丛林,乍眼看去,便和那景融为一体, 遮掩住了那官差的视线。 “哪有人啊?”被吵醒的几个人看了下四周附近, 除了树就是林。 “那地方之前有这么大的一片丛子吗?”那出声的官差疑惑道。 有人刚睡就被吵醒,没好气道:“在这山上不都这种样子吗, 一颗树旁跟着一丛,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鬼地方守了近一个月, 而且就守这一个位置, 把要上山的村民封了就什么人都没了, 本来还能抓到几只野兔和山鸡, 可惜这些日子待下去, 连这些打牙祭的东西都没了,就更没什么盼头了。 “还是年轻人有干劲。”一个看着有些年纪的官差打了个哈欠, 又眯着眼随口道:“不困你就多看着点, 要没什么事就小声点, 别一惊一乍的。” 那人弱弱点了点头。 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刚进衙门的小兵, 讨口饭吃罢了, 便就地靠在树上跟着大伙打了会盹,等再睁眼却发现眼前那面树丛子整片都不见了。 他心中一跳, 只是他这次不敢再随意出声叫嚷,顺着方向想自己摸过去看一看, 结果, 居然半天找不到路。 那官差终于不再迟疑, 将众人叫醒。 原本被吵醒还在骂骂咧咧的众人, 在绕了一圈又一圈后,终于意识到他们无法走出这个地方。 黑夜中, 有人喃喃低语: “我们,好像,鬼打墙了。” —— 岑青茗他们当晚回了寨子。 但聚义寨的人第二天才知道他们回来了。 彼时岑青茗正坐在刘珠房间。 “你可担心死我了。”刘珠看着眼前又瘦了一点的女儿,拉着她左看右看:“让我瞧瞧,这趟出去这么久没受伤吧?” “没事。”岑青茗转了一圈让她娘好好检查,然后才安抚道:“这次就是时间久了些,但还好,事情都是顺利完成了,而且——” 岑青茗笑得狡黠,从身后掏出一个小麻袋,解开以后献宝一样让刘珠看。 刘珠看着眼前白胖晶莹的米粒,情不自禁伸手进去摸了一手,粒粒细米从她掌中滑过,又汇聚在一起堆积成一座小山。 “这是,精米?”刘珠不可置信。 而且是品质如此上佳的精米。 她也曾在田里干过,但是丰荣县种出的粮食都是有些干瘪的,没这么大,也没这透亮,即使是他们能种出来最好的米粒,和这袋里面的相比较起来,也是相距甚远。 这些精米,刘珠不曾吃过,就算是以往村子里的细粮她都甚少接触,他们种出来的这些东西,越是最好的,越是得上供到官府去,这样他们来年才有田可种,有粮可食。 刘珠好奇:“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官府的人自己送上门的。”岑青茗笑嘻嘻道:“咱们也来享受一下官老爷的待遇。” “这不会有事吧?”刘珠颇为担心,她还不知道聚义寨已经被官府污蔑的事。 “没事。”岑青茗无所谓道。 既然篓子都已经捅破天了,也没必要让她娘跟着担心了。 刘珠把这个米袋收起来放在旁边,拉着岑青茗坐下,皱眉道:“我只知道你这次下山要处理点事务,却没想到时间竟然这么久,千挑万选的一个成婚日子,竟这样白白错过了,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这话岑青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但她看了看刘珠的脸色,犹豫半晌还是说了:“没事的娘,我们做山匪的,哪会计较这些,况且,我和他昨晚已经拜过堂了。” 拜月光娘娘也算拜了天地了吧。 第28节 “你这丫头。”刘珠无奈:“你和他在一起了?” 岑青茗抠了抠脸点下了头。 既已事成,刘珠也不想再多言了。 只是她看着屋里备好的这些婚典用多少有些心疼,她摸着岑青茗的头发,眼神里带着爱怜,她的娇娇女儿,已经长成了这么大,是一个顶事的人了,她原本想着着让青茗拥有一个女儿家正经的婚礼,可惜也失算了。 不过再怎么样,他们高兴就好。 但是—— “青茗,这件事你可必须得答应了。” —— 岑青茗从刘珠那出来时,跟着岑青茗从外面回来的那群人正聚在一起和寨子里的众人吹嘘他们在外面的“丰功伟绩”。 昨夜夜深,回来已晚,大家回到寨子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但过了一晚上,几人又都恢复了精神,拉着寨中人话不停口。 寸子就是其中一个,他连说带比划:“那些押送赈灾粮的人个个人高马大,那拳头捏起来有这么——大,肩膀这么——宽,但我们兄弟几个也不是吃素的啊,硬是跟他们对着肉博,才好险能拿回那粮,你看我这伤,都是那时候落下的,本来伤口更深,现在养了一段时间,倒是淡了点。” “嘿,你就吹吧,你还不如说是寨主一人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有被寸子那翻话吹得看不过眼的插嘴道。 一起同去的人也笑话他:“寸子,你也别太夸张了,要不是寨主一个人吸了大半兵力,哪能那么快那么轻松就能结束那场打斗,你昨天晚上还差点闹出事呢……” 寸子被别人揭了老底,讪讪道:“我哪晓得我脚下有根枯枝啊,我都很小心了。” 说完左右乱瞄就想开溜,结果正好扫到一个穿着红裳俏丽冰姿的姑娘,从未见过的摸样,此时挑着眼梢,抱臂靠在门栏处不声不响地对着他,见他看了过来,展演一笑。 寸子整个人都沸腾了,他们寨子里何时有了这般姿容的姑娘,他扯着旁边椿子的手,叫唤道:“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女子?我怎么没见到过?” 椿子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住了,呆呆道:“我也没见过。” “怎么,人都傻了?”岑青茗看着这俩呆子在她眼前一动不动。 她一出声,所有人便都将视线转向她了,岑青茗踏步而来,绯红的衣裙跟着她的步伐翩然而动。 这是刘珠刚才硬让她换上的裙子。 是想让她做婚服的。 山寨里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婚服,大家伙成亲几乎都是选了一套最体面的或者略带红的衣袍凑合过去也就算了。 就像岑青茗当初准备和杨起成婚时一样,她准备的是自己唯一的裙装。 但是刘珠手里这件明显是花了心思做的,颜色虽不是正红,但也是鲜嫩的海棠色,刘珠甚至还在上面亲手秀了交颈的鸳鸯,她的功力没减多少,又因是极费了精力的,这对鸳鸯在她手下竟似活了一般,栩栩如生,裙摆下沿她更是拆了自己当年岑山送给她衣裳,将它上面的金丝硬绣到这件婚服上去了。 岑青茗穿着这件衣裳,几分透白,几多颜色,也不知是衣服衬她还是她衬衣裳,竟是整个人亮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二猛傻愣愣的看着岑青茗乐呵:“原来是大当家啊,大当家穿着这件衣服真好看,像,像仙女。” “嘿,还是二猛会说话,难怪大当家最偏心二猛了。” “你别说,大当家穿这衣服还怪好看的,就是,嘿嘿……”椿子挠了挠脑袋,接下去的话没敢说出口。 二柱可不会考虑那么多,顺着他话凑趣道:“就是,大伙都认不出来了!” 大家伙乐成一片。 岑青茗眯着眼,以手化掌一个个劈过去,“看不出来、你们就多看看、别到时候、大当家都认错人了、丢死个人。” 每句话,一个停顿,就是一道厉掌,打得他们抱着脑袋嗷嗷叫唤起来。 大家在岑青茗手底下求饶,二猛在一旁看戏。 “李元朗呢?”岑青茗教训完人以后,问道。 “不知道啊。”寸子抱着脑袋叫嚷,“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岑青茗没摸着头脑,他啥都不会去厨房干什么。 而此刻,李元朗正待在饭堂后厨里。 收拾厨房的椿婶和翠花娘正择着菜和李元朗打趣。 “小李先生,你和我们大当家的亲事打算什么时候补办啊?” “要我说,按夫人那套还是太麻烦了,在我们寨子里拖这么长时间也不合适,大家都跟自家人似的,何必这么麻烦,干脆直接拜堂就成事得了。” “夫人那是心疼大当家,你看大当家自从岑寨主走后整天穿得就跟个小子似的,自己当娘的看着肯定心酸,也想着给大当家风风光光办一场呗。” …… 李元朗初时还跟着应和一下,到后来她俩聊得兴起,就干脆把他撇在了一旁。 他也没想着跟她们搭话,只是目光四处巡视着后厨的东西。 他记得岑青茗把那袋粮放到了后厨里。 上次他让岑青茗留在刘家村,原本就是想把那袋惹人注意的细粮给处理掉,只是没想到那段时间…… 李元朗不再多想,他已看到了那袋熟悉的袋子颜色。 将将伸手就要触碰到时,身后却传来岑青茗的声音: “李元朗,你怎么在这啊?” 第40章 分食 李元朗手下一顿, 听见岑青茗声音,侧头正准备看向她,带着浅浅笑意, 刚好露出他那颗调皮的虎牙, 回应道:“本来是想着肚子饿了,到小厨房来蹭点吃的, 没想到就和椿婶她们就聊了起来。” 椿婶和翠花娘也跟着打趣:“小李先生就来这么一会,大当家都得跟着, 这感情可真是不错。” 她们这样一说, 抬头的时候就觑向岑青茗。 翠花娘当先震惊:“嚯, 大当家今日穿得可真是好看!” 椿婶也跟着反应过来:“这是大当家啊!我还以为是哪家的仙女下凡了呢!” 岑青茗不算那种骨瘦型, 但她身材匀称有度, 更因常年练武,身姿矫健, 臂上腿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平日里穿着劲装, 只道是身高腿长, 虽长了一张精致秀气美人脸, 但因形态走姿全无仪态,寨子里的兄弟也少有把她当做女子看待, 今日这条海棠花色齐腰襦裙,刚好将她的腰身勾勒出来, 连带着那胯那…… 李元朗低下头去, 脑子里全然忘了刚才要做的事, 随手抓了样东西在那不知道捣鼓什么。 翠花娘和椿婶看这两口子这幅情态, 还有什么不了解的,都是过来人, 她俩相视一笑,对着岑青茗做了个离开的手势,便退下了。 “怎么,不想见我啊?”岑青茗凑道他身后悄声道。 “怎么会?!”李元朗捂着脖子,反应激烈。 岑青茗都被他吓了一跳,颇有些震惊:“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李元朗挤出一丝笑意,将手从脖子上挪开,只是岑青茗刚才留下的吐息却仿佛印在上面似的,挥之不去。 “我就是刚被你突然靠近吓住了。”李元朗重又恢复到之前那副面孔,浅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尝尝吗,椿婶刚热的玉米棒子,等会就全分光了。” 岑青茗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颇有些无语:“我刚才就想说,你把铲子都拿倒了,李元朗你在想什么呢?居然能把玉米棒子当锅铲。” 她把李元朗拿给她的铲子放下,又从旁边拣了根玉米,这时节哪有什么玉米棒子,还是去年放在地窖里晒干存起来的,本来这山上长成的作物就没什么好样子,这去年呆到今年的玉米棒子就更没什么好模样,干干瘪憋的一根,去掉那层胞衣,大半是个须苗和空壳。 “怎么吃这种啊?”岑青茗嫌弃。 李元朗凝视着那玉米,目不斜视道:“说是再不热了吃就得坏了,椿婶就打算把这当做配菜。” “烂渣糙米配干瘪棒子。”岑青茗撇嘴。 李元朗没有吭声。 岑青茗瞅了李元朗一会,看他一脸郁郁的模样好奇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回到寨子不开心吗,我找你之前还以为你被寨子里这些人打趣得别不开脸,没想到你一个人躲在这厨房和椿婶还有翠花娘说话。” “没有的事。”李元朗重新扬起笑,虎牙刚好露出一角,若隐若现,只是嘴角勾起的唇线略低了几分,带着一缕忧愁:“我只是听说你去了夫人房里一早上,有些……” “有些什么?”岑青茗好笑:“有些担心?” 岑青茗拉着李元朗坐到厨房的小矮凳上,“我娘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我们都已经算是过了明路的夫妻了,我娘那边我都说好了,婚事上那些繁文缛节的能免就免了,我跟我娘还说……咳,我们昨日就拜了天地,不过还是你有明智,这样说起来拜个月神娘娘也算我们拜天地了,昨日就算是我们成亲的时间,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岑青茗说完以后才发现李元朗一直看着她,目光幽深,唇角微张似是要说什么但到底又闭上了。 岑青茗:“怎么了?” 拜月神娘娘当然属于拜天地了,不然我又怎么会扯着你硬拜。 李元朗:“没什么。” 昨日本来就是属于我们成亲的日子,既是事实有何来的说漏嘴。 李元朗内心翻涌,但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 “那我这边就什么事了。”岑青茗拍拍李元朗的肩,起身转了一圈。 李元朗就注视着那悬在裙摆摇曳的一处交颈鸳鸯,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触碰它,只是还未触及,却似惊醒一般,伸回了手。 岑青茗此刻站在灶台旁定住,看着上面那干瘪又没多少肉粒的玉米棒子到底有些看不过眼,她从自己的腰后拿出一小袋米粮,交给李元朗,吩咐道:“这小袋米我本来是想给我娘的,我娘的意思是这些也一起交给椿婶,让她一起烧给大家吃,你到时候交给她,让她用糙米和着这大米就行,也让兄弟们能享享口福。” 李元朗点头。 岑青茗将要跨出门口之际,李元朗突然出声道:“大当家,你穿这件衣裳很好看。” 岑青茗勾唇:“那是当然,我穿什么都很好看。” 待岑青茗走后,李元朗才放松下来将整个身子靠到后墙。 明明不该这样。 李元朗垂下眼,他攥着拳。 明明不该深陷这么深。 —— 今日的饭堂里大伙一片喧闹。 虽说往常也没怎么清净过,但是这次大伙直接闹疯了。 “我没看错吧,这我们吃的粮怎么还是白的?这么亮,这么软!” “这种东西不顶饿吧。” “管顶不顶饿,不吃怕是这辈子都再吃不上这么好的米了,嗐,真软!真糯!” “还带甜呢,也没砂砾,嘿嘿,真香。” 岑青茗今天饭点也跟着大家伙一起过来打饭,看着大家伙喧闹又乐不可支的模样,神色自得。 第29节 只是没想到她走到桶边看到那纯然洁白的米粒,瞪大了眼。 等会,她让李元朗跟椿婶说的再放把糙米呢,怎么全是白米! 一桶白米! 就算掺了点水她也能看出来全是那抢来的细粮! “这怎么回事?”岑青茗没忍住声把前面打饭的人吓了一跳。 “大当家,我都听话呢,按规矩就只打一勺。”身前的手下看到大当家还是直勾勾盯着桶里那勺米,忍痛道:“那,那大当家,您先来呗。” 岑青茗根本没理,她憋着火气在饭堂里找到了李元朗。 彼时李元朗正和六安那群人坐在角落一张大长桌上,几人有说有笑。 “我来问问。”岑青茗扬着脖子抱胸问道:“我让你把那几袋细粮一起煮了吗?” 她统共也没拿回几斤细粮,看着桶里那分量,已经是全煮完了! 李元朗站起身,把岑青茗按到椅子上,将旁边那份他一直摆在桌子上的大米饭挪到她面前,又将筷子取了搁在她碗上,“你先吃,再不吃,就真冷了。” 岑青茗摆脸:“吃不下。” 李元朗脸色未变,只是眼里带着歉意,小心道:“是我没算好分量。” 岑青茗转身怒道:“你就这么多粮袋子都倒下来去了,这还用算分量吗?!” 这声音过大,引得其他桌的兄弟都往这边瞧来。 岑青茗深吸了口气,又起身鼓起笑脸,招呼道:“没事没事,你们吃你们的。” “多谢大当家,今日这饭当真是不赖!也祝大当家和小李先生和和美美一辈子!” “多谢大当家!要不是大当家,我们这辈子哪能吃得上这么好的东西,我大川也祝大当家和小李先生幸福美满!” 饭堂里一片赞美溢颂之声。 岑青茗一边忙抱拳和大伙客套,一边面露尴尬笑容。 等她坐下,满头雾水看着身旁的男人:“怎么回事?” 李元朗靠在岑青茗耳边解释道:“我去找了夫人,我们既是新婚,却无仪式也无颂祝,夫人的意思是这细粮来得如此赶巧,就算作老天给我们的成亲贺礼了,让寨子里的人都沾沾喜气,一起分了便是。” 岑青茗剜了他一眼,“你上午还在跟我说担心我娘介意我们呢,结果没多久就自个儿去找我娘了?” “既然是要准备永远在一起的,我自然也得向夫人拿出态度才是。” 做这种事情去找岑青茗她娘最为合适,性情温和又怕惹事上身,这么几袋明晃晃就招人眼热不可多得的白米,放在寨中也是人心不稳,索性不如清了干净,更何况她还一直以他是岑青茗的救命恩人为尊。 李元朗想起他离去前,刘珠对他说的话:“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事到底还是得青茗做主,你再和她商量下便是。” 跟她商量的话,李元朗看了眼面前仍在不忿心疼的岑青茗,这粮大概得存个三五年才会被清完,等到那时候,岑青茗这罪状怕是早已呈在御案上等候发落了。 李元朗还在向岑青茗解释:“糙米和这白米放在一起,既是糟蹋了那白米也是浪费了那糙米,它们放在一起,糙米浮于水上,放到锅里加热,也是半天不熟,两者都不相合,这样吃下去,也是毫无滋味,还不若给大家伙吃上一次彻底的扎实的白米,这样不好吗?” 岑青茗撇嘴,她推开李元朗的头:“好个头,阳奉阴违。” “我错了。”看她神情,已是不再生气,李元朗迅速认错。 “你的饭呢?”岑青茗消了些火才瞅着李元朗空空的饭碗。 “我在厨房吃的那些玉米已经够撑了。”李元朗示弱。 但岑青茗完全没有买账:“哼,活该,你不吃最好,你做的这件事,你确实就不该吃上这顿饭。” 李元朗也没在意,继续给她夹了点桌上的野菜让她下饭。 桌上这群人,众人瞥向大当家终于息了怒,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柱子偷偷向李元朗比了个大拇指。 今日的热闹之后,众人都当是为了庆祝大当家成亲的好事,心里欢快,虽未正式办了仪式,但大家伙也都默认了李元朗和大当家的礼成的事实。 只是今夜,岑青茗却为李元朗睡哪头疼了。 第41章 破寨 原本按岑青茗之前的说法是李元朗可以住在原先的地方, 不必再折腾地搬来搬去,她当时也不愿有人跟她同起同卧。 但现在,在大家面前过了明路, 做起事来倒好似有些不太方便了。 这不方便在于, 如果岑青茗让他有事了再来她屋里,咳, 那不就说明大家都知道了他们在…… 岑青茗拍了拍自己脑袋,让思绪回正。 最后还是让李元朗把东西都搬到了岑青茗那。 岑青茗屋里的摆设一向简陋, 她也不喜在房中添太多杂冗的物件, 但这次为了李元朗, 岑青茗特意让人把他的书案, 衣匣都搬了过来。 这下岑青茗房间里一下被堆得满满当当了。 寨子众人好喜乐, 岑青茗答应大家到时候再补办个婚宴请大家喝酒,大家这才作罢。 只是房间里却被打扮得喜庆了不少。 该是把寨子里能带红的东西都塞过来了。 红烛、红被、红帘、红色的喜字…… 岑青茗看得眼睛疼, 这里面还有好多还是之前生活美满的夫妻用过后送来的。 大家都希望大当家和小李先生也能沾沾喜气, 日子和美, 生活顺遂, 夫妻恩爱。 不过好在大家把房间装点好就走了, 毕竟今日也算占了大当家好大一个便宜,众人也没打算耽搁太久他们小两口独处的时间。 李元朗刚把每日给寨中孩子教书的书匣搬过来, 看着岑青茗屋里挤得无处可去的东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置, 这屋里现下被装扮的都快无处下脚了。 李元朗都有些惊讶, 他在寨子里那么久也是头次能看见这么多讨喜的小物件, 甚至有人把小儿的拨浪鼓都扔在了桌上。 岑青茗却颇有些头疼, 但也见不得李元朗这副呆愣愣站在房中一筹莫展的样子,她从李元朗手中将书匣抢过, 将它抱到衣柜上方,又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或是塞到匣里或是拼凑挤在一起,屋里这才看着舒服了许多。 “哎。”李元朗眼看着岑青茗将他之前写的一副字帖连带着她的一个旧帕子和衣裳都揉在一起扔到了衣匣子内。 见她打理得如此随便,李元朗无奈:“你不想收的话,就放在外边吧,我会看着整好的。” “别管这么多事。”岑青茗摆手,她让他坐在椅子上,又从床脚那边偷偷摸摸拿出一碗东西。 等确认四下无声,屋外无人以后才将那碗东西放在他面前。 是一碗白米。 中午岑青茗吃剩下的那碗白米。 山上多虫蚁,岑青茗不知将那碗饭藏在床脚多久,碗沿边上已爬了一些蚁虫。 岑青茗将虫子一掸,扭过头将那碗饭推到李元朗面前,在昏黄的红烛映衬下,李元朗侧目望去,岑青茗脸上还带着一丝红,不知是否是被那红烛衬的,别扭道: “吃吧,也就这么一点了,剩下的都被分光了。” 李元朗这辈子没吃过别人的剩饭,即使是他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家境落魄只剩寡母照料的日子也从未吃过别人的剩饭。 明明是该嫌弃的,只是李元朗此刻心内却似被一股暖流挟裹全身,这感觉让他堵了喉,润了眼,他垂头轻声道:“大当家不是说这顿饭我不该吃吗?” “你吃的可是我那份!”岑青茗转头便是义正言辞:“虽然是一半,但我一想你这辈子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饭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得让你尝尝,让你后悔一下。” 李元朗轻促地笑了一声。 岑青茗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李元朗艰难措辞:“我是想着大当家英明神武,考虑周全。” 岑青茗哼道:“那是当然。” 李元朗执箸吃了起来,隆城的米自然是香甜的,只是隔了这么长时间又加上中午在米上盖着的菜味,到底有些味道。 岑青茗却还在时不时地转头看他。 李元朗满脸虔诚地吃完了这顿饭,吃完后放下筷子,展颜道:“确实好吃,不愧是大当家千辛万苦带回来的。” 岑青茗一脸理所当然,随即又长吁短叹,这么好的饭就只能吃那么一顿,以后再想吃也就没了。 李元朗却似猜中了她心中想法似的,承诺道:“以后还会有的。” “什么?”岑青茗有些懵。 “我说。”李元朗直视岑青茗的眼睛,郑重保证:“大当家以后还是能吃得上这种米的。” 岑青茗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开怀:“哪有人开玩笑用你这么严肃的样子说的啊。” 李元朗也跟着岑青茗笑,没有辩解。 “这种米我这辈子是不敢再想了,现下只要我们寨子里的兄弟都能吃饱饭就已经很圆满了,我怕的是到时候我们坐吃山空,什么都没了,但官府的人却还在蹲守我们。”岑青茗怅惘道。 李元朗低头若有所思。 “嗐,好好的我说这些干什么,这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岑青茗拍掌起身:“行了,天色也不晚了,我们早点睡吧。” 岑青茗的床倒是还算大,李元朗和岑青茗躺上去都还有个半人的空隙。 黑暗里,李元朗的鼻息深深浅浅吐纳在空气中,他第一次睡在女儿家的榻上,周身萦绕的全是岑青茗的味道,跟京城里那些高门贵族的女子不同,跟乡野里那些自由肆意的女子也不同,她的身上常年浸染着泰岳山林子里的青松味,夹带着她从不离手的双刀铁器味,还有—— 独属于岑青茗本身的味道。 安宁却又沉静,温暖却又带着萧飒。 跟她本人并不十分相像,但也有那么一丝共通之处。 李元朗侧目看她,眼前人闭着眼似是已经睡得香甜。 岑青茗刀子嘴豆腐心,话说的越狠,做的事却越软。 李元朗看着岑青茗露在被子外的那只手,原本想将它塞入被中,只是触到手里,却不自觉勾了上去,那手虚虚环着,就像牵着李元朗的手一般。 李元朗盯着那双虚空交握的手,心内却忍不住自嘲。 也不知是缘还是孽,如果她和他之间没有隔着那么多事,如果她父亲不曾杀了他爹,如果她不是这个聚义寨寨主…… 李元朗胡思乱想间,岑青茗翻了个身对着李元朗着恼道:“你这样我睡不着。” 岑青茗控诉:“你大半夜还不睡觉,还在玩我的手,我这样怎么睡得着!” 李元朗失笑:“对不住,我不烦你了,快睡吧。” 第30节 岑青茗却不肯罢休,她凌空起身把李元朗压在床上,气愤道:“你把我吵醒了就想跑不合适吧?” 李元朗看着黑夜里那岑青茗近在咫尺的面容,哑声道:“那大当家想我怎么做?” 岑青茗没有出声,但用行动回答了他。 红帐内,芙蓉被暖,云朝雨暮。 迷蒙间,李元朗恍惚想起今日岑青茗穿的那件海棠裙衫,似是如今晚这样层层叠叠绽放在他面前。 而在此之前,李元朗从未觉得海棠花色如此艳迭。 —— 变故是在隔天的卯时发生的。 天色尚早,天光从窗棂处隐隐透出几缕亮色 ,鸡鸣声隐隐绰绰从窗外传来。 但岑青茗习惯早起练武,她穿上日常的襟布短装,起身洗漱。 李元朗见她起身,便也准备跟着一道起了。 “你起这么早做甚么?”岑青茗疑惑道:“你就按你之前的作息来吧,孩子们还没醒呢,可以再睡会。” “我陪你一起。” “你看我练功?很无聊的。” “怎么会。”李元朗走到岑青茗面前,将她领口凹折了一半的对角卷起,又替岑青茗将她身上的腰带束好,笑道:“好久没看大当家练功了,我去候着你,然后我们一起去饭堂。” 岑青茗耸肩:“我无所谓啊,你不怕无聊就跟着来呗。” 岑青茗接过李元朗帮她取下的双刀,别在腰间。 两人正要出门之际,却听寨中响起了多年未曾出现过的钟声。 岑青茗心下一沉,那刚别在腰间的双刀转眼就被取下拿在手里,她打开门便要出去。 李元朗站在她身后也要一同跟去,岑青茗却转头看他,思量再三开口道:“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见李元朗点头,岑青茗这才踏步而出。 而在朦胧晨光里的李元朗却眼神幽深地看着窗外。 岑青茗刚一出门还没走上两步,就撞见往这里跑的翠翠。 “怎么回事?”岑青茗脚步未停,赶往山寨门口,单手却扯住黄翠翠皱眉问道:“钟声怎么响了?” 聚义寨寨内若有异常便会有预警,一般在寨中大家若是有事,长啸一声便可明白其意,但只有这钟声,非到必要时刻断不会被敲响,而这么多年它也只响过两次,一次是之前岑山在时聚义寨被破之际,还有一次,便是今日…… 岑青茗敛目,足下脚步愈加快了起来。 黄翠翠跟着岑青茗的步伐,急言道:“大当家,外面来了好多官兵,他们就在寨子门口,就要进寨了!” 岑青茗顿步,面色恍惚:“怎么可能?” 枉叔的阵法明明无人可破。 第42章 揭露 “可这是真的。”黄翠翠面露难色, 她心下慌张,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岑青茗茫然的表情。 还好岑青茗马上收拾好情绪,她足下脚步彻底放开, 黄翠翠都快跟不上她的步伐了。 岑青茗边疾步边交代:“翠翠, 你去保护我娘,还有通知所有寨中妇孺幼辈, 赶紧躲到虎丘岩壁,或者让他们去到枉叔那——” 说到这里, 岑青茗脚步慢了一些, 随后又开口道:“算了, 还是都让他们去山壁吧, 寨子里那几个山壁都可以藏人, 让他们人都分散开来,别都聚在一起, 那边地势险要, 官兵也不可能都能上去, 还有, 让六安将寨子里的那些男丁都叫上, 全部去往寨门!” 黄翠翠混乱的思绪这才慢慢有了条理,她忙点头转往寨内, 按着岑青茗的话照做。 两人一左一右分头行动。 没带过多久,岑青茗便到了寨子门口。 离寨门处近的一些人都已经聚在了此处, 看见岑青茗终于来了, 才算找到了主心骨。 “大当家, 这可怎么办呐?”几人围在岑青茗身旁妄图能找到出路。 他们虽然打败了龙虎寨, 但真的硬碰硬面对这么多官兵也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啊。 岑青茗心内慌张,面上却不动声色。 “还能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在你们身前,总不会让你们逞了先去。” 只是这话,还是让有些人不满。 武飞扯着岑青茗的袖子道:“大当家这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们只能等死了?” 岑青茗不耐:“你有这闲嘴的功夫,先让我去外面看下情况,我们寨门好歹还能护住一时,你真要死,你也死在我身后行了吧?” 武飞这才咬着牙让开了步。 六安这时也带着人都到了寨门,看见武飞如此,冷哼一声道:“有些人什么事都做不成,求着别人擦屁股,还成天想着被庇佑,这种人怎么还好意思上前质问的啊?” 六安说完便狠狠挤开武飞,站到岑青茗身边。 身旁的人都看向武飞,最近谁不知道武飞前两日差点把家烧着了的事,还是旁边的邻里看到了帮忙灭的火。? 听说夜间拿着烛火在看什么艳、情东西这才导致了走水。 武飞听着身旁的窃窃私语,心下暗恨,转身离去。 岑青茗向身边的六安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到寨门防守的石墙上往外一看,下方竟有数百名官兵严阵以待,弓箭弩手、刀枪铁盾,样样俱全。 而寨外领头的那名将士也看到了岑青茗,他高喊道:“我等奉圣上旨意,前来剿匪,尔等若是放下武器,打开寨门,立即投降,我们会量刑从轻处理,若是你们冥顽不灵,反抗到底,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了!” 岑青茗抿紧了唇,这不是他们能够对抗的实力。 但这官兵的劝降话术也是让人笑掉大牙。 岑青茗站在石墙上大笑:“我说你们当官的现在的只会这些套路了吗,郑汪垚派你们来的时候就让你们打嘴炮的 ?你们这群狗官,荒淫无度,贪心不足,扒着老百姓的身子喝血,你们要来剿匪,最先剿的不应该就是郑汪垚和齐丰两个狗官吗!这方圆百里还有谁比他们二人更似匪贼!” 寨外喊话那将士也不生气,惋惜道:“看来岑寨主已经做好了决断,既然如此,那于某就不客气了。” 随后向后一挥手。 他身后的弓弩手搭弓上弦。 岑青茗侧身让开,六安带着众人早已在石墙上埋伏好了,等对方开弓的间隙带着火石和弹弓往下弹射。 石墙外那些弓弩手不断拉开弓弦,但能冲到石墙上的却只有十之七八,剩下的因为高度和距离只能在半道散落。 岑青茗微定下心,这处据点毕竟是她爹这么多年才找到绝佳攻守点,即使他们没有对方这么多趁手的武器,但也能招架一时。 墙外的官兵被这些山石草灰砸得满头满脸,连那个带头的于姓将士也没能幸免于难。 那于姓将领混着唾沫呸呸涂了两口,才将满面污渍擦净,转身绕到了最后方。 石墙上众人一边躲着射来的箭镞,一边往下继续弹射身边趁手的东西,士气却越发高涨,连领头的都被他们打跑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中走到队伍的最后方,靠近路口密林处正站在一位身着月白色缂丝锦袍的青年人,他整理了下衣衫才上前拱手道:“荀大人,这寨子天然就有一堵石墙拦靠,他们退可守,进可攻,我们实在不占优势,而且……” 那于中抬首偷觑了眼眼前人,见他面色沉静,无甚表情,咬牙道:“而且大人也不让我们强攻,我们实在没法拿下这匪寨。” 荀玮眼眸深沉,望向那百米之外的聚义寨,沉声道:“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他一定会的。” 最后那句似是在说服自己。 —— 寨门口对峙了一上午,最后谁都没有讨得了好。 寨中兄弟也有几个被射伤了,而官兵那更是惨烈,好几个都被石块打得血肉模糊。 不过好歹双方也都是皮外伤,只是官府那有上好伤药,聚义寨这却没那么多可疗伤的好药。 原本这些都是杨起帮着外出采买的,但自从杨起走了后,只有寨子里那堆库存还能顶顶。 连今日饭堂内,都弥漫着一股伤药味。 岑青茗不敢停歇,带着人又将药和饭都送到守寨时受了伤的住户家中。 忙过了一轮,岑青茗让六安也带着人下去休息会,现在刚停战,不知道下午那群人还会不会硬攻,万一他们用云梯…… 岑青茗想着还是得去石墙那里守着。 “大当家,您也歇歇吧。”六安跟着岑青茗一上午了,现在大伙都在养精蓄锐,只有她一直就没歇过。 “我没事。”岑青茗摆手,问道:“现在寨门口是谁在看着?” “燕子和牛娃他们都盯着呢。” 也就他们这群小年轻还有些精力。 岑青眼皮一跳,皱眉道:”武飞你找人盯着没有?“ 岑青茗心下不安,她总觉得要坏事。 六安卡了壳,他连忙起身,“是我疏忽了,我现在去看看。” 但是已经晚了。 那群官兵已经冲了进来, 于中看着站在面前的岑青茗,咧嘴笑道:“岑寨主,我们这不还是进来了吗?!现在,你是投还是不投啊?” 岑青茗深吸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挡在六安面前,侧头轻声道:“让大家做好准备,能跑就赶紧跑!” 然后推了六安一把,转身几步跃到于中面前和他厮打起来。 于中没想到岑青茗如此跃进,忙抬手抗住,谁料岑青茗侧面又是一刀,他侧身堪堪避过,浅吁了口气,赞道:“久闻岑寨主武功盖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痛快,你们谁都不许上前!” 原本围在他们二人身边蠢蠢欲动的官兵皆往后退了一步。 “哼。”岑青茗冷笑出声。 几乎每一个在知道她是女子且武功尚可后,都会制止别人来上前和她单挑。 这样最好,也能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他姑奶奶! 岑青茗下掌愈加狠烈,于中都快接不上她的招式,额角慢慢沁出汗来,却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认输。 第31节 还是远处传来的荀大人声音让这眼前的女匪首滞了动作,于中趁适时跳了出来,刚才差点被削掉一半的手臂,此刻他摸了摸右臂珍惜非常。 “岑寨主,何必再殊死抵抗呢?” 荀玮走了过来,本来围成一圈的官兵立即让开了一条道。 岑青茗冷眼看着脱身的于中,将双刀收在手中,又对着荀玮嗤道:“怎么,原来你是当官的,怎么当官的还得要吃山匪施舍的粮啊?朝廷不让你们吃饱饭吗?” 荀玮眼带怜悯,开口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只要查清了你们这些年的往来勾当,劫持的银两多少还有……” 荀玮顿了片刻:“伤了多少人命,如果无什么大案,自然也能饶你们一命。” 岑青茗唾了一口:“呸,你们这群狗官,你们说的桩桩件件我都不认,谁不知道你们官府中人最擅张冠李戴,落到你们手里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荀玮呵笑,高喊道:“岑寨主说得对吗,李元朗!” 今日他既然带着人进来了。 就证明李元朗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岑青茗扭头一看,才发现李元朗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人群外。 岑青茗持起双刀急道:“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不要出门吗?!你快跑啊!” 说完,岑青茗还妄图跨越人群赶到李元朗的身边,连后背这样的命门都暴露在外。 荀玮还在背后喊道:“李元朗,你不告诉她吗?!当今刑部侍郎李谦,字元朗,半年前奉命前来清剿山匪,今日大功告成!” 岑青茗不可思议,脖子如同被人扼住一般呼吸不过,她已跨过半数人群,却无一人伤她,明明该是幸事,岑青茗心内却沉了下去。 此刻她将将跨越人群,明明离着几步之遥,她却感觉有如隔着星辰大海。 岑青茗朝李元朗笑道:“李谦?谁是李谦,他骗我?” 李元朗凝眸望着她,沉默不语。 岑青茗这时才发现原来没了表情的李元朗是这样的冷峻,那双笑起来就不谙世事的笑眼此刻晦涩不明,那颗她最爱的虎牙被隐在抿成一线的薄唇里面再难探分毫。 岑青茗咬牙,她举起双刀对着李元朗:“不是他骗我,那就是你骗我!回答我!” 第43章 宰咯 武飞今早就听到了钟响, 他偷摸到了寨门口就看到了乌泱泱的官兵,这仗势十足的吓人,他当时腿就软了, 要他说当时就应该大难临头各自飞, 全部都跑了再说,但那一群啥都不懂的大老粗还硬要等岑青茗过来商议。 商议, 商议个鬼啊! 再商议下去命都快没了。 他刚想走,岑青茗就过来了, 还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是完全一点后招都没想啊! 亏寨子里的人还都这么信任她, 然后她还在忽悠寨子里的人都跟着她上玩命抵抗。 那是谁啊, 那都是一群手里有真刀真枪的官府中人。 岑青茗这么硬杠, 除了害死他们还能怎么样。 武飞暗恨。 自从他带着人质问杨起的下落后,岑青茗就一直派人盯着他, 他又不是个傻子, 一次两次不明白, 三次四次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岑青茗就是觉得他在威胁她的寨主之位这才如此严防死守。 武飞心中骂骂咧咧, 却又不敢声张, 就这样闲走到了寨子深处一处靠着山壁的巨石上休憩。 他咬着跟狗尾巴草百无聊赖,他想好了, 如果到时候真的山寨被破,他就赶紧跑, 跑不了就跪, 反正他在山寨里没去抢过别人也没杀过人, 他就清清白白一普通百姓, 更何况他在山间长大,四处小路都尽数知悉, 寨子里一般人都跑不过他,没准他就逃脱了呢! 武飞虚着眼睛,看天上的云散又聚,然后就看到大当家那个赘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武飞吓得登时站起身子,没好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元朗站着俯视看他,声音平淡无波:“不能来吗?” “那你坐吧!”武飞嫌弃的不行,这晦气玩意。 就这人还能被寨子里的人都赞什么温厚待人君子之风,不就是给他们家孩子教了点书吗,看他那副嘴脸,呸。 “我听说那攻寨的少官对待敌人手下最是仁慈,尤其若是帮他破寨的人,高官厚禄,良田美妾皆不在话下。” 武飞原本要离开的身体顿时停住,转头两眼冒光,急切道:“当真。” 李元朗笑得一派和煦:“我也不知,只是听说罢了。” 若是如此,若能如此! 高官厚禄,良田美妾…… 谁会拒绝一个帮他立功的敌手! 武飞警惕:”你告诉我这个干嘛?“ 李元朗望着天空,长叹道:“我只是随便聊聊罢了。“ 武飞了然于胸,赘婿嘛,难逞大丈夫威严,怕是也早想离开了。 —— 岑青茗咬牙,她举起双刀对着李元朗:“不是他骗我,那就是你骗我!回答我!” “卫风!”荀玮高呼之际,卫风身如闪电挡在李元朗身前。 岑青茗余光只能看到他李元朗漏出的一丝坚毅脸庞,曾几何时的包子脸早已蜕变成了削尖的清瘦下巴,她哪能想到这糖心豆沙包竟是个黑心的呢,岑青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笑道 :”没想到我小心谨慎这么多年,居然轻易被你骗了,看我这么出丑好玩吗?!怎么,你们正面攻不下我们山寨还得让你一个当官的来舍身饲虎,李元朗!你说话啊!” 李元朗仍是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眼如古井无波。 岑青茗不愿再忍,挑了个刁钻角度挽起双刀就向李元朗砍去,而这人居然一动不动! 卫风连忙缠了上去,两人又厮打起来。 周围官兵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否要动手。 李元朗站在旁边,位置仍是未动,只是在看到岑青茗被卫风的剑锋差点撩到时才终于出了声:“不准伤她!” 卫风听见李元朗的命令手下迟疑一瞬,立时被岑青茗抓住漏洞砍了上去,卫风险险一避开,身上便显出一条血痕。 李圭小心翼翼走到李元朗身旁,期期艾艾道:“大人,要不您还是离开这处吧,这山匪头子明显看到您来气呢,步步都想冲着你来,您站这也不安全啊?!” 看他冷射的目光,李圭忙改口道:“主要是怕这岑寨主看到您怕是不会甘愿受降的。” 李元朗唇角抿成了一条线,他当然知道李圭什么意思,看着即使仍在奋力打斗中的岑青茗却还时不时向他刺来透骨目光,他终于还是应了。 李元朗走到寨子门口,却有一官兵过来请示。 他拱手道:“大人,您刚才说要处理的那人一直说有要事要向您禀报,不知……” 李元朗冷笑:“既然这么想要见我,就带他过来。” —— 武飞哪里能想到李元朗竟然就是李谦,但这家伙之前还在跟他承诺什么良田美妾和高官厚禄,现在这些官兵却要将他捉拿执法,他哪里肯听! 李元朗那样绵软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处置他!定是他们胡诌来骗他的! 武飞被人押过来看见李元朗时,顿时满脸热切。 “李元朗!”他大力挥手,瞥见周围官兵将士的白眼后,又立马改口道:“李大人。” 李元朗没有理他,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武飞被看得汗毛直竖,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李大人,你好像忘记了件事。” “哦?我忘了什么?”李元朗嘴角笑着,眼里却是毫无温度。 李圭看他这样,机智地后退了几步。 武飞却毫无心眼,看见李元朗的笑容,只道是他会信守承诺,总算心下安定了些,提点道:“那个良田美妾,高……咳,李大人懂吧?” “哦,那些啊。”李元朗一脸恍然的样子,武飞兴奋不已,李元朗就那几个字但武飞都已经幻想接受别人艳羡的目光了。 只是李元朗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他打下了深渊。 李元朗笑得残忍:“谁说的你就找谁去啊。” “这不是你说的吗?!”武飞急道:“是你说我开了寨门就有这些好处的,你们当官的怎么能失信于人呢!” 他到底也是有些小聪明,知道李元朗打算翻脸不认人了,又恳切道:“大人!李大人!即使为您所差我也是愿意的,我就是一普通百姓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的啊!您知道的!” 李元朗呵笑:“谁承诺了,谁看见了?我承诺过吗,你要不要想想我之前说的话,还有,你觉得我凭什么把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留在身边。” 武飞犹如被泼了一身兜头冷水,犹自嘴硬道:“可那岑青茗只是一个女子,她就是个黄毛丫头,我早说过她会断送了寨子所有人,我择主自立又有何不对?!” 李元朗目光突然变得冷厉,武飞被这一向表现得腼腆书生气的他吓了一跳,缩了缩头。 李元朗冷声道:“岑青茗是女子,但你却连她一招都接不住,还有这寨子,如果不是你去开了门,也不会被破,是你生生断送了聚义寨的一切,你才应该是聚义寨的罪人!” 武飞大震,被说的哑口无言。 李元朗烦了这人,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他,向旁边那领头的官兵冷淡吩咐道:“拖下去,就地处决。” 武飞不愿相信,哀嚎道:“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李元朗站在他身前,挑起嘴角:“看来你对我有误解,我不是你那个以义为先的寨主,不过就算她此刻站在你面前怕是也巴不得把你挫骨扬灰了,拖下去!” 官兵们一左一右将武飞硬拖了下去,武飞挣扎不甘间却有一张画纸从他袖中掉落。 李元朗原本想要离开的身体却在瞥到那张画纸时顿时怔住,他上前几步从地上挑起那张纸。 纸上赫然隽画的却是岑青茗穿着海棠裙袍时的样子,只是画上岑青茗的表情双腮泛红,眼神迷离,裙衫半退…… 李元朗眼中射出摄人冷光,他将画纸揉成一团塞入怀中,几步跨到武飞面前,捏着他的下颌冷声道:“我倒不知你居然还有这种心思。武飞,你能活这么些年还是得感谢岑青茗瞎了眼。” 武飞下颌被李元朗大力擒着,口不能言,额间冷汗直冒,眼泪鼻涕都糊了一眼,都说这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明明这人确实没有功夫,但为什么力道如此之大,他的下颌怕是都要碎了! 身旁官兵狠狠压制着武飞极力挣扎的双手。 武飞不住嘶声想要求饶,但却只能发出啊恩口音,只能亲耳听着他的颌骨被捏碎…… “大人。”身旁的官兵目露怯意,忍不住开口道:“他已经晕死过去了。” 李元朗把武飞下巴一撇,冷言道:“那就把他泼醒了,你们北监有哪些酷刑,上首十样,每样每日给他来一套,十日内他不准死。” 那领头的官兵在一旁也是瑟瑟发抖,领命道是。 等李元朗走了,剩下那几个官兵这才挺直上身面面相觑,都说传说中这李谦面如修罗,长相倒是面如冠玉,只是这脾性…… 第32节 他们看着那瘫在地上的武飞,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那李大人,十日十样上首酷刑,怕是第二日人就得没了,这下子,又得给他上刑痛不欲生,又得给他治病不让他死,怕是下辈子都不想再做人了。 第44章 机关 李圭刚才都被李元朗吓到了, 从他到这山寨他就感受到了,他家大人今日易怒又暴躁,也不知那人掉出来的纸上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生气。 李元朗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在前面等待着的荀玮。 李元朗面无表情从他身旁经过。 荀玮却忙扯住他道:“你到底为何生气!” 李元朗冷声:“我跟李圭说的不是今日。” 李圭连忙转过身去, 可千万别殃及他这条池鱼。 “那又怎样。”荀玮急道:“当断则断, 反正早一日晚一日又能如何,你知道我在山下听到你和那女匪首要成亲的消息时是有多震惊!这些时日以来, 没有一件事是你往日能做出的正常决断,我怕你再这么下去, 你真回不了头了。” 李元朗冷眼看他, 寒声:“那你今日是做什么?你在逼我?” 荀玮迎着李元朗的冷视直言道:“我没有逼你, 李谦, 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 是你当日请愿要清剿的匪寨之一,我是怕你被她迷昏了脑子来提醒你, 不要忘记你的志向。” 李元朗淡声道:“我什么志向, 我怎么不知道。” 荀玮急道:“你明明怀天下大义, 利百姓之心啊!” “荀玮。”李元朗嗤笑:“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李元朗说完便转身离去, 荀玮在他身后咬牙,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当时救他于水火的李元朗是假的, 为百姓诤言的李元朗是假的! —— 岑青茗一直被卫风纠缠也是厌烦,不过卫风因着李元朗的命令一直不敢对她真的下手, 所以她应对起来也算游刃有余。 她在跟卫风过了几十招后也终于熟悉了他的招式套路, 冷笑道:“没想到鼎鼎大名消匿已久的青虹客竟是去做了朝廷的走狗, 也不知道那些为你惋惜, 以你为傲的江湖中人知道后会有多么不耻。” 卫风抿唇不语,招式却乱了起来。 此时岑青茗已经刻意将卫风引到了寨内的山野尽处, 这里多条岔路,,然后脱身而去。 卫风对着寨子根本不熟悉,一时迷了路,让岑青茗脱了身,心下急切,忙赶往李元朗所在位置。 岑青茗却还未去寻他,李元朗他自然是要杀。 但错已铸成,摆在岑青茗眼前的还有这数百条聚义寨兄弟的性命。 岑青茗掩藏踪迹掠步赶到她让黄翠翠安排寨中妇孺藏身的地址。 还好那片山壁都还未有官府中人赶来,一直在石壁口望风的黄翠翠一看到岑青茗忙跑了出来。? “大当家,你没事吧?!” “我还好,大家呢?我娘呢?” “都平安呢,大当家你放心。”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那些山壁的石洞口,寨子里的几个婶娘看见岑青茗全都欲言又止,但到底忍不住还是追问了岑青茗外面的情况,面对着她们哀哀探寻的眼光和问询,岑青茗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是椿子娘站出来道:“你们先得让大当家歇口气再说吧,没看夫人在旁边都等着呢?!” 众人侧头果然见刘珠在最后殷殷看着大当家,见状也都纷纷散开让两人团聚。 岑青茗跨步来到刘珠身前带着她进到了山洞里。 刘珠忐忑:“青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真的打进来了吗?” 岑青茗抹了一把脸,涩然道:“娘,李元朗是坏的,他是官府中人,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带来的,是我害了寨子。” 刘珠震惊,只是还未从这消息里反应过来,看着岑青茗伤心的神情,已经将岑青茗揽入怀中了。 “没事的。”刘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们也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他们不至于对我们做什么的。” 只是刘珠她这么说,自己却也不敢相信,怎么不至于呢?居然能卧底进寨这么多时日就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刘珠只觉自己怀中有了点点湿意。 但岑青茗没有消沉多久,她抬起头,对着刘珠道:“父亲去世之前曾告诉我,若有变故,我们还有条最后的逃生之道,但是那处通道一旦开了,寨门石墙便会塌陷,现在他们已经闯了进来,这寨门已经形同虚设,再过半刻,我会带着人去开启开关,到时候,娘,你就跟着大家跑吧。” “那你呢,青茗!”刘珠急道。 “我是寨主。”岑青茗坚毅道:“我会守在最后。” “好。”刘珠落下泪来,细细抚摸岑青茗的脸庞:“你是寨主,是聚义寨的大当家,你应当如此。” 岑青茗眼神软了下来,轻声叫道:“娘,是我不孝,让您担心了。” “你怎么会不孝呢,孩子,娘永远以你为傲。” 话叙过半,岑青茗就此离开,临走时她又交代了一遍翠翠:“我娘就拜托给你了。” 黄翠翠眼里含泪,一直猛点头。 岑青茗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叹了口气软声道:“但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怎么会。”黄翠翠捂着脸摇头:“我这条命都是夫人捡来的,她待我如亲子,大当家,我没跟你说,我一直以来把夫人当作自己母亲一般看待。” “傻丫头。”岑青茗哽咽:“那我们就是亲姐妹了。” 翠翠抬头,笑中带泪:“嗯,亲姐妹!” 岑青茗深深看她一眼,最后嘱咐道:“一定要活下去!” —— 寨子里的打斗还在进行。 岑青茗赶去机关的入口,正撞见六安寸子等人被围着攻剿。 他们不敌官府众人,已是狼狈不堪,就快落败的样子了。 二猛顶在最前面,如疯牛一般,竭力推阻想要拿下他们的官兵,朝身后猛喊:“你们倒是跑啊,你们能不能跑啊?!” 寸子拿着把砍刀四处挥舞,一时倒也镇住了想要围上来的人群:“你能不能用你那双牛眼看看,这是我们能跑出去的样子吗!还不如跟他们都拼了,死一个都是我赚的!” 六安确实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黄翠翠的身影,偶尔再挨寸子和二猛他们几句不会武的奚落。 而围着他们的其中一个官兵实在忍受不住这份僵持,就要将长矛戳到他们身上,却被旁边的人阻拦:“别冲动,大人说了是要活捉!” 岑青茗眼看寨中兄弟被这样对待,心火直燃,她扭转身子,朝着官兵们砍了过去。 那些官兵也没想到寨子中居然还有这等武功高手,队伍一时被冲散了开。 “大当家!” 六安他们见到大当家皆是精神一振,那一队官兵眼看不敌只能纷纷后退去寻帮手。 “大当家,现在该怎么办啊?”二猛问道。 “现在还问怎么办?!现在当然是跟着大当家一起闯出去跑呀!”寸子无语。 岑青茗急言道:“我现在要去寻通道机关处,你们去虎丘岩壁,翠翠带着寨中妇孺都在那处,机关一开,那边就会有通道开启,你们可以跟着下山!” 六安听到翠翠下落时才松了口气。 岑青茗交代完后,就赶着去了机关处,机关点正是位于聚义堂内。 这里摆放着寨中的寨规还有岑山以及死去的那些寨中老人的牌位。 岑青茗拿起岑山的牌位看着聚义堂内“为义而聚,以义为行”这几个字哽咽了喉。 “爹,我错付了你的托付,我本来以为我能让大家过得更好的,但是……” 岑青茗深吸一口气,今日这一切她一定要让李元朗拿命来还。 她找到那牌位下面桌子的暗角,打开暗盒盖子,启动了开关。 轰然间,这处藏在泰岳山深处十几年的寨门石墙骤然倒塌了。 聚义寨,真的没了。 岑青茗出来时,却发现六安他们还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还不走?!”岑青茗皱眉:“等着官府的人来抓你们吗?” 二猛粗着嗓子:“我们和大当家一道走。” “一群傻子。”岑青茗眼角泛光,看着外面来势汹汹的官差们,轻声道:“这回,怕是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 岑青茗将通道开关启动后,虎丘崖壁瞬间巨石滚落,出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天阶小路。 刘珠带着大家一路奔向那里,将每个人指引着走向着那条出口。 而这里的巨响也终于引起了官兵们的注意。 他们赶来时,刘珠正托着最后两名寨子女眷下去。 黄翠翠急道:“夫人,快下去吧,来不及了。” 刘珠眼里也有焦躁,但她还是推着黄翠翠的身子让她先上:“你先走!” “夫人?!” 已经来不及了,官兵将她们团团围住,黄翠翠面对那么多官兵,自保尚是困难,还带着刘珠,只能挣扎着被俘。 于中看了眼那天阶,竟是分段分层向崖底延伸的,刘珠在看到他们过来之际,就已经将第一段的天阶断后了。 于中啧道:“多好的逃命机会啊,就这么毁了,甘心吗?” 刘珠即使被这众人拿着刀枪团团围住,仍是挺直脊背,振言道:“我是聚义寨大当家的母亲,是前聚义寨寨主的夫人,我夫我儿都非贪生怕死之辈,我又有何惧!” 第45章 毒誓 石墙被毁时, 李元朗正站在岑青茗的屋内。 严谨点来说,这昨天还是他和岑青茗一同居住的屋子。 此刻,这屋内的布置和陈列已和昨晚大不相同。 第33节 原本昨晚为了喜庆特意悬挂的红纱红帐已被扯下, 燃了一半的红烛被倾倒在桌角, 还有两人的衣物也被人从衣匣内翻出散落在了外面,岑青茗为李元朗抱上去的书匣还有李元朗为岑青茗做的木架全都被随意推翻在地上…… 李元朗看着眼前的一切, 额角青筋直跳。 例行搜查的官兵见到李元朗的脸色纷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在寨门口将那山匪生生捏碎下颌的场景还烙在众人眼里, 谁敢惹他生气。 李元朗嘴角抿成一条线, 再开口时, 声音极力保持着淡然:“查得如何。” 跪着领头的小队官兵小心道:“大人, 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李元朗略点了点头, 他们才松了口气。 自然是没有什么可疑之物的,在他住进来之前, 这房间甚至连张桌案都要拼凑。 岑青茗节俭又贪心, 她寨子里最值钱的应该就只有那几袋她从郑汪垚那抢回来的细粮, 也被他全部给销毁了。 桌案上原本被布置的那些小摆设全部被翻倒在地:拨浪鼓, 红绸扇, 攒盒以及那对小泥娃…… 李元朗从地上捡起那对娃娃。 这是寨子里的孩子为了给岑青茗和他庆婚时做的。 做成不倒翁的形状,用泥巴捏成, 轻触一下便会向一旁倾倒半个身子,但是没过一会又会弹起身来。 娃娃的脸上都被细细描过, 岑青茗的那只娃娃按她特点画成了柳眉杏眼 , 小小的脸盘上琼鼻微翘, 点绛红唇, 带着她特有的傲气和飒爽,穿着一身她日常偏爱的褐色短打装。 这是昨夜里岑青茗本想扔进衣匣子内时李元朗拿出来的。 现在被那士兵一摔, 底盘被轻微嗑疵了一点。 李元朗将它护在怀中,连着她身旁的那只男娃娃。 底下的官兵们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低下了头。 等李元朗再走到他给岑青茗做的那座木架旁。 身后的官兵就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这套木架您还需要吗?” “不要了。”李元朗闭眸:“烧了吧。” 反正需要它的人以后也不会再要了。 就在李元朗在岑青茗屋里翻捡东东西时,没过多久,寨门的石墙便全部塌毁了。 还好大部分人眼神机敏,看见石墙摇晃震荡的样子跑得飞快,而有些没有跟上的,来不及离开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但这石墙一塌,原本有些还在困囿于官兵包围的寨子民众趁乱都逃走了。 泰岳山到底还是大无边际的,何况他们又从小长在山上,地势熟悉,一时间有些人就如飞鸟钻入丛林一般,消失不见。 寨子里原本有序的官兵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李元朗突然心下一沉,招手问来人:“聚义寨寨主现在在何处?” 那小兵满头大汗,畏缩道:“尚且不知,不过有人看见她和卫风大人去往寨子南面最深处了,已经有兄弟派人去追了。” 而于中也适时过来了,禀告他:“大人,寨子石壁处找到两名女子,其中一名经查实身份正是现任聚义寨寨主的母亲,该如何处置?” 李元朗去往虎丘岩壁才发现这处平日无人漫步,草枯石裂的荒地,居然存在着一处巨大天堑,不知是否是和那寨门石墙有关,石墙毁,天堑开,他们也有了另一条逃生之路。 李元朗见到刘珠时,她正和黄翠翠靠着背微阖着眼养神。 周遭全是官兵,但刘珠却一脸云淡风轻。 落到这般田地,还能如此,李元朗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李元朗站在刘珠面前,俯视看她。 刘珠瞧见地上阴影,缓慢抬头,见到是他,猝然起身,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这动作太快,围着她的官兵居然没一人反应过来,等那五指落在李元朗脸上,这才忙将刘珠缚住,妄图将她绑了起来,黄翠翠因有功夫,早先就被捆缚起来,现在坐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官兵粗鲁地推搡刘珠。 李元朗用手抹了下唇下血渍,她力道不轻,用尽了全劲,牙嗑破唇漏出一丝血线,这倒没什么所谓,只是脸上徒然长了一双手掌印,印在他那张长相青涩不显威严的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可怜。 站在气势大开的刘珠面前倒仿若低了一头。 身边的官兵纷纷低下了头,有胆大的不禁在心中揣测,都说李谦最忌别人讨论他的长相,怕不是因为脸嫩压不住手下吧。 只是想起寨外那幕,又更加低下头,将刘珠的手缚得更紧了些。 李元朗挥手,他们这才退下。 刘珠却还不肯罢休,恨声道:“李元朗,你忘恩负义,薄情寡性,利用青茗来达到目的,我真恨我当时为什么识人不清,让青茗上了你的当!“ 李元朗重又站在刘珠面前,俯下身,声音无波无澜:“确实得要怪你们,怪你,还有怪岑山,岑山一手建立了这个寨子,名字取得好听,却做尽了糊涂事,十五年前,岑山派人做了什么忘了吗?” 十五年前…… 刘珠突然想到那曾经差点招致聚义寨灭寨之险的祸事。 其实直到今天她都不甚明白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隐约听说在聚义寨盘守的地方上出现了一具男尸。 当时她还对岑山充满怨怼,也看不上山寨山匪的一切,但看寨中劫道的行事作风,确实都是只为劫财不为人命。 对于没钱的岑山甚至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 为此寨中兄弟还经常饥饱不定。 后来,便也像今日这样,来了许多官兵,将寨子全部包围了起来,当时的聚义寨还不曾像今日这么地势险要,也不像现在这么防守兼备,大批人被逮捕,被流亡。 刘珠后来才听岑山说那具男尸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不知为何竟被人杀害了扔在聚义寨的地盘。 岑山当时还一度觉得是因为附近的山寨下的黑手,妄图嫁祸给他们,但也不曾找到过丝毫蛛丝马迹。 刘珠看着站在身前的李元朗,有些不可置信:“你是那人的……” “我是那人的儿子。”李元朗轻声笑了起来:“你们以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吗?”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眼神阴骛,他叹道:“可惜岑山死的早,不然也得——” “李元朗!”刘珠忍无可忍打断他道:“你的父亲是谁我们都不认识,连面都未曾见过,又遑论害他呢!” 李元朗呵笑:“施害者总是能以一些匪夷所思的托词来规避自己的责任。” “好!就算如此,跟青茗又有何关系,她是无辜的啊?!” 提起岑青茗,李元朗顿时止住了声,恍如被掐住了脖子,这气一时进不去也吐不出,如鲠在喉,难以呼吸。 刘珠却还在继续,句句刺在李元朗心上:“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害了你父亲,现在你来报仇,却与青茗纠缠一通又是为何?你又是怎么做出与仇人之女相爱的惺惺之态?!你以为青茗会放过你吗?你们冤冤相报真的能得了吗?” 李元朗这心中一时不知是痛是悔,酸甜苦辣全倾倒在于心中,熬泼成了一碗烂汤水。 他再不愿和刘珠纠缠,走了出去。 只是李元朗刚走出虎丘崖壁就看到刚才派出的手下此刻来报: 岑青茗,她跑了。 —— 岑青茗跑了。 当着官府众人的面跑了。 原本岑青茗是想好歹也能将六安他们送到寨外去,聚义寨石墙拦靠已无,再没什么遮挡可以隔开寨内寨外,虽说现在泰岳山上官兵遍地都是,但是即使有一丝希望,岑青茗也想把他们送出去。 只是他们却不那么想。 岑青茗拦着官兵以一抵十挡在他们面前想让他们快跑时。 却见寸子一个猛扑又和她身前的官兵厮打起来。 二猛等人紧随其后。 六安将岑青茗护在身后,将她往外推搡,嘶声道:“快走!大当家!快跑!” 岑青茗怎么可能抛下他们自己跑了,再待还要上前时,几人却又纷纷眼神哀求。 “大当家!只要你在聚义寨就还在!你走了我们就还有救 !” 岑青茗咬牙看着面前的兄弟,听着这些对她满负期望的话语,最后还是逃了出去。 而此刻知道了消息的李元朗正沉着脸,快步走到寨外。 她其实还是没有信他。 聚义寨的防守和出口这么多,她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不过也对,李元朗自嘲,将信任放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到底是会误事,她还是足够聪明的。 而从那野林子出来的卫风也终于找准了路赶到了李元朗面前。 “大人,我……”卫风一时语塞。 “算了,她会回来的。” 李元朗看向远山望景。 冤冤相报不得了,他垂头嗤笑,多有意思。 她要来杀了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李元朗突然想起之前发的毒誓,不得好死,他怕是真的要不得好死了。 第46章 出逃 李元朗离开泰岳山前去了一趟泉云峰, 那是陈枉居住的地方。 除了岑青茗带他过来那次,这应该是他第三次来。 陈枉仍是坐在屋子门口,不知道手里在捣鼓什么, 看见李元朗过来, 才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李元朗走到他身旁,也跟着他坐到了旁边的那个小木凳上, 陈枉瞅了一眼,没说什么。 “岑青茗跑了。” 陈枉手下不停, 冷笑道:“这可不是我让她跑的, 是你们自己没抓住, 不关我的事, 李大人不会想赖账吧?” 李元朗摇了摇头。 他看着陈枉手中略显雏形的观音像问道:“你每日这样琢磨你手下的这些死物, 有意思吗?” 陈枉声音冷淡:“怎么没有意思,活人机巧遇事千变, 但死物却只得一形, 无思想无喜怒, 化在手中全凭你个人喜好。” 说话间, 陈枉手下的莲花底座的尖角已经露了出来。 第34节 李元朗听他这样说, 扯唇自嘲道:“你说的也对。” 陈枉放下手中刻刀,看着李元朗道:“大人既然按照约定今日独自来了这里, 我也仗胆问一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了, 那大人答应我的事呢?” 李元朗声音沉静:“待我回京之后, 这事必然可以有个论断, 郑汪垚诸恶做尽, 他逃不了,你的冤屈必然可以昭雪。” 陈枉笑道:“那我就在此拜谢李大人了。” 陈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明明还穿着寨子里的粗布麻衣,但已经一别之前在寨中众人眼前的温和良煦,此时才露出他的薄凉无情的面目。 李元朗面无表情,将要转身之际,陈枉却问道:“我很好奇,李大人做这些事真的不会有愧吗,青茗丫头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李元朗停顿片刻,再开口声音里仍是没有一丝感情:“这好似不是你该问的吧?” “自然我是不该问的。”陈枉仰头大笑:“只是我以前好歹还只是不孝不义之人,现在却当真成了不忠不孝不义只之辈,我也只是想问问大人的看法。” 李元朗回头:“你后悔了?” 陈枉摇头:“何谈什么后不后悔,自己做下的,哪会不知道结果。” “那就是了。”李元朗踏步前行:“那便无需再问了。” 陈枉笑着拱手:“大人高见,恭送大人!” 李元朗垂眸,喉结一滚,走了出去。 —— 自那次陈枉在寨中众人面前露面,李元朗就对他一直心存怀疑,他让荀玮去查卷宗,终于发现那个二十年前下落不明的主簿师爷和现在这个在山寨里面神秘的军师之间的关系。 那主簿师爷看面相都与常人无异,只他右手小指比旁人多出了一根,人们又称其六指师爷。 李元朗在第一次见陈枉时,就看到他的那个不相匹配的手套,对此上了心。 而在让荀玮确认卷宗后,李元朗才终于明确了他的身份。 那日他跟踪着给陈枉送饭的人到了这处。 他当时这样跟他说: “陈枉。”李元朗摇头笑叹道:“这个枉到底是冤枉的枉还是枉然的枉,陈道然,你到底在遗憾什么,还是你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 李元朗看过陈枉的卷宗,他幼时便出去游学,涉猎颇广,最后居然居一小县甘心当个主簿师爷,众人都叹其可惜。 只是没想到陈枉后来居然杀了和他一同共事的县官,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李元朗道:“你作为官府之人,却最后沦为与山匪一路,岂不可笑。” 当时的陈枉脸色青白,就要捉着李元朗的衣领下去找岑青茗,但却听到李元朗下一番话时止住了步。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不想翻案吗?!”李元朗面对着陈枉的威胁面色不改:“你家人因你之故全部枉死,死后却连祖坟都不得迁入,你不想翻案难道你也不想让你家人魂归故里吗?!” 陈枉这才住了手。 李元朗说他能帮他翻案,但是陈枉却沉默不语。 一周后,陈枉才重新找到李元朗答应了他的条件。 陈枉答应后,看着山群外岑青茗的院子远远落了一拜。 他看着曾经县衙的方向眼神晦暗。 他少时离家求学,五行八卦风水阵法均有涉猎,当时他以为自己手可摘月,头可触天,现在想想他当时真是年少轻狂,也是,年轻气盛时觉得天下都尽在掌握,年长后才发现自己只是这浩瀚世界的浮游,他和方重明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后来他做县令,他做师爷,方重明桌案上的桩桩件件都曾有他的痕迹。 方重明是个好官,他到任丰荣县几年,百姓家中皆富裕了不少,他和方重明也算是戮力同心,也常被人称道,只是没想到旦夕祸福,陈枉嗤笑,身为地方官,方重明护得了百姓却护不住自己。 他被人暗害,陈枉赶去救他,凶手却成了自己,而几日前一直对着他们冷嘲热讽的外地富商摇身一变竟成了下一任县官。 陈道然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方重明一死,郑汪垚就上了位,连一些陈年烂官司都扣在了方重明身上,再加上他刚上任的蠢事,方重明那几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却全毁了,后来陈道然家人被下狱,再后来被处死,他却逃了出来,陈道然一直苟活于世。 原本想苟活挣一个水落石出,沉冤得雪,却没想到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不曾做过不忠不义不孝之事,却因为未曾不忠,陷入了不孝不义之境,几多可笑,此言难表。 再后来,过了三年,泰岳山上多了一个聚义寨,是岑山收留了他。 岑山这人虽是山匪,但是脑子里也是一派天真,想着给所有流离失所的人一个家,他随便说个名字他就将他带回了寨中。 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就成了陈枉,只是陈枉冷眼看着他带回来的那些人,更多的却是表面称兄道弟,背后人心各异。 此间赘叙不必言,最后他成了聚义寨的一份子,一直守着岑山和岑青茗。 陈枉忆起往事颓首摇头笑叹:“可笑可笑。” —— 而此刻岑青茗还在山外逃窜,虽说李元朗让手下的人不要伤她,但岑青茗到底还是受了些轻伤,再加上这两日的全神警戒和毫不停歇,整个人都已经是紧绷到了极点。 岑青茗硬拖着绕过了几片山,才终于停歇下来,找了个山洞休憩。 她轻吐了口气,按了按还在蹦跳着的额角青筋,整个人如一张弓似的坐卧着,明明已经到了安全地方,但是精神却仍没法放松。 岑青茗以为这边地处偏僻绝对无人居住,但没想到洞内却传出了窸窣声。 她勉励撑起双刀站起,眼神一动不动望着洞内深处,若是兽,她看看能不能宰,若是人,她就得看看要不要灭口了。 片刻后,终于有一人从洞底处探出,却是当日逃走的龙虎寨少当家黄虎! 岑青茗提起双刀就要向他砍去,只是这动作和速度都不如她之前那般敏捷。 黄虎这几个月练功速度上也有些成效,急晃开了岑青茗这一刀。 黄虎急道:“岑青茗,你现在连句话都不说就直接开打了吗!” 岑青茗根本没有和黄虎叙旧的意思,她的下一把刀锋又了瞬时补了上去。 而恰在此时,余牙从斜刺里来,用剑挡住了这一刀。 岑青茗看着眼前两人抿唇,若是一人,她自然有所胜算,但是两人皆在,按她现在状态怕是无能为力,只可惜,当时放跑了余牙,本来是想找到黄虎二人下落的,但因新风县那些寨子被围剿而找出的千手佛,她也把跟踪的人唤了回来。 只是岑青茗都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了,黄虎却从衣襟里拿出了一瓶伤药扔给她,然后挥着手让余牙收到洞口去了。 岑青茗琢磨不透的他的意思,也没将那伤药接住,任其滚落在地。 黄虎看了眼她警惕的动作,嗤笑了声:“现在长心眼了?” 岑青茗冷笑:“我不长心眼都把你们寨子给灭了。” 黄虎一时哑口无声,静静站立片刻,从背后掏出个酒壶,又慢悠悠找了个地方靠坐下去。 岑青茗摸不着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刚开始还全身戒备,看他似是对她并无恶意,就也就地坐下,只是手里的双刀仍是不肯放下。 黄虎远远瞥了岑青茗一眼,又转头道:“怎么,被男人骗了?” 岑青茗咬牙不吭声。 “我就说那小白脸不是什么好东西。” 岑青茗冷哼:quot;你们男的有几个是好东西。quot; quot;你说的也对。”黄虎抬头狠狠灌了一口酒。 半晌静谧无言,唯有洞外传来的一些树叶窸窣声响彻在洞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黄虎再开了口,只是话里有明显的涩意:我爹死了。” 岑青茗歪着脑袋看着洞外的一角月光,嗤笑道:“你不会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好话的。” “我知道。”黄虎垂眸:“我只是想给你道个歉。” 这话太过震惊,岑青茗终于正视他的脸庞。 第47章 竹马 黑暗中黄虎的脸色难以分辨, 岑青茗只可窥其眼中水光。 黄虎知道岑青茗在看他,只是却盯着旁边一侧虚空,似是自言道:“我才知道你当初在龙虎寨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和他爹从龙虎寨中逃出后, 他爹的身体就已经力不从心了, 逃命至半路已是苟延残喘,气若悬丝。 黄虎只好将他带着藏到一处丛中。 黄姚使力抓着他的手, 就只吊着一口气但仍不甘地念念有词:“岑山他都上山做山匪了,还是满口仁义道德, 他这样愚蠢, 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人服他, 向着他。” 黄姚忍不住咳了两声, 血丝从他的嘴角渗出, 黄虎想让他停下,但他仍继续道:“但不满他的人总会有的, 他想做大, 他想给所有无处可去的人一个家, 但怎么可能, 那些他以为会对他感激涕零的人反倒没几个认同他的。” 即使面如金纸, 黄姚却还是在笑,那模样看着令人感到诡异, 他紧紧握住黄虎的手警戒道:“虎子,你记住, 斗米恩升米仇, 人心都是喂不饱的, 你对余牙也应当是这样, 龙虎寨虽然没了,但你手下的人还在, 你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爹是放心的,只是可惜了,如果你有岑青茗那丫头的功力那聚义寨还不是由你——” “爹!” 黄姚就这样带着对岑山的嘲弄以及聚义寨的觊觎死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黄虎怔怔地看着他爹死去的尸体,却连一丝波动都没了,他不懂,当时出走,他爹对他说的是岑山要杀了他们父子,这么多年来,他以为的卑劣无信之人,竟都是父亲的捏造。 黄虎记得他幼时很粘着岑山,岑山夫妻对他们也是百般照顾,当时有多亲近,后来就有多少怨恨,而那恨到了现在却变成了耻,当所有真相摆在眼前,黄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脉络……可是父亲这样,黄虎更觉得可悲,父亲只觉得打败了岑山,但他又如何不是把岑山作为嫉羡的对象呢? 他爹怕是从一开始就输了。 黄虎回过神来,又接着对岑青茗粗声粗气说了句抱歉。 岑青茗这时早就转过了头,冷声道:“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和你爹做的事了吧?” “我没求你原谅。” “那你就是自顾自宣泄歉意然后觉得已经道过歉了,就可以说服自己不用再内疚了吗!” “我没有!” 最后那声黄虎都快破了音,尾调割破了虚空,最后又归于平静。 山洞中又没了声息,却能听见黄虎极力压制的喘、息。 岑青茗无语道:“黄小虎,你是哭鼻子了吗?” “我没有。” 又是一句一模一样的驳斥。 只是这句斥语不知是否带了黄虎小时候的外号,声音倒是弱了些下去了。 岑青茗微阖眼歪靠在洞壁:“你倒还是一点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蠢。” 黄虎了平息了一下呼吸,也刺了她一句:“你却是和小时候一点不一样,精明了许多。” 第35节 又是一阵沉默。 大概是不约而同回忆起了幼时的时光。 小的时候,岑青茗年纪最小,却最是皮实,次次充当领头人拐着寨中的孩子们各处作乱,那时候黄虎也老跟在她屁股后头,不过每次回去都得被黄姚教训一顿,说他一个男子汉跟在一个女娃子后头,嫌他丢人。 杨起那时候已经大了些,不常跟他们玩闹,但若是出了事情,保准又是他来出头顶锅。 只是没想到经年过去,曾经的幼时玩伴都已经分崩离析。 黄虎叹了口气:“我听说杨起离开聚义寨了,他现在人呢?” 岑青茗闭着眼状似养神,半晌道:“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杨起居然都会离开聚义寨,他应该是最想留在寨子里的人,你们俩的婚事呢,也崩了?” “你有完没完?!”岑青茗不耐烦:“你还没到回忆往昔,多嘴饶舌的年纪吧?” 黄虎闭上了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碰到岑青茗他总是会说出一些根本不是他能说出的话。 天色又暗了些,岑青茗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只是觉得困乏,但黄虎坐在这里她又根本没法休息。 岑青茗站了起来,双刀捏在手中,准备出去。 “你要离开?”黄虎不解:“你自己都是山里长大的,不懂山里的规矩吗,这么晚你还打算要去哪?” “看你在我身边。”岑青茗嘴角一扯:“我不放心。” 黄虎被噎了口气,猛地站起了身:“那我出去,这附近没什么洞口可以住人了,还是你在这里休息吧。” 说完,也不顾岑青茗表示就直接走了出去。 岑青茗看着黄虎出去的背影,目光沉冷,在这种时刻,这种时候,又突如其来的偶遇,她再不会随意信人了。 —— 而另外一边,李谦暂住的驿站。 此刻却灯火通明。 郑汪垚和齐丰正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等待着李谦的到来。 郑汪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手下人才也不算少,除掉李谦这种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照理应当是不在话下,只是没想到派出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回来。 不过还好,都是些死士,即使被活捉也不会攀咬到他身上来,李谦既然暗道路子弄不死,那就明着来,反正丢失赈灾粮这件事怎么也得把帽子扣在他身上。 听说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泰岳山上抓捕聚义寨的人,郑汪垚冷笑,这人怕是真急了。 虽已喝了两盏茶水,但是郑汪垚也不见得急,该急的人现在还在抓耳挠骚不敢见人呢。 李元朗和卫风进来时,郑汪垚和齐丰等了一会才笑着起身相迎。 “李大人,这几日可算让我们好等啊,今日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了吧?”郑汪垚率先出声先发制人。 齐丰也跟着在一旁附和:“就是啊,李大人,这赈灾粮之事闹到现在当真是人人惊慌,他们那些山匪连官府的人都不放在眼里,连这官粮都敢偷抢了去,还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做的呢?!” 郑汪垚看着卫风仍是一脸喜怒难测的样子,心想他今日应当也是凑不出什么说辞了,更是话中有话。 “说起来,原本我们丰荣县也是没这么多山匪的,更不会做下如此骇人听闻抢夺官粮的事,这次,齐大人怕是遭了李大人的连累,让他们心生怨怼了啊。”郑汪垚连声叹道。 一直未曾出声看着他们唱戏的李元朗笑了:“倒是不知郑大人如此能说会道,怕是和那些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不相上下了,看来我倒是错过了几次郑大人的精彩评说。” 李元朗说完就直接坐上了郑汪垚的位置——整个堂厅的上首位。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郑汪垚看着光明正大坐在上首的李元朗,又瞅着楞在一旁仍是没有半点声响的卫风,难以置信地问道。 李圭适时在旁边补充:“是小的忘记了事,忘了向二位大人介绍,这位才是我们的李大人,这是我们李大人的护卫。” 齐丰一脸菜色:“那你们之前是找了个护卫来冒充李大人吗?” 难怪他一直觉得这三品官实在是有些不堪位份,每次虽然看着一脸高深莫测,但仔细看他眼神无一不是不得要领,虚无缥缈。 “放肆!”郑汪垚怒气滔天:“你们知道私自冒充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吗?!何况你身为三品高官,竟让一护卫冒充你的身份,怕不是想将朝廷纲法踩在脚下!” “哦?”李元朗冷眼看着郑汪垚跳脚:“既然郑大人如此清楚朝廷纲要,清楚我这个三品高官的身份,那你见到我为何不行礼,你既然知道我是个三品高官,那你也该清楚,我这一路得遇到多少围剿刺杀。” “我若是以真身示人。”李元朗轻笑:“郑大人猜猜,我会不会早就身首异处了?” 李元朗说一句,郑汪垚的脸就白一分。 他知道!他绝对知道他派人暗杀过他! 郑汪垚此刻脑海全是轰鸣警告。 李圭在旁边看着这齐郑二人的脸色,心底狂笑不止,让他们之前趾高气扬阴阳怪气,这次全都找补回来。 郑汪垚勉强笑道:“大人真是说笑了,谁人敢在我们二人的县域来刺杀您呢。” “这可说不准,朝廷的赈灾粮不是都不翼而飞了吗,何况我这个可以随处挪位的活人呢。” 郑汪垚忍着气:“那赈灾粮可不是不翼而飞的,是被那群恶匪抢走的。” “是么?”李元朗撑着下巴,眼神带着讥讽:“我怎么听说赈灾粮都已经被分到了新风县百姓的手里了?” 李元朗又是锥心一击:“还是这群山匪人这么热心,帮着官府的人替你们全给分发好了?” “荒唐!山匪会送什么粮!这分明是——” “我问的是齐大人,郑大人好像不必多嘴吧?”李元朗直接打断郑汪垚的话,冷声道:“还是本官认错人了,其实郑大人才是新风县的知县?” 第48章 不悔 郑汪垚已经快二十多年没被人打断话茬了, 在新风县和丰荣县这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哪曾再被人这样对待过!他眼神阴狠地扫了一眼李元朗,却没想到这人刚好也在注视他, 还缓缓扯开了一个笑, 郑汪垚心突了片刻,慌忙垂下了头。 他居然被这毛头小子给惊到了! 齐丰原本一直躲在郑汪垚身后, 听见李元朗问话,只好勉强答道:“确实是有大人说的和这个事, 只是那粮不少百姓吃了以后, 吃了以后……” 李元朗不耐:“吃了以后怎么了?” “吃了以后, 吃了后就闹了肚子, 不少人直接躺在床上, 下不来地啊。”齐丰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能扯谎敷衍, 只是这么一说后少不得又得让他去做恶了, 齐丰借着衣袖抹着眼角妄图挡住了李元朗审视的目光。 李元朗就看着他做戏, 恍然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了, 还是齐大人如百姓父母爱民如子, 事事打听周全啊。” 齐丰赔笑:“不敢不敢。” 李元朗状似无意道:“只是没想到这群抠门的山匪居然自己都吃不饱,还要拿着口粮来害别人, 当真是其心可诛,那, 齐大人打算如何安排这些被害的百姓呢?” 齐丰不自觉拿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难止的汗, 看见李元朗眼神又忙将袖子捂在眼前遮掩:“自是竭力救治, 官府的银钱不够, 那还有下官的俸禄,总之总得让他们好起来才是, 就是这赈灾粮没了,下官这顶乌纱也不知能顶到几时,到时候下官的俸禄也用完了,就不知那些百姓能撑到……” 后续未竟之言尽在不言中。 李元朗冷笑,他们这一个个的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好了,这事既然到了这里,我自然会跟皇上禀报因由,你们也不必担心,错的自然是那些山匪,今日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李元朗听着他们漏洞百出的说辞,也不想再和他们周旋下去了,叫人将他们请了下去。 等他们走后,李圭在一旁偷笑:“他俩怕是又得去忙活了。” 李元朗瞥他一眼:“好笑吗?他们拿百姓的身体随意作践。” 李圭忙弯下了嘴角:“不好笑。” 李元朗闭目挥手:“让人盯着他们两个。” 李圭刚说了声“是”就要退下,李元朗却又突如其来问了句:“聚义寨那有什么消息?” 这话李圭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出来以后李元朗这句话已问了不下五次了,关键是他想问的是聚义寨吗,他要问的明明是那个女匪首啊! 看李圭这脸色,李元朗又挥手让他退下了。 李圭在背后摇头,真是孽缘 ,他家大人这个冷情冷心的性子居然还能明知道是火坑还跳下去了,这岑寨主可真是有些能力的。 而从李谦那出来的郑汪垚正一肚子气。 没想到原本是过来质问李谦的,现在反倒是让李谦来质问他们了!郑汪垚气不打一处来,还说什么替他们说话,他呸! 最糟糕的是现在还让李谦手里多了样把柄,李谦竟然连山匪发粮这种事情都知道,明明他都安排人把消息封锁好了啊。 现在这事倒是更不好着落了。 郑汪垚越想越生气,看着旁边的齐丰更是压抑不住脾气,质问他道:“怎么刚才在屋内你一个屁都不敢放,全让老子替你出了头!” 齐丰暗恨,这人怕是气急了,连旧年时日的口癖都出来了,只是他到底也算是跟他同朝为官,同阶之衣,如此污言脏语实在难以入耳,更何况有他郑汪垚在面前,哪有他开口的份。 但到底已经身在同个破船上了,齐丰还得有事求他,他忍着气,小心道:“我看这位李大人是早有准备而来,就是不知汪公公是怎么打算的?他应当会派人来指派我们才是啊。” “人早没了。”郑汪垚没好气道:“那小子上次来就罗里吧嗦一大堆废话,这次他在路上就被我干废了,我爹不知道,等我写封信寄给我老子也来得及。” 齐丰简直大开眼界,这种蠢笨如猪的人他竟然和他站在一队,还不知郑汪垚这种豪无人性的疯子会怎么插自己一刀呢! 这哪还顾得上管自己的乌纱帽啊! 跑!得赶紧跑! —— 即使黄虎让了山洞让岑青茗一人独住,但她仍是不敢安眠。 一整夜也只困倦修养了一个时辰而已,即使这样,困倦时分的梦魇也仍掐着她不放,不是李元朗露出真面目后的放肆讽笑,就是山寨失守后人际全消再也无人应答的景象。 岑青茗皱眉惊醒时,恰是卯时未到,周边仍是一片昏暗。 太静了,静的人心发慌,静的岑青茗没办法停止回想和李元朗在聚义寨时发生的一切。 这个人,怎么能如此会做戏。 她想起那夜光景,他说她会后悔,她却说她从不曾后悔…… 岑青茗咬紧了牙关,咬得口颊之处都溢出了鲜血,她不后悔,只是给她这后果的人,也得看他能不能承受。 天色快亮时,黄虎进洞想来叫岑青茗一起用饭。 他们刚捕了只自己送上门的野兔,也算是运气不错,黄虎想着岑青茗的样子看她昨日也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他让余牙剥了皮自己来叫岑青茗。 就是没想到一进山洞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黄虎寻了一圈才发现躲在角落里的岑青茗,而她此刻正拿着刀在扎自己的大腿! 黄虎骇然,赶过去拦了下来:“你疯了?!” 第36节 岑青茗抬起头时,黄虎这才发现岑青茗眼里蓄满了泪,但那泪摇摇欲坠,却偏生不落下分毫。 “别管我!要不然我连你一起砍!” 黄虎涩声:“怎么,你看错了人就要用这种方式惩治自己?” “痛,痛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岑青茗咬牙,她揩了下眼眶,衣袖被浸得透出了一片黑,嘴里发狠道:“这笔账,我总得讨回来。” 黄虎看着岑青茗冒着汩汩鲜血的伤处,哑声道:“你这样对待自己又是何苦?” “苦不苦都是我自己的事。”岑青茗抬头看了眼黄虎,莫名道:“你这幅神情是在干嘛?我只是一点皮肉伤,拿下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别给我什么歪心思。” 黄虎默了一瞬。 这人,好心没好报。 黄虎也不再管她,站起身直接道:“饿不饿,捉了只野兔,你不吃我就和余牙分了。” 岑青茗跟着黄虎一道出去,余牙刚剥完皮架上火,看见岑青茗垂下头,鼓捣翻卷着火苗。 岑青茗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忠心耿耿,从我那出来还真找上了黄虎,他竟也把你留下了。” 余牙低着头,一声不吭,半天才憋出一句:“少当家,人好。” 岑青茗嗤笑。 黄虎看了岑青茗一眼也没说话,他又不需要对她好。 三人吃好饭后,岑青茗要求和黄虎单独聊,余牙把剩下残羹冷炙处理了又默默下去了。 黄虎蹲在地上,姿势未变:“你要说什么?” “黄虎,应该是我来问你要做什么吧?”岑青茗抱臂靠在树上,她腿上的伤还在,但正如她所说只是一点皮外伤,对她影响不是很大,可黄虎看见那伤处却仍是避之不及。 这女人对自己有点狠。 岑青茗的谈话还在继续:“我能遇到你真的只是巧合?” 黄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听见岑青茗的冷嗤,才开口:“我是听说你们被官府包围了,想过来看看,但能在这里遇上,也实在巧合,我又不是什么神仙能事先守在这里。” “就过来看我们被官府包围?你也不怕自己被官府的人给捉了。” “岑青茗,我不跟你绕弯子,我是知道我爹……我爹确实愧对你们以后,我想来救你的。” “好。”终于逼出黄虎这句话,岑青茗接下来的话也理所当然起来:“那你们帮我一起救人。” “怎么可能?!”黄虎一下跳了起来:“那些人是官府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小蟊贼,而且我们现在才三个人,怎么去救你那些兄弟!” “那你就是不愿意了?”岑青茗冷眼看他:“那你昨天说的什么道歉,刚才说的什么想救我那也是骗我的?” 黄虎听到岑青茗这说辞颇有些无奈:“你在山上和你被人关在牢里,那能是一样吗,我若是陪着你去救人,那可真的是把命交给你了。” 岑青茗抿紧嘴角:“那就算了。” 黄虎看她脸色,推断道:“你还是要去?” “我自己也能救他们出来。” 黄虎快被她气死:“你别傻了,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救得了这么多人?!你这是去送死啊!” 岑青茗转头看他:“那如果你是我,你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吗?” 黄虎沉默,原本还想驳斥的话一下噎在了嘴里。 “好,我跟你一起去。”黄虎下了决心,只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但我是为了岑寨主,不是为了你。” 岑青茗知道,他说的岑寨主是她爹。 第49章 心痛 岑青茗的计划是这样的, 他们几个人当然没办法绕开这么多的官兵来救人。 但只要他们可以抓住一个人,那不管聚义寨进去了多少人,他们都能救的出来。 那个人就是, 李谦。 —— 李元朗这几天总还是要去聚义寨逛逛, 李圭拦不住他,只能带着人跟他一道去。 其实要李圭说, 这不是拿自己当靶子吗,本来自己大人就骗了那位女寨主, 他家大人现在还时不时就要去寨子故去晃一晃, 若真被那女寨主看到, 岂不是就得冲上来以命相搏, 他只能让卫风多提点心, 身边也多安排些护卫。 其实如果真要逼那女寨主现身,还不如直接将那女寨子的娘绑到大街上, 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他就不信那女寨主不出来。 当然李圭不会对李元朗这么说, 就他家大人最近这脸色, 他还是别上赶着找麻烦了。 每次李元朗到了聚义寨也没什么事做, 李圭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家大人就是会发会呆或者捡点破烂,李圭已经打算好了, 回了京城他就找个京里最有名的驱邪天师,好好给他家大人做场法驱驱邪。 这天如往常一样, 除了路上突然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 如雾遮罩笼罩在大家面前, 李圭等人跟着李元朗从聚义寨那下来时, 身上都浸着一层密雨水珠,打算回到驿站休息。 只是没想到变故突生。 先是驿站附近那边一个卖菜的不知道为什么撞上了卫风, 然后推撵了起来。 本来卫风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就是个出来做小本生意的农家人让让也就算了,没想到对方没理也不饶人,就开始闹了起来,李圭原本还不想动,只是看那人越来越过分就想带着护卫们把人扯开。 可就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冒出了三个穿着蓑衣斗笠的年轻人加入了战局,李圭原以为是那农家人的亲戚要来一道碰瓷呢,正烦不胜烦打算叫护卫们把他们都拖下去,没想到那三人中有一人直接跳向了李元朗,众人一时反应不急,李元朗就被劫持到了那人怀中。 李圭大惊失色,忙让护卫们将那贼人围了起来。而那另外的两人一人冲向了卫风,一人搅和在了护卫堆中,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而那卖菜的看形式不对早就跑了。 虽然眼前局面已经到了如此失控的地步,但这几日一直无法安眠的李元朗却得到了一丝心安 他闻到了那一如往常的泰岳山青松味,那是岑青茗的味道。 李元朗转头看她,只能见到斗笠下那紧抿的唇线和微扬的下颌。 “都住手!”岑青茗喝道。 李圭看着抵在李元朗颈上的那把刀,忙喊护卫们都停了下来,卫风冷眼看了下还妄想与自己缠斗的黄虎,也放下了手上的剑。 曾经的爱侣又近身贴在了一处,但视线相交,言辞交锋却都没有了往昔的柔情蜜意,岑青茗的眼神带恨,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就忍不住想起了那些她被愚弄的过去,手下的刀锋就忍不住近了一寸。 “李元朗,我要你放了我手下的人,不然你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李圭看着李元朗脖子上的那条血线,心都快凉了,连忙摆手道:“这事好商量,但岑寨主手下可千万别失了分寸啊!” 而即使刀都架在了脖子上,李元朗仍是面不改色,甚至还在制止李圭:“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人。” 李圭都想给他家大人跪下了,他的命都还在别人手里呢,就算先低下头说点好话又怎么了?! 很明显这句话确实也刺到了岑青茗,她手下的刀离李元朗的脖子又近了一分,这回可就不是血线了,而是血丝从那皮肉处终于渗了出来,沿着脖颈流下来了。 岑青茗侧目看他,威胁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谈条件吗,现在是我在提要求。” 李元朗被困在她怀里,仍是一脸气定神闲的浅笑:“我死也不可能让他们放人。” 岑青茗看着李元朗那笑却火气横生,那仿佛就在嘲讽她过去大半年的自作多情! 她厉声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了你吗?!” 李元朗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她会,可他即使知道他也想让她拿刀刺上他那么一下,让那颗仍在跳跃希冀的心好彻底不再心存侥幸。 岑青茗当下就要对着心窝扎下去。 却不知从何处被人弹掉了手中的长刀,战局一时突变,李圭离他们最近,忙从地上捡起那把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岑青茗失了武器,十分不甘,即使没有衬手的兵刃,但她还是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小剑,只是木质的,却是杀不了人。 但岑青茗仍是拿它扎向了李元朗。 岑青茗下手不轻,李元朗的脸色瞬时变得苍白。 “李元朗,你也会痛吗?”岑青茗看着李元朗痛到发颤的唇以及额角冒出的汗,手下的木剑却又往里深了一些,她轻声道:“你有我当时那么痛吗?!” 卫风已经无法等待,趁黄虎不注意,打掉了他的兵刃,谁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但是顷刻卫风就出现在了岑青茗身边,岑青茗被他拿剑这么一指,忙松开了李元朗,他二人又互相打斗了起来。 原本互相观望的战局瞬间又乱了起来。 李圭这时连忙扶着倒在地上李元朗,李元朗已面如白纸,但还是出声道:“不准伤她。” 似是怕卫风没有听见,他又提了声气,喊道:“不准伤她!岑青茗,你若是想要救你手下的人,你明日就在泰岳山下,届时以你一人换你手下!” 最后一句,是对着岑青茗说的。 岑青茗咬牙,既然无法救出他们,李元朗也不在了她的攻击范围,现在能做的也只能跑了。 岑青茗打了个哨响,余牙和黄虎都一致跟着她往外退。 但这么多护卫,他们三个怎么走得了呢? “让他们走。” 李元朗被李圭扶着站起来,透过人群,岑青茗只可见他幽深眼眸,彼此之间相隔不过数米,却似横跨千山万水,她实在想不明白他,既然能拿下他们,却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这疑问有的不止是岑青茗,李圭在一旁看着也都傻了眼。 他在一旁小声念叨:“为什么不拿下啊大人?这明明都可以拿下的,受了这些伤,还把人给放了,大人,您这……何苦啊?!” 李圭其实想说的是,您骗都骗了,事也干了,现在这样还不如直接将他们拿下,也好快点回京城,这鬼地方,实在克他们,他是一刻钟也没法待下去了。 李元朗根本没听李圭的话,只是执拗地看着岑青茗。 岑青茗回头深望了他一眼,目光在他伤口处一顿,然后转头带着黄虎和余牙跑了。 李元朗的视线从岑青茗一路滑到了黄虎身上,眼神深不见底。 而等他们走后,李元朗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李圭的怀里,李圭支着他的胳膊疾呼郎中。 岑青茗离开的时候也在后悔,其实她不该动他的,他要是死了,那寨子里的那些兄弟根本没法救出来了,怕是她和黄虎他们也是在劫难逃,只是她没忍住,他为什么敢这么理所应当的以为自己不会动他,他李元朗凭什么这么自信他还能迷惑住她?! 回去的路上,黄虎陪在岑青茗身边,瞅了眼她的脸色,他确也没想到这小白脸对岑青茗真有几分情意,刀都在戳心窝子了,还真能让他们离开。 然后再叫岑青茗自己去换她的手下,这手段,一般人也想不出来。 “你真要去吗?”黄虎侧头看她。 “到时候再说吧。”岑青茗心里烦躁,谁知道李元朗到时候又会耍什么手段,她现在根本看不透他的心思。 但是转头看见黄虎的伤势时,岑青茗又皱起了眉头,李元朗说让手下不要伤岑青茗,可没说不要伤另外两个。 黄虎和余牙的伤势都不算轻,岑青茗即使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也还是关心了一句:“你的那瓶伤药呢?” —— 第37节 而在李元朗寝室内。 郎中正擦着汗在给李元朗拔那戳在心口上的木剑。 那木剑真的杀不死人,但下手的人也真的没有收力。 所幸的是那木剑棱角都被磨得浑圆,不见一根倒刺,只是木剑到底也是木剑,更何况木剑本没有锋刃,却被用来以施以重力,扎进皮肉以后相斥的力度让原本收敛的木刺在拔出来时层层起伏扎根进了血肉里面,那大夫夹出来的时候都是带着血丝的木刺。 李元朗皱紧双眉,咬紧牙关,却只留闷哼,一言未发。 她明明是口是心非,嘴硬心最软的那个,不过到底是被他弄不见了。 李圭此刻根本不敢想象,若岑青茗手中拿的真是兵刃,那他家大人还有活路吗?!怕是此刻早已魂归故里了! 李圭看着那郎中动作,站在床边一动未动,可在心内却急的团团乱转,他怎么能想到,怎么会想到,他家大人入了情入了性竟如此不顾大局啊! 第50章 卑鄙 岑青茗他们又回到了昨天那个山洞里, 黄虎和余牙他们两人手上都受了伤,也不方便动作。 岑青茗从他们的行礼里找出了那瓶她之前没接的伤药。 找到药后,岑青茗估量了下他受伤的位置, 上手就要扒了黄虎的衣服, 余牙在一旁眼睛都要瞪大了,看见黄虎看他的眼神又连忙撇过头去, 低着头数地上的石子。 黄虎看余牙转头才红着脸别开岑青茗的手,遮掩了下身体, 难得一向洪亮的嗓门放轻了些:“也不用这样, 我自己也能上。” “你跟余牙都伤在右手, 你们怎么上?”岑青茗看着他的反应莫名其妙:“你害什么羞, 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岑青茗!”黄虎咬牙低吼, 原本还有的一丝羞涩彻底没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跟现在能一样吗?!” “现在我在寨子里也见过不少, 你还挺事儿。”岑青茗烦了, 把药又扔了回去:“你们自己擦吧, 当我稀罕帮你们擦药似的。” 说完就走出了山洞。 等岑青茗出去了, 余牙才挪着步走到黄虎身边,“少当家, 我帮你擦药。” 黄虎目光跟着岑青茗,看她彻底走了出去, 才把药拿给了余牙。 —— 李元朗底子好, 木剑也伤不了性命, 只是拔出来时糟了些罪。 不过李圭看着自己大人实在觉得可怜, 原本幼时就丧父后来又失去了母亲,好不容易靠自己爬上了高位, 现在又得下来这破地方受罪,朝中知交也就一个荀大人,这几天两人不知怎么吵了嘴,荀大人也不见人影了。 李圭看着躺在榻上面色憔悴,嘴唇苍白的李元朗,叹了口气,这要是有个女眷能陪在大人身边,好歹也能照顾一二,他这样一个大老粗总跟在大人身边照顾他寝居也实在不合适。 明明那何老的女儿对大人有意,文采俱佳,长得也是弱柳扶风,貌似西子,偏大人不中意,现在好了,中意了一个能在心口上戳刀的,他实在是不懂大人啊。 李元朗清醒过来,咳了几声,将李圭捧来的药汁喝了,又躺下过问道:“齐丰和郑汪垚那怎么样了?” 李圭回道:“都派人盯着呢,只要他们一出手,我们的人就能马上抓到他们的动作。” 李元朗点了点头。 李圭不免问起了荀玮:“大人,荀大人已经好久没来我们这了。” “怎么,你想他了?” 李圭被李元朗这冷笑话呛了一下:“大人,您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李圭心里腹诽您都这幅尊荣了,还有意思开玩笑,真得让荀大人好好笑话你才是。 “他回京城了。” 李圭松了口气,那还好,他还真怕李元朗到时候身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了:“那大人,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回去啊?” 李元朗眼神幽深,透过窗外,正是一派绿意盎然,远远望去似还能看到聚义寨的方位,他道:“快了。” —— 李元朗第二天不顾李圭的阻拦,还是穿上衣服去了聚义寨。 伤口就在心窝,李元朗行动拉扯间就会感到痛感,每每如此的时候,李元朗就会想到岑青茗对他说的那句话,“你也会痛吗?” 李元朗嗤笑,怎么不会痛,但如果两个人一起痛,总比一人痛好吧。 李圭帮着他将衣服穿上,仍是十分不赞同的样子,伤成这样,前一天都躺在床上,现在却还要赶路去那破地方,而且,谁知道,那女匪首还会不会来啊。 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带着人一道前往了聚义寨山下,连带着当时从聚义寨里捉回来的那几个匪徒。 六安二猛和寸子他们就在牢车上一道被带着去往了聚义寨。 寸子看着路上熟悉的景致,恍然大悟道:“你说这狗东西会不会把我们当饵来引大当家上钩啊?” “这不是肯定的是事吗。”六安靠在牢车上,恹恹道:“这人对大当家那么熟悉,为了迫大当家现身,什么手段使不出。” “那大当家会出现吗?”二猛愣愣问道。 这不是废话吗,几人一道沉默,这小子实在用心狠毒,专挑大当家没法忍的点来搞事。 只希望大当家早已离开了这里,千万别被这小子的陷阱给坑了。 聚义寨山下仍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有丝毫变化。 李元朗就坐在马车里等着岑青茗出现,从上午等到了夕沉。 六安他们虽为大当家没有出现而高兴,但也被这日头晒得十分烦躁,关键是这群人连口水都不给喝! 寸子在牢车里骂天咒地了半晌,那些侍卫居然没有半分动静,李元朗更是没有一点反应,等骂到了后来,寸子自己就口干舌燥完全没了力气。 “他不会想把我们晒死吧?”二猛耷拉着脸难受道:“先前那些狱卒还审了我一晚呢,连个好觉都没睡过,这小李先生亏我当时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把自己好的衣服都借给了他,现在还这样对我们。” 六安在一旁劝:“别说了,小心人家觉得你给他穿破衣服找你麻烦,还有寸子,你也别乍呼了,嗓子都冒烟了,你不想渴死吧?” “我就是气……气这小子,咳咳。” 大概是嗓子彻底干了,寸子说到最后都讲不出话,一直干咳,六安忙向看守喊着要水。 但那看守也只是冷冷瞥了一眼,继续站在了一旁一动未动。 六安被气得要死,这下他是彻底敢确认了,李元朗那厮怕是就想晾着他们,完全不管他们生死只想逼大当家现身了。 而此刻岑青茗已经在山上呆了四五个时辰了,虽然她昨天说了到时候再看,但是真到了今日,她又忍不住到了约好的地方。 她听着寸子的愤怒,看着二猛的无力,还有其他兄弟的无奈,这一切就仿佛像根针似的戳在岑青茗的心上。 岑青茗知道自己不该下去,她下去就是自投罗网,她的出逃毕竟也是六安他们换回来的,但这山下的却又不止是六安他们,还有寨中其他人,有牛叔还有冯伯还有很多人…… 但岑青茗还是按捺着,直到寸子咳得满脸通红,捂着脖子喘不过气,她终于受不了了。 黄虎见她动作,警告道:“你真要下去?你就算下去了他也不一定会真的放人。” “是,我知道。”岑青茗眼神坚毅:“但是,如果我不去,我必定会后悔,黄虎,你这次帮了我,我记在心里,但是你也别觉得你就还完了你爹欠的债。” 岑青茗抿唇:“山水有相逢,后会亦有期,我们有缘再见。” 黄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指尖不自觉轻弹了下,但到底没有伸手,这人,都要离开了,嘴上还是不饶人。 余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少当家,就让岑寨主这么走了吗?” 黄虎眼色深沉,看着她一路向下,最后道:“这是她的事,我们管不着,走!” 岑青茗出现在山下时,李元朗终于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他一身素衣,脸色却比身上的那件白月袍子还要白上几分,端站在那里,一派清容体弱之姿,绝对没人会想得到这人居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朝廷重臣。 岑青茗靠着山边离他们远远站着,对李元朗道:“你说,以我一人换我手下,我当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还有点守诺之心,现在我站在这里了,你把他们都放了。” 李元朗看着她的脚下,缓缓道:“我说的是你一人换你手下,但可没说你一人就能换你全部手下。” 岑青茗青筋直跳:“你又骗我!当官两张口,只要会骗就行了是吧?!你抓住他们又有何用处,他们那些人甚至没有你清楚我寨内事务,用我一人换他们这么多人,怎么也值得吧?毕竟我是寨主,什么年岁劫的道神什么时日伤的人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李元朗笑着点头:“岑寨主说的颇有道理,既如此,那就把那些没有功夫未曾出手伤人的都给放了,其他人暂时收押,这样,岑寨主能满意吗?” 这样也够了,毕竟人都在他手里,岑青茗只能点头应了,但到时候只要他一打开牢车,这么多人,按她的指令行事他们或许还能全部脱逃。 岑青茗脚步后挪,看着那牢车的门被一扇扇打开,心里盘算着周围的路线还有离开的方案。 只是李元朗轻飘飘的下一句话让她楞在原地不能动弹: “岑寨主,我劝你莫费劲,你娘还有黄翠翠还在我手上,你如果不想让她们出事的话,你尽可以跟着你的这些手下现在就走。” 岑青茗不可置信,她娘和翠翠,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怎么居然还会落在了他的手中。 李元朗在一旁解其她惑:“夫人大义,甘愿最后留下,舍己为人,甚为钦佩。” 岑青茗怒道:“你可真是卑鄙。” 李元朗轻叹了一口气,他捂着身上的伤口,却弯唇笑道:“可你这不是自愿回来了吗。” 第51章 甚美 这回不仅仅是她那些手下的兄弟了, 她的母亲和翠翠也在他手里,他身上的筹码居然有这许多。 岑青茗最后还是跟着他走了,幸好他还算守诺, 将那些寨子里没有犯事没有功夫的人都放了, 那样也好,当个普通百姓也好, 总不至于进了牢里,一辈子暗无天日被人囚禁的强。 六安也在这些人里面, 但是他一反刚才在牢车中的颓样, 使着劲推开要将他放行的看守, 仍要继续待在牢车里面。 “你在发什么疯。”岑青茗不耐:“能走脱一个是一个, 你还偏生要在里面搅和是嫌我们的人被抓的少了是吧?” 二猛和寸子他们也帮着劝, 有人能出去总是好的。 “可是,你和翠翠都进去……” “我和翠翠武功都比你厉害, 这里关的每个人都比你厉害, 你留下就是拖后腿的那个。” 岑青茗也真是服了, 最近遇到的没一个脑子在线的。 岑青茗狠心道:“你就在外面安生些吧, 出去就带着他们好好过日子, 这地方呆不了就找个好山好水有好官的地方,总会有出路的。” 六安只能咬着牙看他们离开。 终于把岑青茗擒回, 李圭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只要这位姑娘在他们手里, 大人也不必胡思乱想, 也不用不顾身子瞎跑了, 就是得把她隔得离大人远点, 省得她一不小心拿刀再戳着大人。 等齐丰和郑汪垚这两人的事情尘埃落定了,他们就可以回京城了。 只是事情出了点岔子。 “齐丰跑了?”李圭不可思议, 再怎么说齐丰也是个朝廷命官吧,明明前两天见面的时候还对着大人说要保自己的乌纱帽的,这样的人居然跑了?! 第38节 李元朗听到这个消息,倒是真的笑了起来:“跑了?跑了好啊,派人跟上了吗?” 底下的人回道:“跟着呢,这人也是精明,大概是知道我们盯着他,也不敢派人对那些拿了粮的人真下手,去那晃了两次,今天直接扮成小厮从后门逃了,连他的妻妾子嗣全都没带,大人,要把他直接抓回来吗?” 李元朗嗤笑,这人倒也是够狠也够果断,他摇了摇头,吩咐道:“就让人盯着他,保护好他,顺便,再吓吓他。” 吓吓他,让齐丰知道没人保得了他,只有投靠他李元朗,才是正道。 “那郑汪垚呢?他好似还不知齐丰出逃,以为齐丰还在帮他办着事。” 李元朗眼神沉了下来,“直接捉了,押回京城。” 李圭震道:“那可是朝廷命官啊,而且尚无实据定罪,这万一被人状告……” “新风县他做的事确实没有实据,但丰荣县的事他逃不了,私自巧立名目增税这件事就得扒他层皮,更何况二十年前丰荣前县令的死,现在还有人等着要咬他口肉呢。” 李圭哑口无言,他倒不知这郑汪垚如此胆大啊。 李元朗将这些事都安排了下去,等到安排起岑青茗时却失了语。 恰在此时,卫风求见。 李元朗让他进来,卫风踌躇半晌,硬是没等到李元朗开口问事,只好自己开口了。 “大人曾说,此间事情一了,待会了京城便可放我一旬休假,是否是真。” 卫风等了半晌却还是未等到他回话,抬头看他,却发现李元朗望着窗外,又像是神游,往常时时刻刻满腹算计的脸现在却是毫无情绪,卫风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但又怕他没有听见,正欲再开口,却听他问道:卫风,我在聚义寨的时候你想让我快点行动,是怕我丧命吧?怕我丧命而你的那位小姐却得给我陪葬是吗?” 卫风皱着眉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她不会给你陪葬。” 李元朗轻笑:“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说完也不管卫风的脸色如何,问道:“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卫风冷冷开口:“拜你所赐,每逢毒发彻夜翻转,夜不能寐。” “要我没记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给你找的那些珍贵药材,你的那位小姐早就不在了吧。”李元朗轻叹:“不过难怪你每次拿药过后的那段日子总是暴躁易怒。” 卫风沉脸:“你问这么多,到底是想要干嘛?” “如果我说我可以给你那位小姐解毒——” 卫风急道:“当真!” “当真,但你也得明白她的那些救命药材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的。”李元朗言辞里的算计明明白白:“所以你能给我什么?” 卫风郑重行了一礼,然后跪下叩头道:“若大人真能救她,我卫风愿终生誓死追随大人。” 李元朗静静的看着卫风叩拜下弯曲的脖颈。 这人,即使跟随他三年,即使每次端正行礼,但他知道他表面恭敬下的不屑,他也从未低下过他的头颅跪过他,这是一把从不愿折腰的剑,李元朗阖了下眼又转头瞅着窗外明媚的光景,问道:“值得吗?” 卫风脱口而出:“值得。” 李元朗轻声道:“如果那个人跟你有杀父之仇呢。” 卫风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下去吧。” 卫风莫名其妙,又恢复了那张喜怒不辨的脸,反正他只要保住他的性命就行,其他的跟他概不相干。 李圭等到傍晚的时候,进来回禀李元朗。 “大人,已经都给那位岑寨主安置好了,只是,就让她住进驿站这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省得她在那边牢狱里和她那些手下纠缠不清。” 李元朗身上刚换完药,披上衣服就要出门。 李圭在身后长叹一声,又去找卫风让他跟着李元朗。 岑青茗就住在东侧,他给她安排的位置就是离他不远处的一间厢房,甚至,隔着墙梁他偶尔还能听见她在那处的动静。 她起身端坐、倒茶饮水…… 离他这样近,就好似他们现在还在一起生活。 岑青茗看见李元朗站在她门口时,咧嘴笑了一笑,李元朗被那笑晃了下眼,仿佛还是旧日时光,他进她的书屋,她笑着喊他帮她看账本亦或是叫他看看她最新的规划,也可能是商量下东嫂和春婶的事怎么解决,林叔和宋嫂的吵嘴怎么和解。 只是下一秒,岑青茗就变了脸色。 “他们说我手中不得出现一件利器,所以我现在既没有刀也没有剑,更没有什么剪子发簪,但是,我还有功夫,我还有力气,李元朗,你敢进来吗?” 李元朗真的向前走了一步。 卫风在后边大皱眉头。 岑青茗见他上前也并不开心,恨声道:“你进来又如何,这地方现在全是你的人了,我问你,我娘和翠翠呢,我要见她们。” “她们在一处,很安全,我会带你去见她们,但不是现在,等到了京城——” “那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骗我!” 李元朗抿唇,又重复了一句:“她们很安全,我不会把她们当劫匪关起来,也不会将她们下狱,若是你见了她们,那可就不好说了,你如果不信我,那你看下这两样东西,这样你放心了?” 李元朗手中拿的正是刘珠和黄翠翠当日离开的一点首饰。 岑青茗沉眸不语,若是能让她们不必搅入牢狱那最是再好不过,但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上次直接放走了她和黄虎余牙,这次抓了寨中兄弟却放了大半,明明抓了她娘和翠翠,好像也只是将她们作为要挟她的把柄? 可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李元朗也在看她,自从她到这里后,岑青茗连个正眼都不曾给过他,现在她终于肯看他了,李元朗连一丝都不想放过。 “李元朗,哦,不是,现在我应该叫你李谦才是,也不对,应该叫李大人才是。”岑青茗连换了几个称呼,看着李元朗的脸色越来越沉才算罢休。 “李大人,这么费尽心机的把我抓回来,但是却又把我安置在这里,连带着把我娘也安置在外面,既是犯人却不入牢狱,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不到岑寨主这么想进牢狱,不过也不用着急,到了京城,岑寨主就算不想进也得进了。” 岑青茗冷脸:“我只是不想旁边住着个卑鄙小人。” “我卑不卑鄙另说。”李元朗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坐到了凳子上一脸促膝长谈的样子:“岑青茗,你之前就想要杀了黄姚黄虎,这次却和黄虎搅合在了一起,是为什么?” 岑青茗直接喷脏:“管你屁事。” 李元朗仍是不介意,甚至因着这骂还微微上翘了下唇角,卫风看他这样,那张千年不变的死人脸终于变了下神情,他扯了扯嘴角,又朝李元朗靠近岑青茗的方位略站近了一些。 李元朗开口道:“如果黄虎你可以原谅,那我呢,此间事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哈?”岑青茗简直被他气笑了,她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人现在还被他关在这房间,他手里还握着她的兄弟亲人威胁于她,现在居然还在问以后能不能原谅他?! 第52章 妄想 李元朗就是这么想的。 他想着, 黄姚一家有亏岑青茗他们,但既然岑青茗都愿意放过黄虎,甚至愿意和他一起合作, 如果黄虎她都原谅了, 他为什么不行? 只要他解决了他们之间的障碍,他们还是可以很美满的在一起。 他和她的恩怨是上辈子的事。 做错事的是她爹, 现在她爹没了,那她娘来承担也行, 不过岑青茗肯定不会接受他伤害她娘, 但也没事, 反正她娘每日也只是待在院中无甚去处, 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只要刘珠每日也像之前那样,呆在房中, 为他爹娘日日祷告, 那他们不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吗。 李元朗的这些心思, 岑青茗一概不知, 她只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 但她绕了个弯, 多多少少也猜到了点他的心思,只是岑青茗颇觉得有些好笑, 她看着李元朗道:“你是觉得我原谅了黄虎,我就会原谅你?” “李元朗, 我是什么大怨种吗, 你们随便说两句, 做两件事, 我就得原谅你们?而且——”岑青茗直视李元朗:“黄虎他未曾以真心诱我,未曾以爱之名骗我, 你和他比什么?” 李元朗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卫风倒是第一次正视了岑青茗,没想到这山匪还有这等高见。 接下来的任何话,李元朗都无法诉之于口,只是离开前留了一句:“京城牢狱只是走个形式,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 —— 隔日,李圭已在收拾行李,他们打算立刻出发,这丰荣县他们呆的也够久了。 郑汪垚也被他们“请”了回来。 “郑大人在丰荣连年辛苦,却未曾见过皇上一次,此番合该一同上京也好让皇上给郑大人获个封赏,毕竟这些年下来,能让丰荣百姓每一人吃得上饭,穿得上衣,还能让丰荣县连年成为国库纳税主力之一,郑大人实在是劳苦功高,也得让京城那些大人有个榜样学习才是。” 李元朗是这么说的。 郑汪垚却气得发抖,他万万没想到李谦这么大胆子,没有调令就敢拉着他入京,而且话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但谁不知道他的心思,就是想让他下不了台。 郑汪垚被人推搡着塞入马车时,大骂道:“李谦,我是朝廷钦点的六品官!我就算官阶不如你,也不是你如此折辱我的缘由,你竟敢如此嚣张行事,我就算拼着这顶乌纱不要,也定要叫你不得善了!” 李元朗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仍是好声道:“那就借郑大人吉言了。” 他还有个不得好死压着呢,不得善了又算得了什么。 郑汪垚被李元朗这态度呕的不行,但他也不信李元朗真能拿他怎么样,他爹还有梁国舅都站在他这边,李元朗区区一个三品,又算得了什么。 郑汪垚阴鹜的眼神盯着他背影,去京城也好,这小破地方他早待不下去了,要不是他爹硬要让他在这处,他在京城说不得官职早比这毛头小子高了! 疾驰的马车从路上滚过,他们已经在这耽误了太多时日,从京城过来的兄弟们都迫不及待能赶回家乡。 岑青茗被李元朗单独安排在一架马车上,路途漫长,她阖着眼闭目养神。 忽听一阵熟悉的叫喊在沿路追着马车,岑青茗撩开车帘一看,才发现宛婆蹒跚着步伐在后面一路跟着。 “停车!停车!” 岑青茗拍着车门,等马车一停下,她登时跳了下去跑到宛婆那儿。 宛婆一脸风尘仆仆。 她握着岑青茗的手老泪纵横:“怎么回事啊大当家,怎么聚义寨就没了,你们怎么就被抓了,你是好人啊,好人为什么要被抓啊!” 李元朗在岑青茗跳车的同一时间也跟着到了她身边,听见这番话,驻在原地抿唇不语。 宛婆此时也看到了李元朗,他已经换了一身装束,与之间的粗布麻衣相比,现在穿得精致又得体。 那贵气泼在眼前,宛婆甚至都不敢相认。 第39节 但宛婆认识官府的标,李元朗穿成这样从马车上下来,又想起这两天村子里传着的话,心内一颤。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宛婆怆然,“不是都说好要成亲了吗,怎么转眼你就被抓了,这小朗怎么就变成了官府的人,你们怎么就变成了这福样子了?” 岑青茗瞥了眼身后的李元朗,不屑道:“宛婆,这是朝廷派来的爪牙,就是想来抓了我们回去升官发财的。” “那他全部都是在骗你……” 宛婆震惊,这不可能啊?!她好歹长了这么些年岁,看人的本事不至于倒退成这样啊? 李元朗终于上前,他扶住宛婆的手,仍是那个和煦的李元朗模样。 他道:“青茗只是跟我回京协调些事情,等办完了,她就能回来了,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青茗?呵,被抓了以后连大当家都不喊了。 只是宛婆似乎认为他说的是真的,紧握着李元朗的手求证道:“当真?” “当真。”李元朗一脸郑重。 岑青茗在一旁看着,又觉得他演得当真是天衣无缝,若是之前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她现在还得蒙在鼓里,说起来她能被他骗这么许久,也真的不能全怪她。 李元朗却还在一旁做戏:“青茗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一体,我不会弃她不顾,若真的有事,那也绝对是我来身受。” 岑青茗忍不住冷笑。 真不真的鬼知道,反正人都要走了。但宛婆还在这里,岑青茗也不想让她担心,宛婆之前才养好身子,这次居然为了她还跑了这么多路过来,她又何必让一个老人家烦忧呢。 等岑婆看向她的时候,岑青茗也轻轻点了点头。 岑婆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你们真出了些事,你如果在一旁能帮着大当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等劝走了宛婆,岑青茗路过李元朗身边冷哼了声。 李元朗默然不语,跟在她身后,想要跟她同上一辆马车。 岑青茗冷眼看他:“大人,你的马车在前面,这是我这人犯的车,你还是不要来沾边的好。” “我只坐片刻。” 卫风跟在李元朗身后略显头大。 岑青茗也正看着卫风,难得从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里看出了无奈的样子,岑青茗恶意道:“行啊,你上来,但只能你一个人上来,我这小马车可挤不下这么多人。” 李元朗侧头看了卫风一眼,随即跟着岑青茗爬了上去。 其实岑青茗现在也不会去动他,除了因为他手里捏着她的兄弟亲人,更因为岑青茗还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还有,她也有问题想问问他。 马车轻颤,两人的身体无可避免的有所碰触,岑青茗却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避之不及。 李元朗的那道唇抿得越发紧了。 车内一派沉静,只听外面不断传来的轱辘声。 岑青茗就在这时刻发问:“我问你,聚义寨的防守你怎么破的?” 李元朗也没有瞒她,直接道:“是陈枉。”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岑青茗还是分外难受,枉叔也算看着她长大,父亲死后,她甚至将他视为亚父,她教她应该怎么看人心,教她怎么过阵法,教她识字,教她长大。 甚至她刺李元朗的那把木剑,都是他给她的。 她远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信任他。 可是这样的他居然也背叛了自己。 李元朗看出岑青茗情绪不对,盯了她一会斟酌着开口:“陈枉,他曾叫陈道然,是封岩陈家第五代孙,跟郑汪垚有血海之仇,我说会帮他沉冤,他这才……” 李元朗话还没落,外面却响起了一片惊呼,随后打斗声传来。 岑青茗探出头一看,却见光天化日之下,十几个蒙面人不知从何出现,正围着他们打成一团。 而其中就有人留意着一架架马车,试图袭击。 岑青茗看到的时候正巧有一蒙面人拿着剑刺入一架马车之中,岑青茗顿时毛骨悚然,还好旁边一个侍卫立时制止,那两人缠打在一起。 岑青茗转头看向李元朗,惊道:“我娘呢?你把我娘和翠翠安排在哪里?” 李元朗连忙握着她的手试图平复她的情绪:“她们已提前一日被我安排在路上了,她们没事的。” 很明显,那群人就是冲着他而来。 在看到李元朗露头后,那些蒙面人全似不要命了般围他而来,李元朗跳下马车,离开岑青茗附近,而卫风也跟着他护在他的身边。 岑青茗脑内飞转,如果她娘和翠翠已经提前走了,那趁李元朗现在自顾不暇,她直接开了牢车带着兄弟们跑也不是问题,她脚上功夫再快点,还能趁早追上她娘。 但只是这么一想,岑青茗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站在远处被人群包围的李元朗眼神黢黑地看着她,仿佛她的心思一览无余。 岑青茗目光一闪,回过神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隔这么远,他哪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再转过头,岑青茗却发现那几辆牢车旁边都有了人看护。 第53章 劫人 岑青茗心下恨恨, 这人摸人心的能力也太强了,她也不再管他,任外面血雨腥风, 只要她的人没有出事就不关她的事。 而马车外, 李圭和卫风都守着李元朗,那些蒙面人已全部朝其攻去, 都是拼的有去无回的狠劲,李元朗在他们这么猛的攻势之下到底受了些伤, 连带着李圭和卫风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 不过好在对面的人也不是很多, 硬攻了几轮下来到底坚持不住, 还是被侍卫们押了下来, 但这些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还没等李圭撬开他们唇舌,他们已经服了暗毒自尽了。 卫风一一检查他们的死况, 朝李元朗摇了摇头。 又是死士。 之前那几次也是这样, 不过当时是卫风扮做的李元朗, 他们无法近其身, 但每次也是像这样, 一旦任务失败,他们就或咬舌或吞毒, 这次更是厉害,这下手之人派的死士是出任务前就服了毒的, 一旦时辰到了, 不管任务成功与否, 都得没命。 李元朗听着卫风的这些汇报, 脸色阴沉。 李圭小心道:“大人,您觉得这手笔是这郑大人的吗?” 毕竟这郑汪垚之前就有前科, 说起来李元朗原本压根没有怀疑到他身上,郑汪垚就一介六品地方官,哪来的死士安排,但上次郑汪垚在驿站听到他说被暗害的神情,李元朗已是断定和他有关。 他们这次出来,本是想探查郑汪垚和汪全胜的关系,却没想到事情发展至今,已是完全超出李元朗预期,汪全胜一个太监总管,整日待在大内之中,就算他和郑汪垚之间关系再是亲密,可他又何曾有机会拥有自己的死士。 这批死士,大概又和梁国舅有关了,而且他恐怕也早已和郑汪垚有了勾结。 这京城回去的路怕是也不会太平。 郑汪垚从蒙面人一出现就一直躲在马车之中看着,刚看见他们的时候还分外解气,想着他们怎么把李元朗斩于马下,但他看着外面打得昏天黑地又看着外面趋于平静,看到最后这优势到底还是被李元朗占了。 郑汪垚这才知道李元朗身边的高手不可小觑,明明已经派出了绝顶的死士,但他们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现在梁国舅损了这么多人在这,李元朗却还未身死,也不知他当时许下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但不管怎么说,李元朗这回京之路都势在必行。 路上断断续续又遇见两次小的摩擦,但也都被摆平了。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他们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京城。 回京之日,恰是炎热暑夏。 青石板上散发着躁意,奔波这么久,鞋子底薄的甚至能感受到脚下的热气从那石板上穿透而来。 正值下午,路上行人也没几个,街上摊贩都已懒懒散散,大部分都悬着纱帘,将歇在里面。 半睡半醒间忽闻一阵车轮行驶的声音,小商贩从窗子里望出去,只见带头之人在如此烈日之下虽带着一脸倦容,却仍面色如玉,眸色如漆,高坐在骏马上,难掩贵气,而后延着一行马车,带着牢车犯人,以及几排侍卫。 这行人正是李元朗他们。 李元朗原本也不想这么抛头露面,但那袭击之人一个劲地刺探马车,搞到最后李元朗只能弃车驾马。 而岑青茗这一路上都不再搭理过他,她冷眼看他上马,冷眼看他毁尸,这人,在之前寨子的时候装的那个叫柔弱无依,说怕血怕尸体怕烈马甚至连头蠢驴都怕,没想到现在卸下了伪装,倒是一个面白心黑的。 他们在京城的官僚所下马,李元朗正要吩咐李圭时,一穿着薄纱戴着幕篱的少女突然从墙角冒了出来。 “谦哥哥。” 岑青茗听到她这么喊李元朗,嘴角一抽。 “何小姐,你怎么在此?”李元朗脸上被这烈日晒得有些发红,鼻尖都沁着汗液,即使如此他还是婉拒了何筠递来的帕子,对着她旁边的丫鬟轻斥道:“你小姐身体不好,你怎么任由她随意出门。” 何筠将幕篱的纱边掀开一角,从这个距离岑青茗刚好看到她淡色的皮肤以及精巧的下巴。 就听她声音怯懦又小声道:“不是的谦哥哥,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巧儿她管不住我。” 李元朗看了看她脸色,应在这时候也不短了,轻声问道:“何小姐在这是有什么要紧事?” 何筠抬头瞅了眼李元朗,这么多日子没见,他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倒是变得更加坚毅了点,原来的清雅书生气仍在,但对她却淡了许多。 何筠咬唇:“我听说你今日回来,父亲让你回来了就去他那边一趟。” “好,我知道了。”李元朗低头看着何筠不解风情:“以后这些事就别自己来了,交代手底下的人通报一声就行。” 何筠默默点头。 李元朗说完以后就招呼她身后的丫鬟道:“好了,巧儿带你家小姐回去吧 ,然后让小厨房给她熬壶五色饮,让她消消暑。” 等何筠走后,李元朗回头看了眼马车里的岑青茗,见她全无反应,微抿了下唇。 李元朗这次带回来的人不算少,除了聚义寨的,新风县的一些匪寨人手也在其中,李圭招呼着狱卒将牢车里面的人先带了进去。 岑青茗作势也要下车,却忽闻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喊。 “李元朗,你当日是怎么答应我的!” 众人转头,就见一粗莽汉子正站在对面的街上,一身尘土,脸上混着汗和灰,面目不清。 岑青茗也是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喃喃道:“杨起……” 一些聚义寨还未被押进去的兄弟们此时也认出他来,不少人朝他拼命叫喊:“快跑啊,二当家!” 但杨起却充耳不闻,他仍是对着李元朗道:“你曾救过青茗一命,当时我说我会还你恩情,所以,我不会用刀,武器我也一样不拿,你应是不应。” 李元朗好笑:“你想和我单挑?” 杨起没有说话,但李元朗勉强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默认的意思,李元朗这会是难得有些笑意了,他道:“我是读书人。” 言下之意,完全没有应战的意思。 但是杨起仍是赤手空拳打了过来,根本无需卫风出手,李元朗身边的几个侍卫就能将其拿下。 岑青茗看到最后干脆撇过头去,怒其不争道:“真是个傻子,就是送死的吧。” 杨起被人捆了起来,被押在聚义寨的人群之中,大家看二当家这样毫无谋算的样子也是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都替他懊悔,这就不该来的。 第40节 岑青茗正好走到他身旁,打量了他一眼,刺了句:“招式挺帅,后果挺惨,你到这儿来就是让我看你耍帅的吗?” 杨起垂头低语:“我担心就算不能一起活着,但我好歹还能陪着你们一起去死。” 大家一阵沉默。 李元朗走过来,冷声道:“不会让你们一起死的。” 说完从他们中间穿过,又指着杨起让人将他押了下去。 岑青茗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镣铐缠身,枷锁盖顶,心内的不堪、郁痛一齐翻卷上来。 她冷视着李元朗道:“我呢,我作为聚义寨的头领居然不配拥有他们这么大的排场吗?” 李元朗看岑青茗又犯起了倔,正要出口稍微安抚一下,荀玮此刻却又赶了过来。 荀玮原本是要在这候着李元朗的,但何筠硬要在这里等他,荀玮拗不过她,只能独个儿在何老门口等着李元朗,却没想到这半日功夫还未见他身影,只能自己过来寻他,就是没想到一见面,看到的又是他和那个女山匪。 荀玮走到李元朗身边,在他耳边凑近道:“你这还有多久,何老那已经在催了。” 李元朗点了下头,示意可以一同前往。 他看了眼岑青茗,见她仍是一眼都不想看他的样子,轻声吩咐李圭道:“将郑汪垚‘请进’我府上,岑寨主这里,你好生安顿下,能顺就顺着她点。” 顿了下,他又道:“别让她做什么傻事。” 李圭默默点了点,这姑娘可是个刺儿头,这回可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等他们走后,李圭敛了身上的愁意,笑着转头就对岑青茗做了个相邀的手势道:“那么,岑寨主这边请吧。” —— 何老平素已不大管事,这次到官署也是因为听到李元朗回来的消息这才过来等他。 隔了大半年再见到这位学生 ,何启简拍了拍他的肩,叹道:“这趟实属不易,瘦了不少啊。” “元朗不敢妄言,为朝廷做事,理所应当而已。” “倒是谦虚了许多。”何启简一脸慈意,重回了座位:“我说了,在我这边就无需这般模样,你此番在外多时,听说你剿灭了新风丰荣两县所有匪寨,这般大好消息,于你仕途多有裨益,圣上对你也必有赏赐。” 何启简说到这里,却又看着李元朗,虽是询问却带着质疑:“只是,我怎么听说,这给新风县的赈灾粮却让你给那山匪都送了人?” 第54章 只卖给你(三合一文案部分) 荀玮侧头看了眼李元朗, 他在来前就已经跟他说过了,何老的耳目不止他一人,他在丰荣县做了什么, 何老迟早都要知道。 这点, 李元朗清楚,是他让荀玮直接回禀何老的。 他没想瞒着, 自然也没打算避讳。 李元朗坦言:“元朗在新风县剿匪之际,在其听说了不少郑汪垚和齐丰的勾当, 当日郑汪垚将赈灾粮一事污在丰荣县聚义寨上, 他们想借着这由头赖在学生头上, 好状告学生办事不利之罪, 而学生却因剿匪负伤被聚义寨寨主所救, 那匪首也因郑汪垚和齐丰二人的污蔑,偷抢了赈灾粮。” “学生本想拼着一条命也得将其保住, 却未想到, 这匪首居然愿意放粮于民。” 李元朗说完上述缘由以后, 向何启简行礼告罪道::“是学生无能, 没能将赈灾粮一并保下, 但学生也是多思,齐丰和郑汪垚为了贪利害人如此恶行, 而这偏远小县的一介匪首居然还能感怀其念,还粮于民, 竟一时也动了心思……” 是了, 李元朗没有瞒何老, 只不过调换了下时间顺序, 原本最初就是李元朗卧底进入聚义寨,但现在说辞却换成了剿匪以后被救进了聚义寨。 何启简长叹一声:“这样说起来, 这郑汪垚和齐丰两人也实在胆大妄为,也亏得你福大命大,这一行你也是受苦了,只是,元朗啊,那郑汪垚的罪行还有郑汪垚和汪公公之间的关系你这都查探清楚没有?” 李元朗垂头静道:“大致已经清楚了,新风知县齐丰勾结丰荣县郑汪垚,连年以匪祸天灾为由向朝廷索要钱粮,新风县地瘠民贫,这几年一直在与□□结交,在新风县内开设了不少地下赌/场黑市,而郑汪垚就以此为便,索要钱财。” “学生暗中估计,齐丰所获那些谋利,有大半是得交由郑汪垚手中,而他拿着这些钱款,一方面向国库纳税,保全自己所带之县丰荣之象,另一方面,纳税之利朝廷可再拨钱款让其修路,郑汪垚拿了钱修了路,却将那路的过路费提升了近三倍有余,私下还向民众索要孝税,所称,自己为人父母官,民众如子应当尽孝。” 各地税收上交国/库前五名都可在朝廷允许内新建官道且由朝廷拨款扶持,但这官道税收绝不会收的这么离谱。 “自己为人父母官,民众如子应当尽孝?”何启简都笑了,笑声穿过沉闷的喉腔带起不间断的震颤。 他身边的下人忙拍了拍他的背,递着茶盏到他手边。 何启简略饮了一口,润了润喉:“这两个小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这些事情?还有那个齐丰,他什么来路,竟然敢在当地暗设这些勾当。” “千真万确。”李元朗回道:“学生觉得,这齐丰怕就是被郑汪垚所带,他的来路明细学生查过,一概清楚,唯有郑汪垚,他的身份疑点成迷,二十年前,他只不过是一介富商,忽然就考中了举人,坐上了丰荣县令,而在此之前,郑氏听说并没有他这个人。” “而且。”李元朗停顿道:“齐丰为了怕扯上事端已经跑了。” 这下,连何老都惊了:“竟有此事,齐丰跑了?那他现在人在何处你去查了没有?” “老师放心,他跑的当日我便派人跟踪而上,只是学生现在打算将其放养着,等过几日郑汪垚和汪公公将责任全推在齐丰身上时,他必会出现。对了,学生此行,也将郑汪垚带了回来。” “带回来也好,省得平生事端。”何启简轻吁了口气:“这些事,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你放手去做就行。” 何启简看着眼前这个李元朗,他已经完全不再掩饰少年时的野心和手段,真正变成了锐利的刀。 李元朗道是,其后又道:“学生,还有一事要报,当日被劫的赈灾粮中在郑汪垚府上搜出时,学生还发现了隆城大米。” 隆城大米价贵,但今年户部言明此米已无余量,隆城大米在京城可卖一贯十石,但在丰荣和新风县却涨到了一贯三石,其中利润不可知,但这粮一直都由户部掌管,也不知,这到底变成了怎么回事。 何启简看着站在下方的学生,沉吟道:“元朗,此事暂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李元朗抬头看了眼上首的老师,只默了一会便颔首:“学生明白。” 何启简欣慰一笑,又转了话头:“筠儿今天一直在等你,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天热暑重,学生让巧儿先带她回去了。” 何启简细看了眼他的神情,看不出丝毫变化,如此便道:“你回去吧,今日本应圣上召见你,但圣上今日身子不爽也不便唤你,你初初回来恰是应该洗尘修养之际,我也不便留你了,好好休息吧。” 李元朗和荀玮拱手告退。 荀玮直到出了何老的官所才道:“隆城大米之事,你为何不跟我说?” “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可是何老明显没有要管的意思。” “那就不管。” “李元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抱负呢,你的善意呢,你想为百姓做事的心呢,明明何老刚才就有所隐瞒——” 李元朗不耐打断:“那你呢,你为何不去质问。” “我……” 荀玮无话可说,李元朗是他的上官,他只是习惯了在他身后做事。 “好吧。”荀玮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这个事情他之后也可以自己再查,只是他更担心李元朗这边,怕是真的被那山匪迷住了,听说他竟是被那山匪刺伤了。 荀玮缓了语气:”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岑青茗,这人心狠又刁钻,你这次还差点命丧其手——” “荀玮。”这是李元朗除了第一次见面这么喊他后,这是第二次:“如果你觉得你不愿做我下属,你尽可以出去独立门户,不用事事由我出头,也不必事事再问我缘由。” 荀玮心里发寒:“你是这么想我的?我只是——” 李元朗冷声:“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以后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这句话说完,李元朗便转身走了。 荀玮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 —— 岑青茗被李圭带进了牢狱后就一直阖眼静坐,没有说过话。 新风县牛头岭的一些其他寨主却还在牢狱里痛骂不忿:“丫凭什么我们住这么差,她怎么这么好!那路上也是,我们坐牢车,她坐马车!你们丫是不是就看见她是个女的,给她便宜啊!老子不服,老子怎么就不是个大姑娘?!” 岑青茗终于开口了,只是一张口就是一串国骂,最后添了一句:“真这么好,自己就把下面剁了,你们下不了手,就让我来!” 直骂得那些人消了音去。 李圭也被这些话吓得身子缩了一缩。 等岑青茗看过来时,李圭又努力挺了挺胸:“岑寨主,这处还满意吗?” 这地方已经算是这个牢狱里面最干净的一处地方了,连地上都铺了石砖,平时也都是吓唬吓唬一些没犯什么大事的高官,让他们开口所建。 “没听见他们说吗?”岑青茗不耐:“镣铐呢,枷锁呢,给我换个房,我要去杨起那间。” “杨起那间,恐怕是不行。”李圭擦着额头的汗,他家大人离去前还说了不要让岑寨主接触杨起呢,连见都最好不要见面,他怎么敢让他们关一间房啊。 岑青茗沉默:“那我要最后那间。” 李圭无法只能应了她,将人换到了这间房,这地方就明显不如刚才那处了,污脏又阴暗,地上铺的也都是些湿冷的干草,角落里还有几只不怕人的硕鼠在看着她。 李圭打量了下环境,和岑青茗确认:“岑寨主就要这里了?” 岑青茗盘腿坐在地上,充耳不闻。 李圭见她已是不愿再理的样子,也是无法,只能落了锁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也算好说歹说处理好了,李圭偷偷松了口气,就这一出就得折他三年大寿,李圭交代狱卒好好看着这间牢房,若有事再通知他,说完就走到门口透气去了。 本来也应是好好的,只是没想到出了个岔子,今天除了送进来的这些匪贼还有另外一批出事的犯人,后来同样被送到了那处的最后一间,岑青茗的对面。 等到另一处派人提审的时候这就搞岔了人,明明是说的左边的牢房,新来的那个狱卒却带成了右边的。 刚好将岑青茗提到了戒律房去。 李元朗从何老那一出来就又回了刑部大牢,看到李圭站在门口,沉着脸问道:“她人呢?” 也不用多问,这问的必定又是岑青茗。 李圭忙将刚才岑青茗说的以及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回禀了李元朗。 李元朗大踏步进了牢狱,李圭急急尾随在他身后,里面的狱卒见了李元朗都一一行礼,李元朗一路走到最后一间仍是没见到岑青茗,他转身皱眉对着身后的李圭道:“人呢?!” 此时岑青茗正被锁链绑在刑架上,她看着眼前的那一排刑具冷笑:“可真是好样的,在面前说得那么情深义重 ,在背后就又搞这些心眼动作,李元朗,你有什么花样尽管使出来就是了,就算是当面又能怎么样?!你就不能堂堂正正做个人吗?!” 看守她的狱卒没想到这犯人如此大胆,竟然直呼李大人的名讳,还一口一个“卑鄙”“不做人”之类的谩骂,直斥道:“你要知道李大人是什么身份!你这种卑贱小人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辱骂大人?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什么身份?”岑青茗铁链加身,被斥到面前也不慌,气到心头,竟然还对着那狱卒嬉笑道:“你们这李大人是不是卖了许多人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当年可也卖给过我。” 那狱卒脸色顿变,像是听到了什么夺命的消息,谁不知道李大人在刑狱中的名声啊,冷酷森严,铁面无情,做事无论对错,只究结果,这犯人竟然私议朝廷重臣,怕不是想要害苦了他。 他喝了一声“休要胡言”就要拿着鞭子作势往她身上呼。 李元朗找到戒律房的时,鞭子正要挥到她身上,李圭正要出口阻止,却发现李元朗已经闪身扑到了岑青茗身前,那狱卒见到李元朗时收手已经退之不及,一道鞭子连着打在李元朗和岑青茗身上。 所幸李元朗遮得严实,岑青茗只是被鞭风划破了一角衣服,但李元朗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完全被鞭子抽在了身上,刑牢的鞭子为了让犯人开口都是带倒刺的,抽一鞭有些铁血硬汉都能嚎出声来,就算那狱卒收了力道还是在李元朗身上划出了一道刺眼血痕。 李圭看到李元朗身上的伤痕,牙都酸了,忙过去上下查看。 那狱卒一惊之吓也忙跪在地上呼声求饶。 第41节 李元朗拂开李圭的手,掩了下伤处,站直了身。 场面如此混乱。 岑青茗看见他却还在笑:“李元朗,你敢说没有卖给过我吗?” 那些听到此话的狱卒恨不得自己当场做聋,纷纷低下头去, 李元朗脸色未变,只皱眉起身问向身后两人:“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那狱卒哪里知道,又去唤了那新来的狱卒,两人一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这才解释清楚。 李元朗忍了怒气,让这两人自行下去领了罚。 李圭想上前去帮他包扎伤口也被他拦下,让他离去。 一时间,这戒律房只剩下他们两人。 提审岑青茗的是刑部的一个小官,他虽身在刑部但却怕见血,性子有些软懦,平时习惯提审的时候先将犯人关进戒律房,在那人面前摆满所有瘆人刑具,等那人心里慌了再来审讯,李元朗往常一惯看不上这人的手段,这次却觉甚幸。 李元朗查看了下她的身上伤势,唯有她手上的锁链伤她最重,腕部已经被磨出了点滴血珠,李元朗眼中只剩那一点赤红,他弯腰想将她手上的铁链解下。 岑青茗不知他的想法,只见他张开双手呈拥抱之势,他越来越近,连带着他身上这陌生的熏香也随之而来,那是贵族人士特有的熏香,而这味道却令她难以忍受,她转过脸去,不愿看他的脸也不愿近他的身。 李元朗被她那避之不及的态度给刺痛,终于无法忍受,他将她的脸掰正,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目光,岑青茗不甘屈从,一直闪避,他终于没了耐性。 “岑青茗,你说过的,爱一个人就得爱他的全部不是吗?”李元朗捏着岑青茗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脏污的脸,手指轻柔地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样,就不喜欢了?” “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我都接受全部的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接受这样的我。” 他抵着岑青茗的额头,状若情人间的喁喁私语。 连番问辞,咄咄紧逼。 岑青茗的手还被铁链缚在刑架上,对着李元朗这般巧言偏辞,嗤笑道:“这话你也能再说得出口,你真让我恶心。” “恶心?!”李元朗冷笑:“恶心什么?” “哦,我知道了。”李元朗呵笑,垂下头后又换回了岑青茗之前最爱的那个笑,浅薄的唇微微翘起,略微露出尖利的虎齿,李元朗按着岑青茗的两个手腕,咬着她唇道:“我可只卖给过你。” 岑青茗没想到他居然敢在这戒律房如此放肆,手脚都被缚住,身上也无法施力,岑青茗紧闭的唇稍放了一点间隙,等李元朗唇舌入侵之时,猛地咬了下去。 李元朗退出时,唇上便破了个口,那破口之处渗一点血迹,李元朗指腹轻抹,那红便晕在他淡色的唇上,让这个此时肃着脸的男人有了一丝妖冶之态。 她如此嫌弃自己,李元朗身上忍不住带了一丝怒意,再看岑青茗因为刚才之事挣扎而磨出的一些血痕,更是无法冷静。 而岑青茗同样的无法忍受他,因为刚才那一吻变得艳红的唇冷冷吐出道:“李元朗,你明明一直在做戏,现在是怎样?戏瘾犯了,又想拉上我陪你演一场你的情难自已?” 岑青茗没有办法,这段时间平息的怒气和懊悔因着杨起的出现,她再次涌上心头,杨起说过让自己注意的,是她没有放在心上,害的这些兄弟一起成了阶下囚,而李元朗呢,他有多下作,就算他们这些聚义寨的人再是可恶,但在寨中对他的爱护和尊敬做不得假,他竟也能毫不留情将他们置于狱中,任凭这些狱卒随意嗟磨。 而更让岑青茗愤恨的是,她看到他和那何小姐见面时的样子,一样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李元朗在寨中时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既不说好也不说坏,即使你把他想要的所有摆在他面前求着他收下,他还要装作委屈的样子一摆三叹,关键,你还真觉得自个儿委屈了他,现在在这何小姐面前,也是不遑多让,表面上客套疏离,等她要走了却还交代她丫鬟煮什么五色饮,真是好笑。 一想到过去的这些都是李元朗的做戏,岑青茗不自觉就有些作呕:“李元朗,你可真让我恶心。” 她连说了两次恶心,甚至她的身体反应还真的有些控制不住地在嫌弃,李元朗原本已经努力平复怒气下来的淡然摸样瞬间变了,他抓着岑青茗的手腕反问道:“我恶心?岑青茗,我是做戏了,但我也是人,我没——” 话到半截,李元朗咽了回去,转脸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算了,你现在在我手里,也别妄图激怒我了。” 她现在正在气头,他没必要跟她计较。 “激怒你什么?”岑青茗不肯罢休:“李元朗,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该问的问,该审的审,你之前不还说让我把什么时候劫的道什么时候伤的人都一一交代出来吗?” 李元朗很想说这些话都是你之前自己说的,但看她如今这情绪,还是努力缓了声道:“你刚才听见了,是他们弄错了。” “有差别吗,李元朗,难道你不会提审我,不会提审我们聚义寨的这些人?那些跟你曾经称兄道弟,照顾心疼你的人!” 是,这些事他都会做,可这本就是朝廷应尽之事! 岑青茗以为自己的匪寨重义亲民,是劫富济贫,实际上呢,他爹甚至能将一个过路赶考的举子给随意杀害,李元朗看着此刻岑青茗的愤怒很想告诉她她爹的错事,但想想又是没有必要,十五年前她也不过才两三岁,什么事都不曾知晓,他又何必跟她说这些。 但岑青茗似乎今天存心就是要刺激他,口不择言道:“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和黄虎搅合在一起的吗?我怕你不爱听所以没告诉你,现在想想也未必,黄虎,他身体比你强,技术也比你好,我跟他在一处自然——” “够了。”李元朗终于忍耐不住,他两指掐住她的下颌威胁道:“别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激怒我,不然我怕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岑青茗,你手下兄弟还有你母亲都在我手里,你确定要再跟我说这些?” 岑青茗抿唇不语,但眼神似道剑,如果岑青茗的眼神真有实质的话,李元朗觉得自己恐怕已经被凌迟了。 李元朗再去解岑青茗铁链时,她就已经一声不吭毫无动作了。 李元朗让人将她带了下去,给她准备了伤药,而他此刻在这日常呆惯的刑部大牢却是再也无法忍受。 李圭看见李元朗出了门,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没想到,还没等靠近就被李元朗眼中那暴戾之色镇住,尚在犹豫之间,就看见李元朗不知为何呕出了一口鲜血! 李圭慌忙就要将他扶住,李元朗却猛地将他的手撇开,大喝道:“滚开。” 李圭吓了一跳楞在原地,看李元朗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对他道:“新风县龙虎寨的黄虎,派人去杀了他。” 那眼神阴鹜,眸中带着血色,李圭跟在他身边那么久,都没见他这样。 “听见没有?!” 李圭连忙应声,李元朗这才径直离去。 等李元朗走远,李圭回过神摸了摸心口,心痛地对身旁的荀玮说:“怎么办啊,大人遇上那岑寨主性子就全变了!” 荀玮看着李元朗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而岑青茗等李元朗离开后,才终于恢复了平静,狱卒看到她这样终于松了口气,把水和食物放在了她旁边,然后绕着她远远走了。 岑青茗看向铁窗外的那轮清辉,想起她和李元朗刚才的针锋相对,幽幽叹了口气,她其实就是嫉妒了,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她居然对这男人还留有情。 圆月高挂,她在心里默默道:岑青茗,你怎如此不长记性。 —— 次日的早朝,不少官员都对那日的情形铭记于心。 先是圣上召见外出办事半年有余的李大人汇报办事进度,再是梁国舅斥责李大人藐视律法,随意将丰荣县的父母官用私人手段押解进京,后来何老又挺身在朝廷上斥责梁国舅不知事端随意评断,再又是汪公公进言李大人不知进退罔惑圣心,刚到京城便先去拜见何太傅,是为轻视圣上。 乱成一锅。 景元帝今年三十又六,也算是而之年,但身子骨一直不算好,这两天感了些风寒听见下面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更是头疼欲裂,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皱眉道:“都别吵了,让朕听听李谦出去这么久都做了些什么。” 此话一出,原本互相不忿的两派朝臣也只能先静了下来。 李元朗拿着笏板先是作了一揖,随后不卑不亢上述道:“臣在京城生活十数载,而在新风丰荣两县只有半年有余,却实未料到在距京近千里的这偏远县城居然还有如此大的饕鬄寄宿在百姓身上。” 那原本因为殿前威仪而吓得没有出声的郑汪垚自是不甘,他从李元朗入朝就被拎在了他的旁边,此刻因着殿上汪全胜和梁国舅两尊大佛,他丢的胆又回来了,辩驳道:“下官也不知在何处得罪了李大人,竟惹得李大人说出这么重的话,下官实在冤枉啊!” 不用李元朗出口自也有人驳斥他。 郑汪垚看这架势只能咬牙闭了嘴。 景元帝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托着脑袋向李元朗问道:“嗯?什么意思,你说来听听。” 李元朗将他所查到的那些一五一十上报给了皇帝。 举朝哗然。 众人看向郑汪垚的眼光也变了。 汪全胜也没想到郑汪垚居然有如此胆子,丰荣县民富,够他儿子吃几辈子的,所以汪全胜也没担心,但他不知道他儿子胃口竟然这么大! 他早说了,一定要让百姓有口饭吃,不然就会逼反,接触那些黑庄生意的江湖中人哪个是好惹的,哪个是服管的,人际交际又复杂,他让新风县齐丰去发展,然后多出来的他们再平分,这还不够吗!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不管他,只能赶紧给梁国舅示意。 梁奇正其实根本不想管他们的破事,但汪全胜现在至少还有用,只能站出来敷衍一阵。 梁奇正向前一步道:“这郑汪垚本官是没见过,李大人说的这些话听来也甚是让人大开眼界,这些事,本官没看到过,是非辩论,到底是不好说啊,也不知李大人是否确有实证。” 景元帝深以为然,点头问询:“是啊,李卿,你有证据吗?” 李元朗掀袍跪下,坦言:“郑汪垚在丰荣县收取高价官道税银一事在当地人人皆知,以孝税为名,欺诈百姓,其性贪婪,其罪当诛。” 他都说到当诛了,郑汪垚也不肯再忍,只是以下犯上这罪压下来他也承担不起,只能以袖掩涕,跪伏在地上哀哀落泪。 在朝的大臣几乎和他同把岁数,见他如此,心有戚戚。 梁斐也没想到这何启简下面的一把好手出去了大半年,连个罪证都拿不出来就敢在殿上乱吠,大笑道:“亏得李大人也是刑部侍郎,无证之罪岂能当实,若是人人当以口舌论罪,怕是李大人也难逃这一劫呀。” 他似是有所暗指,话里话外都有着别样意思:“也不知是否传闻有误?,本官曾听闻李大人和匪人混成一团,将那新风县的赈灾粮全给分了,这件事,好像还确有人证。” “是吗,李卿。”景元帝沉沉的声音从殿前传来。 李元朗不卑不亢,朗声道:“此经事由经过,臣早已上禀了奏疏,请皇上明鉴。” 景元帝向旁边的小太监一伸手,那小太监忙将昨日李元朗上禀的奏疏抽了出来,递到他的手里。 景元帝原本一目十行随意掠过,但看至一半又返回去仔仔细细审阅了一番。 李元朗这篇赋可谓是情真意切,感情充沛,先是所言聚义寨寨主义举,承认自己没有看护好粮食的错误,然后又说原本在伏牛岭那剿匪受了伏击后来被聚义寨救了索性在那卧底,看到聚义寨把劫回来的粮食又送了出去,也有被大义感动,桩桩件件有失有得,但自己平安能回来都是所托陛下福佑,以此为赋,洋洋洒洒,词意斐然。 景元帝揩了揩眼角,吁叹道:“朕竟不知元朗所出半年竟遇如此多的险境,还曾被迫山匪一起放粮,看来那聚义寨的匪首也不是什么大罪大奸之徒,只是没想到你这郑姓小官居然昧下官粮还敢加害新风县百姓!” 汪全胜没忍住在景元帝耳边悄声提醒:“皇上,李侍郎他无实证。” 郑汪垚原本站稳的身子,吓得腿一软差点都要趴在地上了,就听景元帝又在上面道:“哦,也是,李卿呐,你口出无凭给人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也不好,凡事都得要证据,你证据呢?” 李元朗仍跪在地上未动丝毫,无赖得坦坦荡荡:“微臣没有实据,郑汪垚做事谨慎,手中账本倶无,与黑江湖/帮中的联系也都是由齐丰出面,赈灾粮是齐丰所属之地,却被安置在了郑汪垚别院,齐丰做了不少缺德事,可这一切都是受郑汪垚指点。” 郑汪垚这时总算挺起了身子,恨声道:“李大人何必对下官如此多的偏见,这些原本就是齐丰所为!” 这下也不用别人斥责,除了郑汪垚见缝插针插了的这一句,李元朗根本没给别人留有话余, 李元朗继续道:“郑大人是景元二年生人,景元二十中了进士,次年不久便当上了丰荣县县令,而郑大人在景年二十的文章,臣看了,文采并茂,斐然成章,但可否问下郑大人,您当年写的那篇文章的题名叫什么?” 郑汪垚一脸迷茫,叫什么,他哪里知道,别说根本不是他写的,就算是他写的,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早忘了。 二十年前的文章啊,既到中年有几个人还能记得? 郑汪垚理所当然:“这都多少年前的文章,早便忘了,李大人为何一定要咄咄逼人呢?!” 郑汪垚言毕,在场的官员却都变了脸色。 那是科举,那是多少读书人一步步跨越阶层的步阶,他们为此寒窗数十年,郑汪垚十几岁便中了进士也可谓是人中之才了,但就算是人中之才,当年应试的题名怎会忘记?! 李元朗趁势叩了一拜,郑重道:“臣怀疑当年郑大人科考一事有所疑虑,请求彻查!” 荀玮官职不高,只能在后首看着,听着前方这些高谈阔论,他其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些事这两天他都已经清楚了,只是李元朗叩在殿上这冰冷的方砖上,为求彻查科举一事时,荀玮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出手救他的李元朗。 荀玮家境并不富裕,小农出身,父母费了全部心血栽培于他,他也是希望能报答他们,光耀门楣,那一年科举,他考得一般,但到底也是有了名次,只是没想到他的答卷成了别人的名字,成全了别人的功成名就,荀玮不甘心,上门讨理,却被人暴打了一顿,是李元朗救了他,也是他给了他机会,给他盘缠让他熬到下一次的科举。 而那一次,荀玮考得更好了,名次上列,也没人敢再用他的试卷蒙混过关。 第42节 他一直觉得李元朗是一个知行合一的真君子,不管外人如何说他,不管他在外如何伪装,但他总记得那年拉他一把的那个李元朗。 后来他如愿以偿到刑部跟在了李元朗名下。 走过这么些年,他们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携手并进。 就是没想到,那个匪寨头子居然完全改变了他! 荀玮垂眸,他不能这么算了,当年李元朗救了他,那他也不该让他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而大殿之上的唇枪舌战还在继续。 梁奇正完全没料到李元朗峰回路转居然来了这么一手,他气道:“圣上,李谦身为刑部侍郎却口出无凭,随意捏造事实残害一小县官员,以官职欺压,以言辞迷惑,实属知法犯法,望圣上做主,严惩李谦!” 何启简这时也也出面谏言,意有所指:“李侍郎外出半年有余,为了办好差事几次危在旦夕,这次归途甚至还有死士刺杀,即便如此李侍郎仍是办好了差事,剿清了两县匪祸,圆满完成了任务,按丞相所言,难道李大人做的这一切竟只是为了污蔑一个区区的六品小官而已吗?!” 景元帝一时头大,重又掐着太阳穴冥思,汪全胜见此忙站在其身后,给景元帝按了起来。 景元帝挥手让他退下,看着殿上一派针锋相对的架势,长长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李侍郎先闭门反思半月,好好思过,至于你说的什么查证,朕自会派人前去,还有那齐丰,赶紧把他捉拿归案!” 第55章 假象 虽说是要押进府里禁闭, 但景元帝派的那些侍卫也只是跟在他身后而已。 李元朗进府前向侍卫统领行了一礼,道:“劳烦裘兄弟了。” 那裘姓统领见此也拱手道:“是小的多有得罪,这几天就辛苦大人在府中度日了, 有任何需求大人尽管提出来即可。” 李元朗随口客套了几句, 等结束后,喊李圭到他跟前。 李圭一脸讪讪地到他跟前:“大人, 您说。” 自昨日李元朗从刑部出来后,李圭就有些怵他, 昨日回来不肯就医, 不肯吃饭, 像是得了魔怔似的, 李圭真怕他家大人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 他刚到京城还没两日就向亲朋打听驱邪天师, 将身边人问了个遍,好不容易找到几个靠谱的, 打算再过两天让他们上门给大人好好看看。 李元朗皱眉道:“我刚才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了听进了。”李圭忙道:“我会叫人照看好岑寨主, 绝不会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 齐丰那边我就按您说的, 等郑汪垚他们的人手一出现, 我就叫他们全都有去无回,到时候齐丰和那些人保管都活着带回来。” 李元朗微微点了下头。 李圭终于松了口气。 —— 这是李元朗禁足的第二日。 虽只有半月, 但对现在的他来说也是度日如年。 一旦得闲下来,他眼前总是出现那日岑青茗在牢房中对他的厌弃模样。 明明以前她总是看着他笑意盈盈, 只要他对她笑。 她最喜欢他笑, 尤爱他的那颗虎牙。 嘴角勾起的笑, 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 弧度得要刚刚好能露出那角虎牙,这样唇角会有一丝笑纹, 眼睛最好能能凝视着她,满眼都是她,这样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岑青茗最是喜欢。 她也会忍不住靠过来亲近他,亲吻他。 李元朗这样刚从幻想中醒来,就看到了铜镜里此时自己真正的样子,他忍不住起了戾气,是了,那不是他,他的笑也不会像那样温良无害,像此刻这样,眼神刺寒,无动于衷,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李元朗皱着眉,那铜镜在他手上一滑,就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外面看守的人忙推门进屋查看,扫了一圈见只有地上那堆碎片,并无异样,对李元朗问询道:“大人,有何事端?” 李元朗对着他重又恢复了一脸笑意:“无碍,手滑而已。” 那人忙让人进屋打扫了干净。 完事之后对李元朗又行了个礼,起身出去了。 李元朗冷眼看着他重回到了门外,陛下禁足不止是不能出入府院,而是一路“照看”他日常起居,在这期间,他们的眼睛也是遍布李府内外。 李元朗踱步走到窗前,轻敲着窗棂,两长一短后,他对着虚空面无表情问道:“郑汪垚那如何。” 窗外悄声传来:“如您所料,汪全胜奉旨到了郑汪垚的驿站,。” “嗯,盯紧。” “是。” 这一边,趁着天黑,汪全胜又到了郑汪垚的落脚之处。 前日人前不好多言,汪全胜只能当着众人面按章办事,给他安排好了住处便自行离去,等次日,汪全胜向皇帝讨了旨意又去了郑汪垚那。 汪全胜到了郑汪垚住处,屏退了左右又确保门外无人,这才对着郑汪垚怒道:“孽障!你看看你这做的都是什么好事?!” 郑汪垚见他发怒,忙跪在地上抱着他大腿满面涕流,哭喊道:“爹,都是齐丰诱骗的我!爹,您就我这一个独苗,你千万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你现在就知道说这些话了?”汪全胜甩开他的手,扶着心口气喘不止。 汪全胜已年近花甲,如郑汪垚所言,他确实就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了。 他少时家贫,家中父母早亡,等最后一个弟弟也饿死了,实在是受不住的汪全胜只能去净身当了太监,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留有个香火。 也是多年以后他才知晓那村中和他有首尾寡妇怀孕了。 一个寡妇有孕其中艰辛难以言表,汪全胜只知道她后来又嫁了人,只是那人对她很是不好,又打又骂,把她当做奴仆使唤,熬了几年把郑汪垚拉扯大就撒手人寰了,只是离世前让他去找汪全胜——她听说他已坐上了大太监。 她命苦,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前头的那人就对她非打即骂,后头嫁的那个人也是如此。 彼时郑汪垚也是个孩子,他还只是叫刘乾,拿着个当年汪全胜留下的破布头当做信物来找他,自然是被人驱逐打骂了许久,等两人终于相认的时候,郑汪垚这个十六七的孩子,竟不足七十斤。 汪全胜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与他颇为相似的孩子,心下痛难以忍, 这是丽娘给他生的孩子,他唯一的血脉,也是她唯一的血脉。 他当时家徒四壁,只有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他自己都活不下去又怎么娶得了丽娘,她当年毫不计较地跟了他,他却也没能让她享上一天福。 汪全胜摸着刘乾的脸,泪流满面,但他毕竟是个大内宦官,不便将郑汪垚带到身边,他就特意将他养在宫外,为了避人耳目,他将他改名郑汪垚,用丽娘的姓加他的名,让人教他习字读书,可惜郑汪垚确实没有读书的天分,汪全胜只能买通了监考官,让他顶了位置,也给他选了个最丰饶的偏远小县,让他在那可以自在一些。 可惜他全不知他的好意啊! 汪全胜气道:“你在我面前也不说真话吗,齐丰哪来这么大胆子?!若是李谦在殿上所言为实,就是八百个我都护不住你啊!” 郑汪垚低声咕哝:“可这不是还有梁国舅……” 他话未说完,汪全胜便大怒道:“梁丞相这人你怎能与之为伍!垚儿,我问你,王冲人呢?!” 郑汪垚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不是说了,是李谦下的手,人没了。” “李谦怎么知道的王冲,他又怎么可能在王冲还没到丰荣县时就把他给杀了?”郑汪垚痛心疾首:“你居然还在骗我?!” 当日李谦被安排去新风县时,郑汪垚就给他传过信,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可谓是尽心尽力,信中言辞恳切,说李谦虽年少,但心深,望他慎之又慎,信中还特意点名派王冲前去助他,却没想到还没入县就被自己的儿子给灭了! 汪全胜来前早已查明王冲就是被他所害! 郑汪垚痛哭:“我能怎么办,这人每次来都追在我屁股后天成天说我不是,他一说,孩子脑袋就疼,孩子也想给他一条活路的,可他实在拗劲,爹。” 郑汪垚重新报上汪全胜的大腿痛哭:“爹,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的!” “罢了。”汪全胜叹道,这到底是自己孩子,现在责怪还有何用,只能自己给他兜底了。 汪全胜拉着郑汪垚起来,握着他的双肩肃然道:“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不然我没法帮你,我问你,李谦说的死士是哪来的,我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动他,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郑汪垚脸上已经涕泪糊面了,哑声道:“是梁国舅,他派人来说,只要我能和他联手杀了李谦,他就能在朝中给我个大官当当。” “你!”汪全胜满脸懊悔与恼恨:“你糊涂啊!那梁丞相哪是什么好想与的人,你还一口一个梁国舅,怕是人家想灭了你的心都有了,他根本是把你当棋子啊!” “爹,爹,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知道错了,爹,就算不为我,爹,你也得想想你的孙儿啊,他们还这么小!”郑汪垚扯着他袖子哀声连连。 “行了。”汪全胜心里做了一番计较,横下心道:“这一切事情基本都是齐丰出的头,既然齐丰跑了,那就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死无对证,再好不过。” 郑汪垚原本慌乱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对着汪全胜坚定道:“对,这一切都是齐丰干的!” —— 汪全胜再回到宫里时,景元帝正逗弄着梁国舅送来鹦鹉。 看见汪全胜过来,景元帝漫不经心道:“回来了?” “是。”汪全胜应道:“奴才给那位郑大人交代好旨意就回来了。” “你这有些时候啊?” 汪全胜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仍是满脸笑意,他走到景元帝身边捏着他的臂膀赔笑:“那丰荣县的县令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次受了点惊,拉着奴才好一顿哭诉,这才废了些时间,老奴的袖子都快被这位大人哭透了,” 说着展示了下袖子上的痕迹,倒真是有些水迹污渍。 景元帝看了眼又回去逗了下鹦鹉,那鹦鹉被人训过,嘴里不断吐出“万岁爷吉祥”这类的祝词。 景元帝看着那鸟一脸爱怜,轻叹了一句:“还是这没脑子的禽兽好啊。” 说完撂下鸠仗,对汪全胜道:“你倒是对他多加照顾。” 汪全胜忙跪在地上解释:“奴才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只是晚间才知,那郑县令原也是我老家那处的,都是老乡,奴才多年没回去,不免多聊了一些,圣上,是奴才错了!” 景元帝也未叫他起身,只是将那鹦鹉从站架处取下来关进了鸟笼,随口道:“同乡之谊是好说,但是千万别把这带上了朝堂之事上。” 汪全胜重重磕了一头,哭诉道:“万岁爷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小的也不敢这么做啊!” 汪全胜也不知等了多久,可能是一盏茶也可能是一个时辰,他额间的汗都流下糊住了眼睛,才等到景元帝幽幽叹了口气,道:“起来吧,我身边也就你这么个还能听我话的了。” 第56章 作对 刑部监狱里总是带着血的腥气, 铁的锈气,以及因为长年累月不见天日而造成潮湿霉气。 荀玮不爱来这,更多时候他都愿意呆在刑部整理卷宗,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细致地查看每道牢门, 以及里面的犯人。 跟着他身后的狱卒讨好道:“不知郎中大人想找谁?” 荀玮不动声色:“没什么事,只是听说新进了一批犯人, 过来看看罢了,你去忙吧。” “好的好的。”狱卒赔笑, 然后又对着荀玮看的那处方向道:“郎中大人, 这处您最好可别去了, 李大人那来人特别吩咐不要打搅那的犯人, 其他您就自便, 小的就不多打扰了。” 荀玮目光一闪,道了句好, 那狱卒便下去了。 牢狱深深, 即使是白天, 这边也是暗无天日的, 只有沿路的牢门旁点燃的灯油照着前行的路。 第43节 荀玮走到最尾处的牢房, 而岑青茗也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看见是他又重新闭目养神了起来。 荀玮见她如此, 面色如水,平静道:“岑青茗, 你满意了吗?” 岑青茗一脸莫名, 本来最近脾气就不太好, 这人还冲在她眼前, 她也没客气,一顿好骂。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和我弟兄们关在牢里, 我母亲和姐妹被当做人质,你问我满意了吗?我满意你爷爷个腿!”岑青茗很是窝火:“我发现我跟你们这些当官的事是真的说不到一处,还是你们脑回路就是偏于常人的?”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有屁快放。” 她如此粗鲁,荀玮实在不知李元朗喜欢她什么。 “岑青茗。”荀玮疑惑:“我不知你对他下了什么□□。” 岑青茗深吸一口气:”你知道怎么说人话吗,不会的话可以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李元朗让你过来干什么?” “不是他找我来的,他现在正在被圣上禁足。” “禁足啊。”岑青茗笑了:“怎么你们李大人立下这么大的功居然还得受罚啊。” “你觉得好笑?” “不好笑吗?”岑青茗冷言:“卧底这么久,卑躬屈膝这么久不就是贪图这点功劳,结果转头就被想要讨好的皇帝降了罚,怎么不好笑。” 荀玮恍然:“看来他没有告诉你。” 岑青茗烦了,她太讨厌这说话说半截,剩下全要人揣测的聊天方式了。 岑青茗重又阖上了眼,淡声道:“既然不是他让你来的,你又没什么屁话要放的话,那就滚吧。” “你父亲害死了他父亲,导致他家破人亡,即使这样他还愿意护着你,甚至愿意配合你盗粮,将功劳全加你身,自己认罚,而你却在这里无关痛痒。” 荀玮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活在李元朗搭建的避风港罢了,他不该告诉她,但他实在忍不住,就算后续被李元朗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父亲害了他父亲?!怎么可能?别说他们把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有过交集,我父亲也绝不可能随意害人,除非他爹做了什么恶事。” 荀玮就没见岑青茗这么无赖的人,疾声道:“李父不过是一赶考举人,途中路过鸡冠岭被聚义寨而害,这都是卷宗上条条记录在案的,不然你以为十几年前聚义寨被剿又是为了什么?!” 岑青茗这才明白第一次聚义寨之乱是因何而起,她那时年幼,仅有的记忆就是跟着大人们东躲西藏,到处都是弥漫的篝火以及满地的鲜血,她长大后才知道是因为官兵剿匪,而除此之外,聚义寨内部也出现了巨大的危机,当时的聚义寨被她爹带回来了很多人,只要是无处可去的,她爹都往聚义寨里带,可是岑山并无法聚集这么多的人心,人一多,而粮未增,人心涣散,再好的初心都不过变成了一地鸡毛,分崩离析只是一瞬之事,而黄姚趁此带着人就此叛离了岑山,重创了聚义寨…… 往事种种,岑青茗恍惚中想来,原来不光是她爹决策上的失误,还有此事的缘由。 不过可笑,她爹当年因为天真轻信差点断送了聚义寨,而今日,她依然如此。 岑青茗思绪纷杂,定下心来,才对荀玮道:“有何证据就一定是我爹做的,你都说了他爹是举子,我爹从不对过往学子下手,他不至于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荀玮的目光一刻未从岑青茗脸上离开,见她终于有些慌乱此时才替好友觉得好受了些,他继续道:“李父尸首发现于鸡冠岭,这地你也清楚,是谁的地盘,他死时身上被搜刮一空,而后来抓到的聚义寨凶手更是直接承认是他所为,因岑山想要增加营收,所以才让他们对过路人马一视同仁。” 这解释说得过去,但岑青茗确信他爹不曾做过这种指令,寨中老人对此也全无印象,他们当时虽缺粮,但拦路抢银更多的是针对无商不奸的富户,过往贫人学子只要路过都不会收取分毫,这条例从开寨至今都是如此,也不可能单单在对李元朗父亲身上破了例,况且不止是他们山寨,所有山寨都会对沿路学子网开一面,他们只是想糊口饭吃,没道理惹祸上身。 岑青茗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些阴谋,但此时过去甚久,她又没法拿到关键细节,倒是有些思捋不开。 而荀玮见她如此,以为是她终于心虚,开口道:“你现在既知实情,就该知道此事对李元朗影响多深,我劝你今后好自为之,别再试图扰乱李元朗心神。” 且听他一口一个李元朗,甚至来此也是为了李元朗,岑青茗没好气道:“你对他如此心心念念,不会是喜欢他吧?” 荀玮全然没想过会被人污蔑至此,他大怒:“我和李元朗清清白白知己兄弟之情,岂容你胡言乱语。” 岑青茗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这就是兄弟知己之情,倒是我浅薄了,那你是怕我影响你知己的仕途?” 荀玮面白的脸皮被她刚才那番话激得通红,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一字一句把话吐了出来:“你知道就好。” 他从不曾被人言语冒犯到这般田地,也没想到有人如此污浊看待他二人关系,于他而言,李元朗是水火之中救他一命的恩人,也是他能致力宏图的引路人,更是他觉得能为民做好事的直臣,如此良臣挚友,他实在不忍他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岑青茗见此站起了身,她慢慢靠近了牢房木栅,低声诱道:“喂,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让我离开李元朗?” 荀玮见其靠近,向后退了一步,离那木栅远了一些,肯定道:“这是自然。” “这样的话。”岑青茗歪头思考道:“那你把我收了,你把我收了不就没有人能影响李元朗了吗?” 荀玮脑子瞬间空了一刹,半天才缓过神来,脱口就怒道:“不知廉耻!厚颜无耻!” 原本还是高声训斥,却可能怕被狱卒听见后续又压低了嗓门,岑青茗听着他那近乎气音的愤怒语调,也明白过来他是偷偷跑来见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收了声,见他仍一脸愤慨地直视着她,岑青茗忍不住冷笑:“我可不就是不知廉耻吗,跟你们大人多配啊!我们还得不知廉耻一辈子呢!” “你……” 荀玮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绪。 他与她已是半句不投机,既然无法沟通,也只能一拍两散,荀玮走时狠狠挥了一把衣袖。 “哼。”岑青茗重又坐回了地上,跟她斗,恶心不死他! 只是这李父这件事,疑点颇多,她必要问下当年事情的始末。 —— “郎中大人,您这就走了啊?”看见荀玮出来,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狱卒忙站了起来客套道。 荀玮含糊应了一句,便低着头匆匆往门口疾走。 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最先招呼荀玮的那个狱卒不解道:“你看没看郎中大人那脸色,怎么从狱中出来,脖颈和耳朵都红成一片了?!” “好像是有些。”刚才迎他出门的狱卒道:“可能吃不消狱中这没霉味吧,嗐,管他作甚,都没人在了,叶子戏来不来?” “来来来,一定把你上次赢回去的吐出来!” …… 从岑青茗这铩羽而归,荀玮还被臊了一脸,他没想到岑青茗竟然如此不辨是非、恬不知耻! 荀玮拿袖袍狠狠擦了擦面颊——当时见他后退,岑青茗却又垫脚伸出了些,荀玮防备不及,就被她清浅的呼吸打在耳畔,而直到现在被岑青茗凑近的那半边身子,仍如火烧火燎般燎人。 荀玮暗下决心,此人绝非良配! 第57章 私心 李元朗出府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 出府第一件事便是当日的早朝。 虽是夏日,但寅时的天光仍是晦暗朦胧的,清亮的月光隐藏的在云层后, 隔着几重天照在了李府的中庭也不过是带了一层面纱罢了。 丫鬟轻轻敲着房门, 等里面传了声“进”才推门入内。 李元朗已经自己穿戴完毕,紫色官服, 丝质梁冠衬着他多了一分沉稳厚重,连着那原本温柔显嫩的脸庞也在这威压的服饰之下变得有些气场了。 李元朗挥手斥退要上前服伺的丫鬟, 自己洗漱完毕后出了府门。 此刻府外的天空仍是一片灰蒙, 送他上朝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 李元朗敛下眼睫, 只要此事完成, 岑青茗就能恢复白身,他和岑青茗之间也无甚阻碍了。 —— 白玉石阶之下, 众臣都在互相寒暄等着早朝开始。 梁奇正旁边的一个官吏见丞相正盯着刚来的刑部侍郎, 脑子一转, 便靠了过去。 “这不是李大人吗?”那官员对着李元朗问候道:“这半月竟过得如此之快, 李大人今日便可上朝了啊?” 李元朗见来人正是丞相手下的一把手——负责科举的礼部侍郎崔易 , 李元朗上次朝堂之上说要彻查当年科考一事,多多少少也损了他的利益, 此时过来冷嘲热讽他也没放在心上。 李元朗不语,崔易却以为他这段时间闭关敛了心性, 他不怀好意道:“今日李大人可要谨言慎行, 不要随便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毕竟这禁闭半月又半月, 俸禄一月扣一月的,您这日子也是过不下去的。” 李元朗弯了弯唇角, 向后看了眼仍在盯着他看的梁国舅,远远向他拱了拱手,然后才在崔易身旁轻声道:“那就不劳崔大人多虑了,就是不知这几日崔大人应付完上头的问询了吗?” “你——”崔易怒不可遏,他一把胡子被气得翘了起来,手指着他,气喘不止,李元朗退后一步,对着众人仍是一脸谦卑笑意,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就走了。 这竖子!他从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初时逢人张嘴就笑,一朝上位便翻脸不认人,表里不一,诡多心计,他还道他上次朝堂之上发疯,转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般下作嘴脸! 崔易退后几步回到梁国舅身边,气道:“李谦这小子怕是这次上朝也没安好心。” 梁奇正冷哼:“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等朝阳划破天际之时,百官之臣终于入了殿,景元帝先抬首看了眼李元朗的方向,乍一估量,打趣道:“没想到李卿被禁足半月,脸色倒是好了不少,看来这趟差事做的确实辛苦,都比我这责罚难受了。” 朝堂之上梁国舅一派皆都以袖捂嘴,耸肩而笑。 李元朗神态自若,回应道:“概因圣上恩典,臣守在府中,感念圣上仁慈让臣只需禁足扣俸,感慨律法严明不会放过一个罪人,这才心宽现行了些,将养了些日子。” 崔易听着忍不住撇了撇嘴,就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货色,却偏偏还是他们的对手之一,真是晦气。 好话谁不愿听,景元帝乐呵呵听了两句,才问起了正事。 上次朝中景元帝就让人去查齐丰的下落,好歹也是朝廷正式诰封的六品县令,如此抛下一切舍命逃窜,也是当世罕见。 景元帝派出去的人也是今日刚刚传回消息,拿着那本奏疏的小太监在大殿上朗声念道:“臣根据之前探查到的消息还有齐丰家人的口供,经过沿路搜查,终于找到了齐丰的踪迹,只是找到之际……” 那小太监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汪全胜,也不敢耽误,声势弱了一些但仍继续念道:“找到之际,齐丰面容已毁无可辨认,将贴身之物送回其家人才确认了他的身份。” 小太监合上了奏疏走到景元帝身边又道:“袁统领正准备将齐丰尸首带回来,这会当应是上路了。” 朝中半晌无言。 景元帝笑了:“死了?怎么他逃命出去就是为了去受死的?怎么朕要找个人他转眼就没了?!” 百官忙跪下大呼息怒。 “李谦,我问你,现在查出来郑汪垚那届科举章程并无错漏,郑汪垚口供明细也对答如流,甚至你所言的那些罪状,除了能有一确认的是税收是丰荣县丞所为,其他倶不可知,而现在齐丰已死,死无对证。”景元帝压下心头火气,透着层层威压,沉声道:“李谦你来说!既然是你提起的这些罪证,那我问你,证据呢?!人证呢?!” 崔易听着圣上那滔天怒火之语,不禁忍笑侧头看向正跪在地上垂着头的李谦,他头压得低,只略能看到他下颌的弧度。 李元朗听到景元帝的质问仍然不慌不忙,只终于微抬了点头,平静道:“微臣禁足在家半月,不知科举一事审讯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郑汪垚的那些罪证找了当地哪些百姓核验,才会觉得他毫无错处——” 崔易终于忍不住开腔:“怎么就许你李谦一人所查为真,其他同僚这么多人查的就都是假的?!还是你对我崔易有什么不满,也得像对着那郑姓小官一样对我?!” 郑汪垚若不是此刻因涉嫌诸多罪名被禁足在驿站之中,必得在朝堂之上配合这崔大人演一出催泪好戏。 崔易和李谦同级又是前辈,他们两人朝堂上的争吵,更何况还涉及何老和丞相两派的纠葛,根本没人敢去劝架,反正朝堂之上吵吵闹闹推搡互打的又不是没有。 李元朗等他话毕才道:“证据臣手头虽然不多,但是丰荣万千百姓都可做我证人,看着郑汪垚是忠是奸。” 景元帝呵笑:“这看起来还得朕亲自到丰荣县去一趟才是了。” “臣刚才未说清楚,还有一人,也可作证。”李元朗缓声道:“臣当日从丰荣县离开之际听到齐丰逃走消息,便派人出去巡查,但一直未有下落,直到今日臣出府之时,才收到了密报,其言齐丰已被找到,且,身体并无损伤,只受了点惊吓,精神略有恍惚,听说之前曾被人追杀所致。” 如果说之前朝中的半晌无言只是单纯无话而已,等李元朗这话一出来,可真就是万籁俱寂,针落可闻了。 “有意思啊,李谦,朕派出去的人找不到齐丰,你派出去的人却找回了他,看来我这手下的人不如你的啊。” “圣上谬赞,只不过此人对丰荣县颇为熟悉且追寻时间更早罢了。” 景元帝也没问李元朗为什么上次没有开口说他已经派人去追踪的缘由,只说让他尽快将齐丰带回来。 第44节 而另一边,梁奇正和汪全胜彼此都在各自的眼睛中看到了震惊,以及怀疑,汪全胜当然没有人手能出动人手去灭了齐丰,他只能借助梁奇正,所以即使他知道梁奇正再多的不安好心,也只能与其合作,但他没想到,这人居然一面骗他说已解决,一面又做了假尸体骗他,现在当场被景元帝知晓,怕是芥蒂难消,而更可怖的是,只要齐丰一出现,那垚儿的罪证几乎无可辩解啊! 而梁奇正也在怀疑这汪全胜,这阉人虽说投靠于他,但心里总是有着三分主意,这次他出手杀人,对他没落下一点好处,还多了分把柄在李谦手上,他此行安排追杀之处全是按照汪全胜所言,谁知道这阉人是不是故意利用这次的手段想拉他下马?! 不管他们是如何想的,这都和李元朗无关了。 散朝后,他按照礼去何老住处一趟。 今日何老原本也该一同上朝,可惜他身体不适只能卧于家中。 李元朗到何老房间时,屋内阵阵药气萦绕,何启简咳了一会才让李元朗坐下。 “我听说了你今日殿上一事。”何启简捂着嘴又咳了一会才道:“你倒是也不怕多出事端。” 李元朗替他顺了顺气,淡淡笑了一笑:“这不是有老师您吗。” “但老师老了啊。”何启简叹道,看见李元朗要开口也只是晃了晃手,那些客套话他现在都不爱听了,“我现在才知你一开始就打着要被禁足的主意,你先让梁国舅和汪全胜放下警惕,暗中你倒是也没少做事。” “他们若是能快点露出马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既然那齐丰在你手中,确实可以放手一搏。”何启简看了眼李元朗,一脸探究:“但你不至于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敢在大殿上直言吧?” 李元朗但笑不语,证据他手上收集到的确有一些,但是对郑汪垚所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他躲在人后,一切事端皆有别人出面,今日大殿之上,圣上已经言明丰荣税收一事是由县丞作恶,郑汪垚又可躲于人后,这次,抓到齐丰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掌握了齐丰他手中与郑汪垚交易的证据——账本明细清楚交代了郑汪垚的贪婪,从齐丰处走的每一分账几乎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还有他最后一张手牌,丰荣县前县令之死。 何启简看他神色也明白过来,手指隔空点了点他,摇头笑道:“还得是你。” 李元朗一副谦卑之态,何启简笑了一会又问:“郑汪垚那的事情就不必说了,他和汪全胜之间的勾当迟早会厘清,只是,元朗,你上次在大殿之上谈起科举之事是想将梁奇正拉下来吗?” “老师您不也受制于他良久,这次若能一举将他们都推翻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话虽如此。”何启简叹了口气:“他终究也是皇后的父亲,皇帝的岳丈,你这样丝毫不给人留面子,若是不成,怕是事难以了。” “老师,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但你也得为你——”何启简止住了口,是了,李元朗家中无人,他与族中关系也不甚紧密,做事手段毫不畏首畏尾,这是他当时看中李元朗的原因,但此时竟成了他无法拿捏李元朗的劣势。 何启简看向李元朗,眸光微闪:“元朗直到今日尚未成家,是有什么考量吗?” 第58章 可惜 何启简看向这个他从历年新晋的官员里挑出的人, 当年李元朗正中殿试三甲,以翰林院编修入职,起初根本没人注意他, 何启简当时见他的时候也只以为是一个柔善可欺的少年人罢了, 却没想到,四纸案中这样一个小小的编修却敢站出来作证分析。 此事之后, 何启简就有意观察这少年人,然后就发现他虽然对谁都是一派亲和良善之态, 但行事却分外强势, 甚至和他同组的官员, 就算某件事和他论调不一, 最后都同意了他的做法, 这哪是一头羊,分明是一匹狼啊! 何启简就是那时候将他领到了门下, 然后提着他一路坐到了这刑部侍郎位置。 此刻李元朗坐在他身旁的位置, 气质疏朗, 笑容清雅, 一派谦谦君子之相。 何启简当然知道自己家傻女儿的心思, 她喜欢他再明显不过,何启简并不反对, 甚至于乐见其成,只是他参不透这小子的心思。 “学生尚还年轻, 想着等过两年再谈成家之事。” 何启简意有所指:“你也不小了,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 家都没有, 业也难成啊!” 李元朗点头应是,虽是如此, 但接下去的话再未开口。 何启简见他没有表示,也只能挥手让他下去了。 等他一走,何启简望着门外李元朗离去的身影,朝身后的老仆问道:“林平,你怎么看?” 林平跟在何启简身边已有二十多年,也是看着何家小姐长大的,更是看着李元朗从当时的小官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李元朗明显没有想要与小姐有进一步的打算,林平话在嘴边也是难以开口,只能道:“李大人对婚事怕是另有打算。” 何启简长叹了一口气,“是啊,这小子现在主意大了。” 但是主意不大,何老也不会看上他,林平这么想着话却没有说出口。 林平看着何启简紧皱的眉头不解道:“老爷似乎不想让李大人扳倒梁国舅?” “林平,我和梁奇正斗了近二十年,如果是前几年我自然是一力促之,但是我现在……咳。”何启简又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林正忙上前拍打,好一阵,何启简才摆手示意结束。 “我现在这幅身子,又何必再和他斗得你死我活。”何启简长叹了一口气:“圣上年岁见长,早已不满我和梁奇正的掌权,但好歹他现下至少还得依仗着我们二人,若是梁奇正倒下,他手中的权势难道都能归了我吗?圣上怕是早就觊觎已久,到那时我就成了出头之鸟了。 ” 林平明白何启简的担忧,景元帝算是何启简一手驾到了皇位的,太傅如此功劳,圣上自然尊崇,太傅年轻的时候对于权欲也是有所追求,当时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说,景元帝当时还得看着太傅的意见行事。 那时何府可真是门庭若市,连着出门的小厮也比别人更有两分底气。 后来等圣上和梁奇正结了亲,梁奇正从尚书升成了丞相,何启简手中的权利也慢慢被其瓜分了一半,两人一直处在这种微妙斗争的关系之中,而朝廷的党派也从一家独大到分崩离析。 从那之后,人心各异,党派林立,直到今日。 何启简明白圣上的心思,不过是怕权利外放,他那时觉得圣上年纪尚幼,多管了一些,就让圣上萌生了想要弄权的心思,但他找谁不好,偏偏是那利欲熏心的梁奇正。 何启简当时也以为梁奇正夺权是为了圣上,哪晓得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怜他这个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生生为别人做了嫁衣,那他就更不能放权,就这样争到了何筠出生,争到了李谦的出现,争到了现在…… 不过就是政见不一,谁都想要来扩大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这权利谁都想要,只是现在就算是何启简不想要这权都不行了,他身后的那些利益共同体,那些曾在他身后吃饱喝足的官也不可能放他下马。 而他这么多年只得一个独女,他的手下门生这么多年也无一人可用。 他每年都在相看一些新晋的考生,也曾帮扶过一些人起势,但都折道半路,那些人要么心性不定要么能力不足,直到他遇到了李谦。 当时根本没人识他,即使他在四纸案中有了些名声,何启简观察他良久也了解了些他心性,这个孩子,虽然每次都以和善谦让的面目周转于众人之间,但年纪尚幼,眼底深处的不耐与厌恶都落在他眼里 。 厌恶与这些人打交道,却又如此善于伪装,何启简颇觉乐趣,他让人将李谦带进府中给了他机会,他完全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甚至还做得更好,以至于今日,他都不知是否还能拿捏住他。 听着何启简刚才那番话,林平才知他的忧虑,“可是老爷,为何不对李大人如实告知呢?” “如实告知?”何启简嘴角一扯:“他这次从丰荣县回来,所做的那些事情有多少问过我的意思?他若愿与筠儿结好,他作为我半子自然无碍,可是他若生了旁的心思呢?” “那老爷是想要——” ”再看看吧,这是我亲手喂出来的鹰啊。”何启简截断他的话,叹道:“谁能舍得呢。” 何启简说完也是有些乏了,扶着林平的手躺回了床上。 而林平从何老寝卧里出来后,也想起了四五年前何老找到李元朗时的光景。 那时何老年岁已大,也明白了命里大概注定无子,但膝下只得小姐一个独女,门下又没有什么能力出众的人能够掌权,何老只能向外找人接替。 如果那人是个好的,何老就打算将那人扶植起来照看何府,将来能够入赘就再好不过,若是个过得去的,也能让他护住他的那些老臣手下,但那人若是不行,也不过是当个玩意,从哪来回哪去便是。 他记得第一次看见李谦时的情形。 当时在正堂,何老将他带来,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酸腐书生的做派,也明白你周旋其中的无奈,李谦,满招损谦受益,你一直伪装自己得到你想要的,但如果你在我门下,你不必作伪,尽管放手去做,你愿意来我门下吗?” 林平以为这个少年人在人前的谦卑之态,至少也会装下样子,没想到他直接回道:“若我入太傅门下,又有何种益处呢?” 这次,他在这个少年人眼中看到的是赤、裸的野心。 何启简当时所需的正是李元朗这样野心,他答应以一年时间让他坐上高位。 “我听闻你的字还未定下,如果不嫌弃,我赐你一字,元朗,李元朗可好?”何启简对着那个还未长出利爪的少年道:“浩浩合元天,溶溶化朗日,李谦,可别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 及至到后来李谦一年之内连升三职,他再过来何府时,正是他马上擢升为刑部侍郎一职。 李元朗过来叩谢。 何启简看着这个刚刚长出利齿的少年,对他戒言:“但是李谦,站的高了,盯着你的的人也会很多。” 李元朗当时一笑置之,一干应承了下来。 林平记得当时在李元朗走后,还问过何老:“给他一下这么高的职位真的好吗,不说梁国舅,咱们自己人对他也会有偏见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老阖眼:“这个道理他自然懂,我既已完成我诺,就看他自己的了,林平,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他去成长。” 林平垂眸应是,当时想的是这个少年人,过于狂妄,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得自求多福了,也想着他大概又是一个不久就被撤掉的废棋,林平没想到是,李元朗竟真的能把这盘棋盘了起来,甚至到了今日,连何老都心生了忌惮。 —— 李元朗出门时正好在回廊里遇到了何筠,她看见李元朗,忙叫住了他,然后将手里端着的药碗递给了身后跟着的丫鬟。 对巧儿嘱咐了几句药的禁忌,让她先去了父亲房中。 李元朗一动未动,仍保持着刚才对她问好时的样子,虽然将养了些日子,那在外晒黑的肤色已经有些回转了过来,气质也是一如从前的清朗高洁,但何筠总觉得他仿似变了个人一样,就像此刻,她能看出他的客套,且,毫不遮掩。 何筠抿了下唇,上前问道:“谦哥哥,我听闻你在府中被紧闭了半月,到底是为什么啊?对你会有影响吗?” 何筠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她问过父亲,但父亲老不愿意跟她说这些朝廷之事,她也无人可问。 但显然在李元朗心里,这件事也无需向她多言,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然后让她多多关切下何老的身体。 “正常例询罢了,圣上施恩只禁足半月,不过也是想让我多休息几天,只是老师病重,何小姐照顾老师之际,也得多多保重身体,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李元朗留下这句话,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何筠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低垂了头,有些难过,从他这次出任务离京再回来时,每次来何府都不曾呆满过一个时辰了。 第59章 争执 李元朗疾步匆匆就是要赶往刑部大牢。 他被紧闭在府上时, 最担心的就是岑青茗,上次不欢而散,也不知过了这半个月她会否还肯听他说话, 就在他忧虑之际, 手下人却传信来说她要见他一面。 她要见他,说明她还愿意跟他交流, 这再好不过,在禁足的这段日子里, 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着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在想那天他确实过分了一些, 但只要她不再激他, 只要她不再激他……按照计划, 她的那些手下也不会有事, 她也能安然出狱。 他查过,聚义寨自岑青茗接手以后, 所做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杂碎往来。 虽是这样可能显得她有些无能, 确实在他卧底时, 寨子里有些老人也对其有所微词。 可正是岑青茗这份远瞻才能让他们避祸。 岑青茗有胆识也知进退, 并不会冒进贪财, 当时他以千手佛所诱都没有让她心动。 所以在她的管束下,聚义寨的人并没有做过什么害人的事, 所做罪名最重的就是盗劫往来商贩银两以及盗窃官粮。 他们盗劫的商贩也有官府记录,多是一□□狡黑心的奸商, 若真论起罪名来, 恐怕还在聚义寨这群匪贼之上, 而盗窃官粮, 根本就是他推波助澜,官府藏粮, 匪寨放粮,放大视听,这完全是能让岑青茗扬名立万的机会,以此名声为握,她完全可以脱身,要不然他当时为什么唇裂口干仍是要坚持告知那些岑青茗的名讳。 景元帝耳目不便,被人塞听,但他也能冲破天听,给她挣一个光明前程。 作为匪首她已经带着他们做到了最好,但她不懂,她和她手下的人也不懂,她只觉得他骗了她,让他们流离失所,让他们被押在狱,但朝廷根本不会允许一个匪寨的私自存在。 他在府中关了多久,他就想了多久,对于他们的未来,李元朗觉得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第45节 他知道她现在恨他,他可以向她解释清楚,甚至那些前尘旧事他都不会告诉她让她伤怀,她只需要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那些岑山犯下的错事,那些他和他娘受过别人冷眼的日子,那些他年少时不堪的难捱岁月,用她的下半生来抵就行了。 李元朗抱着这样的心态打算和岑青茗聊一聊。 刑部大牢仍是一如往昔的阴暗压抑, 此刻刑部大牢的最后一间。 岑青茗独自呆着的那间牢房。 原本都是阴湿的稻草换成了新鲜的干草,角落被鼠虫啃咬出的洞穴也全部被填埋了起来,还有牢房里面也被安排上了一张小几,放着一壶清茶,比起之前这间牢房的恶劣环境也算得上天壤之别了。 李元朗走近以后,在木栅前细细查看岑青茗的居住环境。 岑青茗皱眉:“你在看什么?” 半天不说一句话,到了以后就只在门口扫视着这里面的一切。 岑青茗看他视线下一秒就要转到她睡的土炕上去了,终于朝木栅靠近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虽然也没什么可看的,这间小破牢房本来就一览无余,但是他的眼神再扫过她的贴身之物就是会让她难受! 不过这句话到底也是多问的,岑青茗后来也反应过来了,这间牢房改换这么多,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李元朗的意思,而且还是明晃晃让她能看到的动作。 她本都不愿呆在这间牢房里面了,但看着那些狱卒干的事情又实在觉得折腾,索性也懒得再换来换去,不过是一样的过程再经历一遍,还麻烦了自己,坐在这间牢房到底还能隐约听到隔壁寨子兄弟的声音。 只是呆在这变了样的牢狱之中,岑青茗心中也觉得有些好笑,想着李元朗真的只会干这些小恩小惠的事了。 李元朗收回视线看向眼前这个他日思夜想的人,这个他曾经恨不得处之后快的人,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着脸看着他,嘴里蹦出那些冰冷的话: “你让手下的人做这些,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有意思没意思,只有做这些事情的人自己觉得。” 岑青茗冷哼:“那些狱卒可不见得觉得这些有意思。” 李元朗没想接她的茬,他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还跟她闹起来。 他抿了下唇,看着岑青茗现下的模样,在牢里呆了半月有余,即使都叫人关照过她了,但她到底还是瘦了些。 李元朗再开口,嗓子就有些发涩:“你等我,再过段时间,等我安排好朝中之事,你就能出来了。” “怎么?费了那么多心思,不需要我和我的兄弟们共赴法场了?” 即使李元朗想要和她好好说话,仍止不住生了怨:“你觉得我会让你去法场?”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岑青茗一字一句道:“李,大,人。” 李元朗深吸了口气:“算了,我到这来不是和你说这些的。” “正好,我找你来也不是和你说这些的。” “行,你说,你找我何事。”话落,李元朗紧跟了句:“杨起的事免谈,我不会让你去找他的。” 岑青茗看傻子似得看了他一眼,她是阶下囚,他是朝中官,她也没觉得他会事事依她,若真是如此,她和她的人也不必全折在他手中,而他现在却仍像把自己当个傻子似得哄着她。 她没管李元朗有头无脑的话,径直道:“你父亲的死是谁断的案?” 只一瞬,李元朗就想通了岑青茗找他的原因。 李元朗眸色晦暗,“谁告诉你的?” “啊?”岑青茗故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不知道啊,前几日你的那个兄弟,是兄弟吧?荀玮?来牢里找我呢,他叫我要离你远点。” 李元朗皱眉,“我以后不会再让他来。” 刑部的人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只是他都做了吩咐,荀玮居然还擅自来到这边私下找她谈话,这些事情,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插手 。 “你让不让他来我无所谓。”岑青茗冷言:“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说是我父亲害了你爹,是,我爹是山匪,但我们做事只为财,不伤人,既然你们口口声声一口咬定是我父亲杀了人,我也想问问,你们靠什么定的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不做对簿直接将人判成凶手的理由又是什么?” 李元朗默了一阵,听着她的言辞,缓了片刻才道:“这个案,证言、证物、仵作勘验、供词样样俱全,桩桩件件清晰明了,且不下三位官员核验,确认无漏。” 岑青茗仍是不信,这是一条把自己寨子推火坑的路,她父亲不可能会去做的,她看着李元朗的摸样突然道:“我记得你在寨中跟我说过,你今年刚十八,你父亲丧于你五六岁时,那照理是十二三年前,而那时候,聚义寨早已被官府清剿过一次,时间似乎对不上?” 李元朗又是一阵沉默,好半晌才道:“我今年二十又一。” 岑青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二十又一你装成个小白脸来骗我?” 亏得她有时候还觉得他年纪尚小,自己应该多照顾点他。 算了,对这种满嘴都是谎话的人她也不该报什么期待,现在重要的是眼前之事。 “李元朗,你父亲死于丰荣县,那这断案卷宗应当也有郑汪垚的手笔,可他是什么人,你在丰荣县的时候明明有目共睹,难道你没有怀疑过他?!” 李元朗自然怀疑过他,他到丰荣县后在听到看到郑汪垚这么多恶事,其实也有怀疑当年父亲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但他去看过案宗,案宗复核之人是时任大理寺的沈远,沈远其人虽至今也不过是一大理寺六品司直,但其做事公允,从不跟风党派,最是秉公。 即使是心思深沉如他也不愿相信沈远会错漏案宗,再则,一个匪寨头子和一个清廉直臣,任谁都会选择相信后者。 李元朗哑声道:“但断案之人不止他一个,赶考举子被害是多门下涉足的,大理寺出的案宗,而出案宗的官员在朝廷之中不受各种党派所诱,他出的案宗最是公正,不可能会偏袒郑汪垚。” 岑青茗气笑了:“所以,你是更信他这个人?” “不是,除此之外的证言,施害之人的证词清晰无错,他坦言就是岑山下的命令。” 岑青茗急了:“所以你就再也没去调查过吗?李元朗,你明明自己就是一个官,你自己都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善之人,居然在朝中还能如此相信别人,相信别人做的证词?!而且施害之人是谁?那人到底是不是聚义寨的还两说。” 李元朗忍不住:“那你又是如何确认你父亲不是凶手?!你当年才两三岁!”“可你当年也不过才五六岁!” 两人互不相让,言辞里都有些激动,眼里情绪激荡,谁都不能服谁。 远处,不知是哪个小吏弄翻了刑具,发出一阵巨响。 嘈杂声中,李元朗清醒过来,最后还是看着岑青茗眼里的红丝服了软。 “罢了,如果你是为这件事来找我的话,那你就别再说了,反正,不管是不是你爹的错——”李元朗咬牙:“我也绝不会再牵连到你寨子里任何一个人身上。” 他实在不想让这次见面又变成没完没了的争吵,留下这句话便想转身离去。 岑青茗忙叫住他,急道:“我并非是怕受我父亲牵连而胡搅蛮缠,我只是想讨个说法 我只是要论个对错!李元朗,如果你也有怀疑,你就不能再查下吗?!” 第60章 决裂 李元朗回到府上时, 李圭正站在李府门口一脸焦灼地朝外探头 ,看见他便满脸哂笑,疾步走到他身边问道 :“大人, 您回来了啊?” 李元朗随便“嗯”了声就要进府, 却被李圭亦步亦趋跟在身边,碎碎念道:“大人, 您今日事情这么多,公务这么忙, 居然还能这么早归家, 实在是太能干了, 但您刚被解禁, 这么快回来也不太合适, 这太阳都没落山呢,平日里您哪回来得这么早, 您突然这么反常怕是在有心人眼里会觉得您心怀芥蒂的。” 李元朗停下脚步, 看了眼暗地里松了口气的李圭, 下一秒就加快脚步进了府宅。 “大人!”李圭心头一慌, 连喊了几声大人也没止住李元朗的步伐, 忙疾步跟在李元朗身后。 “你到底在做甚么?”李元朗沉着脸回头看向身后跑得连喘气的李圭。 而在他身后的中庭,此时正摆放着一张八仙大桌, 桌上摆放着祭品水果,香炉里燃着香烛火蜡, 桌角还系着只啼叫不止的公鸡, 桌子旁边正有人穿着一身灰黑色道袍摇晃着三清铃念念有词, 看见突兀闯入气势汹汹的李元朗这才停了下来。 “我, 这……”李圭百口莫辩,无法解释, 只能跪地祈饶:“大人,我错了,是我找来的天师。” 李元朗压着怒气:“怎么,我是魔怔了还是要死了,让你去找人到府上做这些?!” 李圭急打嘴:“呸呸呸,大人,您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只是想让您——” 李圭抬头看了眼李元朗此刻阴沉的脸色,终于咬牙道:“我想让您回到以前那样。” 回到以前那样,即使再是生气,即便再是愤恨,李元朗总是平静而又带掌控力的,说实话,一般人根本无法牵动李元朗多少情绪。 李圭跟着李元朗以来,看着他受白眼,看着他遭冷待,再看着他起高楼,他总是宠辱不惊,最难受之际也只是他寡母去世那时,李元朗苦熬三日才看着她下葬,那是李圭唯一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眶。 李圭原本是他一表三表的亲戚,当时李元朗家中财产被夺,而他因李家族长分田不均也是恼恨非常,他那时候脾气爆,看不惯族中之人做事,自己骂骂咧咧了族长半晌还替李母也骂了他半天,气得族长当场就要给他除名,李圭无所谓,然后给了李元朗一碗饭,然后就再未见过他了。 后来他生计越来越差,愁得挠头的时候,李元朗找上了他,彼时李元朗也不过是个毛头孩子,艰难读着书还帮着寡母做活,却仍然坚持带着他一起过活。 银钱到底是不够,然后他就看着尚是孩子的李元朗坐在街边支个摊子卖字卖画或者偶尔替那些富贵同窗做下课业,日子就是这样苦熬过来的。 他该是陪伴在他身边时间最多的人,实是不愿李元朗变成现在这样,伤身又伤心。 “我这样没什么不好的,现在这样就是原本的我。”李元朗淡声道:“你把这里都清了,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他侧头看着那个自他进来以后就一直探查摸样的天师,“尤其是,不要连男女都分不清就把人往府里带。” 恰好,卫风正带着荀玮进府——他前几日就回来了,刚才李元朗从刑部大牢中出来就让卫风去找了荀玮。 此刻两人一进府就看到这番混乱景象。 系着那公鸡的细线不知怎么断了,卫风就眼看着那只鸡飞到他脚下,他侧身避开,看着那鸡又扑腾到了其他地方,中庭里乱成一团,卫风略皱了下眉就面无表情呆立在一旁等着这场闹剧结束,这个事不关己的态度直到李元朗上手撕开了那天师的假胡子。 李圭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天师”变成了个白净秀气的女子。 李圭瞪大双眼,惊道:“怎么是个女子?!” 卫风瞳孔一缩,忙走过去将那人拉到身后,向李元朗抱拳致歉道:“大人,阿若只是贪玩,无心之事,请您饶了她吧,卫风愿一应担责。” 孟若华在他身后一脸不可思议,还想反驳李圭,激动道:“我是女子怎么了,女子怎么就不能做天师了,你家仆人也是多方打听才寻到我这来的,一般人我才不上门呢!” “阿若!” 卫风拉着她的衣袖轻斥,孟若华嗓音低了下来,噘嘴不语了。 李圭也没想到自己在街头当了那么多年鹰,还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回看着扮做天师的孟若华也闭嘴了。 看着他们一个两个静了下来。 李元朗额角抽动的青筋这才停了下来,他也没跟卫风计较,只让他将人带了下去。 然后才看着从进府到现在一直未发一声的荀玮,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 卫风没想到孟若华居然偷偷扮成天师混了进来,原本还想稍微警告几句,但看着她汗湿着的额发还有通红的脸颊,还是没能说出口。 “阿若。”一向毫无表情的卫风此刻纠结着眉头,斟酌着用词,商量道:“这样不好玩的,以后别来了。” “我才不是来玩的呢。”孟若华蹙眉:“我就是正经来做生意的,天师嘛,他们能当,我怎么不能当,都是挣钱的,而且我也想来看看让你天天去卖命的主子是什么黑心模样。” “他……他还好,你就别担心我了,你身子不好,就把手里的店铺照看好就好了,别再出来接这种活计了,要是银钱不够,我这里还有。” 孟若华哼哼两声,“我才不是为了银钱呢,你个呆子。” 就在卫风和孟若华交流之际,另一边,李元朗书房内。 气氛有些沉闷。 荀玮从进屋后就再也没有动作。 第46节 这原本是他们谈事的地方,往常李元朗都会和他坐在窗边桌案旁互弈品茗或者商讨公务。 而现在,李元朗坐在书房里那张古朴沉闷的雕花红木桌旁,半人高的红木桌遮住了他的身形,而与书桌隔绝一半距离的就是此刻站在屋内正中央的荀玮。 李元朗的声音晦涩难辨,荀玮即使跟着他那么久也没看出听出他此刻的情绪,他仍是静的,但是荀玮隐隐却觉得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就像此刻,他从一个座上客变成了一个被审人。 “致远,你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他仍是在唤他的字。 荀玮知道他要问什么,他既然当时跟岑青茗说了出来,他也不怕李元朗找上他,直言道:“我去找了岑青茗,是,我将一切都告诉了她,你们之间的恩怨,你们之间的纠葛,我都告诉了她。” “你有什么权利替我做决定。” 这会荀玮终于听出来了,是他阴沉到极点的声音,是他快要爆发时的情绪。 即使这样,荀玮还是忍不住:“她根本不配不上你的喜欢,她——” 就在快要出口时,荀玮停住了,缓了片刻,他道:“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要怎么说,他根本不知如何开口,他难道告诉他你喜欢的姑娘就在那座大牢里垫着脚尖妄图勾引他吗?! “既然不知道怎么说,那就不必再说了。”李元朗拍板道:“我与你认识也有五六载,你如今在刑部做的也不错,就不必一直跟在我身后,刑部都官缺个正职,从明日起,你便到马大人处,调令和文书我会安排人给你。” 荀玮不可置信:“李元朗,你当真要为了她将我调走?而我不过是将你们之间的恩怨说与她听而已!” “所以呢,荀玮。”李元朗的声音沉静无波:“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还是感激涕零?我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事,无论是你,还是任何人。” “好。”荀玮连说了三个好,才深呼吸平静下来:“李元朗,我是做错,我是不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李元朗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进刑部以后,你对我说的话。” 荀玮哽了一下:“我当时谨小慎微,对你也是一脸谦卑之态,你对我说,你我兄弟二人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我一直记到如今。” “但什么是兄弟,兄弟是有人犯错的时候可以拉你一把,兄弟是若有人被误解之际,也会坚定的站在你的一旁。” “李元朗,你说你从不把我当做手下,我也从未把你当过我的上官,我以为我们虽不是同窗,但也有惺惺相惜之性,你那年把我从槐花巷的巷口救起,我当你是知己,当你是莫逆,我本不愿沾染何老与梁国舅的恩怨,但因为是你李元朗,我甘愿以你为首,但你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要和我翻脸吗?” 说到最后,荀玮也有些气急:“李元朗,你迟早有一天会栽在这个女人身上。” 李元朗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等了一会,见他不再开口,然后才道:“说够了吗?” 荀玮说了这许多,但李元朗仍是无动于衷,此刻荀玮看着他冷漠的态度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闭着眼点了点头。 “好,那就走吧。”李元朗的声音无波无澜。 荀玮抿唇,弯了下/身,向他行了个下官礼,随后头也不回出门了。 空气中凝着死一般的静,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朗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轻笑出声,仰靠在椅子上阖目叹息,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自己变了,李圭、荀玮还有岑青茗,那自己到底是什么样?李元朗嗤了一声,谁知道呢。 —— 李圭等荀玮走后等了一会才去敲了书房的门,过了半天李元朗从里面走出来。 明明只是刚入了秋,李圭却看着李元朗身上带着一股料峭寒意。 李圭低下头认错道:“大人,小人错了,府里已经全部恢复原样了。” 李元朗点了点头,迈出了房门,看着正在回廊里走动清扫的下人,随意道:“李圭,你跟着我身边多久了。” “大概也有十一二年了吧。”李圭侧眼偷偷看了下李元朗,保证道:“大人,我下次绝对不做这种事了。” “这么久了。”李元朗长出口气:“就不要再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李圭应了声,把刚想问荀玮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府院门口,心下黯然,荀大人,怕是再也不会来了吧,他家大人,倒真成了个孤家寡人。 李圭叹完,便随即敛神,将手里刚才暗卫送来的文书案宗都交到李元朗手中:quot;大人,这是您刚才要的沈远生平,还有,还有您父亲当年案情的记录。” 第61章 穷思 翌日, 李元朗下早朝时见到了沈远,他仍是人群里面最形单影只的存在,别的朝臣或三三两两, 或呼前唤后, 只有他,永远一个人。 李元朗走到他身边, “沈大人,听说这几日都察院办了个大案, 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 很忙吧 ?” “李大人说笑了,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这点事也不算什么, 听说刑部这几天抓了许多匪贼,怕是李大人要多辛苦一些了。” 沈远一如既往的谦逊有礼, 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 他如今也是而立之年, 但却仍像刚入朝的官员一般诚挚, 一直带着些不沾世事的执拗, 李元朗就没见过他发脾气过, 他初入官场的时候,和那些老官打交道不多, 但每见一人,皆是睥睨之态, 即使是官职最小的, 看见他也都是趾高气扬之状, 盖因他是那届考生当中最穷窘的, 除了沈远。 那时李元朗就是一个小小的编修,与沈远其实也没什么交集, 却是某天李元朗因被翰林迁怒当着众人责骂了一顿,众人看着他冷嘲了一番就散了,李元朗面无表情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就是这个时候,李元朗见到的沈远。 他帮他一起捡起地上的书籍,然后劝慰他不必在意。 李元朗后来向别人打听过,大家都说沈远最好说话,人也最是清贫,平素埋头做事,就没发过脾气,唯一一次震怒是因为受害者不堪蒙冤,自尽当场,沈远当众发愿,要秉公正,执明法,让那审查的好生落了个面子。 这件事在当时朝中之人口中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其虚伪,也有人道其刚烈,不过不管怎样,都让当时那名不见经传的沈远出了个名,不过后来众人见他也无甚作为,只是照常在都察院中谨慎做事,对他倒也没那么关切了,及至到了几年后李元朗打听这件事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谈。 但李元朗看过他出的一些案卷,言辞论调有理有据,刑罚分明,确实没有违背过他的所愿。 沈远并肩和李元朗走在一起,笑道:“李大人是有何事吩咐吗?” “无事,就是久未与沈大人同行了。”李元朗这样说着,看了眼沈远脚上的靴子道:“沈大人,内务府今年按例还需给我做双官靴,但前几月府里做多了些鞋子,我多了也没处用,您就去那让他们帮您做双吧。” 似怕沈远不答应,李元朗还加了一句:“沈大人不去,那这官靴也只是白白送给了内务府的人。” 大雲的官靴都是定制的,按品阶不同,份例不同,像李元朗这样的,一般三四年内务府就会按他的尺码帮其定制,但是像沈远这样的,可能七八年都不一定能轮得着他。 而现在沈远脚上的官靴也不知穿了多久,靴头已经有些开线了,那原本的黑褪成了一片灰,虽然这样,但看着也是爱护极好的,不曾沾染一点灰尘。 沈远家贫,朝中众人皆知,他妻家跟他一样都不富裕,听说最初的时候,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后来沈远还接了家里人来京,后来不知怎得那些人都被他送回老家了,日子还过得越来越清贫。 沈远低头看着自己这双鞋子,也知道他的好意,笑着婉拒道:“穿得久了,也有些感情了,这新鞋即使是新做的也比不上旧鞋合适,合脚呢。” 这般闲聊着,两人已经到了官署。 沈远向李元朗行了个礼,告辞道:“下官已经到了地方,就不能再陪大人了。” 李元朗抬眼瞧了一眼匾额,是到地方了,他的路在另外一条。 眼看沈远就要入门,李元朗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大人,我想问一问,十五年前那份丰荣县您写下的案宗到底有没有疑点?” 沈远离去的身形顿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认真道:“李大人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我还是那句话,我所断之词皆非妄言,无愧于心。” —— 一场疾雨过后,京里的秋意更浓了。 李元朗有些焦躁,时间拖得太久了,再拖下去,狱里的苦寒之气怕是对岑青茗不利。 而按押送齐丰回来的手下来报,他们一路遇上了几次刺杀,原本之前就被吓得几乎失魂的齐丰更是有些畏人。 齐丰是在深夜入京的——按照李元朗的要求。 深夜入京,隔日才能开审。 齐丰被偷偷押到李元朗住处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齐丰。”李元朗从这屋内的上首位走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宛如腐肉一堆的新风县令:“出去了这么久,知道谁才是真心实意帮你的人了吗?” 齐丰一路舟车劳顿,遇上的人个个凶神恶煞,更何况之前不是被追杀就是被人拉着眼睁睁看着杀人,手段之残暴肆虐,无所不及,此时看着一身温柔和煦的李元朗这才醒了些神。 他扯着李元朗的袍子有气无力哭喊道:“大人,下官之前错了,不该和那姓郑的同流合污,但那些肮脏事情可都是他逼我做的!那些脏钱基本都进了他的口袋,若不是那姓郑的仗着汪公公强逼于我,我就算再借十个胆子都不敢做这些事啊!大人,您说要帮我的,只要您能让我活下来,我做什么都行的!” “齐丰,我是能帮你,但也得看你怎么做,你干的那些勾当我基本都清楚,你说你是被郑汪垚逼的,可你也得有证据不是,你们之间的往来勾当,那些脏款明细,你该都记着吧,你把那些东西都交出来,我也才好帮你说上一两句,不然,我都怕被你连累呢。” “齐丰,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你是景元三年的进士,和郑汪垚不一样,你是有实干的啊,可千万不要在这浑水里浮沉了。” 李元朗的声音如清风朗月,和煦得不带一点伤害,齐丰在外一路忐忑悬荡的心仿佛都被抚平了,李大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知道自己的苦楚,他好像真的能帮他,好似他按着他的意思去做就真的没事了。 齐丰就在这沉醉得让人迷眩的嗓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对啊,现在还有谁能帮他呢,那些人都想让他死,都想让他开不了口,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让郑汪垚清清白白留在这世上,都是他害得自己变成这番模样,他明明上任之前也想能为民做一番事实,博一个清名的。 李元朗看着他脸上苟同的模样,心里充满不屑,但脸上却更加和善,声音也更加低沉。 缓缓诱出后面的话:“你们这十几年也做了不少鱼肉百姓的事吧,这里面也有不少冤假错案吧,我记得十五年年前,还曾经有一个赶考举子路过丰荣县被害的,这里面也有郑汪垚的一手吧?” 李元朗毫无道理地揣测推断:“那个举子一身正气,怕是到了京城会状告郑汪垚吧,郑汪垚害怕了?然后灭了他口?你们怕担责就把祸事推在聚义寨头上对不对?” “或是那举子不畏强权,跟你们这当地的什么富商豪绅起了冲突,被他们害了?然后抛尸到了鸡冠岭之中,你们偏袒与他,掩盖了这桩恶行,这里面总可以选个解释吧,齐大人,你曾被迫与他同流合污,那案件你想怎么翻都行,这脏水也随你怎么泼都行。” “最重要的是,要将他彻底拉下马来。” 最后这句话被李元朗说得轻飘万里又掷地有声。 那两个推断,前者当然都是李元朗的臆想,事实上这个臆想也全无道理,往来举子那么多,怎么偏偏去了鸡冠岭的那个举子就被害了,怎么其他举子郑汪垚就不怕他们去上京状告了?但是后者这番言论,咂摸一下倒是也有几分道理的。 齐丰脑子乱糟糟的,已是成了一堆浆糊,但他听得恍惚,却冥冥中觉得,按着他的话说肯定不会有错,只是在李元朗说那什么举子被害之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好似有些问题对不太上,他张了张口妄图解释两句,却见那张在烛火之中分外无害温柔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可怖。 “这些事,齐大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办吧?” 齐丰忙点了点头。 齐丰就眼看着那张令人胆寒的脸又重新变得如沐春风。 “这样就好,那就送齐大人下去吧,明天,有些话齐大人就得知道该说和不该说的了。” 门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一阵骤雨,带着那卷疾风,打在府中花叶上,凋零了一地。 李元朗站在窗棂处往外看,簌簌清雨飘在他脸上,让他在这室昏暗烛光中有了一丝清明。 是错的吗?还是对的。 李元朗想,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不管是岑山下的令,还是聚义寨手下害的人,不过都是因为郑汪垚这个渣滓。 如果他是个清官,或者说,是个庸官,不做那些害民损利之事,那岑山就不会带着他的乡人兄弟上山,他爹也不会被匪贼所害,所以,罪魁祸首,其实就是郑汪垚不是吗。 琼琼花枝斜刺在窗口,李元朗伸手摘下了那朵在雨中摇摇欲坠的残花,花仍带着点清香,只是花瓣边缘已经变得枯黄残破了,李元朗面无表情连着花心一块碾碎在了手心,手一抬,便掉落了下去,只剩手中的那点黏腻花汁,他拿着帕子又一根一根擦净了,无所谓了,他想,如果这一切的恩怨要有个出口,那郑汪垚就是那个最初的起点,让他能快点伏罪,岑青茗听了应当也会高兴的。 明日,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 第62章 真相 这次的案件原本最多只到三司会审, 只是圣上颇为重视此事,在听到齐丰入京之后,要求亲自参与, 全程陪审。 第47节 既是圣上要参与陪审, 为了不冲突圣驾,审问地点就安排在了御前, 南书房。 龙涎香的味道从紫铜鎏金四兽熏炉里袅袅逸出。 齐丰被押进来时,看着这富丽的摆设, 四周的重臣, 心里不断下沉, 他的头被押解的侍卫颠了一下, 错眼就看见上首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圣上坐在位置上, 齐丰没想到,应该说, 他想过的, 他想着除了殿试能见了圣颜, 等下次, 若他将新风县做出功绩以后, 他也能踏进这京里,看见这龙颜, 只是没想到,是这般进来的。 景元帝看见齐丰皱了下眉, 还是汪全胜在他身边做惯了, 一眼就瞧见了他的不自在, 轻声在景元帝耳边道:“这齐大人今早才到京城, 怕是一路风餐露宿过来的,没来得及洗浴, 要不先让宫人们带下去整理下仪表。” 说话间,汪全胜扣在手心的指印凸显,他虽知道希望渺茫,但仍是想着努力一把。 果然,景元帝摆手道:“就这样吧,齐丰,朕问你,你好好一个当官的,做甚么就背着人逃了。” “我……”齐丰的声音抖抖索索,四周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官此刻都站在一旁看着他,还有那圣上旁边的汪公公,射在他身上的眼神似箭一般,他仿佛就是这里待宰的那头羔羊,恍惚间,他看到李元朗定在他身上的目光,无波无澜,但却给了他一丝力量,是了,他说他会保他的。 齐丰深吸一口气,磕头哭诉道:“请圣上明察,实在是罪臣无法继续苟活下去了。” 这人壮了胆,话一旦出口,剩下的就像是破闸的水流倾泄而出。 汪全胜闭目,耳里塞着齐丰对郑汪垚无休无止的控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龙涎香盈满这间屋子又慢慢淡去。 齐丰终于咽了咽口水艰难道:“罪臣所诉句句属实,罪臣和郑汪垚的每笔交易都做了记录,罪臣之死理所应当,就是怕有朝一日,郑汪垚这等无德义无品性之人在世上逍遥,罪臣实不想圣上被郑汪垚这等卑劣小人欺瞒啊!” 话落,齐丰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首,额角已是一片乌紫。 李元朗冷笑,岑青茗说得倒也没错,这做官的一个两个其他的不重要,戏倒是演得比谁都好。 “如此说来,那李元朗奏上来的事都句句属实了。”景元帝声音沉沉:“那些账本呢,在哪?” 齐丰恳切道:“来的路上已全部交由给刑部了。” 李元朗趁势站了出来,将怀里的账本递了出去。 这人是李元朗抓回来的,事也全是由刑部办的,梁奇正眼眸深沉,一直盯着李元朗递给太监账本的背影,等他回转过身,梁奇正的视线也没移开,李元朗对此只是回了一个含蓄有礼的微笑。 这竖子,竟然怎么都除不了他! 景元帝翻开这手上的账本,显然是时日已久,也是藏得颇深,纸张都泛了黄,封面上面都带着泥和血,怕是拿命保下来的,这一看时间居然是从十九年前就开始了,也就是说,郑汪垚几乎一坐上丰荣县令没多久就已经在勾搭同僚,敲脂吸髓了。 景元帝随手一翻都是一页百姓的血泪苦难,寥寥几页就已经让他控制不住力道,手上青筋爆起,做官之人,谁人能保证彻底清白,若真要让他们两袖清风,这朝廷怕是都得翻了,可郑汪垚和齐丰他们竟然干了如此多的伤天害理之事,如果最初还有所收敛,但到后来尝到了甜头,看无人管控,倒是越来越贪婪了! 景元帝闭了眼,将这账本狠狠砸在桌上。 南书房里,这些在朝堂平时威风八面的高官此刻都跪在了地上。 齐丰哪见过这个场面,整个身体都被那巨响吓得弹了一下,随后又慢慢缩了起来。 不是说,圣上权利一直受制于梁国舅和何太傅吗,怎么……齐丰整个头都埋在臂弯处不敢露面,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景元帝冷冷看着下面这群对他面上谦卑实则轻视的权臣,幽幽道:“朕实在是没想到,朕以为也只有你们这群高官才敢对着朕阳奉阴违,哪知道,这千里之外还有这等奇观,天高皇帝远,你们怕是把这话都刻在脑子里了,你们就凭着这句话这样欺着朕啊。” 这哪里还在说齐丰之事,话都点在自己头上了。 又是一片齐声的“臣不敢。” 南书房内此刻一片沉静,地上跪了一片太监侍女,以及那群在别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大臣,即使内里再怎么样,但是在面上,他们仍是在皇权之下的附属罢了。 景元帝捏了捏眉心,心中冷笑不止,也只有这个时候,这群人才能这么齐心。 李元朗低着脑袋往后瞧了一眼瑟缩成一团的齐丰,这个人,看来完全忘了他昨天说过的话,也是,看来他只有收钱的时候才有胆。 “圣上。”在这一片静谧声中,李元朗突然发声道:“齐大人怕是有话还没有说完。” 齐丰惶惶然抬起头,就看见李元朗侧望过来的眸子,齐丰心里一突,抖了几下才把话说圆乎,“是,郑汪垚作恶的不止这一桩,当年,当年李姓举子赶考被害一事也都是他害的。” “那李津落脚驿站之时,曾听见郑汪垚与人密谋……”齐丰最后这几个字含在嘴里囫囵打了个滚,忙又道:“郑汪垚怕人发现他秘密,这才杀他灭口,然后抛尸嫁祸给了匪寨之人。” 李元朗皱眉,他是说让他找了理由推到郑汪垚身上,可是没有这般含糊其辞的。 “李津?李姓举子?”同一时刻,景元帝也在皱眉深思,这个事情他有印象,也是个奇案,赶考举子被匪寨之人抢财不成抛尸荒野,朝中震怒,还派人前去剿匪,感情跟这些奇案相关的都是郑汪垚啊。 汪全胜的眼神从齐丰移到了李元朗身上,李姓举子……汪全胜恍惚间明白了什么,李元朗一直紧咬这桩事情难道就因为他和此人有亲吗?他知道这件事了? 而梁奇正完全是被这两个蠢猪给气伤到了! 他与汪全胜走近,结派是为了能得到景元帝每日的近况、动作,而不是被他们拉下水的!现下一团乱麻,穿针引线之间岂不是将他完全扯了出来吗?! “你刚才没说清楚的那句是什么,如有欺瞒,齐丰,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景元帝如此发话,齐丰哪还敢有隐瞒,只好尽量拣着有利自己的说个明白。 “李津他,他也不知怎的就听到了郑汪垚害人之事。”齐丰又咽了咽唾沫,直接丢出了个王炸:“丰荣之前的县令方重明其实就是被他害死的,他那天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在驿站里和人说了这个,正好被门外经过的李津听见了,郑汪垚怕他泄露消息,这才……” 李元朗原本垂着头毫无情绪的眸子瞬时转向了他。 怎么会?和之前的说辞对不上啊。 李元朗恍惚地想,心里如有鼓振。 齐丰不解李元朗的意思,他昨晚不是在暗示自己要说出真相吗? “你怎知道的如此详细?” 齐丰忙回过神,努力应对景元帝的提问,再怎么样,他都按照他的意思全说清楚了,李元朗不就是想让郑汪垚倒台吗,他不能抛下自己的。 “罪臣当日就在驿站之内,他那些话其实都是对罪臣所言,他说,他说方重明算什么,还不是死在了他的手里,以前的县令在他手里不过就像掐死只蚂蚁一般简单,他,他当时是在威胁罪臣替他卖命,是罪臣当时怕事情越做越大,收不了场,妄图想要与他割裂,他是在胁迫罪臣与他合污啊!” “那,李津的尸体是你处理的吗?” 李元朗的声音从前方幽幽响起。 李元朗没有回头,仍是垂头跪在地上,齐丰看不清他神情,也猜测不到用意,只是这件事…… 齐丰咬牙答道:“是。” 他全都说了,全都招了,但他这一切也只是攀咬到了郑汪垚而已,他们也该放过他吧。 齐丰没发现,但在场的人除了他谁都意识到了李元朗的不寻常。 景元帝看着这个现在已算得上身居高位的刑部侍郎,此刻冷凝着脸,谁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李卿。”景元帝盯着他:“李津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如一块巨石沉入水底。 齐丰完全没想到此事竟然有这等变故,原本还抱有丝幻想的活念彻底化为灰烬,他腰一软,本就有些软烂的跪姿直接瘫坐在地上。 完了,他杀的是他的父亲,全完了。 原是这样,在场的众人一时都心思莫辩,只听说李元朗出身寒门父母早亡,却没想到这都是郑汪垚造下的孽,难怪他一直死咬着他不放…… 景元帝叹了口气,抚慰道:“李卿,节哀啊,朕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谢圣上体恤,但臣还有本报。”李元朗抿了下唇,继续道:“正是刚才齐丰所言,方重明之死的人证,曾经的丰荣县师爷,陈道然。” 李元朗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唇瓣一张一合,他只知道他得把那些烂熟于心的话说出来,才能不枉负了这么多人的苦难和血泪。 只是脑中嗡响,竟是如此,怎会如此。 所以他这段时日以来的辗转与痛苦,他自以为是的下作手段,以及对着父母的内疚亏欠 ,竟都成了笑话一场。 第63章 沉思 李元朗原本是想将陈道然的事最后托出, 来个致命一击,只是没想到齐丰扯出了这桩辛秘,那他何必再等。 还不若将这掩盖了近二十年的冤情都彻底揭开。 陈道然被带着跨过这道门槛之际, 心里出奇的平静, 明明是他日思夜想的时刻,却没有曾经他以为的激动, 也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此刻他心中只有无尽的怅惘。 终于。 他苟活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这一刻而已。 陈道然相貌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邋遢, 整日戴着个毡帽以及不知用什么毛制的手套, 看样子也并不经常清洗。 明明都算得上是千里之外的乡下人了, 但此刻挺直脊背, 眼神坚定, 竟然让他们这群看遍了世人嘴脸的朝臣都突生一分敬意。 景元帝上下扫了一眼眼前之人,倒是比那当县令的齐丰有志气多了。 “陈道然, 朕记得你。” 师爷杀县令, 当时在朝中都掀起一片喧嚣, 性质之恶劣闻所未闻, 所以证据一出, 朝廷可以算得上立时就安排了抓捕,陈道然的家人全都在那场抓捕中落案判死, 只有陈道然一个人逃了出来。 他这些年仿佛还能听到自己的父母的悲切哭喊,兄弟们的指天痛骂。 每每想起辗转反侧, 眼中沁血。 但此刻他心中只有尘埃落地的平静, 他终于站到了这大雲地位最高的人面前, 也终于有人能听他倾诉那被人用血泪抹杀的过往。 他, 也终于可以去和他的家人们团聚了。 陈道然是站着进来的,他没有跪, 旁人看着景元帝的脸色也没有说。 他便一直站着,静静地诉说。 其实这事并不复杂,不过就是一个心系百姓为民请命的良臣被迫害致死而已,这话说得十足轻巧,但短短几个字就葬送了数十人的性命。 方重明一直将丰荣县管理的很好,他与民便,重农桑,扶商业,郑汪垚当时只是个刚来丰荣县不久想要落户的一商贾,他有钱,在丰荣县里做了不少买卖,散了不少金银,但性格颇为傲慢,甚至敢当着方重明的面指桑骂槐,陈道然是看不惯他的,当场就要和他理论争辩,只是方重明一直拦在旁边。 他觉得无所谓,因为郑汪垚当时做的产业创收了,甚至还能让一直土里刨食的农户有了新的进项。 郑汪垚也没想到这人如此没有脾性,根本不上他套,当时汪全胜在给他物色上任地点,想给他谋个偏远些又有利收的地方,丰荣县是上选,只是这里的县令颇为能干,汪全胜也觉不便插入只能再选其他。 但是郑汪垚觉得这里好,他在这地方落居,后又以商铺如何利民之便为由引得方重明去往遇害之地。 陈道然哪里能想到一个商贾竟然敢做出这等恶事,就在那茶楼,他眼睁睁看着陈道然被杀,又被人按头塞着血刀,那些人顷刻便消失无踪,而微微敞开的的房门就在小二那一声尖叫声中彻底被打开。 方重明临死之前还在喊让他快跑,哪里想得到他就是那头替罪羔羊。 他以为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再怎么样,方重明之死都应该水落石出,将郑汪垚这个贼人揪出。 可是,不论是茶楼掌柜小二还是官府里的衙役众人都在说他与方重明不和。 茶楼的人说,听到他和方重明在房内剧烈争吵。 而那日茶楼,他们交谈的那一整层都无人在场。 衙门的人说方重明嫉其才华,他不甘屈居其后。 第48节 可明明他和方重明算得上心腹之交。 然后他就凭着那一把带血的刀以及各方“人证”被判为了凶手。 往后余事再不必多言。 龙涎香终于燃尽了。 众人无言,这内里明细众人都觉颇多疑点,甚至不可思议,这样的事情,除非只手遮天,否则怎能成功。 陈道然没有证物,一己之言甚至算不得供词,方重明临死之前说不出话,只给他在地上留了半个血印的“走”字。 他临死之前都怕他也被他们所害。 可是陈道然并没有死啊,那些证物都已湮灭,他只能拼着自己这条残命,点燃这条不归路。 但如果是之前,仅凭这些言论当然无法将郑汪垚绳之以法,可他现在身旁还站着个曾与郑汪垚同流合污的一丘之貉。 所有的一切都能对上,而齐丰也已伏法。 郑汪垚从陈道然走进这南书房之时就被拎在隔壁偏殿,此时被推着进到了南书房殿内,看着正中间跪在地上的齐丰惴惴不安。 他不是应该死在路上了吗…… 郑汪垚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抬头去看汪全胜的脸色,自上次在驿站一别,他就再未见过他爹了。 随后就被旁边的侍卫摁下了头,喝道:“龙颜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郑汪垚心下慌乱,此时殿内朝臣聚集跪满一地,明显圣上已是动过怒了,为什么?因为齐丰,还是…… 郑汪垚胡思乱想之际,却觉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侧头望去,竟然有人站在一侧一直怒视着他。 是谁?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郑汪垚被押扣在地上,听着圣上喊着他的名字,在问:“你可知罪?” 郑汪垚咬牙:“臣,不知何罪之有。” “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朕问你。”景元帝皱眉翻着御案上的账本:“景元二十年的那笔征款你从何而来,用在何处,还有景元二十二年你从齐丰那收的一万两白银?这一百万两白银你们是怎么来的!” 景元帝随便拎出一页都是一笔巨款。 下方朝臣一片吸气之声。 就连梁奇正跪在下方都不住咬牙切齿,他都不曾有过如此“丰功伟绩”,这汪全胜怕是要害死他了! 郑汪垚再忍不住,悄悄抬起了头,看着景元帝手中拿的那本账册彻底死心,这人,竟狡猾奸诈至此,齐丰居然从一开始就提防着自己,两个人犯的事他竟也敢以笔墨录之。 郑汪垚一阵惊慌一阵懊悔,可他明明搜过的,也派人跟在齐丰身边查探,怎么竟连一丝踪迹都无。 “我……” 郑汪垚哑口无言,但仍费力解释道:“臣不知这些是什么意思,齐丰他,一直以来颇为艳羡臣在丰荣县的治理收成,常言想与臣换一地治之,臣当然以为是他在开玩笑,但好似他总是……” “郑汪垚!”陈道然听不下他这些道貌岸然毫无条理的话,寒声道:“你记得我吗?记得被你害死的方重明吗?” “放肆——”殿内小太监刚想阻拦陈道然的话却被皇帝拦了下来,那接下来的话就被扼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闷在喉中。 陈道然还在质问:“郑汪垚,你这几十年的县令位置坐得安稳吗,吃了那么多民脂民膏身上还滋润吗,杀了方重明后你就安心了吗?” “你,你……你是谁?!”郑汪垚差点魂飞魄散,他怎么知道这件事?!他怎么可以在这里说这件事!他仓皇地环顾周围人的眼色,却个个未给他一个眼风。 他想抬头去看看汪全胜,又害怕被人看到再惹非议。 这当真是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这么惊惧惶恐,第一次感到死亡扼住了他的神魄。 陈道然摘下毡帽也脱下了手套,那突兀的六指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用这双终于重见天日的双手抚开他蓬乱的发际,一道寸长的刀疤赫然出现。 那刀疤约有拇指之粗,蜿蜒在皮肉之上仿佛虫状爬行,心惊又可怖,一看下手之人就是为了夺命而来,若是真的得手,怕是陈道然当场就得开颅。 “郑汪垚,你不记得我,难道不记得我脑袋上这伤疤,不记得我手上这六指了吗?” “陈道然……”郑汪垚面目变得扭曲,因紧张而涩然的嗓子在知道是他后完全失了调,如一根断的弦突兀拨弄,赫然停止,最后呲拉一声刺穿众人耳膜:“你是陈道然,你竟还活着!” 这么多年了,陈道然未见的尸体一直是郑汪垚的心上刺,但是他没想到他居然活得下来,还走进了这皇宫内殿。 郑汪垚这才想起身在何处,但已追悔莫及,刚才的反应已是让这殿内众人一清二楚。 陈道然扯唇笑了,这是他十几年间第一次发真心,毫无负担的微笑:“是我,我还活着,郑大人没想到吧,我这条贱命居然这般硬。” 郑汪垚死死咬紧牙关才能不让那恶毒的字眼流出,这人是要彻底毁了自己啊! 陈道然见他低头不语,昂首淡声道:“事实真相众人皆有评判,但郑汪垚所做之恶,罄竹难书,陈道然恳求圣上重查方重明一案,也恳求圣上能够将郑汪垚这些年所干的勾当都公之于众,郑汪垚所犯之累罪并案,草民愿和他受一般刑,只求还一个公道。” 他没物证,就干脆用这肉身博一条路,他要拉着他迈进烈狱! “朕要你同他受刑做甚么。”景元帝冷笑:“该受刑的不是你,是另有其人。” “你们来说说,受刑的人该是谁,也来跟朕说说,之前的案子是怎么查的,怎么郑汪垚就成了个清清白白的人。” 底下的朝臣垂头不语,而景元帝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喜怒难辨。 他看着下方这群自命不凡的大臣,此刻都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刘品呢。” “邱春婓呢。” …… “崔易呢。” “梁奇正呢。” 景元帝将当时查这些案件的人一个个点名过去,直至到了梁国舅身上。 “查!给朕查!让朕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将这天都翻了,朕真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再编出什么瞎话来蒙骗朕!quot; 众人埋头齐齐跪在地上,平日里嚣张多言的梁国舅也再未开口。 这次的局面是何启简完全没想到,在人前,他还是那个德高望重的何太傅,圣上对他仍表现得十分尊崇,尊师重道这件事,景元帝就从未给人留下过话柄,知道他今日拖着病体硬要来此,怜他病弱,免他跪礼,所以从开始到现在何启简都坐在一旁的高椅上,看完了全场。 此刻他看着李元朗沉思,难怪,难怪他定要追查至此,原是因为这样,倒也是个孝顺孩子。 何启简看着跪伏在地的梁奇正,这一局,梁奇正输的彻底,而他倒是真的捡到了个好苗子,办事狠绝妥帖但为人孝顺,筠儿也喜欢。李元朗不愿开这个口,无所谓,他可以将他们的亲事办好,只是何启简想到前两天从手下处得来的消息,眸光一闪,李元朗和那聚义寨的寨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64章 陌路 南书房的人都散了, 此刻,殿内只留下了李元朗一人。 景元帝靠在御案之上,看着这个从寒门出身一路爬上来的权臣。 李元朗的官不算大, 但在他这个年纪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却寥寥无几, 尤其握有实权,且能在何启简手下有一席之地的。 他是个可用之人。 从李元朗这次从外回京后的举动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他有胆识,有心计, 梁奇正那头狐狸也被他绕得团团转, 此刻怕是在府里大动肝火, 一想到这, 景元帝怕是都要笑出声来, 这头狐狸刚开始在他与他商议共斗何启简之时,说得天花乱坠, 讲得信誓旦旦, 后来他迎娶了他女儿, 奉上了后位, 又许他相位, 却没想到一招夺权,他竟当真以相爷自居。 呵, 倒是真变成了个卖女求荣的,梁国舅, 这称号实在衬配他, 景元帝当时想, 这样也行, 就让梁奇正和何启简互斗,他就算再不得权, 也还是大雲最尊贵的皇帝,他们还没人敢明面上爬在自己的头上。 只是他手里到底人少,就算梁奇正再翻不出什么花样,何启简又已年事已高,但李元朗却正当年少,景元帝看着李元朗上下打量,这样一个孤臣,无根基,无底蕴,无亲族,何启简找了这样一个人将这朝廷的一滩浑水搅弄起来真是再好不过,而他若是能拉拢于他,那这朝中众臣他不都得掌于其手。 景元帝这样想着,便摇头在御案上叹道:“朕没想到我这皇帝做的如此失败,身边竟连一位可信可用之人都没有,李卿,如果你是朕,你会怎么做?” 李元朗低头淡声道: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满朝文武也都是您的子民,子民于君又何敢有欺瞒之意,圣上多虑了。” 景元帝呵笑:“李元朗,你这话说的可是和你老师说的一字不差啊。” “这本就是事实罢了。” “但不论如何,朕为君而言,身边可亲近信赖之人实在甚少。”景元帝看起来颇为怅惘:“若李卿不嫌弃,私下你我也不必以君臣相称,你这些年不容易,一直以来都听说你父母早逝,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是朕的错,若朕早些能看清那些人的真面目,又岂能让元朗落入这般境地,也能让朝中少失去一位股肱大臣。” 李元朗垂着头,面上毫无情绪,心里却有些厌烦,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做戏,连这九五之尊的皇帝为了权势竟也愿意低头来说一些毫无意义的言辞。 可这就在不久之前,这里却还站着一位九死一生济世爱民的良臣。 “元朗怎会嫌弃,只是礼不可废,圣上终究是圣上,臣子终究只是臣子,元朗这一生,也是托圣上之福,才能走到了今天。” 景元帝又是一番吁叹慰问,几番拉扯,见这人竟是连一丝口风都不露,景元帝面上不显,还让李元朗好生回去歇息调养,但等他走后,却沉下了眼,眼神晦暗,此子,也是颇为棘手。 李元朗当然知道景元帝想要什么,可他却觉得好生无趣。 景元帝权微,只是位尊,此刻他觉得自己之后大权在握,便来与他做戏,但他其实并无夺权之意,不管是梁奇正、圣上亦或是何启简,他都无所谓,这朝堂之上,哪有一方彻底的干净,不过是利益趋之,权势诱人罢了。 如果他未攀上何启简,可能会像沈远一般做个独行的直臣,但也说不好,李元朗嗤笑,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无欲无求,清廉克己的连清官不是也没逃过权欲的熏陶吗,李元朗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何理由,能说出那个无愧于心! 李元朗踏出南书房的时候,却正碰见荀玮过来。 按礼,按职位,荀玮都不该在这内殿之中。 曾经好友,迎面相对,此时却相顾无言,只是擦肩而过。 —— 李元朗带着人冲入沈远家中时,沈远正准备食用晚饭,他执著吃着桌上的两菜一汤,看见李元朗也无丝毫慌乱,只是让他妻子再添一双碗筷,叫李元朗坐下来一起用饭。 沈远媳妇看着这些闯入家门的官差竟然也只是叹了口气,一副认命模样,按着沈远的吩咐给李元朗添了餐具,然后离开了。 李元朗没有客气,他让那些官兵站到了门外,自己在这一张长凳上坐下了。 京里寸土寸金,沈远家中没这么多钱,他官职又不高,租住的是一间二进的宅院,李元朗让那些官兵出去,院子便几乎站满了人,带这么多人来搜查这间小宅,到底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可李元朗丝毫没觉得自己夸张,他只是觉得好笑,沈远夫妻二人如此平静看着他带人进来,怕是对今日早已预料,但这个人却一直在外人面前装成一副清正刚洁的样子,如今住在这偏远简宅,谁又能知道他背后藏着哪些肮脏龌龊。 只是心里再多起伏面上李元朗仍是一派淡然之态,他陪着沈远静静地用了这一顿饭。 沈远胃口不佳,吃了一些便放下筷子,然后看着李元朗吃,李元朗也没跟他客气,将这桌上的小菜豆腐都吃了个干净。 饭毕,李元朗撂下筷子,虚望着桌上的空碟擦了擦嘴,平静道:“沈大人应当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吧?” 明明是做错事的人,沈远却一脸云淡风轻,点头道:“自然是知道的,从你问我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今日。” “那你为什么骗我?”李元朗直视着沈远妄图看出他的一丝虚心:“沈远,你何来的问心无愧。” 沈远避开他视线,低声道:“你信吗?李谦,我只做过那一次假 。” “你觉得我会信?” 沈远苦笑道:“你不信我是应该的,我做这事的时候就天天在想,若有今日,会是什么情形,可真到了今日,我居然觉得解脱了。” “你解脱了,我却难安,沈远,你怎么有脸一直用这幅道貌岸然的模样以清官自居,若你但凡有一丝你装样的志气傲骨,我怎会……” 千般思绪缠绕心头,李元朗一时哽住,若沈远坚持到底,那他的父亲冤情怎会至今,他的母亲又何必自苦,郑汪垚又如何能逍遥法外,还有,还有他和岑青茗又怎会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第49节 “我可从未以清官自居。”沈远低头喃喃,不过再抬起头看着李元朗讽道:“都是同朝为官之人,本就是个戏苑,端看的就是你方唱罢我上场我登场而已,怎么李大人还当真了呢。“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李大人做起戏来也是当仁不让吧,你当时做编修之际,清儒雅柔,院中谁不称你脾性最佳,任谁能想得到你今日能坐上这个位置,有这般行事,李谦,你明明极厌恶那些酸儒书生之气,但你却学得比谁都好,比谁都精于此道,难得我还能比得上您吗?” 听着他的这番控诉,李元朗扯了下唇,沈远这话倒是与岑青茗说得如出一致,是,他就是这般为人,这是他最讨厌的书生意气,却也是他最能轻易玩转的东西。 何启简那些手下的儒生不都是这样,他们没什么能力,没什么作为,却头头是道,不占主次,没有因果,无谓结局,只看是非曲折,只论孔孟之道,他不就是因为这些所以被人攻讦的吗 可是,所有人都能骂他,唯有他沈远,他不能。 李元朗嘴角的弧度越发大,嘲道:“倒也是,可我没沈大人这般厚颜无耻,居然能在受害人面前一身正气,看来,还是我甘拜下风了。” “可惜人人都道我心思深沉,但最初我却以你作为我为官之道,想想真是可笑。” 沈远垂头,袖摆垂于桌下掩住了攥拳的手。 “李谦,你不必摆出这幅自怨自艾模样,是,我是对不起你,但你若坐上我这位置,你并不一定能做的比我更好。”沈远有些忍将不住:“谁不想被百姓歌颂,受后人敬仰,但你身在局中,那就由不得你,尤其是我身后还有一大家子,我不是一个人。” 他寒窗十几载,终于高中,扬眉吐气,族人添光,这个时候谁都是你的亲族,谁都是你的好友,他尚还有余力自控,但没有他,还有他的妻子,没有他的妻子,还有他那些不曾领略官场邪恶的亲族,先时引诱,再是设套,千丝万缕,总有你上钩的一天。 “李谦,人总有把柄的,我不是那些高门大户,我家人不懂弯弯绕绕,我也不是你,可以舍尽所有世俗牵挂,做个冷面心硬之人,人生在世,总有一些身不由己。” “可你跟我一般贫苦出生,你应该知道,他们有权有势的身边个个都是好人,兄弟亲戚之间只要沾亲带故皆是各府衙的一把手,那些人只要动根手指就能把你压垮,但我们呢?” “你运气好,还能得何老提携,我虽是被赞一身清流之风,不欲党争,可那又怎样,我不还是一个人人可欺的六品小官,而你,年纪轻轻,却居正三品高官,还有恩师佳人欣赏,倒是我错了。” “但你以为何老又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他当真是要提携你吗,你也不过是他扶持起来梁国舅的一把刀,你被用完了,你也就没用了。” 李元朗看着曾经清风朗月般的人物此时变得一脸不忿,心里竟然也有一些唏嘘,他当然知道何启简的想法,何启简当时不过就是利用自己,但又能怎么样呢,他有利用的价值,何启简也给得出他想要的东西,而何启简并未欺他,他说过的他都做到了。 所以李元朗替他争权,替他护着他门生官吏,现在何启简给他高位尊崇也不插手他行事作为,他没必要背叛他。 更何况,谁知道之后会变成怎么样呢,今日,那郑汪垚几次三番探头看向汪全胜,虽还未拷问追探,但是个人应当都知晓了这二人关系并不简单,可圣上只字未提,看样子也并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 至少,目前在何启简身边,算得上是最好的一条路。 沈远被戴上锁链离去之际,他转身看着李元朗再一次道: “李谦,不管你信不信,我沈远这辈子确实就干过这一件错事。” 他只干过这一件错事,所以他有时候也会心生侥幸,你看其他人,他们做的那些错事,难道不比他多吗,他们判的那些冤假错案难道不是多如牛毛吗,他就这样每日既难安寝又生庆幸苟活至今。 可是,做错的事,总会有被拨正的一天啊。 李元朗看着沈远被绑起来的身影渐渐走远,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中一片昏沉暗色,原来,已是深秋。 第65章 倘若 已是深夜, 沈府灯笼高悬,透着跃动的烛光,洒在石道之上, 来领路的下人提着巡夜灯照在身前, 侧头瞄了一眼身旁神清骨秀的李元朗,脑内心思飞转:小姐心悦这李大人, 而今日听说李大人在朝中搅弄风云,风头正盛, 老爷怕是对这位门下弟子也十分满意, 想来他们府中马上就要成全一桩好事了。 这样想着, 下人头低得更低了, 行动间更加恭敬地迎着李元朗进了何启简院里。 时辰已经不早了, 本来这个点何启简早该睡了,但他等到了现在, 就是知道李元朗一定回来。 何启简靠在紫檀扇面管帽椅上昏昏欲睡, 林平站在一旁随伺。 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何启简睁开眼, 眼里虽有些年老人特有的浑浊黯淡, 却仍是一派清明精干之态,他哑着嗓子喊了声“进”, 林平将他扶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李元朗踏步进来, 随从的那人恭顺地带好门退了下去。 何启简由林平搀着, 上前几步, 他看着披星戴月而来的李元朗有些泪眼婆娑, 喟叹道:“元朗,我竟不知你遭了这许多罪。“ 李元朗换过林平的手, 搀着何启简走回座位,安慰道:“老师谬论了,若不是老师,元朗怎么会到了今日这个位置,学生还得多谢老师栽培。” 何启简摆手:“你怎能这般想法,没有我,你自己也必有一番造化,元朗,你放心吧,郑汪垚这帮人是逃不掉的了,至少,郑汪垚是死罪难逃了。” 李元朗明白何启简的意思,郑汪垚能死,但其他人,怕是难以追责,别说是梁奇正,就连圣上身边的汪全胜怕是都难以处刑,今日在那大殿之上,有眼睛的人都应该看出了郑汪垚和汪全胜关系匪浅,但圣上会殿结束之后,也只做无视,还特地支开了汪全胜,想要保全之意已是现于明面了。 “不过也不一定。”何启简已被搀到座位之上,看着刚落座的李元朗突然开口:“今日圣上不是留你下来议事吗?怕是也有些想法想要与你商讨的,却不知,圣上到底是有何打算的。” 李元朗回得诚恳:“圣上直言,我一路过来之辛苦,但是我这一路,有圣上有良师,又怎会自怨自艾,元朗的日子已比许多人好了不少,还是得多感谢恩师才是。” 李元朗来此就是为了解释这个,圣上特意点名让他留下来与他话叙,摆明心思就是想要拉拢与他,何启简看着岂能有不多思之理。 “那就好,你父的冤屈是朝廷之责,圣上也是为了体恤后人,你也莫要多虑了。” 师徒二人就在这些试探中揣测着各自的打算。 一番商论后,何启简不知怎么提到了聚义寨身上。 “我记得你说,那个聚义寨匪首救了你的性命,我前几日才知她竟是个女子。”何启简打量着李元朗的神情:“我怎么听说,你们之前还差点成亲?” 李元朗举盏的手一顿,看着何启简,心里几番思量,再开口,便是一道讽意:“确实,这女匪首好似没见过男人,将我救了回去,却没想到留我下来是想迫我做压寨赘婿,学生自然不从,便是几番向外传递了消息,这才成功脱逃也才能把他们一举拿下。” “倒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何启简叹道:“你能将这山匪拿下也是不易,我听说这山匪盘踞在那已有数十年,哦,对了,你父亲之死当年是说被聚义寨害的吧?那年还去派人清剿过,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他们竟又在那生根了。” “是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匪徒总似无穷无尽,不过这次,学生已将他们都带回了刑牢,这些人也应当消停些了。”李元朗咬牙道:“不过可惜,这些人倒是没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学生在牢里审了一些,大多犯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除了那时他们下放的官粮。” 说完,有些忧虑道:“老师,官粮一事上次启奏之后圣上就未再言及,我也不知圣上所思,就怕……” 未经上奏,私自协同匪贼将偷盗的粮随意送人,虽说也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赈灾,但无章程,无记录,到底不是小事。 何启简盯着李元朗的神情,看他眼神发冷,似乎真的是讨厌极了那些山匪,而之后的言辞又确实在为那官粮之事而忧心。 何启简略放下了心:“怎么,你现在担忧了?之前不还跪在金殿一脸无所畏惧吗?” 李元朗摆手:“老师您就别笑话我了。” 何启简笑叹:“现在朝中上下都流传着你的那篇赋论,言辞恳切,情真意挚,圣上不会对你多责怪的,更何况郑汪垚和齐丰做的孽,这官粮不落在他们手中才是好事,” 李元朗听罢此话,又有些惋惜道:“那这聚义寨里面的匪徒,罪名却没几个实在的,学生耗费这么多时间去剿匪,倒是忙了个空。” 何启简摇头:“怎么会是空呢,那些人不过都是些添头,最大的那条鱼都已经被你捏在手里了。” 话落,师徒相视一笑。 烛火高照,何启简看着李元朗浅笑的样子,郑重道:“元朗,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对筠儿是什么想法。” 李元朗沉思良久才言:“我只将她当做我的妹妹。” “妹妹?”何启简笑了:“你再过几年就会发现,情啊爱啊,这些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但手里的东西都是切切实实的,筠儿对你有情我不信你不知道,你对筠儿,我也不求你对她有什么爱不爱的,但我信你能照顾好她,只要你能对她好,能担起这个责,这何府以后也大可以是你的。” 他这几日身体有所好转,但谁知道呢,这日子能活到什么时候,他也得早点为筠儿打算。 —— 梁奇正果然没有被大力责罚,事情查到崔易身上基本就止步了,但他的确是元气大伤,一直闭府不出,毕竟崔易也算是他手底下的人,做了个管教不严,不识人心之罪。 听说是皇后在圣上门口跪了大半夜才平息的。 李元朗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刑狱里,闻言扯唇冷笑,果然如预料一般,毕竟是皇后的母家,圣上不会去动他的根基,或者说,圣上手中权势还不足以让他去彻底毁掉梁奇正。 也幸好,他没有将岑青茗暴露于人前,至少,她的安危与他干系不大。 现下,梁奇正和汪全胜都虽都势弱,但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李元朗这样想着又吩咐身后的李圭去派人盯着梁奇正,郑汪垚到底在宫里,也算是废了。 门口传来几声轻响,狱卒带着岑青茗到了门口,听见里面应门声开了门,垂头将岑青茗推到屋内又带上门走了,从头到尾,一眼未抬头。 岑青茗看着屋内的李元朗,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 这间房大概也是做审讯用的,墙面挂着大大小小沾着血迹的刑具,有些时日久了,已经有些干涸,在上面凝成了一道黑色的污渍,看着分外可怖。 李元朗端坐在这唯一的一张黑色简桌旁泡茶煮茗。 茶香幽幽萦绕在这刑房之间,倒也驱散了一丝森严意味。 李元朗看向她,伸出两指将手里刚沏好的茶盏平移到他对面的位置。 两人眼神相对,岑青茗抿了抿唇,她拉开他对面的条凳坐了下来。 自那日在刑狱里她让他去查下他爹的死因,他们已经有些时日未见了。 她看不透他,也无从下手揣度他。 但她在牢房里面也想了很多,如果李元朗因为这件事情恨她,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是生父之死,他没法接受这也正常,她现下只是想劝他再去翻查下案件。 那年她虽小,并不怎么记事,但也隐约能忆起当时的惨状,更何况聚义寨之后的十几年时间都被笼罩在那次清剿之下。她不信没有疑点,在郑汪垚管辖的地界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怪吧,但她根本接触不到案宗,她只能靠李元朗。 岑青茗沉思间抚摸着杯沿,清茶的热意透过杯壁烫到了她指上,让她灵台一片清明,她想,她得稳住李元朗,好歹不能让他像上次那样拂袖而去。 这样想着,岑青茗不自觉看向了他。 李元朗却并未看她,确切地说,他在看她指尖红印。 李元朗手掌微动,但到底停下了,垂着头轻声道:“小心烫,放一会再喝吧。” 岑青茗没有作声,她在想要用什么说辞开口。 而对面的李元朗同样也在琢磨怎么开口,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这么平心静气坐在一块——在她知道他身份后。 可是,这番景象,马上也要消失不见。 李元朗微抬起头,偷偷窥探她,她眉心微蹙,似在忧虑什么烦心之事。 他想将她眉心皱痕抹除,却也不敢上手,此刻她静坐在他面前,李元朗心中苦笑,她以往不会这般好脾气的,她总是肆意的,张扬的,这场恩怨到底纠葛了他和她。 烦恼什么呢,不过是那些寨子里无关紧要的人,还有她的母亲,她的姐妹。 他既想要她多有忧思,把柄在手,又不忍让她思虑过甚,烦扰心胸。 心中繁思千万,李元朗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岑青茗。”李元朗唤着她的名字,绕在唇间缱绻多情。 她抬起头撞进他的眼里,不解其意,总觉得,这混账,好像更奇怪了一些。 “你上次说,让我去查下我父亲的案子,我去查了。” “怎么说?”岑青茗看着他,心里一时有些七上八下,虽觉得父亲不该办下这般蠢事,但她仍是有些紧张,那年招进寨子的人太多了,万一有人阳奉阴违,再栽赃到父亲名下,也未有知,这样的话,她又该如何作证…… “如果说,那案件并未作假,你爹确实就是杀我父亲的凶手呢。” 李元朗不错眼地看着她,不愿遗漏一丝变化。 第66章 女子? 这刑讯房一时静得可怕。 岑青茗突然觉得这间屋子好生逼仄, 小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50节 “那也得让我看过证据才是。”岑青茗涩声道:“如果我们真的做了这种事,那就是我们咎由自取,是我们聚义寨的错, 是我这个当寨主的责任, 我……我应当赎罪,你要刀了我, 还是……” “你爹没有害人。”李元朗打断她艰难的吐词:“你寨子里的人也没有害人。” “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岑青茗不可置信。 “准确来说,是一场阴谋。”李元朗垂下眼睑, 杯里的茶已经凉了, 他将她杯盏中的茶水倒入那茶托之中, 重新沏了一盏给她。 岑青茗不耐烦, 急问道:“我不喝茶, 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元朗仍是慢条斯理, 但看着岑青茗着急的样子只得长话短说道:“郑汪垚当年杀害了前一任丰荣县令, 而我父亲赶考途中却偶然撞破了这件事的真相, 他因此被害, 郑汪垚为了掩人耳目, 就将他的尸体抛到了鸡冠处。” 果然和郑汪垚这个畜生逃不了干系,岑青茗气道:“所以, 你早日去查清楚,你父亲的冤屈又何须到了今日!” 明明他应该有更多的途径去接近查清真相才是, 但这混账居然直到今日才弄清楚了事情经过, 还让那狗贼盘踞在丰荣县多混了十余年。 这当然也是气话, 即使李元朗在他一上任就查处了郑汪垚, 那也只能让郑汪垚少逍遥几年。 只是这几年又能让多少百姓免受狗官摧残。 李元朗泡茶的动作一滞,脸上带着悔意, 低声轻语:“确实是我的过错。” 岑青茗看了李元朗两眼,越发觉得他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可能蠢人做错事都这般模样,可这人前几天还油盐不进,现在突然就幡然悔悟,岑青茗也有些好奇。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就不劳你多虑了。” “……” 岑青茗又火了,前脚刚觉得这人还有点悔悟之心,后脚就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而且说他爹害死了他父亲的是他,说他爹没害死他父亲的也是他,全是他嘴皮子一掀的事,现在转眼换了个说辞,居然还让她不必多虑? 岑青茗越想越气,尤其是再一想到他刚才明明就知道自己父亲不是他爹害死的,居然还来诓骗自己,说个如果?如果个头! 岑青茗冷下脸,“李大人,既然我们没犯什么大错,你把我们这样捆绑过来关在这牢狱里是不是有些问题?” “你们的罪名还未洗清,那些罪责还有待商榷。” “商榷什么?”岑青茗昂这头:“不就是偷了点粮,劫了点财吗,我找上门的那几户人家,拦路的那些个商户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你还滥用私刑,私自禁锢我姐妹和母亲,我若去告你,也有你好果子吃。” 李元朗摇头苦笑,他早已自食其果,又何谈这些东西。 他道:“那你就去告吧,我等着那果子吃。” 岑青茗拿他这无赖样没有办法,只得别开脸,冷下声道:“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你放心,马上就行,只是——”李元朗怅惘叹道:“岑青茗,你们这样出去以后,打算做些什么呢?山匪?还是小偷?或是强盗?” 听他话里这般讽意,岑青茗也较上了劲。 “不行吗?”岑青茗咬紧牙冷眼直视他:“这些就是我们赖以为生的活计,你当时在聚义寨吃的每一口饭都是这样来的,李元朗,你觉得恶心吗?你要是觉得恶心,不然也将你那肠子剖开挖出那些秽物好了。” “而且,若不是郑汪垚,我们寨子中的这些兄弟原本可以当个普通百姓,可因你们放纵,又岂会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他们出去无田地,也无手艺,你让我们拿什么吃饭?!” “你别生气。”李元朗等她说完才安抚与她:“我是想问问你你想让你寨子的兄弟做什么,你,以后想做什么?” “山匪不行吗?我们并不会去骚扰百姓。” “那就不是山匪了,而且你抢银的那些商户富贾难道不是百姓吗?”李元朗接着道: “朝廷不会容忍你们这样一个匪寨,若是你们重新开寨,被剿仍是迟早的事。” 岑青茗冷笑道:“所以这就是你带着人来剿匪的原因?李大人怕不是忘了,若不是李大人能进我们寨子,我们聚义寨也不一定被灭,李大人做了那么大一件功劳,扫清了新风县和丰荣县所有匪寨,赏赐一定很多吧!” 李元朗没有生气,也没有波动,甚至又给岑青茗倒了杯茶,淡然道:“你不用如此激我,就算没有我,郑汪垚要把你们当做替罪羊,你封寨顶多也只能三四年,之后呢,难道你和你寨子里的兄弟们都不下山不做生意了?泰岳山山上作物无法存活,你们若不想饿死,迟早得开寨,届时官兵必对严防死守,你们处处受人掣肘,这样也行吗?” “说得好似你救了我们一样。”岑青茗哼道:“我看我还得替聚义寨众人谢谢李大人了。” 李元朗和人做惯了谈判,一般情况下别人的恶语愈甚,李元朗愈加淡然,他每次的谈判经验告诉他,不进则退,戳到别人痛处,然后再伺机而待,抓其命脉,必可大获全胜 ,但面对岑青茗,他还是忍不住跟着她的情绪起伏,争辩。 李元朗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岑青茗就是头倔驴,不能太顺着她也不能太逆着她。 李元朗这样想着,脸上嘴角笑意愈浓,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这话,你听也好不听也罢,事实上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想问一句,岑寨主,你和你爹做这个寨子的初衷是什么?是就为了劫道混个饱肚称个寨主还是希望你们寨子里的人有食可果腹,有衣可蔽体,有居可安所?” “如果你是前者,那你尽可以再去找个官府昏庸之处招人安寨,若你为后者……” “后者什么?quot;岑青茗蹙眉:“李元朗,你也别诓我。我既被你骗了一次也不会蒙着头再被骗一次,你怎能把我和我爹当做那种狗官相提并论?” “我可以让你手下这帮兄弟参军。”李元朗打断道:“我可以给他们的身份做一份清白的户籍文书让他们重新开始。” 这是他权衡利弊下最好的方式。 “行。”岑青茗沉思片刻,转了转眼,开口道:“那我也要去。” 李元朗皱起眉头:“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岑青茗不服:“寨子里的时候,他们还都是我手下呢,你能安排他们进军营安排个小兵身份,我怎么就不行了,我怎么就进不得了?” 虽说重新当上他们的上级可能有些难度,但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岑青茗最能做的就是克服问题,她这么些年都闯过来了,她完全有信心。 尤其没有权势被李元朗压在脚下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若是她能在军营闯出一番天地,她的人岂会被他私自囚禁! 岑青茗越想越对,最后补了一句:“我比他们,都厉害!” 她对手里面,可能也就是李元朗身边的那个护卫,可以与之一搏,但因着李元朗的下令,他倒还未曾和她有过真正比试,但她也没觉得那人算得上是他的对手。 “军营里面,未曾有女子参军先例,况且,你身为女子,和一堆男子同吃同住,也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我在聚义寨时也是和他们一道吃住的,练的功法,做的课业,我甚至比他们那些人更加努力,更加繁重,我从未有叫过一声辛苦。” 见李元朗还不松口,岑青茗诘问道: “还是你也觉得,女子就不能参军议事?难道大雲朝廷比我们千百里外的县城匪寨还不如吗?!” 李元朗皱眉:“慎言。” “这里只是我的地方,你可以稍微放肆,但除此之外,你绝对不能再有这番言辞。” “那又如何,李元朗,你说得好听,说什么把我寨中众人的户籍文书变为普通百姓再去从去军,可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我们服软招安吗,怎么大雲招安的手段竟是如此低劣,匪寨小兵都竞相招揽,统领之人却无人问津?” 岑青茗看得透彻明白,李元朗却笑了起来。 他摇头嗤笑:“岑青茗,你以为你手里这些人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招安?那也得能值得招待才是,你们寨子里那几个人,六安有些小聪明,却全无武力,二猛有些武力,却头脑简单,椿子胆小怕事,柱子爱嚼舌根……” 听他一项一项说着自己手下人的缺点,岑青茗抿紧了唇。 李元朗最后定了结论:“你说我要招安,但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招安的必要,我若不想将他们送于军中,那他们还能干些什么?” 岑青茗撇开脸:“你把我们说得这般一无是处,但你们朝廷却花了这么久时间才将我们捉拿,那你们又算上什么呢?” “是,一群酒囊饭袋而已。”李元朗瞥了岑青茗一眼,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你们也不过是有一个好的首领罢了。” 岑青茗突然抬头看向他,不可置信:“你这是在夸我?” “我只是在说事实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从军,我比他们武艺都强。” 岑青茗怕筹码不够:“我若是从军,怕不是还能帮得上你。” 李元朗看着此刻岑青茗意气飞扬的模样,沉默不语,最后定论道:“这事之后再议。” 第67章 当心 “他兴心儿紧咽咽呜着咱香肩, 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 楼下语声嘈切,戏台上上演着悲欢离合,不时便传来一阵喝彩声。 李元朗就坐在戏苑二层包间听着那靡靡之音, 手上还跟着楼下的调子一下一下敲在桌木之上, 余光却望着另一侧窗外的如织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随后厢门就被打开。 李圭紧了几步走到李元朗身旁,俯下/身轻声道:“宫里传出消息, 汪全胜前两日已在宫中暴毙。” 李元朗合着曲调的手一顿, 不可置信道:“死了?” 看当日景元帝的样子, 他还以为, 圣上会将这阉人保下。 “是死了, 听说是夜间突感风寒,高热不止, 加上年纪又大, 就没挺过去, 宫人合力将他埋了。” 李元朗托着头垂眸轻笑:“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 汪全胜就这样轻飘飘也被弃了, 毕竟跟在圣上身边几十载,他原本以为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能除掉他, 现在这样,不费吹灰之力, 倒好似有些空虚惆怅。 但不管怎么说, 人都没了, 事也断了。 你看, 这草根即使爬到天阶不仍然还是草根吗 可是,梁奇正, 你的代价是什么呢? 李圭看李元朗陷入沉思,等他回过神来才继续道:“还有,刚才刘夫子已经编好了词,大人,您看下有没有问题,若无问题坊主过两日就安排去编曲,等到下月基本就可以正式上台了。” 李元朗将李圭拿来的词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点头还给李圭:“就按这个办吧,这刘夫子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李圭道了声好,将那纸张折于怀中,便重新关门出去了。 行走在这木质古香的戏苑楼道中,李圭不禁想起前几日跟着陈道然一道到京的刘夫子还有木子等人,李圭没想到李元朗将他们全带来了,而且全是为了岑青茗。 他想起那纸张上写满了溢美之词的语句,还有李元朗先前提点的那故事情节,若他不是局中之人,怕是当真以为那岑青茗是天上众仙为了解决地上苦难百姓才化身的正义山匪了。 李圭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正义和山匪,这到底是怎么挂的上钩的? 李圭想不明白,只得护着怀中那怀中纸张,步履匆匆,走向了那坊主院中。 —— 五日后,郑汪垚和齐丰被安排在菜市场斩首。 这行刑速度,可以说是开朝以来最快的了。 大概也是怕这低劣小官再去随意攀咬,污了这些京官的清白名声,给他们定罪的流程都是顺畅无比,每个人都在推波助澜。 彼时,李元朗正带着岑青茗混迹在人群之中。 岑青茗也没想到她在牢里这一段时间,郑汪垚都竟然认罪伏法了了,更没想到,李元朗居然还能将她带出来观刑。 岑青茗侧头看他:“为什么带我过来?” 李元朗望向刑场,轻声道:“看看吧,解解气,这人就只有一个头,以后你要再想看可就见不到了。” 第51节 岑青茗哑口无言。 等岑青茗再抬头看向刑台,李元朗就在一旁侧目窥看她的神情。 开心一点吧,他想,最起码,想到我的时候也会觉得是有些幸事的。 刑场上那两人的挣扎呜咽声太过刺耳,李元朗不自觉望向他们。 此刻他们一身潦草,哭噎不止的模样哪有他们当日在丰荣县和清风县时的嚣张模样。 李元朗想起,前些日子从郑汪垚口中逼出来的口供。 他没想到郑汪垚和汪全胜居然是这层关系,更没想到汪全胜居然能这么随意认下了这样一个父不详的人,还真能将他当做是自己的儿子。 郑汪垚索求无度,汪全胜纵容溺爱,他可能还以为这是对他的疼爱,却没想到彻底败坏了他的性子,郑汪垚能到如今这一般地步,汪全胜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也不知此时跪在刑场上泪水糊面的郑汪垚可曾后悔过攀上这门富贵。 刽子手刀快,还没等众人反应之际,齐丰尚还惴惴不安的头颅脸面便已经掉落在了郑汪垚旁边。 郑汪垚恶事做遍,但真等到了审判自己的这一天,他看着齐丰那还带着不可置信的头颅滚到了自己身边,忍不住惊叫出声,他在地上剧烈挣扎,捂嘴巾从他口中掉落出来,郑汪垚双手被缚,躺在在地上匍匐着大喊“爹”。 但谁又能理他呢,汪全胜早已不在人世,他这个一路被扶植起来的恶果也该早些消失了。 刑场底下的众人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样一个中年官员,在刑场上哭喊着叫爹的景象也是见所未见。 岑青茗就看着那往日跋扈不可一世的地头蛇现在只着单衣跪在刑场涕泪横流,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 ,做了这么多恶事,居然也会怕的? 那刽子手很是痛恨这番增加他下手难度的罪犯,伸出遒劲的臂膀将郑汪垚从地上拖了起来,那粗绳勒住了郑汪垚的脖子,他哑着嗓子还未喊叫出来之际,刽子手一手刀落,再无声息。 岑青茗就看着那郑汪垚痛泣,再看着他惊恐,最后那奴役横行丰荣县几十年的恶官就这样被斩首在刽子手下。 狰狞面目的头颅从刑台滚到边沿,胆小但好奇的百姓纷纷退后一步惊叫出声。 那豁口碗大般的伤疤显露在众人面前,岑青茗看着他的死状,轻声道:“便宜他了。” 李元朗没有出声,此时他看着人群周边,那一闪而过的身形,扯了扯岑青茗的袖子。 —— 行刑路旁的河堤处。。 陈道然立在上面,背着手一动未动。 “枉叔。” 岑青茗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陈道然身躯一震,愣了一会才转过身来,他看着岑青茗半晌未语。 两人相对,就在这形形色色的人群旁呆呆站着,直到有一人撞上岑青茗,看着他们两人这般模样,低啐了一句碍手碍脚,陈道然才恍过神来带着岑青茗离开。 陈道然不知从何说起,涩声道: “寨主,你和你娘,还有寨中兄弟,他们都还好吗?” 岑青茗默了一会才道:“枉叔,你还叫我寨主呢?” “世间已经没有聚义寨了。” 岑青茗想过很多次再遇见陈枉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可能会痛斥,也可能是质问,或者将他暴打一顿,可真站到他面前,岑青茗又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这个人,对她而言,亦师亦父,那些悉心教导的岁月不似作假。 她只是也有些感慨,她和寨子里的这些人终究比不上往事旧人的分量。 不过,这也是必然的,在她听闻过他曾经的血海深仇。 “我……”陈道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是我的错,青茗,是我为了一己私欲才害得寨子沦落至此,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我都悉听尊便。?” “对,你是为了一己私欲,枉叔,我恨你,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你聚义寨撑不到那个时候,你教我习字断文,又带我辦认人心,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多的活法,我与母亲不和,都是您在旁边帮我解惑听我抱怨,我从心底感谢您,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将寨子里的人抛于脑后。” “我不是在意什么聚义寨的存亡,这寨子地址毕竟只是一件死物,我只是想,但凡你能提点一些人,就算不是为了我,那些寨子中的这些兄弟怎么会被关在牢狱里直到今天。” “青茗。”陈道然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聚义寨里的所有人,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或是你想要我去做什么,我都绝无二话,陈道然这条命虽是都可以给你。” 陈道然,岑青茗此刻才从他嘴里听到他真正的名字,她又想起了李元朗跟她说过枉叔过往,心里一时间思绪翻飞。 谁不苦呢,因为郑汪垚造的孽,谁不是就此改变一生呢。 但枉叔确实命运多艰,苦难无言。 岑青茗苦笑道:“枉叔,我要你的命做甚么?” 岑青茗背过身看着此刻他们身旁这条映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从未走出过丰荣县的那座大山。 但此刻,她从丰荣县到这里,行路了千百余里,看过了世间繁华,也见过了浮生若梦,见过魏巍高山,也看过清澈水流,她忽然恍悟,人生漫长,她也不该困囿于一方郁郁,她想劝陈道然也去看看这世间的大好面貌。 也为自己好好挣个新的活法。 岑青茗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枉叔,你若真想回报于我,不若就看看这时间模样吧,往日之事不可追,枉叔就当重获一世,一切向前看吧?” 陈道然有些惊讶:“这倒不似你脾气说出来的话。” 岑青茗好笑:“我的脾气应当说什么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看着陈道然似乎有些赞同的模样,岑青茗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可是你是枉叔啊。” 陈道然心大恸:“我……” 我又何德何能?落入今日结果已是咎由自取,却仍然有人告诉自己这并不全是自己的错,他活这辈子,已是足够了。 “青茗,枉叔所做都是我之所愿,你不必担心,只是李元朗之人不算可信,他年少得志,对于人心已是领略颇深,至于今日如何玩弄人心更是炉火纯青,青茗你得为自己多加考虑。” 陈道然没有问她为何突现此地,却是劝言小心李元朗。 岑青茗抿唇:“我晓得。” “那就好。” 两人相顾,再无它话,这番见面,应当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陈道然看着岑青茗离去的背影,勾唇轻笑道:“重明兄,愚弟已无牵挂,既然陈冤得雪,清誉已存,我与我之家人,都已是重见晴空。” 陈道然看向那碧波盎然的湖面,淡声道:“今日我便来陪你了。” 等岑青茗走回了李元朗的客栈,却听见京锦河边有人落水,当场溺亡了。 第68章 卑鄙 陈道然之死就如一粒小石投入水中, 略起了点波澜便再无声息了。 岑青茗自那日李元朗带她出狱后便一直入住在他安排的客栈下。她不知他的想法,问了他几次她母亲和翠翠的现状,他都搪塞过去。 几次三番下来, 岑青茗对于李元朗连话也懒得多说, 只剩冷脸待他。 然而没过几日,李元朗不知又有了什么新的花样, 让李圭带着她出门,李圭前来通知她时, 岑青茗终于耐不住脾气找上他质问。 那时是她决定和李元朗不说话的第三天。 岑青茗性子说实话还算简单,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基本没有啥隔夜仇, 在寨子里时身为寨主每天都有事情要吩咐, 每天都有事情要解释,每天都嫌话多, 到了这里却似变成了一个哑巴。 岑青茗忍着脾气质问道:“你让我出门, 凭什么不跟我说去哪里?” “我说了地点, 你就认识路了?”李元朗抱臂靠在门旁, 看向她:“我总归不会害……算了, 你到了那里便能知道。” 李元朗侧头望向虚空:“你在这里这么久,不安全。” 岑青茗嗤笑, 还好他那句不会害她没有说出口,不然她怕是有千百句说辞, 可以等着他。 “我一直想问你, 你把我这个——”岑青茗顿了一会, 才继续说道:“把我这个, 千辛万苦卧底擒来的匪首带出刑狱的时候,别人知不知道?你这样做, 就不怕授人以柄?” “我怕这些做甚么?”李元朗轻笑道:“难不成,你担心我?” 岑青茗恶寒:“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李元朗这段时间确实不用担心。 由李元朗掀起的这次审查之风很快漫布在全朝,现在何老又可谓是一家独大了,李元朗身为他门下学生,心腹之徒更是年少有为,不少人都想与其结交,李元朗如今可谓是炙手可热。 而当他此刻坐在高位才知,难怪富贵迷人眼,权势惑人心,不过花无百日红,谁知道下一个又是谁能坐在他的位置谈笑风生? 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他和岑青茗的将来。 李元朗想到下一步的计划,定下了心。 “走吧。”李元朗转头对她说,话里不忘给她放了个饵:“这次跟着我走,我会让你先见见黄翠翠的。” 岑青茗已经不下一次怀疑她母亲和翠翠到底在不在他手里了,既然他这么说,虽然万般不情愿只能听命与他,但好歹终于能知道些她们的情况了,岑青茗只得应下。 —— 岑青茗坐在马车里,不知行了多久,她只觉得将这京城都快绕了大半,这马车才终于停下。 等她走了出来,才发现这里已经远离了京城许多里地,除了有一座雕梁画柱的巍峨山庄,附近几乎不见人烟,只有远处山脚下尚还有人家,带着几缕烟火气。 但这里极美,高山远景,碧波清流,合在一起真的宛如画师手里的工笔图。 既然下了马车,却只在这里候着,岑青茗没觉得李元朗是带自己来这边看风景的,不解地看着他。 到了地方,李元朗也没想再瞒着她,只是正待开口知之际,巧儿已经在那山庄不远处看见他们了,忙向他们挥了挥手,小跑着到了他们跟前。 到了面前,先对着李元朗行礼笑道:“李大人,小姐已经等了你们半天了。” 李元朗赔了声不是,巧儿又忙说自己说错了话。 一顿拉扯,岑青茗在一旁看得百无聊赖。 等两人客套结束,巧儿似有若无地撇了眼李元朗身旁跟着的岑青茗,热情道:“这就是岑小姐吧?快快跟我过来,这一路也是辛苦了。” 说完就欲去拉岑青茗的手,岑青茗向她笑了一声,将手缩回了背后,对她道:“没事,你走前面吧,我能跟上。” 巧儿愣了一会,又笑了起来,自顾自道:“对,倒是巧儿多虑了,岑小姐您就跟着巧儿的步子就好了,这里刚落了雨,有些地滑,您走路时小心些。” 岑青茗没吭声,只点了下头。 这巧儿就是那当日她初到京城之时遇到李元朗和那位娇小姐谈话的丫鬟,岑青茗记得她的模样和名字。 此刻见她出现在此地,不怪岑青茗多想。 他将她带来此处,意欲为何?他让那丫头领着自己又是想做什么?还有那个端方小姐呢?若是让她看见自己,知道他私藏着一个女子,她难道不会对他心怀怨艾? 到时候郎心似铁遇上这多情小姐又该如何是好? 第52节 脑内好一顿脑补,岑青茗越想越要发笑,没一会众人就走到了那山庄门口,而她刚才脑补中的那位小姐此刻就站在山庄门外等着他们。 见到他们一行人过来,那姑娘脸上绽开了笑,几步走了过来,虽走得挺快,但行动间却仍保持着端庄优雅之姿,端的是仪态高雅翩翩若纤之势。 上次她戴着帷帽,岑青茗并没有看清她长相,此时她祛了那些遮掩之物,岑青茗便完全看清了。 是个美人。 这是岑青茗的第一印象。 岑青茗生在山里,长在寨里,从来只懂舞枪弄棒,一心只想将双刀使得更好,练武之时,姿态那是完全不必讲究,怎么速度怎么来,怎么有力怎么做,若是三步能见速的,岑青茗绝不一步做,争强或夺命之际,人都快飞起来了,哪还里管得上什么姿态好看, 岑青茗也算是长了眼,她实在没见过居然有人走得这么快,还能这般悦目的,这貌似也是母亲希望她变成的样子? 那何家小姐站到了他们面前,脸上泛着微微的红。 岑青茗也不知道李元朗怎么跟她们主仆说的,这小姐跟刚才的丫鬟说出了几乎一样的话。 她说:“想必这就是那敢为人先的岑姑娘吧。” 岑青茗听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反驳,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李元朗打算唱的什么戏。 何筠一直是被人众星捧月的存在,从没遇有冷待,此时看见岑青茗爱搭不理要笑不笑的模样,着实有些尴尬。 还是李元朗出面解的围,他说:“对,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岑青茗。” 他还说:“何小姐,我们先借一步说话吧。” 离开之前李元朗看了一眼岑青茗,叫她在这里稍等,语气温柔,姿态谦和,是何筠从未见过的模样,她顺着李元朗的视线也偷偷瞧了眼她。 何筠居于高宅,见过的女子或是恬淡柔顺或是骄矜傲慢,而眼前之人,身上无一件坠饰,长得也并不太出众夺目,但五官之间合在一起却分外讨巧耐看,若是这样就也罢了,她明明是个清丽佳人,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英气,行动间更是带着一派潇洒自然之态,她见过的人里,没有一位像她这般有此气度的。 何筠原本还在偷瞧,看岑青茗投来视线忙别开头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岑青茗冷眼看着这两人在她面前上演着郎情妾意,却又不懂李元朗刚才离去前的小意温柔,岑青茗嗤了一声,干脆不去多想,反正只有寨子里的人值得她多思。 何筠跟着李元朗走到了一旁,不远处还能看见岑青茗的身影,但也只是影影绰绰。 她看向眼前之人,这个她倾慕已久的人。 他仍是对她十分客气,此刻一脸抱歉道:“都是我逾矩了,实在是事出突然,我无人可托,只能想到你了。” 何筠摆着手小声道:“没事没事,能帮得上你的忙,我挺开心的。” 这是实话,前几日,他来找父亲,夜已深,他却在游廊等她。 他当时对她说,最近出了个案子,有个有侠义之心的女子手握证据找上门来,此案牵连颇深,她既为人证,又怀义勇,他们当十足小心保齐性命,只是朝廷安排的居所不甚安全,也不太方便女眷居住,他一时没了头绪,只能托到了她身边。 何筠自然是一口答应。 这是李元朗有史以来第一次找她帮忙,她自然要帮。 看着李元朗尚还带着忧思的眉头,何筠劝慰他道:“我跟父亲说了,我说我要不问外事,好好练习女工,让庄上的绣娘教我,这段时日我就先住在京郊别院,他不会来寻我的。” 说完,何筠又添了一句:“你放心,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岑小姐在这里。” 李元朗这才将那蹙紧的眉松了下来,嘴角也扬了起来,他说:“那就多劳了。” 何筠跟他一起笑了起来,只是心中怅惘。 多劳了啊…… 这是她喜欢了很久的人呢,但此刻却只跟她说多劳了。 不像很多人压根不知道情何时而动,何筠对于李元朗的情思却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还只叫李谦,是父亲想要拉拢的一个小官。 她当时对他也没有别的情绪,不过又是父亲想要为了扩大权势的一步棋子罢了。 但那日,她和父亲的一个学生产生了争执,那学生时常来往何府,平日里何筠也经常跟他切磋讨论诗词,那天他们不知怎么聊起了谭牧云,一个前朝的词人,何筠觉得他一生坎坷,所撰诗词都是以己身照当世,针砭时弊,字字泣血,是个可以值得一品之人, 而那人却觉得谭牧云野心太甚,死有余辜,所写诗词有悖伦教,不管是溢美之词或者痛贬之意全乃后世美化所致,两人话不投机,就吵了起来,正巧父亲带着李谦经过。 何筠当时还想叫父亲评个是非对错,但父亲却无心听她解释,只说女子少言,不宜在外斗气逞强,她当时气得双手发颤还得保持着太傅之女的颜面。 是李谦站出来说觉得她甚有道理,还带出来不少她不知晓的典故生平。 她眼看着父亲脸色变得更黑,父亲当时并不喜欢李谦这样,等他说了没多久,就让人送他回去了。 当然那跟她辩驳的父亲学生,他也再未出现在何府。 虽是这样,何筠却在那府中更加无趣了。 她以为李谦也不会再过来了。 却没想到一月之后,他又出现在了何府,同时还送了她一套谭牧云的诗词,以及大雲的山水游历野籍。 他说,看诗解意能看人之心性,何小姐久居内宅却有此等真知灼见,应当不屑看那些多情话本,谭牧云后期一直在游历山河,所写诗词也愈加大气磅礴,何小姐不能出门,但可以看看这些了解些风土人情,知道些山河丽貌,也能解闷消烦,聊以慰藉。 何筠当时接过,不曾放在心上,后来闲着无事,去翻了一些,却发现本本都极合自己口味。 他懂她。 她当时想,一个能懂谭牧云,还能知道自己喜好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 李元朗背手看着她们回到了庄里,想起上次何启简说过的话,他眸光一闪,何启简他最好不要想着动岑青茗的心思。 虽然此番利用何筠有些卑鄙。 但,那又怎么样呢。 第69章 分手 坤宁宫内。 皇后梁思敏躺在床榻上, 看着坐在她床畔上的景元帝泪水涟涟。 她今年也有三十余岁,面容上却未染一丝风霜岁月带来的痕迹,原本在皇后仪仗下被衬起来的雍容端庄, 现在祛了这些繁杂华贵的配饰, 身着单衣,素着张脸的模样, 倒让景元帝想起了他们少时成亲的样子。 梁思敏看景元帝就在床尾,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心里微微酸涩, 她小心翼翼伸出了尾指, 去勾着景元帝放在床边的手掌, 两指相触, 梁思敏见景元帝并未甩开,心下窃喜。 她好歹是中宫之主, 圣上应当会给她这个颜面的, 她悄悄松了口气, 自从那日南书房议事了一天, 她的天就变了, 她爹托人带她话时,她才知道父亲居然犯下此等大错。 她去哀求, 去恳切,圣上根本就不给她机会。 直到那一天她铁了心似地跪在圣上的宫门口一天, 他才终于见了自己。 只是还未等她张嘴, 景元帝便径直开口道:“思敏,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父亲犯下的这件大错,朕可以饶了他。” 景元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继续道:“但你父亲这件事实在错得太过,朕救了他,但朕就无法和你再有几分亲近,是你爹毁了你我夫妻之情,你也跟他说一声,莫再动这些歪脑筋了,这世上,没有人是傻的。” 梁思敏当时听了心慌不止,忙磕头说好,虽然见圣上面上一派森严,但又心存一丝侥幸,毕竟,圣上和她,他们数十年的感情做不得假。 可没想到从那日开始,圣上就真的再也不踏足坤宁宫了,梁思敏这才开始感到真正的恐慌,她还如此年轻,她还未生下太子,她的年儿也还未有一个弟弟给她撑腰,她怕极了,她不想在她正值大好年华的时候就失了景元帝的宠爱,也没法接受她之后的几十年被孤独地困在坤宁宫内。 所以她不惜毁了自己的身子,而景元帝终于来了,也不枉费她这段时间日日凉水浇身。 梁思敏白着脸对景元帝颤声道:“圣上,臣妾终于见到您了,臣妾可真怕连这最后一眼都见不上您。” “思敏,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窗棂处透过的光照在床畔明明该是流光碎金,光芒万丈的,但此刻景元帝身上却掩了一角,那殿内的阴影就折在他脸上,梁思敏靠在枕上就只能看着景元帝身上的金光和脸上张合的唇,他说:“但是你实在聪明太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景元帝俯下身抚上了她的脸,梁思敏在此时才终于看清了景元帝脸上的神情。 是,怜悯。 梁思敏浑身一震。 但圣上既来,就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 “圣上……”梁思敏定了定心,哀哀唤着。 这声音终于引得了景元帝的一丝怜惜。 他蹙着眉,勾起了她的脸,四目相对,梁思敏却在此时惊醒,景元帝的那略带着粗粝厚茧的手掌着她的脸,慢慢收紧,那如画脸蛋随着他手的动作变形,顷刻,白皙脸蛋就出现了红痕。 还未等梁思敏惊叫出声,景元帝便松了手。 梁思敏摸着她的脸,一时有些惊惧交加,她当然不信圣上会杀了她,只是,圣上的怒气与怨意,比她想的还要浓…… 这双手曾经带给她战栗,心动,但此刻带给她的却是惧怕。 她终于意识到他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从十指不沾阳春水无一丝薄茧的少年到现在即使手上权少也事必躬亲的帝王。 他,是个要冲破这禁笼的的兽,而非被人囚养的宠。 景元帝的话还在继续:“皇后,你都已经嫁与我了,我对你不够好吗?我还不够依你吗?为什么还要帮着你的父亲来制衡朕,你放任你爹专权,计划给你爹揽权,这些事难道朕真的都眼瞎了?!” “但我还是爱你!”景元帝震声道:“年儿出生的时候我多怕啊,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你是皇后,又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生了下来,朕的皇位就只能传与他了,到那时,梁奇正怕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梁思敏齿尖颤颤,为景元帝的这番话害怕不已,言语间全失了礼仪,抖着声低语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并不期待年儿的出生……” “怎么会呢,我怎么可能不期待她,这是朕的嫡长女,这是大雲的长公主。” “可你怕我生的是个儿子!” 她一直以来期盼的儿子,却在自己丈夫口中听到了“怕”!梁思敏坐直起身,那原本希望挽回景元帝轻触的指早已狠狠握在了他的臂上,她睁大美目妄图从景元帝眼中看出一丝丝的悔。 但,可惜没有。 景元帝将她手掌挪开,盯着她的眸道:“我是怕你生的是个儿子,你心里只想着你梁家,我何敢信你,我们少年夫妻,你但凡能放一丝心在我身上,我又怎会如此?” “我……”梁思敏怨毒的话下一秒就想出口,但她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今日之事明显已是退无可退了,可她到底还是大雲的皇后,她爹到底还是有个大雲相爷的身份。 她不能冲动…… 但是景元帝怎么能说出这些话? 负心人总是薄情人。 她和他少时成亲,她情窦初开之际就已是他的皇后,她喜他,爱他,喜得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爱得甚至忘了出嫁时家人的教诲。 她知道圣上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她仍生了妄念,就是这妄念害得她生了痴念,乃至在一次床事之后都忍不住说错了话,多漏了语。 但那真的是说错了嘴吗?梁思敏当时跪在榻上小心翼翼等着他的怒斥,却是他珍重万分地揽着她说:“不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有何难。” 她永远忘不了她当下激荡的心情。 可是,这何难,多难啊。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不到一年,宫里就选进了两个娇艳万分的妃子。 第53节 他只知道她不信他,那她又该怎么信他?爹爹说的难道有错,她坐上这后位,是圣上图了梁家的位置,若是梁家好一日,她的后位就永远在一日。 盛宠慕倾之际尚还有他人,等到年老色衰爱若驰,梁家若是倒了,那又有她什么容身之处? 但即使梁思敏心中这般恨,这般思旭万千,她面上仍不能带出对往日的一丝怨恨。 她只能哀声问道:“是臣妾有错,但圣上为何这般忌惮父亲,没了父亲,还有何老,况且现在何老手下的李元朗正是大好年华,与他师徒情谊捆绑极深,有这两人在朝中弄事,圣上又怎能安心?父亲虽是错了,但若是没了父亲,又有何人能与他抗衡,臣妾这般虽是僭越,但心里想的仍是圣上啊!” 景元帝垂下眼,扯唇道:“这就不必烦扰皇后要多思了,朕说多了,你也不该和梁家再见面了。” 他想起那日李元朗来觐见时在御书房内说的话,“臣回去之后,辗转反侧,日夜思索,终是寤寐难安,圣上愿与臣有亲近之意,实属元朗幸事,若能为圣上有一丝解忧,也不枉费元朗汲汲营营到了现在的位置。” 你看,这世上的事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过,竟是为了一个匪首? 回过神来,景元帝警告道:“皇后,下次莫再这样了,保持着现下这般模样对你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即使着般,朕却还得为你们安抚臣下,已是实属不易了,若是再有其他,可别怪朕手下不留情了。” 梁思敏看着头也不回的景元帝,心下悲凉。 不过,得此一诺,她的后位就能保住,她年儿的长公主位置,也没人能越得过去。 也好。 —— 京郊庄子里。 何筠坐在房间里,正对着窗景描图,院外此时已有梅花初绽,大瓣□□已露初蕊,一派冬日艳色暖景。 山上庄子里略略冷些,何筠披了件淡色厚袄执着狼毫纸上作画。 巧儿在旁研着墨随伺,赏心悦目之际,突闻院中一声脆响,何筠手上狼毫轻轻一撇就晕染开了这幅写意院景。 何筠心下叹息。 巧儿直接啧声道:“定是那岑姑娘又弄出了什么动静,就她每天事多!” 何筠将那幅画纸提起,透着光看了眼又摇头道:“怎能这么说呢,是我分心了。” 她将那画纸团起扔到桌上,带着巧儿走了出去。 院子里果然是岑青茗惹出的事,她此刻站在梅花树旁,脚底一丛枝丫,正一脸歉意地看着她们,看着她们出现,愧疚道:“我没想到这枝丫这么易断。” 岑青茗挥了挥手中不知从哪找来的细长木棒向她们展示,解释道:“我就想用这个练下武,哪知道就把你这梅枝挥断了。” 果然又是她,巧儿没忍住,嘲讽道:“原来又是我们岑小姐,虽说这梅枝确实是易断,只是岑小姐这破坏的能力也实属罕见,住进庄中还未满半月,就先后折碎了我们苍兰,打碎了我们玉盏,现下居然还弄折我们的梅枝!” “巧儿!”何筠怒斥道:“谁让你对我这的客人指手画脚的!” 原本情谊深厚的主仆二人在她面前吵嘴,岑青茗脸上一哂,想了一会,认真道:“巧儿姑娘说得对,我确实是太能惹出事端了,但是我想练武,你们这院子不是花就是草,不是草就是树,我已经很是收敛了,当然毁坏你们东西虽非我本意,到这赔偿肯定省不了的,尤其是那玉盏,应当也值不少银子。” 岑青茗顿了一会继续道:“可其实认真说起来,若不是李元朗非要送我入这院子,就不会给你们招惹了这许多麻烦,你们应当向李元朗索要赔偿才是。” 巧儿原本因何筠的怒斥而有些难受心焦,但此刻听了岑青茗的话却是气了个仰倒。 怎么会有这般理所应当的人! 李大人可是为了救她才将她送上她们庄子里来的,更何况,为此他还赊欠了小姐人情,现下她这般言辞,可真替李大人不值。 何筠也没想到岑青茗的有这番说法,正想回她之际却见下人赶来禀报,说,李元朗来了。 李元朗来了,何筠心下窃喜。 她将披在身上的厚袄脱下放在巧儿手中,正欲转身之际,却看到一旁就要往回走的岑青茗。 “哎哎。”何筠忙叫住她道:“岑姑娘,一道去吧。” “我去做甚么。”岑青茗莫名其妙:“我功也练好了,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若有要事相商我还不方便呆着。” “我们没什么要事的。”何筠都快上手推着岑青茗往前堂走了,她也想让李元朗看看她怎么上心照顾他拜托的人。 岑青茗可是比来时脸色更好了。 岑青茗没奈何,只能顺着她往前走。 走到前堂,李元朗早已在内等着。 听到脚步声时,李元朗就已不住望向门口,等何筠带着岑青茗终于出现在眼前,才终于定下了心。 她在这修养的还算不错。 他其实不该来的,但是他忍不住,明明知道岑青茗身在何处,也不该暴露这私密地址,但他总也忍不住心焦难眠。 到底不算他把控的范围,他只能翻遍所有借口,才找上门来,只为看一眼她。 “谦哥哥,你来找我的吗?” 何筠扬着唇提着裙摆跨进前堂,岑青茗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李元朗侧目看了眼她身后的岑青茗,见她脸上并无异样,才对着何筠轻声道:“对,山上露重天寒,东西和设施自然是没有府里方便的,何小姐因我之托困在庄上,若有什么需求和缺漏的尽管对我吩咐。” 说完侧开身,露出他身后的一只匣子。 李元朗打开匣盒对着岑青茗方向轻声说:“我不知应带些什么东西给你,就将这些都搜罗了来,你看看哪些能用的上。” 里面放满了东西,什么手炉袖套汤婆子,还有满香楼的糕点以及什么时下流行的小玩意,李元朗一股脑都装在了里面。 那满香楼的糕点甚至还买了两盒。 岑青茗看着最上面的那两盒糕点,微微恍神。 他们在丰荣县时,岑青茗当时和他正吃着路边的摊子,那摊子就坐在满香楼门口,满香楼的东西确实如它名字一般,香味能溢满整个楼房,隔着半条街,甚至都能溢到外面,岑青茗正好在嗦着那一两清汤挂面,闻着那香味,看着那迎来送往个个披金戴银的买家不无羡慕地道:“听说这家糕点特别好吃,入口即化,软糯香甜。” 岑青茗耸了耸鼻子,点评道:“唔,这个是栗子味的,应该不如那个桂花味的好吃,等我有钱了,我就把他们家的招牌都各买一份!” 李元朗当时就坐在一旁,垂着头一言未发,当然,在那时,岑青茗还只觉得他是一个不会说话没什么打算的的读书人。 “谦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满香楼的糕点啊?”何筠已经在翻看那箱匣盒了,语气里充满欣喜:“这家糕点生意做得可好了,平日里要买她家的糕点得排很久呢,但怎么买了两盒?而且居然能这么多口味装在一起?上次我问满香楼掌柜,她怎么都不肯呢。” 这样说着。 何筠拿着手里两盒糕点对着李元朗有些为难:“我怕是吃不了这许多。” 李元朗怔愣片刻,从何筠手里取出一盒,笑道:“这一盒是给岑姑娘尝尝的,你肠胃不佳,这些甜腻粉面的也不能多吃,不然小心腹痛。” 本来何筠听到李元朗说那盒是给岑青茗的还有些窘态,但后面听着他悉心体贴的关照,心里顿时一片暖意。 只是还没等她再言语两句,李元朗却向她侧头轻声道:“何小姐,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之前案件的情况有些许不明朗的地方还得向岑姑娘多了解一番。” 何筠原本还想出口的话哑在喉间,只能牵起微笑,说:“好。” —— 岑青茗压根不想和李元朗私下再有什么交流。 若说呆在这庄子里有什么好处,那便是她无需再看见他了,可出门前这狗官若有似无的暗示还在眼前,她只能紧随其后,跟着他出了门。 岑青茗跟着李元朗走到一处终于看不到正堂方向的角落,才停了下来。 两人站定,却无人率先开口。 李元朗看着她垂下的头上那圈小小的发旋,她此刻正百无聊赖的卷着那路边的花叶,明显对他接下来的要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 “你牢中的兄弟们我已安排好了去处。” 此话一出,岑青茗霎时抬起了头:“去哪?” “现在大雲虽安定,但并非没有危机,东北面向来都算安稳,西南有些小摩擦但不足挂齿,唯有西北面自二十多年前战胜后,突厥虽一直表现得和顺,但虎视眈眈,若是你那些手下想要谋个去处那便是……” 李元朗说到此处,却刻意停了下来。 “便是什么?”岑青茗急道:“你说啊!” 李元朗从自己贴身的对襟处取出一根碧色玉簪,很小巧的模样,簪子通体青碧色,在日光下能看到莹莹流光,唯有顶上掐着一颗雪白浑圆的珍珠,陷在白玉琉璃上,虽简约但不简单,一看便是价值千金的样子。 “我去外面买那些玩意的时候,看见了这个簪子,很是适合你。”李元朗对着岑青茗的头比较了一下样子,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确实很适合她,尤其配上现在她的穿着——毕竟不似寨中那般随意,出来后,岑青茗换的都是正常女儿家的衣裳。 都是他亲自挑好备在她包袱里的。 今天这一身,是白色的锦衾天香绢配着藏色双面绣织室罗裙,配上这发簪属实是恰到好处,美中不足的就是那罗裙边上沾上了一点灰土,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沾染来的。 “你收下罢。”李元朗将这簪子递到她手上,知道她不愿意,还加了一句:“还有那糕点,你也得收下,你收下了,我也好将这些利弊好好分析给你。” 岑青茗:“……” 这到底有什么意思? 李元朗见她终于收入怀中,才将之前未完的话分析与她听:“东北面虽安定,但不会有建树,西南面是非多,容易白惹一身臊,只有西北面,若是想要谋个前程,那此地最为有利。” 岑青茗思量了他片刻他话中的意思,半晌问道:“所以你给他们选的去处也是西北?” “自然。”李元朗看她面色神情,补充道:“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重新安排。” 反正他来此说这事也就是个借口,他连传信都还未发出。 岑青茗摇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这样挺好的。” 话到此处,岑青茗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动身?我母亲和翠翠呢?我又何时可以离开这个庄子?” 接着,厉声道:“别再瞒我,也别再用你那对着臣下的手段动不动诱着我了,你该知道我的耐性的。” 她是忍不住耐性,可只有这招对她却是最为好用。 李元朗轻笑:“无需着急,顶多再过一月,你刚才问的那些便全部都能解决,我能让你们母女团聚,你的手下也能有个光明前程。” 岑青茗听他终于说了时限,心内松了口气。 “那就好。”岑青茗应道:“只要你答应我的能做到,我这段时间也能好好听你的,哦,对了,我损坏了何小姐家不少东西,我觉得你得赔她点回去。” 话落,岑青茗加了一句:“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李元朗默了会,然后才说:“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问问何小姐的。” 岑青茗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在此刻凝滞。 李元朗的话已然说完,他是没什么借口,但仍想与她单独呆会。 岑青茗却是有些发呆,她看向他身后,那碧空晴日,想着当时和陈道然说过的话,终于也有了一丝惫倦。 她和李元朗两个人,因误会而缠绕不清,纠葛难解,但其实真论起来,谁都能算受害者,谁都是个输家。 而现在,那罪魁祸首贪官已除,她寨子里的人之后也有了去处,她和她娘还有翠翠之后也能团聚,而即使李元朗不愿引荐她入军,她也可以自己去试试。 这样想想,他们二人前程往事既已能消,岑青茗在这初冬暖阳下,难得平静地对他道: 第54节 “李元朗,之后事毕,我们也算得上是恩怨两清了,我不会计较你之前的背叛与无能,你也别再对着我斤斤计较,我们俩之后就算再无瓜葛,别再相互纠缠了。” 第70章 心思 李府东院一片黢黑。 只有中间的正屋隐约露出一点烛火摇曳的微光。 外院天井空无一人, 静得可怕。 而李元朗此刻就跪在正屋看着供桌上的牌位一言不发。 他从何家庄子里出来后就一直跪在这里,但只是跪着这蒲团,看着那两个牌位, 不敢多思一点, 不敢多语一分。 可是白日间和岑青茗的争吵却还是逃无可避地在他脑海里上演。 他知道她会生气,他也知道她必定对他有微词 只是他不知道岑青茗如此狠心。 他们两的关系可以是喜、是爱、是怨、是恨, 是什么都好,但怎么可能是毫无瓜葛? 哪来的毫无瓜葛? 怎么来的毫无瓜葛 ? 他破她山寨, 将她掳来, 囚她亲人, 骗她情谊, 她凭什么说恩怨已消, 再无瓜葛?!凭什么算两厢相抵,再无联系?! 他日思夜想, 辗转难眠, 为了寻一个借口见她, 想着要提早将那些人安排出去, 但他所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换回岑青茗一句再无瓜葛的。 李元朗攥紧拳头, 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他当然知道若是为了让岑青茗对他有些好脸,就该早日放了黄翠翠还有她母亲, 可是放了以后呢?他要将她的手下送去军营,而到了那时, 他和岑青茗之间唯一的那条线, 也就断了, 真到了那时候,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李元朗跪在蒲团思潮起伏,抬头看到供桌上的牌位, 心内又是一阵刺痛。 他早该料到的,从他告诉岑青茗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是郑汪垚的诡计一场之时,他就该料到了。 那天李元朗知道了岑山真的是冤枉的,心底就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后悔,那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堪的臆想。 他想起了岑青茗的那些劝诫,想起了刘珠的那番解释,他甚至都觉得,如果真的是岑山害死了他爹就好了。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岑青茗一定问心有愧,那她一定会守在自己身边,那他们一定会纠缠到底,岑青茗也不会在知道真相后,用那双冰冷的眸看着自己,说一个再无瓜葛。 只是烛火摇曳,李元朗一抬头就对着供桌上那两座牌位,狠狠扇了自己一掌。 供桌上那两座牌位,静静立着,而中间的观音像仍是一脸慈悲看着他,无喜无悲。 闭目观音不救世,那睁着眼的呢? 李元朗不懂。 又为何有人前赴后继地信念着这些虚无缥缈的死物。 那香燃了一柱又一柱。 等到天际终于有些泛白。 李元朗终于开口,“不孝子,忤逆一生,愧不敢言,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养育之恩。” 语毕,在地砖上叩了三拜,起身离开了此屋。 而那桌上的牌位仍是静静立着,观音仍是无喜无悲的一脸慈意。 —— 岑青茗从和李元朗谈完后就一直怒不可遏。 她都已经说了之后他们两个再无关系,好聚好散,这对李元朗来说也是再好不过,他们俩这样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呢?而李元朗就算对她有点喜欢又能如何? 就靠一根簪子一盒糕点,他们的关系就能回到从前? 是他天真还是她无知? 如今说是为了她好送到这里,却让她和一个爱慕他的女子生活在一处,又是什么意思?想着到时候左拥右抱还是三妻四妾? 岑青茗冷下脸来。 而另一边巧儿也正在和何筠说起这件事。 她收拾着李元朗送来的那箱子匣盒里面的东西,而里面的每一样玩意儿几乎都选了两份,她将其中一个汤婆子放到一边,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我看李大人对这岑姑娘的心思不似普通案人一般简单。” “您瞧!”巧儿拿着那一对兔毛手暖晃在何筠眼前:“您这些东西难道庄子里会没有吗,可都这么细致地送了过来,这分明是为了那岑姑娘啊!” “够了。”何筠打断了她的话:“谦哥哥送来是好心,不管是送与我还是送岑姑娘,都是一样的。” 一样吗? 到底是不一样的,这次李元朗从外回来后除了因为岑青茗来拜托她的这几次,其余时候对着自己可以说是退避三舍了,礼貌有加了,她实在想不通是为什么。 她这样想着,足下便有了自己的想法,竟然不知不觉自顾自的走到了岑青茗的屋前。 等她看到那熟悉的房形时,再想撤步已经来不及了,岑青茗早从窗子里看见了她,走出来向她打招呼。 何筠强笑:“我随便走走,逛到了此处而已,岑姑娘不必管我。” “何小姐,我也是正有事想找您。”岑青茗朝她浅浅笑道:“正好您来了,我就想着少走几步去寻您了。” 岑青茗这间房是何筠给她挑的,雅致简单,离庄子里各处都比较远,但岑青茗却很喜欢,省得别人烦扰。 何筠不常来这个院子,此时坐在这个房间屋子,只觉得陌生。 岑青茗倒着热茶放在她桌上,直接道:“何小姐,您喜欢李大人吧?” 何筠的脸瞬时抬了起来,她望向岑青茗,岑青茗却没看她,手上仍捣鼓着手里的茶具,这片刻,岑青茗才领悟到李元朗为何这么喜欢谈话的时候侍弄着这些玩意,不管说什么,在做这些的时候都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何筠蹙着眉:“是又怎么样?” 果然,岑青茗好笑,而且看这何小姐的神情,此刻也充满了警惕与敌视,想来之前也不知她和他的关系,应当没什么共伺一夫的心思,也是,毕竟是何老的女儿,再怎么就喜欢那厮,何必这么自甘下贱。 那李元朗这丫把她送到喜欢他的女人庄子是什么意思?下马威?让她知道原来他这么吃香? 岑青茗这样想着,就觉得这小姐看男人的眼光实在太差了,不过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挺好,郎有情妾有意,岑青茗冷笑,就别老拖着自己了。 “是的话,当然是想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岑青茗拿起手中茶盏,微笑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的模样:“何小姐,不想知道刚才李大人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何筠抿着唇,嘴硬道:“左不过是一些案件明细,还能有些什么东西。” 岑青茗呵笑,李元朗就是这般哄骗她的?她竟也能相信? “何小姐,我听说李元朗有今日都是因为何老在朝中的提携之功。”岑青茗循循善诱:“你是她恩师之女,又是高门贵女,李大人即使在朝中有些权利,又怎能比得上您家的深厚底蕴,李大人即使对您有情也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瞧,和他们这些人呆久了,这些恶心的话词辞她也能张口就来。 何筠听她这番话,愣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这姑娘竟然是为了自己和李元朗的感情之事在操心,忙笑着摆手:“岑姑娘,你误会了。” “误会?” 何筠叹了口气:“谦哥哥虽然是我父亲提携起来的,但我父亲提携的又何止是他一人,还有更多的是我因我父亲提携而丧命的,只能说,他靠自己闯出了一条路。” 岑青茗不明白:“什么叫更多的是因你父亲提携丧命的?何老提携不应当都是殊荣吗?” 何筠脸上淡漠,嘴角却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对其他人来说,有高官提携,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在我父亲手下而言,不过是一桩生意罢了。” 何筠看向岑青茗,解释道:“我是独女,并无兄弟,我父亲没有子嗣,也无过继宗亲,他手中膝下都没什么得力的人,所以我父亲一直想培养个接班人。” “他们并不告诉我这些事情,总觉得我只需当个深闺贵女就好了。”何筠垂下眸子:“但我爹的想法,我大概也能才猜出一些,总不过是担心我出嫁以后没有依仗,也担心他门下官生被朝中清算,所以才想挑个人出来挑过他的这一担子,当然了,从此以后何府全族的形容繁盛也都得交由那个人操持。” 何筠对着岑青茗扯了扯唇角,自嘲道:“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买卖,有太多的人在父亲手上,有时候,我前几天还跟那人见了面,没过几天就能听说他被贬或被处死了消息,我时常觉得我们就像个屠宰场,迎来送往,等待下一个猎物。” 岑青茗此刻才觉出这豪门贵女的另一番面貌,和她想象的相距过甚。 她心下叹息,起身站了起来,将手放在她肩上,劝慰道:“何小姐,你别想这许多,难道投靠你父亲之人不知道这些风险吗?富贵险中求,大多是这般,他们既有勇气找上门来,也应当承其后果,总不能,光享其福,不担其责吧。” 何筠“噗”地笑了起来,“岑姑娘这话所言甚是。” 何筠坐在位置上,回想着岑青茗刚才的话,轻笑道:“是我多思了,有利就有欲,即使不是我爹,应当还有其他人,他们确实也都会想尽法子自己往上爬的,只是,我和谦哥哥之间的感情,应当也得是个你情我愿。” 岑青茗暗中腹诽,没想到这姑娘还是个性情中人。 李元朗这样一个以利为先,自私自利之人,竟然有幸能得她的青睐,也算是是他上辈子的福报了。 岑青茗将椅子拉向何筠,重新落座,两人之间的距离变缩短了许多,双膝相抵,岑青茗跟她分析道:“你爹原本是想将你嫁与他人,而让李元朗当你的倚靠对不对?但他之后还得撑起何家门楣,负责何家宗亲,可以说,你爹都要将他培养成个半子了,他跟你家如此强的关联,你与他成婚不是更为有利?” 何筠犹豫:“话虽如此……” “何小姐。”岑青茗打断她:“你难道不想知道在李大人心中对你真实的想法吗,你难道想一直这样含含糊糊的和李大人牵扯不清吗,虽然何老现在未曾为你婚配,可真到了那时,岂不是抱憾终身?” “况且,李大人是否说了若有他一日,便有何府一天?” 何筠默默点头。 岑青茗拍掌定论:“那不就得了,李大人这就是在给你承诺呢,到时候你们一个郎才佳貌,一个女貌慧才,岂不是天生一对,而你们成亲之日,必是十里红妆,艳煞全城。” 何筠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她听着岑青茗描绘的这番言辞,竟也忍不住沉溺其中弯起了唇。 “多谢岑姑娘。”何筠终于下了决心,确实,若是含含糊糊,还不若痛快一场,她自小在父亲教诲下谨言慎行,但这件事,她想抛了相府之女的身份问个清楚。 —— 屋外朗日高挂,大好晴空。 屋内悄无人声,又只剩下了岑青茗一人。 她叹了口气,将头抵在了桌案之上。 刚才她诱哄何筠的的言辞犹在耳边,她都没想到那些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岑青茗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这是做甚么呢,何筠并没有对不起她,她讨厌她吗,没有。 何筠是个好人,她是有着高门大户,世家底蕴晕染出来的富贵千金,尤其是刚才那番交谈,更让她觉得何筠并非是她想象中单纯高傲的高门之女。 她心慈,意善,喜文爱画。 随手扔的一张画纸便是他们寨子人半月的支出,清品的一杯茶就是他们半年的营收。 她虽跟她不是一路人。 可她因为和李元朗的争吵就将何筠拉入了他们之间。 她不该是这样的。 第55节 她到底在做些甚么啊?!岑青茗握着拳头,捶在桌上,分外自恼。 再怎么样,也不该是她推着何筠去往李元朗那个火坑的。 第71章 掳走 岑青茗从马车底下爬出来时, 浑身都快被颠散架了。 她拍了拍身上沾满灰尘的衣裙,长出了口气,不管怎么样, 她总算出了那庄子。 岑青茗想起上午在山庄里发生的事情就有些生气, 她和何筠说了那番话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最后跑到她住处想同她说不要去了。 没想到何筠先走一步, 已经带着人去找李元朗了,岑青茗无法, 也只得出门去寻她。 可是岑青茗没想到, 她根本出不了那山庄, 庄子上看门的守卫完全不听她解释, 她说再多, 那人也只说不能出去。 岑青茗属实是有些震惊,她出了个牢狱, 却在这里又被关了起来, 说好的修养竟变成了禁锢。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岑青茗只得回去, 却又偷偷溜到了马房之中, 庄子的蔬果一般都在自己地里解决, 但为了给何小姐解馋,一周也会出去一趟城里买些新花样来满足何筠的口味。 岑青茗记得上午有辆送菜的马车刚来过, 下午应会重新出去,就躲在那马车底座车轴之间等着人送出。 只是这样出去以后, 早就寻不到何筠的踪迹了。 旁边市井农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岑青茗等赶车的人走了才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 此时刚好遇到一个牵驴车进来的小贩, 看到从马车底下爬出来的岑青茗吓了好一大跳, 张着嘴就要惊叫出声。 岑青茗冷眼一瞥,那人居然又捂着嘴瞪着眼睛把那声惊叫给收回去了。 从那市场马厩出来以后岑青茗也不知身在何处。 她本来出门是想阻止何筠去找李元朗的, 但让那庄子上的人一拦,本想出去的三分意变成了七分劲,但真到了外面,岑青茗又有些犹疑了。 她若找何筠,就得进李元朗的府门,而等她问到了李元朗府上的地址,怕是他俩都已经诉完衷肠一轮了。 岑青茗挠了挠脑袋又有些憋屈,况且她出庄子也不是想让李元朗和何筠二人联手将她困在山庄里的,岑青茗想不明白,既说是护她又为何要囚她,既说要囚又为何还换了地方,何必将她从牢狱调换到何筠的山庄,而且听巧儿之前的意思,甚至何筠都是为了陪她才住在那山庄里的。 岑青茗走在街上百思不得其解,恍惚不知去处,干脆找了个茶馆坐下来深思。 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但家人兄弟又都被李元朗用以要挟,正不知如何行事之际,却听见隔壁桌的人隐约在说她的名字。 岑青茗不可思议,她在那百千里外做个山匪的事情还能在这京城大名远扬? 隔壁桌的那些人还在议论。 “真是没想到,竟然有岑青茗这样的女山匪,比起官府朝廷可真强多了!” “你不要命了,还这样说?” “怕什么,现在谁没听过那出戏。”说这话的人居然还低声唱道:“读书尚几载,疾恶好善不敢忘,哪曾想,苦熬之日离去时,竟是那……” “诶?”隔壁桌人凑到他们身旁:“这出戏是真事啊?” “自然是真的,我可听人说了,写这出戏的人那个老夫子,听到他恩人要判死刑,就从那新风县特地赶过来的,也不知道那么多路是怎么走来的。” “当真可怜可叹,一个教了几十载书的夫子连口饭都吃不上,哪有这个道理,要我说那那两地知县实在可恶,自己好歹也是苦读上去的,竟然比不上一个做山匪的有大义。” “可不是吗,而且那两个知县就是前段时间在菜市口斩首的那两人。” “嘶,可真是便宜他们了,那这岑青茗现在还被关在刑狱里?” “是啊,听说今天下午还得游街呢。” “游街?!”岑青茗听到此处,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你是说,岑青茗今天下午去游街?” “是啊?怎么姑娘你也要去看吗?” 岑青茗不知作何反应,她人还在这里呢,谁去游街?李元朗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牢里面还有一个“岑青茗”? 最先出口的那人看了眼岑青茗,红着脸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们一道同行。” 跟他同行的那位男子完全没有眼力劲,只兴奋道:“今日正好呢,各书院的学子正好放旬假,他们文采好,之后又能去考学,若是让他们也去凑个热闹,学子们一道上书,岑青茗或许罪不至死?” 岑青茗震惊:“这罪需得致死?!” 她一个普通百姓都没杀过啊,劫道也没怎么伤人,怎么就至死了? “这是当然。”说这话的人看她如此惊讶,跟她解释道:“若是山匪劫道一事,倒还好说,主要得看这岑青茗是否伤人以及劫持了多少银子,若是不多,判个三五年也就罢了,但她劫抢官粮一事,这就可大可小了,严重点那就是藐视朝廷,扰乱朝政了。” 岑青茗惊道:“可那官粮不都发给别人了吗?!” “那也得对得上账啊,就算是贪官还得做个账本出来呢,就靠别人嘴一张就说那粮食都送予百姓了,大家伙也不见得信啊,朝廷也不见得能听啊,要说关键,还得看上头处事之人的看法。” 旁边那人插嘴:“处事之人,那不就是李谦吗?” “诶,你这就不懂了,李谦不还得看何老的吗?” “我听说何老现在都不怎么管事了,若是圣上点头那也得当吧?” “你听谁说的,再不管事那也是何老啊,一句话的事情,现在朝里上下不都得是何老说话了吗,除非圣上和李谦同声同调,不过那怎么可能,李谦可是何老的门下爱徒……” 后面的话,岑青茗都未听得进去。 她只记得他们说的那账本。 她有啊!李元朗当时记了的! 岑青茗心里一顿,难怪,难怪他当日一定要跟别人报上她的名字,难怪明明就在逃难的当口他还硬要拽文拿张纸在那边随记,没有水墨便用碳枝,李元朗早知道有这一遭? 等他们议论好了之后,岑青茗才开口问道:“对了,我想问下,你们刚才说的那出戏是在哪听的?” “只要是个听曲的,这戏都在唱 ,姑娘,游街得到申时开始,你要是想听曲的话,我们可以带你过去的。” 岑青茗笑着点头:“那便劳烦二位了。” 而就在岑青茗和别人交谈之际,何筠也找上了李元朗。 李元朗是从官署里赶回来的,他今日一上午都在忙着处理手头上的事,趁今日学子休荀他将岑青茗安排在这天游行,事情办好,岑青茗的声望必会大增,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多出什么乱子。 但何筠突然寻他而来,李元朗又怕是岑青茗出了什么乱子。 何筠坐在李府的厅堂里,看着李元朗匆忙回来的身形,忙站了起来,愧疚道:“对不起,谦哥哥,我以为你今日休沐的。” “你说什么抱歉。”李元朗心内有些焦急,面上却还是一派闲适:“本来该是今日休沐的,刚好手上还有一点杂事,处理完了这段时间就都能休息了,所以想着赶紧解决了再说,筠儿突然过是有什么要事?” 何筠紧着一腔情绪过来,可真在这等了一会,却又有些怯了。 她咬紧下唇,望向着李元朗:“谦哥哥,你还记得吗,你说若我帮你,你一定会帮我做一件事,那时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现在,我可以情你帮我完成它吗?” 李元朗蹙眉,他没想到她来找是因为这件事,虽有些不耐,但他仍扬起唇笑道:“这是自然的,其实筠儿何必今日过来,你所想要的,即使你不帮我做这件事 ,我也应当要帮你才是,所以,我们筠儿是想要什么东西了?” 何筠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衣里的袖子早已被她揪成了一团,她从未这般焦灼失态过,但即使这般,她还是颤着嗓子问了出来:“我想知道,谦哥哥,你是否喜欢我?” 李元朗一时哑言,在他对何筠的印象里,她不会这般突然跑过来没头没尾问一句是否喜欢。 如此猝不及防,李元朗愣了一下,他强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谁会不喜欢筠儿呢?” 何筠抬起眼,眼里蓄满泪:“我说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谦哥哥,你应当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吧?” 话落,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她补充道:“是真心的,发乎男女之情的。” 李元朗在朝中行事,能睁着眼说瞎话到了一定地步,但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澄澈,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却也有些狠不下心。 何筠如此佳人,又能得高官提携,李元朗难道真的没有想过和她在一处吗? 自然也曾想过的,但是跟何筠相处以来,他发现她确实是个至纯至善的姑娘,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他也不是一个需要靠着女人上位的男人。 那何必好端端耽误一个清白姑娘呢。 算了,李元朗心内叹道,反正事也近了,说清楚,这事一了,就将岑青茗接回来罢。 “筠儿,老师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娶你,我当日之回答如今日一般,我看你就像看自己妹妹一样,我李谦,李元朗,视何筠为胞妹,你之事就是我之事,你后续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与我言说,我当你哥哥,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委屈?”何筠落泪,她的委屈也不过就是这一桩,她明明知道李元朗心里没有她,可她还是在强求,而时隔大半年后再听到心上人喊她筠儿竟然是是因为拒绝。 “谦哥哥,你对我真的就连一丝丝的男女之情都无吗?” 李元朗沉默:“对不住。” “我不要听你说什么对不住啊!如果你是因为爹爹,那如果没有我爹爹,你还有可能喜欢我吗?” “不会。”李元朗狠下心道:“何筠,我直说吧,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实话而言,其实有你爹的身份加持我可能会更喜欢你一些,你不必对我这么好,我这种人,不值得的。” 何筠满脸不可思议,似是从未认识眼前之人。 但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李元朗也决定不再欺瞒她了,反正今日能与她说个清楚也好。 李元朗直接道:“我成亲了,和那个女山匪。” 何筠不可置信,身形一晃差点倒在案几之上,双手倚撑的地方翻倒了茶盏,水渍倾倒一片,李元朗忙上前将她扶起。 何筠摆手,强自镇定下来:“没事的,这都是为了公事,我听说了,你这趟不容易,一个人卧底在寨子里很久,还受了不少伤。” “筠儿,我和她是真成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 何筠怎么能想到她会从自己心上人口中亲耳说出这种事情,从前那些暧昧遐思彻底粉碎,她是哭着出门的。 李圭忙敲门推了进来,李元朗揉了揉眉心跟李圭说到:“跟上她,别让她出事了。” 李圭领命,推门出去之时卫风正好进来。 两人身形相错,卫风看了看何筠离去的背影,对着李元朗禀报道:“大人,岑青茗被掳走了。” 第72章 计划 汪全胜方才一直跟在远处看着这场万众瞩目的游行, 从岑青茗被推出来,再到街上人群为她沸声相堵,慷慨陈词, 最后见她亲眼被自己安排的人给掳走, 他才终于定了心。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亲眼见到郑汪垚身死, 他是靠着今日才撑过了那漫长的日日与夜夜。 所有人都以为他汪全胜已经死了。 就连他也以为那天他真的会死。 只是汪全胜没有想到,景元帝会愿意为他撒下弥天大谎, 留下他一条命。 当日, 在南书房的议事后, 汪全胜在跪在御书房内一天一夜, 等到第二天景元帝下朝后他仍跪在那处。 御书房的地砖真冷啊, 当时尚是深秋,但汪全胜额角却挂满了热汗, 从刚开始的痛跪到了麻, 直到后来双膝更是完全没有了知觉, 而自他当上太监总管以后挺起来的腰也终于折了, 瘫软在地上, 如同一滩烂泥。 第56节 等景元帝入殿以后,他才使了劲咬牙挺直起身。 景元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随后就完全无视了他,径直在御案前提笔作画。 等最后一笔撂下, 景元帝仿佛才想起他似的, 开口道:“汪全胜,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保你吗?” 话是对他说的, 眼神却没看向他,只是提着那副画作轻轻吹气, 让这刚贴合上去的笔墨能润透一些。 汪全胜唇瓣已经干裂,努力张嘴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两片唇瓣分开的剥裂声,喉管在嚣张着想要止渴,身躯在忍不住往前瘫软,他咬着牙哑声回道:“奴不知。” “朕一早知道你为梁奇正做事了,但是朕还是想保你。”景元帝扯唇自嘲:“因为你怕是唯一一个站在朕身边的人了。” 景元帝刚继位不久时,虽为帝王,但也年幼,何启简严厉又疏远,他身边无一人可信,而景元帝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朝臣对外端坐静立的傀儡罢了,除了他还会有宗亲,景元帝努力在朝臣前表现得尊师重道,在百姓面前表明自己是个明君,这样每日给自己壮威鼓劲,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可突厥进犯时还是让他这个没坐稳多久的小皇帝胆战心惊,这还是大雲多年以来第一次打仗,他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需要说些什么,每日担忧,心绪怅惘,何启简就在外面奔波,景元帝几乎见不到他人影,而那些宫女太监也仿似木偶一般,只会整日说些“是”“诺”“得问下太傅”这类毫不中听的话, 就是在那段时间的某一天里,景元帝独自在御花园里解闷,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喊“全胜”这两个字,那时还在御花园里打理花草的汪全盛刚刚进宫没多久,新改的太监名字还没熟悉呢,听见同乡毫无规矩地叫唤他名字时连忙应了声,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他这边刚应下,而前线战报却也在此时传来了捷报,那传信的内侍在御花园找到景元帝,激动道:大雲,胜了。 这可当真是全胜! 景元帝觉得汪全胜跟他有缘,跟大雲有缘,将他要了过来,也没让他再改回那太监名,汪全胜的名字便一直叫到了今日。 他知道他有些小心思,但这没有关系,这宫里面的人,谁能没有点小心思呢,汪全胜已经是最为他着想的人了。 他已少有亲缘照拂,却在这个太监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关切 。 一样的差事,敷衍行事和真心做事也还是有差别的。 更何况,汪全胜在为梁奇正做事的时候,也并没有出卖他。 景元帝在第一次知道汪全盛和梁奇正有勾结的时候怒不可遏,却也只是想将他作为刺向梁奇正的一把刀,他当时假意在一桩梁奇正紧要的事务上透露了点口风,但梁奇正毫不知情,行事仍如他往日作风,差点毁了景元帝的计划,可他也觉得没什么。 他想着,啊,这个人,至少,即使背地里投靠了梁奇正,但是他并没有出卖自己。 但即使是这样,在面对亲儿子的血缘亲情上,汪全胜却还是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抛弃了律法。 景元帝看着因勉力跪姿而颤抖不止的汪全胜道:“今日之后,宫里就再无汪全胜之人了,你可有怨?” 汪全胜听得一颗心沉沉下坠,但摇了摇头。 他想这是应该的,他欺骗几十年来获利的因,终于在此刻结下了果。 他哪里是什么汪全胜,他应该是汪全盛,是他爹希望汪家老祖宗保佑于他,让他能够将汪家振兴,繁盛汪家的祈愿。 圣上听错了,他以为自己叫全胜,他便就叫全胜,可是此刻,他现在的命运也如这欺骗来的这几个字一般轻飘飘散了。 被人带着拉出去之际,汪全盛回头,透着纸张反面,正看到当时他和景元帝第一次在御花园中遇见的地方,画纸上如当初一般,海棠花正艳。 门口传来两声笃响,打断汪全盛的遐思,他不久前刚买来的下人站在门口询问道:“主子,那人按您的吩咐将人带过来了,您要见见吗?” “自然要见。”汪全盛勾起唇角,眼里迸出嗜血的光:“你把我推出去,叫那人带她进来。” 茂庆点头,将他推出了里屋。 汪全盛冷笑,他买来的下人推着他的轮椅到了外间,而他花重金雇来的杀手就在门口复命。 看,这就是银子的魅力,即使他不良于行,即使他现在势力不存,他还是可以差使众人。 茂庆悄悄看了眼自己的新主子,眼里略微瑟缩了下,他是前两个月前才被卖到主子身边的,往日主子总是沉默寡言,也面无表情,但是从这两日起,主子突然就亢奋不止,每每脸上总是挂着诡异笑容,时不时还会呓语几分。 那个杀手将人带了进来,他手里拎着条手腕粗的麻绳,绳子后面跟着一个被捆了好几圈的女子,披头散发,不住蒸挣扎,无人看得清她面孔。 “我看不清。”汪全盛的双眸紧盯着那女子,誓要将她看穿:“茂庆,你将她推近点。” 茂庆依言将那女子推到了汪全盛面前,并且压低了她的身子。 这个角度刚好将岑青茗的头压到跟他同一高度,汪全胜笑着撩开她面上的乱发,他终于得见她的完整面容,岑青茗也终于停下了挣扎,只是一双利眸刺向他身上,带着浓浓的恨意。 汪全盛仔细辨认,才确认了这就是他当日在垚儿行刑时看到的女子。 李元朗真是大意,汪全盛冷笑,当日他从宫里出来,万念俱灰,他不能给垚儿收尸,只能藏在离街一条的客栈阁楼里远远观刑,他那时想,等垚儿走了,他的孙儿在丰荣县也将难保,但好歹他们的尸首尚能存骨,到时候他就回到丰荣县上,在垚儿所处的镇上走走,呆呆,了却残生。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李元朗! 当日他悲痛之余眼睁睁看着李元朗带着身边女子一同观刑,相处虽不甚密,但李元朗的视线却粘她粘得极紧,尤其那女子身边居然还跟着李元朗的一向不离身的侍卫。 汪全盛在朝多年也未听得李元朗与哪个女子相处甚密。 他虽是老了,但手里有财便有人,派人躲在暗处跟了李元朗许久才发现,最近这段时日在京城传唱的戏牌,竟然都是李元朗的手笔。 更遑论他从丰荣县那知道的消息。 原来,李元朗在丰荣县与那女寨主成亲之事并非空穴来风,汪全盛好笑,他知道朝中有些人也知道李元朗这番境遇,大家明里暗里还在嘲笑李元朗,却没想到,也可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呢。 这人,倒是瞒过了朝中所有人。 他痛失爱子,李元朗这个罪魁祸首却活得逍遥,甚至还带着那女人去看他儿子的受刑场,他也该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吧? 汪全盛看着岑青茗的眼笑叹道:“看来这就是最近名耀京城的岑寨主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岑寨主,你也别这样看着在下,我也不想害你的。”汪全胜说着话,脸上凝露出怨恨表情,手里将岑青茗嘴里不断想向外吐出的捂嘴巾塞得更紧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跟李元朗那种人搭上关系。” “你之后,就算下了地狱,冤有头债有主,也要找对人才是。” 话落,就让杀手将她带了下去,那岑青茗不住摇头,脚上不住踢踏。 汪全盛看了止不住发笑,不是匪首女子,武功盖世吗?也不过如此,他吩咐那杀手道:“按我之前说的行事。” 那杀手点了下头,扯着呜咽不止的岑青茗,去派手底下的人布置去了。 汪全盛看着窗外,靠在轮椅上分外闲适。 他快到等不及了,让李元朗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在他眼前永逝,他真想看看到时候他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是怨恨还是悲痛,汪全盛眼神阴绝,到那时,他会行行好事,再让这对苦命鸳鸯一道团聚。 汪全盛侧过头吩咐身后的孩子:“茂庆,你去看看,隔壁檐廊处的亭子里有没有人到了。” 他们租住的是一间客栈上房,但向外探去就是京城最偏最美的赏湖景点——月牙亭。 此地以在此亭中能看到整个湖心月牙般的美景闻名。 此刻,茂庆推开窗棂,他眺目而望,正看见亭里有一少年正穿着主子吩咐好的白衫静立在那处,见他探头,那人也隔空看了过来,茂庆咽了下唾沫回头道:“主子,您约的人已经到了。 汪全盛将手放在轮椅上,微笑道:“走吧,我们也不能让客人久等了。” 第73章 无心 轮椅车毂声滚滚, 在地上印出一道痕迹。 李元朗望向石道上遥遥而来的汪全盛,唇角抿成了一条线,他是真的没想到, 景元帝居然还能如此心善, 让汪全盛能够逃过一劫。 “好久不见啊,李大人。”汪全盛嘴角漾着笑意:“本来老奴应当是要行礼的, 可惜奴这双老腿不争气,就不便多礼了, 也请大人多体谅则个。” “怎么会呢。”李元朗凉凉道:“汪公公应当算得上老当益壮才是, 怎么能如此谦虚。” “那也比不上李大人少年得意啊。” 两人话锋机关都是互不相让。 李元朗勾起了唇:“汪公公死而复生到了此处, 不是来这和我打舌战的吧?” “李大人可真是心急。”汪全盛唇角挂着一丝嘲意:“我和李大人这么久未见, 好歹也能闲话一叙吧, 你害死了我儿子,我也未曾心急到要将你现在就血偿了。” 李元朗也没想到郑汪垚都犯了如此铁罪, 汪全盛还能说出血偿时的义正言辞, 李元朗冷声道:“你儿子是罪孽深重, 与旁人何关, 你即使是怨我, 又何必牵扯其他无辜之人。” “其他无辜之人?”汪全盛冷笑:“若不是你和她联手毁了我儿子,我也没必要一定要揪着你们不放?!李元朗, 你冷情冷性,没想到居然还能为了一个姑娘有这般行事, 放出风声, 造势声望, 一举一动, 居然都是为了她,实在是让人不不可置信。” “确实不可置信, 因为你刚才所言都是你的臆想罢了,岑青茗不过是一个玩意。”李元朗冷嘲:“她声势如何与我有何干系,你是不是太能异想天开了。” “李大人,就单因您为她闹出的这满城风雨,可是足足花了我近千两纹银才查出来的,怎么李大人现在敢做不敢认了?”汪全盛将手搭在膝上,施施然道:“怕是李大人也知道此举惊煞众人,谁能相信呢,一个朝廷重臣处心积虑为一个女山匪造势,这可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也不知何老知不知道他手下爱徒这般行事。” “我做的?”李元朗好笑:“你花了这许多银子就只得了这个消息?说我买通别人,给那女匪首编个弥天大谎,为她请人做戏,誉满京师?汪公公,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脑子有些毛病才会觉得我这般无聊,还是觉得景元帝待你心慈,你便也觉得别人如同圣上一般。” “汪公公,我劝你花钱的时候也得长点心眼,不要别人说什么您就信什么,白白可怜了您在宫里攒下的这些身家。” “你——”汪全盛指着李元朗气得发颤,不过一息,他又平静了下来,让这小子现在逞点口舌之快又能如何,之后不还是得任他拿捏。 汪全盛冷笑道:“李大人何必强词夺理,你到了此处不就是因为那女匪首,既然如此,又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我来此处,自然是想看看是谁如此异想天开,拿一个女囚犯来要挟我,我只是想遍千万,都没想到居然是已经死了的汪公公?” 李元朗笑着低语:“汪公公,也不知道你这样重现人世,有没有辜负了为你谋一条出路的圣上。” 汪全盛瞳孔微缩,他是对不起圣上,但是他没法放下逍遥法外的李元朗!垚儿死时痛苦哀嚎尸首分离的画面尚在眼前,一闭眼就在脑海,他夜夜不敢入睡,就怕看见垚儿捧着自己脑袋质问自己为何不救他?怕丽娘在他面前哭怨为何保不下的她的孩子。 汪全盛咬牙道:“我是对不起圣上,对不起圣上之事我自会赎罪,况且,只要李大人不开口,这世上之人就没人知道我还活在这京城,圣上也只会以为我已经云游天下了。” “我为什么不会说?”李元朗冷下脸,汪全盛是可怜,几月不见发已花白,双腿已废,本就是知天命的年纪,原先在宫里养尊处优养成的一身气质,现在瘦骨嶙峋,不堪入目,两瞳深陷,活似个精血全无的死人状态,但他可怜也不能磨灭他纵着郑汪垚害了那么多人的罪孽。 李元朗警告道:“汪公公,在下劝你还是回头是岸,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儿子之前做下的孽,伤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他吞进了多少民脂民膏,养肥了多少恶,杀了多少人,你身为父亲居然可以全都无视,只顾念自己孩子的好恶得失,更何况,郑汪垚也不一定是你的孩子吧?你如此这般的宠溺偏帮于他,到底是害他还是帮他?汪公公,你想过没有?!” “你胡说!这是丽娘为我生的孩子,她怎么会骗我!”李元朗这段话明显是刺到了汪全盛的心病,他形容癫狂,全无往日在宫里时的淡然风度和颐指气使的高高在上,“李元朗你懂什么你就胡说,你被人爱过吗?你有被人真心喜欢过吗?我有的!所以即便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会帮他,但你呢?!你懂得情爱吗,你知道怎么真心待人吗?你所交之人都是你想要攀爬的梯子,连荀玮都已离你而去,你身边还剩得了谁?!” “垚儿是该死,他贪心不足,但他也不该如此惨死啊?就算是我害了他,那我也可以替他承受啊!” 李元朗心中刺痛,冷笑:“汪公公,你前面还说我情根深种呢,现下却又说我不懂情爱?是否太过善变了,更何况,你怎么替他承受,你自身犯的罪孽都还没有洗刷干净,你怎么还?” 汪全盛精神已经明显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发言,只一直重复道:“你该死,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茂庆在他身后也有些害怕畏缩,尤其是听了刚才那段秘辛,他都怕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李元朗也觉得今日难能善了,他看汪全盛这般神情,直觉已无话可聊,转身便要离去。 “李谦!”汪全盛见他要走,终于从沉溺的情绪中缓了回来,他尖声叫住他:“你难道就不想看看岑寨主的最后下场吗?” 李元朗回头看着他,平静道:“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我自然要看着你亲眼见她去死!”汪全盛怨毒道:“李谦,若是你能按照我说的所为,我可以将你们有情人的尸首葬于一处。” “亲眼看着她去死?我自然没有异议,我不过当做提前监刑罢了。”李元朗好奇:“但是我也想听听,你想让我做什么?” 汪全盛听他嘴硬,但最后还是问出了需要做什么,忍不住冷笑,还说和那女子没有干系。 “只要李大人回去以后自书一封遗书,然后自尽,我自然能有办法将你们有情人合葬在一处。” 李元朗挑眉:“你并不打算在这里处置我?” 汪全盛冷脸:“那得看你,若非必要,我绝不会给圣上惹麻烦。” “我一个朝廷命官好端端留有遗书自尽,你觉得会有人信?你觉得这就是不给圣上添麻烦?” “这不需要你管,你只需要照做就好了!”汪全盛看着李元朗嘲道:“李大人不会怕了吧?” “当然怕了,我好端端的一条命,为什么要给女囚犯陪葬。”李元朗完全不上汪全盛的套,好整以暇道:“汪公公需要怎么处置那女囚犯,我说不定还能帮帮你呢?” 第57节 汪全盛蹙眉,冷声道:“李元朗,你莫要嘴硬了,她要是真的死了,你之前所做的那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是吗?”李元朗笑道:“那就白费吧,我也想看看白费到什么地步?” 汪全盛冷冷看着李元朗,见他脸上瞧不出一丝神色,心里有些慌张,他不信他为那女子做了那么多事情会无动于衷,但就算李元朗无动于衷,他也绝对活不过今天。 只是心里却有些遗憾,若是那女子真的不能让李元朗心哀,就白白让他期待了这么久。 汪全盛不知向着何处,只是单手向上做了个超前发令的姿势。 李元朗就眼看着,随着汪全盛的动作,远处岸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帮人,而那岸边那颗高大的槐树上此刻正被勒上了一个人,以槐树上那粗壮的枝干为借力点,一头的绳索由岸边两个男子拉着,另一头的绳索则倒挂着一个女子。 她被绳索捆在腰间悬于半空,而除此之外,身上居然还绑着一块巨石,明显就是想断绝她生还的可能。 他并不能看到那女子的全部面容,但她衣衫换了,即使隔着这么远李元朗也是能认的出的。 李元朗转头对汪全盛问道:“所以汪公公还有这般闲情雅致,当众游街抢人之余甚至还能让人帮那女囚换身衣服?” “别急。”汪全盛狞笑着看向李元朗身上的白衫:“我没对你那位心上之人做什么手脚,她的衣服也是丫鬟换的,我没这么恶趣味要对她做什么,毕竟是李大人的女人,我还是优待的,你和她都换身白衫,也只当你们悼念过垚儿了,我这也算是对你们手下留情了吧。” “那倒还得谢谢公公了。” “客气。”汪全盛又略微放下了心,看他这般对一个女囚犯换身衣服都如此上心,那接下来,他要做的事应当也更加顺理成章了。 “李大人也别站着了,既然你觉得是来此监刑的,那咱们就一起坐着看看这刑场吧?”汪全盛展开双手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里比起那满是淤泥腐肉的菜市场可是格调颇高啊,对吧,李大人?” 李元朗也没有推辞,当真坐到那亭子里的白玉石凳上遥望着远处行刑。 汪全盛哼笑一声,又对着河岸上的人一挥手。 那杀手看到他动作,将岑青茗原本悬在半空的绳子倏然松开,及至临近湖面。 “李大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湖的水有多深大人也是知道的,冬日湖水冽骨,岑寨主不管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娇弱女子,这样投于湖中,顷刻便能消亡,如此佳人,李大人良心何安啊?” “我反悔什么?不管怎么样,她不都得被您老处死吗?” “唉,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李大人惜命,我也不是不好商量的人,若大人能一命换其一命也是可以的。”汪全盛让茂庆将他搁在轮椅背后的东西取出放在石桌之上。 是一套笔墨纸砚。 “李大人,今日你若将这遗书写好,直接投入这湖中,那这一命换一命,岑寨主便还能活命,不然的话,她今日就只能做这湖底冤魂了。” 李元朗看着石桌上的纸笔,忽而一笑,将这些东西推到了汪全盛那边:“汪公公怎能这么说,若论湖水冽骨,我身子也不好,下不去这个水,更何况岑寨主虽是卿卿佳人但我也不是貌丑无颜,我还年轻,还有前程万里,这换命之事,却也承受不起了。” 汪全盛被他这番歪理邪说给整得无言以对,一气之下,直接再次对岸上的挥手示意,这次下的是死令。 那执令的杀手便也直接松了绳子,噗通一声,那原本挂在树上一动不动的岑青茗此刻剧烈挣扎却也无用了,带着身上的巨石瞬时被带下了湖底。 这是汪全盛的下的令,他却一眼未看那远处沉人场面,只是一眼不错地盯着李元朗,妄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丝的伤痛。 但是没有。 这人居然还在拍掌叫好,对着他高兴道:“这可比那菜市场的行刑精彩多了,看来到时候也可上报朝廷,还是汪公公出的主意好,在这处行刑倒也不错。” 汪全盛被眼前之人的恶劣震惊出声:“没想到啊没想到,李谦,还是我小看你了,你说的没错,原来那些当真是我的臆想,看来我真的是昏了头了还想找别人来挟制你,你这种人就应该孤苦一身,后继无人才对,但既然那岑寨主无法让你有一丝的波动,就别怪老奴不客气了。” 汪全盛出口之际,就已经示意杀手过来了。 这边离岸边并不近,月牙亭几乎四面邻水,这也是汪全盛一定要他来此地的原因——汪全盛可以对来的人一览无余,而且若是李元朗真的出事,卫风也无法及时在亭中救到他。 汪全盛请的是大雲最出名的杀手组织,花了重金,都是狠绝的亡命之徒,这处四周也都遍布了他们杀手组织的眼线,他一声令下,离亭子最近的人已经往这凉亭迈入了。 李元朗这时终于也动了,他几步跨到汪全盛面前,茂庆还想拦他,可他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被李元朗一把推到了地上。 李元朗将手扼在汪全盛的脖子上。 汪全盛原本暴突的眼更是瞪大了不少,刚想出口,双眸一瞬间又被李元朗的大力扼得白眼直翻,双手也不受控制地扒住他的臂膀妄图将他甩开。 “怎么?”忍了一路的李元朗凑近在汪全盛耳边恶意道“:汪公公怎么也怕了?” 汪全盛趁他松了一点力道的闲隙,将闷在喉管的郁气咳出声来,死命呼吸着新鲜空气道:“不过,不过是人的濒死反应罢了,你以为我会怕吗?” 汪全盛嗤笑,眼里全是对李元朗的蔑视:“我到这里来,也没想到着活着回去!我们都得给垚儿陪葬!” 说完就对着刚进来的杀手道:“你愣着干嘛,看不见我的命令吗,别忘了我是花了多少黄金雇你们的!快把他给杀了!” 那杀手也很是不耐,既然这雇主自己都不想要性命,那他也不再犹豫,拿刀就跨到李元朗面前,挥刀就砍,李元朗手里还拎着汪全盛的脖子,直接连人带着轮椅将他作为挡刀的肉盾。 被他雇来的杀手对汪全盛明显也没留什么情面,即使缓了力道,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一长条的血痕,汪全盛脖子还被李元朗扼着,受了如此重伤也只能闷哼一声。 他看一击不中还想再来一刀,李元朗则完全躲在了汪全盛的身后。 李元朗也看出来了,汪全盛这是拼着自己不活也要拉自己去死,他避着杀手的刀光之际,勉力凑在他身旁轻声道:“汪全盛啊,汪全盛,你就是这么对待为你谋划后半辈子的景元帝的吗?你真是辜负了圣上的心意,他拼着自己的名声被毁,也要去救你,但你呢,你还要拉他后腿,这样对他的助他之臣!” 汪全盛刚才在被李元朗躲避间又添了两刀,听见此话,终于抬手示意杀手停下动作。他也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个蠢的,真要下手,直接将他和李元朗一刀捅个对穿就行了,现下却让姓李的将自己当个肉盾玩弄了半天。 杀手看到汪全盛下令,狠狠瞪了眼李元朗,他再差一点,一定就能杀了这人,可惜了。 李元朗完全不知这人的心思,他跟汪全盛的想法一样,有武无谋,是个蠢蛋。 汪全盛捂着自己的伤口,让茂庆和杀手都出了这凉亭,他看着李元朗压低嗓子质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想杀了李元朗,除了为垚儿报仇之外,当然也有为景元帝除去心患的意思,不管怎么样,李元朗在朝中也有了一方权势,他和何启简在朝中处处遏制圣上起势,到底碍眼,若是李元朗不能为圣上所用,那就干脆让他不能活在这世上。 李元朗直接拿出当时景元帝交给他的信物,给汪全盛看:“这是圣上从小戴在身上的玉佩对吧?” 当时,他和景元帝做好约定,圣上同意他将岑青茗带出去,而他愿意帮圣上摆脱何老控制,圣上就将系在腰间的玉佩赏给了自己,明显还是想要拉拢于他,想要更进一步的合作。 此刻,汪全盛看着那和田青玉玉坠 ,那坠上的穗子还是他打的,金丝红线,用十字结穿成,蕴意十全十美,万事胜意。 汪全盛将这玉佩还给李元朗,泪眼婆娑,一道道浑浊的泪划在他脸上,汪全盛低声道:“没想到李大人最后居然还能站到圣上这边,既如此,我也不会害你。” “看来是我输了。”汪全盛低语道:“只有像李大人这样无牵无挂无爱无心之人才能爬上这高位打败所有人,老奴做不到。” “汪公公自谦了。” “算了算了,我也不和你争了。”汪全盛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 他将那杀手喊进亭中,“我花了重金让你们杀两个人,一个已死,现在还剩一个。” 汪全盛转头问李元朗道:“李大人,我愿一死,但求你别将我还活存于世的消息透露出去,也别对圣上心有芥蒂,李大人,你想要我有有什么死法就直说吧。” 汪全盛指着杀手:“你就和他说吧。” 那杀手眉尖一蹙,拒道:“我们道上没有这个做法。” “没这个做法,那你也得做,我已出酬金,但你现在只杀了一人,另一人你若不杀……”汪全盛威胁道:“你们血莲楼的名声传出去怕是不佳吧。” 杀手无言以对,反正酬金已经到了首领手中,他也无所谓,杀谁不是杀呢。 他转头看向那个将要下令的男子:“你要什么手法,穿心的,斩首的,凌迟的……” 李元朗打断了他的话:“直接穿心吧。” 汪全盛见他下了命令,心下松了口气,算了,他不能赔垚儿一个凶手偿命,但是他会好好陪垚儿,和丽娘在一处,这次一定会好好教好垚儿的。 身后传来一声噗嗤,不一会,便传来一阵沉水声。 汪全盛的尸首也不必打理,直接沉入了这湖中。 那杀手动了手便转身往亭外走了,到了岸边和组织集合,转瞬之间,这群杀手便和来时一般散落在各处消失无踪了。 月牙亭边却仿佛还跟之前一样,除了尚还留在此地的茂庆。 茂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都被这人三言两语给害死了,他忙跪在地上不断哀求,妄求让他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可面前这人却连一丝余光都未分给他。 身边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人。 卫风走进亭内,他刚才在外面眼看着李元朗未动一手就将汪全盛被自己雇来的杀手给解决了个干净,更加觉得此人不可小觑,他抱拳道:“大人,那些杀手已全部被捕。” 李元朗点了点头,看也未看跪在地上求饶的茂庆,抬步走出了亭子。 只是没走多久,侍卫带着当初李元朗安插在何筠山庄上的一个奴仆匆忙过来。 那奴仆还未等李元朗走近,便跪在李元朗脚边泣道:“李大人,消息有误,岑姑娘,岑姑娘今日不知何时偷偷溜出了庄子,不知身在何处了。” 李元朗转头看向远处槐树旁不久前刚沉下去的湖面,湖水荡漾,未见刚才一丝血腥。 但他此刻才知道什么叫通体生寒。 第74章 相拥 “她今日穿的什么, 去了何处,你一五一十将这些全部道来。”李元朗一面问着一面疾步去往那些杀手将人沉水的位置。 “岑姑娘今日穿的是一身藕色簪青袄裙,也未去过别处, 除了……”这奴仆原先也是在何家山庄里伺候久了的, 后来因利跟了李元朗,但到底对着何筠还算有点主仆之情, 只将她们二人的事情浅带了一句:“除了小姐找她时说了几句话,然后姑娘再去找小姐时发现她不在了, 岑青可能就觉得无聊想要出山庄散散心, 但门房里的人没让姑娘出去, 姑娘说了两句也没再纠缠就离开了, 哪知道……” 李元朗心中恼火, 岑青茗那个性子,不让她做的, 她必定要去试试, 这般阻挠于她定然会让她决心出去。 可恨在何家山庄里安插的人手还是不够多。 李元朗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走得就更急了。 等到了当时那些杀手沉人的地方, 李元朗叫了几个人下湖搜寻, 自己则在附近四下寻找那女子留下的痕迹。 月牙亭中和岸上距离隔得并不算近, 李元朗远远望去也只能见到那个女子的侧脸轮廓,确实很像岑青茗, 但是他找来假扮岑青茗的女子若是以这个距离来看同样也可以以假乱真,汪全盛掳来的应当只是他放在囚车中的替身, 但他此刻慌乱之下实在无法分析刚才所沉之人是真是假。 卫风见状, 也跟着在地上翻找, 他虽不待见李元朗, 但他既已立誓便会将他作为自己主子,众人见他俩如此, 虽不知在找什么,一时都弯着身子在地上摸索查看有无异样。 但不过都是一些石子枯枝而已。 茂庆见这行人如此行事,从凉亭处战战兢兢走了出来。 他不知他们在做甚么,但是心里隐约觉得是跟刚才沉入水中的女子有关,虽然那男子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想要灭口的意思,但他为了活命还是想要讨好于他。 茂庆将手心的汗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好几遍,然后才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块木牌,他小心翼翼凑近离他最近的护卫,小声道:“大人,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啊?” 这块木牌是他先前在那些杀手附近捡到的,虽是块木牌,但上面还刻了大字,看着很像是有身份的人才能使用的。 他当时觉得还算有趣的,见没人发现,就想偷偷藏了起来。 那护卫还蹲在地上跟着扒拉枯叶的,见茂庆靠近还以为这个小孩是来捣乱的,撇开他说了句让他走开。 茂庆只能憋着气把东西收回怀里,反正他该说的也说了,真有事也找不上他,茂庆这么想着见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便要悄悄离开。 只是没想到茂庆刚刚抬步,最后来亭中的男人就朝着他走了过来。 “把你刚才手中的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茂庆被他这面无表情的面容和声音吓了一跳,忙从怀中又掏出了那木牌。 卫风仔细端详两眼,就又回到了李元朗身边。 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李元朗接过一看却没想到是岑青茗从不离身的寨主令牌。 第58节 聚义寨人人都认识岑青茗,自然不需要什么寨主令牌,但岑青茗生性好玩,觉得有点身份的人都有东西作为身份象征这才央著陈道然刻的,她从来带在身边,不该遗落在外。 李元朗走到茂庆面前弯下腰急切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茂庆被他钳制的双手吓得都快哭了,忙指着方向道:“是,是当时我在那边捡的。” 茂庆指的方向,离那群杀手将人倒挂的槐树边不远。 李元朗仓皇起身,却向后倒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卫风忙扶住他。 李元朗没有想到,当时挂在树上的人竟然真是岑青茗,他也没想到汪全盛说的话居然会一语成谶。 白费苦心,当真是白费苦心。 湖边那群侍卫仍在水里寻找岑青茗的下落,李元朗心痛难言,往事幕幕回旋,明明他已经可以把一切障碍都全部扫除了,明明他们马上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明明她都尚未见过自己亲人一面,明明—— 为什么她要走?为什么不能等等自己! 李元朗一步步走到了湖边。 卫风见他神情异常,一直紧跟着他。 结果下一秒,李元朗便要踏进湖里,卫风忙勒住他身子劝道:“大人,水里大家都在找,你也不会游泳,就别下水了。” 李元朗哪能听得进他的话,他眼里不断浮现的就是刚才岑青茗挂在树上的身影,他好像还记得,她侧过头看过自己一眼。 她当时在想什么?是在想自己果然所信非人,还是觉得自己幸好没有接受他? 李元朗一直以来算得上是谋算有度,逻辑清晰的脑子此刻瞬间崩了。 为何一切变得如此? 为何每每于情之事上他的所求总是无法圆满。 汪全胜和岑青茗说他没有心,而李圭和荀玮说他失了性。 李元朗呵笑。 那他到底是什么,他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怪物吗? 他明明也会痛的,也会难受的啊。 卫风见劝他不住仍要踏足,也没办法,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意见,而就在此刻一旁湖边寻找的侍卫却高喊找到了。 李元朗忙不顾形象跑了过去。 此湖是个环形,那侍卫叫喊的就在另外一面。 李元朗等跑了过去才看到岑青茗的身影,心慌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岑青茗手中的另一人。 —— 岑青茗也没想到她出个一趟府,遭遇的事情就如此坎坷。 她本来只是听到茶馆里面那两个年轻男子的话,才去了戏苑看了自己的戏。 如他们所言,这出戏是当时她送粮时那个夫子写的,她统共就遇到过一个夫子,就是那姓刘的,当时他还指天骂地的说自己不要她山匪劫来的东西,后续虽然也拿了粮,但会为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请命? 还搞得如此声势浩大? 岑青茗心里十足的怀疑。 戏虽还算写实,但差距也挺大的,她可没有这般好脾气地将他们这些人一个个如此笑容满面的送出去,也没有戏文里说的那般正义凛然的崇高抱负。 这写戏之人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般,岑青茗属实是有些老脸通红,她想着如她这般在山里长大没读过几本书的山匪也不会信这种事情。 那这些在京里遍地走的读书人更是不会看上这些毫无头尾逻辑可言的戏码。 不过她刚这么想完,就被这满桌戏苑的叫好声震了一下。 很明显,他们并没有觉得这戏有什么不对,而且仿似个个热血沸腾,正义凛然,且都在说着下午即将开始的游行。 而这囚犯游行也被他们说成了一次大型的追看“岑青茗”以及宣扬她过往的乐事。 他们虽叫喊的都是自己的名字,但岑青茗却如旁观者般,冷眼瞧着就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觉得有异样的。 等到了游行开始的时辰,她跟着众人一道去了游行的那条街,看到了囚车上的“岑青茗”,她才知道为什么李元朗有胆子让人假扮她。 这人远远望去,侧脸居然与她一般无二。 岑青茗心里惊疑,原本只是想凑下热闹的心,也不知不觉跟她的囚车一路行进,直到汪全盛找来的那帮杀手掳走了假冒的岑青茗。 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一路跟着那群杀手而来,直到了这里。 只是她偷偷跟在那帮人身后蹲了半天,她才发现“岑青茗”根本就是拿来吸引别人的鱼饵,她眼见着代替她的人挣扎无果,被挂在了树上。 岑青茗也不敢现身,主要她还不知道主事之人是何身份,想用她来做什么,其次,这么多杀手她冲出去一打多也实在有些吃力,更别说她的一把长刀到现在还被李元朗扣着。 啊,想到此处,岑青茗就更气了,送个破簪子还不如将她的长刀给换回来再说。 岑青茗如此想着,就看到李元朗走到了他们埋伏好的凉亭中。 岑青茗愣了一会,不过片刻,她又觉得果然如此,所以她被人害被人囚此时被倒挂在树上都是因为他? 他可真够克自己的。 岑青茗如此腹诽着,就一直注意着他们之间的举动,那坐在轮椅上的人岑青茗没见过,但是明显这人和李元朗有仇,他才想利用自己来克制李元朗。 也不知有这想法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很好,李元朗看着自己沉水居然还在鼓掌。 岑青茗冷笑,就这人,她是脑子抽了才会和他在一起。 她眼看着被沉水女子的水圈涡旋越来越小,直到没有。 岑青茗深深叹了口气,虽然是李元朗做的孽,但到底是因为她才连累了那个女子。 岑青茗偷偷绕到一旁,准备潜水去救人,也幸好那些杀手只是一味盯着亭子里的动静。 她潜到水下时很是折腾了一番,那个女子脚上绑着石块,她给她在水下解石头就花了好一番力气,更气人的是,岑青茗去救她,她居然还想将自己当成她的踏板自个儿游上岸,不过这女子毕竟先前在水下折腾了不少时间,见脱了力无法独自上岸,又只得回来靠着自己。 岑青茗也是被她整无语了,若不是她落水是因为她,就看她之前要把自己当做踏板时的狠劲,岑青茗早就将她抛下了。 这样没过多久,岑青茗再冒水出头,就看见湖边挤满了侍卫,她怕万一又是什么想要害她的人,就又在水下等了好一会,关键是她身边的这女的,一点好歹都不知,还一个劲地在扑腾,这才惹了侍卫的眼神。 岑青茗生了气没忍住一个掌风,将她劈晕了,而那些侍卫也跟着找到了岑青茗的落脚之处。 原本她看到这么多人还在担心又得一番恶战,不过好在,岑青茗看到李元朗安然地走过来后,就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人了。 岑青茗一时放下了心,只是她在这边藏了太久,腿都快麻了,将将站起来之际就被李元朗给拥住了。 冬日湖水多刺骨,岑青茗带着一身寒气被裹进李元朗怀里,一身都被沾染得泥泞不堪的李元朗却不发一言,将头更紧地埋在了岑青茗怀里。 岑青茗却蹙紧了眉,看着周边人或尴尬或凑趣的神情,当场就要推开他。 李元朗却将岑青茗越拥越紧,在她印象中,李元朗力气不大,可此刻,他却如同铁铸般将她锢在他的怀中,岑青茗一时竟也挣不开他。 岑青茗不耐,正要加大手劲,却忽然停了动作。 一滴热泪落在了自己的脖间。 他说:“还好不是你。” 很哑,很轻。 岑青茗一时只觉脖间那滴热泪,黏腻又刺烫。 失而复得的滋味让李元朗心中不断翻腾,等他回过神来,他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还好周围人都算识相,全都侧过了身子。 不过更让李元朗舒心的是,岑青茗,后来并没有推开他。 他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突然瞥到了晕倒在岑青茗一旁,侧脸与她有八分相似的女子,慢慢沉下了脸。 第75章 等待 南书房内, 几位朝臣各坐一边,这些人都是因今日之事来找景元帝的,只是没想到, 等了半日才看到被小太监领进门的的李元朗。 李元朗在湖边之时原本想将岑青茗的替身就地解决了, 没想到景元帝派人来寻他进宫。 今日这出闹得如此满城风雨,李元朗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事肯定被上庭拿来做了文章, 他先将岑青茗带回府中安置,然后准备沐浴更衣之后再进宫。 彼时岑青茗蹙眉拦着他质问:“你为何要害她?她有何过错你要杀了她?” 李元朗沉默半晌, 然后才道:“岑青茗, 你连一个不知过往的陌生人都能如此热心, 但为什么对我, 你总是冷脸以待。”他有些不甘, 可看着岑青茗疑惑的眼神最后还是缓了声:“等我回来,我自会给你一个解释。” 如此, 到了宫里后, 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李大人可真让我们好等啊 。” 刚进门, 就有人对着李元朗阴阳怪气。 李元朗侧头望去, 就看见是一个在何老手下与他多有龃龉的小官。 此刻他看着李元朗一脸的不忿。 李元朗对此不以为然, 反正这小子也不止一次想要给他下绊子了。 而眼前的诘问还在继续。 “李大人,怎么你刑狱里那个女山匪现在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你也不知?竟然还让人当街抢走了囚犯!” 李元朗一脸冷然:“臣是刑部侍郎但不是串街走巷之人, 我也是今天才听说了这女匪首的这些事情。” “你别说你不知道!你之前都和那女子成婚了,你还说你不知道?!怕是从一开始, 你就和她有了首尾——” “陈秋刈, 你别在大殿之上污了圣上的耳。”李元朗一派凛然模样:“何况, 这些事我也没想瞒着, 那女子当初强迫于我,我对她能有什么心思!” 这时从殿外传来一声反问:“是吗?” 众人朝外看去, 只见何启简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殿外,此时直视着李元朗喜怒不露。 李元朗回头谦卑下拜,拱手道:“回老师的话,我与那女子确实毫无私情。” 何启简没有理他,而是先向圣上告罪:“请圣上恕臣没有通报之罪,实在是老臣听说今日之事也是分外焦虑,这才失了礼数。“ “太傅说笑了。”景元帝脸上挂着笑:“来人,先给太傅看座。” 陈秋刈缩了缩脖子,这件事情他之前就和何老提过,哪知道何老当时一脸的无所谓,不过看着今日情形,好似何老也不甚满意李元朗了啊? 正如陈秋刈所言,朝廷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此番李元朗出去办案竟被一乡下女山匪强娶,众人私底下都是笑话不止,但这毕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大家也不会真拿到李元朗面前说叨。 可今日事情放到了明面上就不一样了, 第59节 陈秋刈见何老那番话明显也是怀疑的意味,更是不想罢休,他一直以来就看不上李元朗,一个破落门户爬上来的臭小子,现在倒是爬的越来越高了,可是几年之前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跪舔自己呢,更让他气不过的是,连何筠都对他青眼有加,一天到晚地追在他屁股后头喊着谦哥哥。 陈秋刈想到这里就十足的火气。 “那李大人倒是说说她是怎么强迫你的啊?” 这问话不可谓不狠毒。 景元帝适时发话:“行了,李谦今日来此也不是说这个的,不过今日劫囚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元朗瞥了陈秋刈一眼,随后朝景元帝禀报道:“臣就是因着这个事情来晚了,那女囚犯已经被臣带了回来,因着要赶回来面圣,臣就先将她关在自己府中了。” “劫囚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天子脚下动手?” 其他官员的这句问话,李元朗倒真的很想回答,不过究其原因又容易带出自己,更关键的是,他此刻与景元帝已经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拣着重点道:“好似是有群人听见了最近的传闻雇了人想将她救出,只是雇来人却是一群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恕臣手底下的人实在是武力不足,只捉到了一人 ,其余的就让他们逃了……” 陈秋刈忍不住道:“圣上,这整件事背后必然有人在引导啊,不然一个女山匪,怎么可能激的起这么大的群愤,居然还有人雇人去救她?!” “还有,李元朗说是去捉拿要犯的,但是却以手下之人武力不足的借口放走了那群杀手,那谁知道他和那些杀手有没有勾连,谁知道是不是他想要将那个女山匪故意放走的——” “好了!” 何启简这一声,吓得陈秋刈一哆嗦,到底不敢说话了,他也是看今日何老一脸不待见李元朗的样子才敢有恃无恐。 陈秋刈咬牙,李元朗到底是他的好爱徒。 何启简只是受不了这蠢人一直在这里搅弄些挑不着重点的是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他手下之人都是些废物。 说了这些对李元朗有什么坏处? 他本来就只是个刑部侍郎又不是京中的巡视,用得着他去捉人? “还是说回正题,来谈谈那个女山匪的事情。”何启简上来便要掌控全局:“现在京城里那些戏是谁请来排的?那些词又是从谁的口中传出来的。” 李元朗回道:“臣下午已经在查这件事了,今日也有不少人跟臣说过了这些事情,只怪我,听到消息太晚才酿成了今日过错,那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夫子,臣也已经派人去寻了。” “唉,李卿怎么能这么说呢。”景元帝放话道:“在座的这许多人不也是今日才听到的这些消息的吗?既然李卿已然去找了,就等他到时候找到人再议吧。” 话到了这里,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再往下展开的余地了。 囚犯并未逃出,李元朗身上之事也无可指摘。 这些被拉聚在一起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的群臣也只能悄然而出,只希望李元朗不要记恨上自己。 这些人出门的时候,景元帝单独让李元朗留了下来。 何启简起身和李元朗擦肩时停了片刻,他说:“李谦,何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若是伤害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李元朗抿紧了唇。 等到众人散去,景元帝这才看着李元朗拧眉道:“说说吧,李卿,今日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元朗也没想隐瞒,汪全盛这么大一个麻烦,他可不想让景元帝白白糊弄过去。 等景元帝听完李元朗说完来龙去脉,景元帝一时也噎了声。 “那他人?” “他不想让圣上手下无可助之人,也自觉有负圣上所望,所以投湖自尽了。”李元朗如此说着又歉然道:“是我没有拦住他。” 景元帝看着虚空,半晌才叹了口气:“他自己执迷不悟,于你有何关系,要说起今日这事,倒还是我对不住你了。” “圣上何出此言,若不是圣上当日所赐玉佩,我今日还真不知能否活命呢。” 景元帝呵笑:“你这是真心话?” “自然不是。” 景元帝大笑,随后又问道:“怎么我看何老今日对你已有嫌隙?” “老师他。”李元朗面上犹豫了一瞬:“希望我娶何小姐。” “但你不愿意?”景元帝叹道:“那岑青茗就是你想要保下之人吧?你就是为了她要和何老决裂?” 李元朗好笑:“圣上,我可没有打算和老师决裂。” “啊对。”景元帝带着点了然的意思:“是朕说错话了,你只是帮我一个小忙罢了。” 李元朗没有解释,笑着拱手道:“既然无事,那臣就先行退下了。” 景元帝颔首,等他走了,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景元帝把玩着手上的菩提串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之前李元朗来找他时的情形,也是在这宫殿。 他拒绝了自己,后来又来求谈。 在李元朗提出愿为自己扩大皇权摆脱何启简控制后,景元帝问他要什么。 当时李元朗硬是闷着头一声不吭了好一会。 他毕竟是皇帝,有些何启简给不了李元朗的,他能给。 他找过很多人,只是那些人要么恐于何启简的威慑,又或是实在愚蠢,若是李元朗能在自己手中做事,他自然愿意给的也比别人多些。 也愿意多些耐心。 “圣上,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景元帝好笑:“你不恋权势,也不图银财,怎么偏生就你这李元朗这般无欲无求?” “圣上,臣不是圣人,也有所求。” “哦。”景元帝笑了:“那你所求为何?” “聚义寨 ,岑青茗。” 手上菩提串颗颗流光溢彩,圆润饱满,景元帝想着此刻困在坤宁宫的梁思敏,一时有些怅惘,只是觉得,情之一事当真可笑,但这样也好,有这样一个把柄在李元朗身上,要挟制他难道还不简单? —— 李元朗本应该出宫后就去看望何老,但现下实在没这个心力,更何况何筠回府后也定然会交代今日他和她所说的一切。 他和景元帝所说不想和何老决裂是真的,毕竟是提携自己到了如今地位的恩人,和他决裂没有一丝好处,恩将仇报之后的名声会有多难走,朝堂之上是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当然李元朗也并不在意这个,其实若不是他上次和何老谈论岑青茗的去处时,何老让他将岑青茗关得更久一些,他也不会转而投向圣上这边。 只是明日该如何去应对何老,这就是个问题了,李元朗这样想着跨过府门,往日冷清的李府此时烛火透亮,岑青茗站在正屋,对着他蹙眉:“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虽是一脸埋怨神情,李元朗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这凋零府院,终是有人等着他了。 第76章 掣肘(修) 李元朗身为正三品, 他的府院怎么能算得上小呢,三进三出的院落,外加亭台水榭, 十几间的屋子, 也能算得上是京里排名前几十的大院了。 只不过李元朗几乎已与亲族断绝关系,除了个李圭, 自己就算是孤身一人,其他左不过是些丫鬟小厮, 李府便显得凋零了些。 岑青茗看向李元朗, 见他仍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蹙紧了眉:“你不进来?” 李元朗笑笑没说话, 走进了中堂。 “你这政事解决好了, 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岑青茗就是因着不想牵连无辜之人这才一直留在李府:“那个女子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拿她来当做我的替身?” 问题太多,李元朗先坐了下来, 他又喝起了茶。 又来这套, 慢慢悠悠, 声东击西, 看的人着急, 岑青茗之前用了他的套路,虽觉得不错, 但那是用在别人身上,可若是套用在自己身上岑青茗便满腔的不耐。 她将李元朗刚要举起的茶盏倾倒了个干净。 “这么急做甚么?”李元朗笑道:“我刚从外面回来, 连一杯热茶都不让我喝?” “先说, 你再喝。”岑青茗将身旁丫鬟手里的水壶都抢了过来:“你说完, 我给你倒。” 那丫鬟看着李元朗一脸着急, 李元朗只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那个人,只是侧脸和你有些相似而已。”李元朗缓声:“你不必对她如此上心。” “我不是因为她长得与我有些相似, 我才上心,我是因为她,只是个无辜之人,却被卷入这场是非中,我心难安。”岑青茗深吸一口气:“她难道不是替我受了这份罪?” “她应得的,即使不是因为你,她也得死。”李元朗沉着脸,岑青茗因着寨中亲属对他生气也就罢了,但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岑青茗竟也因此对他厉声问责,李元朗有些上火。 “她就是个为突厥刺探的探子,本就不算什么好人,卖国之罪,她死个几次都不为过。” 岑青茗听此解释愣了一下,这才消了声,但看着他一脸不忿的模样又有些莫名其妙,怎么难道让无辜之人为自己顶罪是什么好事?她良心能安? 他还是个得为民做主的高官呢,这般愤慨又是在发哪门子疯。 “既然如此。”岑青茗深吸了口气:“是我想岔了,是我的错,但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那人有问题。” 她跟他可不一样,她错了会认,有事说事,才不会像他那般整日闷在心上,整日不知道在瞎想些什么。 “行,是我之过。”李元朗对着岑青茗这番强词夺理的模样也是笑着无奈摇头。 在他离去之前他可说了数次那女子就是个死囚,这等机关要事,他原也不想多说的,但岑青茗却偏要刨根究底。 “既然话已说清,那你将我送回庄里?”岑青茗看着李元朗又道:“对了,我再多说一句,既然你用亲人来要挟我,我也应了,你就别再让人困住我,这也挺没意思的。” “你不用回去了。”李元朗捏着手中的空杯,扭头直视她道:“今日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明日随我去面见圣上。” 李元朗这番话,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她看着李元朗此时一脸成竹在胸,事事尽在掌握的样子,恍然想起下午的那滴泪,仿若从未出现过在他脸上。 “为什么?”她在心里问道,这个人,她实在是看不透他,他可以为了一个并未证实的罪证指刀相向,却也能为她的死悄然落泪。 等看到李元朗不解的神情,岑青茗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问出了声,她掩饰地清了清嗓,想起今日她看到的那出处戏,转了话题问道:“京里这些戏都是你搞的?” “是。” 岑青茗蹙眉:“你做这些是想要什么,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那你想要什么?” “岑青茗,你应当知道的。”李元朗这般说着,起身朝她靠近了一分:“我们重新开始不行吗?” 岑青茗撇头:“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好几次,可你好似听不懂,那我再多说一次,前尘过往全部两清,我们两人就这般散了,你可以再去找你的美娇娘,不必一直盯着我身上,而我现在困你手中,再无一丝可用之处,我一个山里野生野长的野丫头实在配不上您。” “可我偏爱你这野性。” 岑青茗哑言,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是不是你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过,当初我说我愿意和你共此一生,携手兴寨,你满口谎言不以为意,后来我说你我两家仇怨之事怕是误会,你置之不理满不在乎,现在我说我们恩怨两清,两不相欠,你又对我如此纠缠。” “李元朗,到底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只愿意听你想听的?重复的话再多说几次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李元朗抿唇,虽然他们上一辈确实没什么恩怨,可他二人却仍旧困在旧日纷争中难以出来:“这些事我们之后再谈,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明日我们见了圣上再说。” 第60节 “你说见圣上我就会陪你去见?”岑青茗气道:“那我要见翠翠,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见?!” 李元朗保证:“明日,明日我也会让你见到她的。” “等不了明日,我现在就要见翠翠!”岑青茗道:“你之前说过此间事了要让我见翠翠的,既然我不用回庄子里,你今日必须得让我见到翠翠!” “今日夜已深——” “我不管这夜不夜深,你若不让我见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岑青茗憋着气:“我已经被你不知用了多少个理由给糊弄过去了,但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卫风本就一直站在中堂的天井处,此刻听到岑青茗这番话微微向前走了几步。 岑青茗立时将眼神放在了卫风身上,只有这个人,她一直没有真正地和他打过一场。 岑青茗脚下起势,手中蕴着劲力,心内思考着这人前几次的出招。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李元朗叹了口气,适时开口,及时制止了这场互斗。 他朝后唤来一人,吩咐道:“你让人将黄翠翠带过来。” 那人应了诺,既闻此声,岑青茗也放下了心,她慢慢放下了手,将掌藏于身后,心内有些躁郁,明明年前已经发作过,怎么今日她的功法又有些异样。 过了近大半个时辰,黄翠翠终于来了。 她是冷着脸进门的,以为李元朗大半夜发什么疯,想要来听听自己的怒骂,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岑青茗。 两人许久未见,都是分为激动。 “你没事吧?大当家?!”黄翠翠几步走到岑青茗面前,握着她的手急道:“大当家,你怎么也落到了这贼人手中?” “我没事。”终于见到了黄翠翠,岑青茗两眼不错地看着她,见她身上没有一丝伤痕,这才放下了心,她捏着黄翠翠的手,示意她放松,随后才看着李元朗道:“我要和翠翠单独谈谈。” 见李元朗一脸莫测,并不怎么点头的模样,岑青茗道:“明天你让我去哪就去哪,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先让我和翠翠单独聊聊。” 李元朗见她连这话都说了出来,这才点了点头,给了一间屋子让她们细谈。 岑青茗进屋之前,仔细看了眼周围。 李元朗尚未走远,回头时正好看见岑青茗这般谨慎模样,好笑道:“我既然让你们单独聊了,就没打算再派人盯着你们。” 岑青茗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凉凉道:“行,还望李大人说到做到,可别像之前那样让我失望。” 黄翠翠在一旁看不过眼,这人满口谎言骗了寨子里的人那么久也就罢了,却深负了大当家的真心。 此刻她忍不住开口质问:“李元朗,我们大当家对你那般好,你就不曾放在过心上吗?你到底对我们寨主有否一丝真情?” 眼看着李元朗拉下了脸,岑青茗将黄翠翠拉回了屋,将门一闭,叹气道:“好了,别说了。” 岑青茗抿唇:“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他那些事都已经做下了,回不了头的事情就别再多问。” “我就是气不过。”黄翠翠气道:“我也是在夫人口中才知晓这些事情,原来李元朗是为着这些才要清剿了我们,可是我们未曾亏待他过一分,他却因着那些不知真假的过往全盘否定了我们。” “更何况。”黄翠翠有些心伤:“大当家您对他的情又掺不得假。” “算了,没有必要。”岑青茗又回了这一句,是对翠翠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真的很没有必要,岑青茗这段时日以来一直反复追问着自己。 她当然知道李元朗对她尚还有情,他这些时日以来的言行举止,每每都在透露着想与她重新开始,但这情到底有几分? 曾经的耳鬓厮磨转眼便可变成刀戈相向,她不敢再信了。 更何况李元朗心思太深,太沉,他实在不适合自己。 翠翠见大当家脸色不对也收了声。 “不说这些了。”岑青茗转了话题,关切道:“你和我娘怎么样,你们现在到底被困在何处?” 这个问题,黄翠翠一脸为难:“大当家,我也不太清楚,京城我是第一次来,更何况,我们每次出入那个宅子都是带着眼罩,实是分辨不出。” 岑青茗有些心忧:“那你们有没有机会逃出来?” 黄翠翠摇头,气馁道:“这怕是也有几分困难。” 岑青茗也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若是只有翠翠一人可能还好说,但加上她娘,她们两个如何脱困? 可今日她提气准备比试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自己丹田的一股冲撞之气。 若再不能及时脱身,她的掣肘怕是越来越多了。 而在此刻寂静无人的中堂之内,李元朗向李圭问道:“今日你送何筠回去,她是回了何处?” 李圭看着李元朗脸色,轻声道:“大人,何小姐回了李府。” 李元朗抬头看着夜空深思,半晌未语。 李圭有些着急:“大人,何小姐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硬没让我跟着,自己走着回去的,小的从来没见过何小姐这番模样,她毕竟是何老的女儿,会不会对大人有什么影响?” “影响?”李元朗仍是看着夜空不语,半晌才道:“一个女子也影响不了我什么。” 李圭讷讷称是,心内却腹诽,那岑青茗不还是一个女子,却都快影响大人忘了自己的心性言行了。 第77章 赏赐 岑青茗练的武其实与她并不适配, 过于霸道刚烈,但当时岑青茗为了能够尽快挑起聚义寨的担子,这才狠心换了这个功法, 虽然有些坏处, 却能够尽快速成。 她虽有天赋,但天赋也有局限, 只能以这些弥补不足,这样才能在男子当道的世道破出一条狠路, 这件事, 除了翠翠, 就没人知道。 而翠翠在知道岑青茗今日运功有异的情况下也是分外忧心:“大当家, 您这样, 会不会不被反噬啊?” 岑青茗摇了摇头:“这功法,没有反噬这一说, 不过确实会损耗身体。” “那怎么办?”翠翠有些着急, 她们被困在此处, 而大当家身体也不容乐观。 “没事。”岑青茗安慰翠翠:“我来想办法。” 她没有说的是, 这功法的害处就是会减短寿数, 但寿命这个东西,悬之又悬, 够用就好,她也没想着要长命百岁, 只要能在这几年振兴聚义寨然后能给母亲送终便是。 李元朗是变数也是异端, 事实证明, 她果然不能要的太多。 隔日, 早朝之上,景元帝御案上的折子果然也俱是绕着岑青茗昨日被劫以及现在京城沸沸扬扬的女匪首劫粮送民的戏文议论个不停, 不过昨日毕竟已在圣上的南书房内有了前情。 更何况,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李元朗说等他下午便将人犯证人一同带进宫面圣,让那些对此有异议的朝臣以及上折的臣子,了却此间问题,朝中众人这才按下不表。 但大家明显发现,今日说起李元朗之事的时候,何老罕见没有一丝言语。 等早朝结束,陈秋刈意气满满地走在白玉阶上,他昨日刚接到消息,原本自请住到庄子里的何筠突然一声不吭的回了府,而李圭跟在身后一脸着急,李圭是何人,那不就是李元朗身边最忠实的狗吗? 他特意几番问询跟着何筠的下人,这才确认,何筠确实是对李圭极其不耐,如此,便可断定李元朗必定得罪了何筠,而从何老这两日的表现来看,他对李元朗也甚是冷淡。 陈秋刈想起昨日场景,原本他都以为从南书房离开后会被何老痛斥一顿了,结果没想到无事发生。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何老手下李元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就算他现在再得势又怎样,还不是养在何老手下的一条狗吗,再换条不也一样? 陈秋刈哼着小调跟走在路上的官员们打着招呼,结果等看到李元朗,他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要往另一边行去。 只是没想到,他要从右走,李元朗便从右边堵他,他从左走,李元朗便从左边堵他,他怎么都绕不过他,李元朗摆明了是想和他作对。 陈秋刈气急败坏,“李元朗,你不要以为自己还能嚣张多久,好狗都知道不挡道,你不会连狗都不如吧?” 李元朗牵起嘴角,朝他跨了一步,生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陈秋刈皱紧了眉,就要往后退,却没想到李元朗硬是勾着他的肩,凑在他耳边轻声嗤笑道:“我看陈大人对我似乎颇为上心,所以稍稍打听了陈大人一番,却没想到,陈大人的私事倒是颇为精彩,我听闻,陈大人在外似乎还有个外室,将陈大人照料的甚好,好似她腹中还……” “李元朗!”陈秋刈一头冷汗泼将下来,差点渗透了他的后脊,这件事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连家中长辈都不知晓,他现在正是议亲的关键时期,李元朗可千万不能将这事捅漏了出去! 陈秋刈压低声音怒道:“你说这话是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 李元朗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转而笑着问他:“所以陈秋刈,你确定想知道她怎么强迫我的?” 陈秋刈偏过头,满眼惊恐,但李元朗已经放开了他的肩,拍了拍他的领口,转身离开了。 不远处看见这这番画面的官员都笑着打趣道:“你看,陈大人和李大人关系多好啊。” —— 李元朗也没让那些对他有异议的人等太久,等到下午未时三刻的时候就带着人去面见圣上了。 如前一日般,那些谏言的官员被安排坐在一旁。 李元朗带着人上了殿。 刘夫子以及从新风县带过来的人一道跪在了地上。 木子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官,还各个都是以一等一的大官,除此之外,最顶上还坐着整个大雲最尊贵的人。 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犹疑当日的举动到底正确与否,却见李元朗冷冷看了他一眼。 木子缩了缩脖子,破罐破摔,心道,反正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仍忍不住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情景。 当时新风县不知从哪传出来岑青茗就要被处死的消息,而这处死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将官粮送给了他们,大家伙都义愤填膺,等到人群里说要不要去京城为她请命时,不少人又退缩了。 毕竟天高路远,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而远离家乡那么久去为一个死生难料的陌生人求情也如天方夜谭一般。 万一客死他乡呢?万一将他们打成山匪一伙呢?万一…… 有那么多的万一,还有更多的担忧,毕竟京城对于他们这些偏居于这些小镇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 但木子站了出来,并且愿意陪一同前去的刘夫子作证。 其他乡亲们虽然不敢同去,但在别人的号召下,也写了血书请愿,他们二人就带着为岑青茗请愿的血书上了路。 而直到木子和刘夫子快到京城以后,他们才知晓原来这一路都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 木子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元朗,又看向与他一同跪在地上镇定自若的刘夫子,想起了来时李元朗嘱咐的话,努力定了定心神。 刘夫子哪如面上那般冷静,他虽看不上山匪,但饱读诗书也当知有恩必报,只是听说了岑青茗的事情,怀着一腔热血快赶到京里时才知道这一切也不过是别人的阴谋。 刘夫子想起那个陪在女山匪旁边的清俊少年,他居然要求自己为她写词扬名,为一个山匪写词扬名? 刘夫子虽愿意拼着性命为岑青茗赶到了京城,但也觉荒谬至极,当时这个人对他冷嘲热讽,刘夫子没忍住被他激起了性子,洋洋洒洒就为岑青茗写了好长一篇词曲,等反应过来之际,那篇曲词已有三页大纸。 不过为着自己的救命之恩,为着新风县所有吃不上饭的贫苦百姓,刘夫子也没说什么,在李元朗追问他愿不愿意为岑青茗做证陈情的时候他还是同意了。 此刻他跪在这大殿之上,看着周围的这些往日难得一见的官身努力平复心中涟漪。 当一个秀才做到他这种际遇的,能遇到这么多这辈子见不到的高官,也是少之又少了。 刘夫子摸了摸自己灰白的须发,苦中作乐道,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得偿所愿了。 而到了对峙证词这一步,原本想等着陈秋刈先行发言的官员,哪想到他今日如同鹌鹑般缩着脑袋一言不发。 既然如此,李元朗见众人没有一人率先开口,便主动提问道: “你们谁来说说,京城这出戏文的编曲作词都是谁想出来的?你们的同伙是谁?你们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李元朗这样说完然后转身向身后的那群官员询问道:“李某这么说,各位大人满意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第61节 身后那群人脸色铁青,有几个甚至垂下了头,妄图藏在身后不被李元朗看见。 只有何老应了他的话。 他是对跪在地上的木子和刘夫子问的,虽然眼神一直盯着李元朗。 他说:“我就问一句话,你们和这位李大人是否相识 ? ” 木子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话,但刘夫子还算镇定,自若答道:“李大人当时就在岑寨主的身旁一道送粮,草民当然也是认识他的。” 何启简听完后便阖目,再不开口了。 众人心中顿时打起了鼓,既然这两人相识,李元朗和岑青茗又有旧,那谁知道他们几人会不会联合起来为岑青茗做了这出戏? 但看看这一脸肃然的李元朗又觉得不必如此,大好前程呢,为一个女山匪属实没有必要。 刘夫子也明显看见了众人的脸色。 他也没什么要解释的样子,只是照旧依着之前的言辞说了原本发生的事情,“圣人明鉴,也请各位大人作证,草民所述一言未从有失,句句为实,我本读书人,饱读圣贤书,新风县之前年年都曾说有官粮救济于民,但每年分到手中只剩残余,而且所剩的都是一些碎米硬粟。” “我虽然不是勤俭之辈,却也不是什么惰懒之徒,概因家中良田被郑汪垚吞并,而草民读书至今却手无缚鸡之力,县中学堂早已形同虚设,私塾更是久未听闻,草民只有这满腔学识还算能挣点银钱,养家糊口,可惜这些都无以为生,我儿都准备去做县里富户的长工了,可那些人的活计真不是人干的啊!我儿身上现在还留着做工时留下的奴印。” 刘夫子缓了一口气继续:“我儿去做长工,却被以奴役之刑对待,要从那富户手中脱身,居然还得用白银三十赎身!上告官府,却无人问道,甚至还被关押牢中饱受毒打,草民一家极苦之下才还清了债务,可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没有粮吃,我的孙儿今年出生,尚未足月,没有米吃,母亲也没奶水,都是一家子用着血水才将将把他养活……” 说到此处,刘夫子哽了一声,哑着嗓子举誓重言道:“我刘鸣栾若有一句虚言,举家难安,终身不得孔孟之道,下辈子九畜轮回。” 其实刘夫子的话也都能被证实,郑汪垚和齐丰这两人所作之恶,皆被记录在案,只是真当亲临之事的百姓淡淡说着曾经的苦难时,众人也才正视因那贪官所造成的恶果。 即使再小的官,对于百姓所言都是难以僭越的一道墙,他们心中所起的任何念头,都可能造成无数民众生活的坎。 刘夫子年数已高,苍白着发平静地述说着过往发生的一切时还是很有说服的,甚至直到最后,他眼眶盈泪说着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想着以死威慑贪官,换社稷清白,而差点让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刚刚出生的孙子,都差点饿死,这样的冲击力对这些久居上位的高官不可谓不强。 而那戏苑的主家琅娘以及最先传播词曲的花旦也都被拉到了殿上。 这几位更是在市井之中见惯脸色的,虽是大内皇宫,但她们到底也见过了不少达官贵人,这个场面,照旧捧出一番笑脸,依着之前李大人所言去说便是。 反正中间有什么差池,李大人肯定会将漏洞圆上的。 就在她们耍着花腔说起这些戏词被传的原因之后,这些场面人终于皱起了眉让她们下去了。 琅娘冷哼,就这些人现在面上一脸不屑,真到了戏苑里还不是个个满脸迷醉跟着小曲哼唱,挑着姑娘灿笑。 李大人吩咐的这几句话,琅娘她们都死死刻在心里,说完之后,其他的琅娘也不敢多说,只是装傻充愣佯笑了混过去。 不过好在这些人也没问什么太出格的。 琅娘心道幸好,她实在是有些心慌,上一个说出李大人这些端倪的人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了,现在只是配合大人演出一戏,这算什么要求。 这一场事了,一定再也不沾事务,慢慢脱手才好。 证人一场场的来,询问百遍都说是为了报恩,为了还情,新风县那几百人的请愿血书还在御案上放着呢。 南书房内鸦雀无声。 谁人能料到,这一场场审问下来,没想到当真审出了个一心为民的的山寨匪首,众人脸上皆都有些变化莫测。 等到最后景元帝要传唤岑青茗时,坐在一旁的那些高官都未出一词。 景元帝先例行公事问了几句岑青茗为什么要做这些以及和刘夫子他们的关系。 岑青茗对昨日刚听的戏曲还有印象呢,她直接将里面的一句戏文说了出来,甚至于在那些戏文里将她夸的天花乱坠的溢美之词也全都拿出来用在了自己身上。 景元帝被她大言不惭的自夸愣了半晌,她这般面无表情夸赞着自己,仿似在说别人一般,再听她说的这几句话这几个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什么绝世英豪呢。 景元帝笑出了声,他活到如今倒还没遇到过这般妙人,也真是有趣,只是再有趣,事情还是得问,而且她这般张扬,怕是等会就有不少人要对她群起而攻之了。 不用他说,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质问,最致命的就是那些赈灾粮的明细去处。 岑青茗可没忘记昨日在茶馆中那些人嘴里说的话,她昨日还特意将李元朗当时送粮的记录簿子翻了出来,此刻别人一问,便镇定自若地呈了上去。 李元朗没想到岑青茗竟然备了,他之前还特意凭着记忆写了一本,现在就藏在他怀中,可这轻薄的本子此时却如岑青茗一般,硌的他心痛。 景元帝翻开那簿子,细细查看,没过多久,便看着李元朗惑道:“这字迹是李卿所写?” 李元朗没想着说谎,当日他在岑青茗身边,人人可见,听见景元帝有此疑问也只能垂着头轻声道:“是这山匪谨慎,迫我所写。” 岑青茗面无表情,只是心中啧啧,这表情这实力,差点都令她怀疑真的是她强迫他写的了。 这样想着,岑青茗止不住四下环了一眼,李元朗,他到底在防谁? 那簿子所写倒是样样俱全,时辰,地点,名字,与一般上报朝廷的录本无甚差别,毕竟是李元朗写的,也是简洁清晰,到时与新风县人口,记录一对便知,只是这簿子已经如此详实,又有何差。 但若是这样,岑青茗现下就是救了几百人的有功之臣。 景元帝指尖轻敲御案,瞥了眼李元朗,随即道:“ 岑青茗,你虽有过,但也有功,念在你并不藏私,一心为民,特恕你罪,当然,朕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朕甚至还能给你一份赏,你想要什么,若不是什么太出格的,朕都可以满足你。” 此刻在南书房的都没想到景元帝竟连岑青茗的功过都还未明辨,便直接说赏了。 岑青茗也没有想到,但此际遇也是机不可失,下一秒岑青茗便振声道:“我母亲,之前一直被李大人私自扣押在外,我没有什么其他念想,但求能与母亲一同离京。” 第78章 对峙 岑青茗继续道:“我母亲, 不懂寨务,体弱多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之前一直不知被李大人关押在何处。” “而我为人子女, 不知母亲身体是否康健,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如今既然可得圣上一诺,便不求什么赏赐恩惠, 但求和母亲团聚, 然后寻一富庶之地了此残生便可。” 昨日岑青茗在知道李元朗让她面圣以后她就有了这个念头, 等和翠翠见面以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她功法有异, 而母亲一直被用来作为把柄,她实在太被动了。 岑青茗的这句话显然让在场众人都震惊不已, 原先想着李元朗可能与岑青茗有私的念头也荡然无存。 人群里多是看着这场变故面面相觑, 惊讶不已的, 唯独陈秋刈露了个笑脸, 却也马上遮掩了起来, 私藏案犯家属,不管这家属是犯了事还是没犯事, 都够这李谦喝上一大壶的。 坐在一旁官员本就是为谏言李元朗而来,初时的震惊过后,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等着看李元朗的笑话, 而余下李元朗找来的这几名人证, 木子在一旁面露担忧, 戏苑的那几个人一脸事不关己,刘夫子则满脸游思, 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元朗同样没想到岑青茗会在景元帝面前来这么一招。 初时的震然过后,李元朗淡定自若道:“臣不知岑姑娘为何对我有这番误解,你的母亲并未犯事,在查清身上并无案情相关的记录后,便早早放她离去了,前几日,我还在杨柳巷里看见过她。” 该说不说,李元朗还是懂得些岑青茗心思的,她不过就是想在人前逼自己将她母亲的下落告诉她,果然,李元朗这样说了之后,岑青茗也松了口。 “既然如此,那我便没什么想要的了。”岑青茗由一个山匪正儿八经走到这个位置竟然没有一丝慌张,反而是十足的正义凛然。 “郑汪垚齐丰之流是朝廷有失,我虽然将今年的米粮送到了大家手中,但是曾经过去那么多年被克扣的粮食却再也没法送到了他们手里,这其中可能就差一口饭而早逝的,今日新风县有个聚义寨岑青茗,他日若是再出个新风县,却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个岑青茗了,也请诸位大人,论事行事之前好好想想。” “你——”有激不起性子的官员对着岑青茗如此嘲讽就要开腔怒斥:“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诶。”景元帝将手举至半空,示意让他平静一点:“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只要你们做到你们该做的,又何至于引出这些事端。” 那官员听着景元帝在上的训斥,略带不服地坐了下来,怒视着岑青茗。 岑青茗又无所谓,她平日可骂不着这些大臣,现在也只是劝他们好好做官,有什么不对。 只是岑青茗没想到景元帝真如李元朗所说,如此平易近人,那她其实真的讨要些东西也没什么吧? 可惜她刚才调子起得太高,直接给拒了,岑青茗免不了一阵肉痛。 景元帝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居然再问了一遍岑青茗:“既然是误会,那刚才你提出的赏赐就做不得数了,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你可以好好想想。” 岑青茗暗喜,面上却是十足的苦恼模样,半晌才言:“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不过我们贫苦百姓出身,多点银子傍身总是好的,圣上若是真的想要给我些什么的话,不若多给我些银子吧。” 岑青茗看着景元帝小心翼翼伸出指头,比划道:“白银千两?” 这名声哪有这银子重要啊。 景元帝大笑,“这要求简单,白银千两,朕现在就可以给你。” 旁边刚调来景元帝身边的小太监瞧着这行为颇为放肆的女山匪,本想出声呵斥,但看着圣上兴致勃勃的模样,将要开口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说话间,手下的人已经拿着托盘呈到了岑青茗面前,红布掀开,都是硕大的银锭子,岑青茗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钱,瞧着眼热,伸手就要将托盘接过。 呈给她的小太监差点被岑青茗的力道给拉了过去,忙轻声道:“岑姑娘莫着急,等这里结束,这银子就会送到了您手里。” 岑青茗讪讪,恋恋不舍地将装着银子的托盘松了手。 旁边众人都将岑青茗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的不屑露于言表。 而景元帝也是感慨万千,李元朗自己瞧着倒是光风霁月,不为外物所累的模样,没想到看中的这个女子却是个一心钻进铜钱眼里的。 岑青茗哪管得了他们想什么,现在银子在手,可以选择的余地就多了,就算李元朗不愿意为寨子里的那些人安排后路,她也有能力让他们择一处而栖。 更何况,现在母亲和翠翠的下落也都知道了,于她而言,就更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念想了。 这样想着,岑青茗偏过头看了李元朗一眼,他此刻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岑青茗有些犹豫,她这样在众人面前直接下了他的脸,来要挟他给出了母亲的位置,他还能将她手底下的人毫无芥蒂地送出牢狱吗? 岑青茗越想便越觉得没戏,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圣上,那我寨中兄弟,他们同样也跟着我一道送了粮,多多少少也算有功吧 ?是否可以将他们都尽数放了?” “怎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菜市场吗?还能到处砍价!”坐在一旁的官员实在撑不住气,怒骂道:“你们做山匪的,能得到这么多赏赐已经是圣上菩萨心肠,网开一面了,你这匪贼居然还得寸进尺。” “圣上,您可千万不能被这起子贼人迷惑啊,就算她真的做了这些事,救了这些人,但之前他们犯的那些罪就可以不算了吗?” “臣听闻,这山匪盘踞在新风和丰荣两县久矣,这么些年,他们占据着山头,抢掠来往商户行人的商货盘缠,祸乱一方百姓,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难道就凭着这一处的善就能把之前的恶抵消了吗?” “圣上,臣不服!” 随着这人的出头,身后的不少官员也都高声附和。 毕竟是千两白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年最多也不过这些银钱,现在居然被这样一个乡野之间的女子随意拿到了手里,这得让多少人心有不甘。 那最先站出来发难的官员,落座后偷偷看了眼何启简,何启简与他目光一对,片刻后两人又不着痕迹地重新落在了大殿之上。 景元帝没有表态,示意他们静了静声,对岑青茗道:“他们这些人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你觉得是否在理?” 岑青茗有些气恼,但也怕被他们累及亲友,只能压着脾气道:“我们虽是山匪,但也是贫苦百姓出身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若是能填饱肚子,谁又愿意躲进这深山野林里做个不敢透露相貌也无姓名的人呢。” 岑青茗转过身,对着身侧坐在一旁高高在上的官员们道:“我们聚义寨加上我共计贰佰一十二人,其中一百一十人人都为妇孺,二十二人皆年事已高,不事生产,其余满打满算只余一百人可以攒点活计,而这一百人却得养活贰佰一十二人。” “我们虽然是山匪,但我们在山上还是进行了开垦,地里还种着蔬果,即使难以养成,品相极差,但仍为了混口饭吃仍在努力生活。” 岑青茗吸了口气继续:“对,我们是抢劫了过路商户,但那些商户给的买路钱甚至不如郑汪垚建官道向他们索要银钱的十之七八。” “郑汪垚在外面散播我们的恶名,说我们凶神恶煞,不留活路,但我们哪比得上他,正常乡间百姓过路,我们什么时候向他们要过钱?而那些我们掠了银财的商户,又有多少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在坑害百姓。” “而我们十年间也不过共计劫取了不到千两银子,折合下来每个人甚至不足五两银子,就是这些银两,让我们撑过了这么久,但我们这些人真的该死吗?我们这些人的活路真的得靠这样自救吗?” “若我们当年没有做匪,运气好点的就是像刘夫子般等待着被施舍,然后靠着贪官的怜悯求生,运气差些,那这些年早就不知道横死在哪个山沟了。” “岑青茗,你说的这些是否太过理所应当?!若是人人都以你这言论行事,那大雲的江山岂不是都乱了套?你们若是遇到了贪官,尽可以向上反应,但你们以此为借口,踞山为王,而你这些长篇大论,不过都是在遮掩你的恶性!” “你若是这么认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岑青茗看着那出头之人道:“你身在京城,政治清明,上有圣上照拂,下有市井严明,你的一生都在顺风顺水,你也不会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能够将郑汪垚的恶事曝光而死。” 第62节 “但我们呢,我们只是为着一条活路而已,当然了,抢夺别人银财就是我们的错。” “我身为寨主,应以身作则,我甘愿受罚,但你说的那些,我不认。” 景元帝现在倒是知道了一些李元朗喜欢这女匪徒的原因了,不过性子实在有些泼辣。 “李卿,你以为呢?” “臣以为,此事因在郑汪垚管辖范围之中,他所做之恶有目共睹,但情可以免,礼不可废,按照大雲律法而言,岑青茗应当受罚,而由其所言,每人均银应为四两左右,按这个份额来算,岑青茗及其寨中每人需得各受十板。” 李元朗侧头看了眼岑青茗,脸上是有目共睹的公正严明:“当然,念在其妇孺并未参与夺财,可以从轻发落,只望其能洗心革面,若是这样,那寨中所利必得上交朝廷。” 岑青茗梗着脖子,咬牙道:“我没钱。” “圣上刚赏了你银子。” “你——”岑青茗怒道:“那是赏给我的!” “岑青茗。”李元朗淡声:“你是聚义寨的寨主,这些银两若不归还,那你刚才所言的寨中妇孺就需受罚,这你也愿意吗?” 岑青茗恨恨,无可奈何道:“那我不能替他们受个七十仗,再多留下些银两,这样不行吗?” “不行,岑青茗,这里不是菜市场。” 李元朗将刚才别人说岑青茗的那番言辞重新堵在她嘴里,差点没把她气得仰倒。 景元帝笑道:“李卿,你也太过严苛了。” 李元朗不置可否。 陈秋刈这个糊涂脑子难得醒了下神,他怎么记得剿匪以后的寨中赃款本就得上交朝廷,怎么在李元朗口中就变成了给那些匪徒的赎身银两了? 不过这千两白银又从那女匪手里吐了出来,也可以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群人这么声势浩大的来一场,居然就是让李元朗出了个风头。 眼见一旁的侍卫上来就要将岑青茗执行。 李元朗又道:“南书房是议政处事之殿,在这里行刑怕是污了圣上的眼,等此间结束,臣带着人一道去刑狱执行便可。” 何启简此时终于发声了:“李谦,这里不行吗?” 第79章 诉情 师徒二人四目相对, 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一丝猜疑。 李元朗先让了步: “这里当然可以的,只是怕污了大家的眼罢了,若是老师执意如此, 元朗自然不会勉强。” “那就在这里行刑吧。” 何老这声吩咐, 底下的人心中便有了数,身旁两个侍卫上来就押着岑青茗上了刑凳。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岑青茗这次总算是体会到了,趴在那刑凳之上时, 岑青茗转头问李元朗道:“李大人, 等到这里结束, 我的那些手下还有我的母亲是不是都能自由了?” 李元朗偏头躲开岑青茗投来的视线, 轻轻点头。 “那就好。” —— 终于散场后, 有个裘姓官员最先溜了出来,等他出了宫, 对他们今日议会结果分外好奇的友人悄悄来到他府上, 八卦道:“你们今日论出来个什么说法? “别提了。”裘姓官员狂饮了三杯茶, 才摆手道:“李元朗一点事都没有, 最后好处却都落在他身上,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那女山匪和他差点成亲吗,今日李元朗为了他的名声, 当场就命人打了她板子。” 那官员狠狠叹了口气:“这人心狠起来啊,就什么都不要了, 只是可惜这么大一出劫人好戏呢, 本来想着怎么也能给他定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责, 却没想到倒变成他的功劳了。” 他好友皱眉道:“你看我怎么劝你来着, 你可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想到去谏他呢?!你没看到这几个月以来得罪李谦的后果吗?就别说那几个被砍头的小官了, 你想想被流放的沈远,还有被判在狱的崔易,甚至连相爷都闭门不出了,你居然还敢去得罪他?!” 裘姓官员嘴硬道:“可是那李谦本就做错了事情,就算我们不谏言,也会有人上奏,今日早朝不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最可恨的是那陈秋刈,当时撺掇我们一道同去,今日来了却一言不发。” 好友指着他嘲笑:“我看你们是中了他们二人的圈套了,今日下朝的时候还有人看见他们勾肩搭背,浑似一体,人家关系好着呢!” 那官员这才恍然大悟,但在心内却把陈秋刈记上了一笔,这混账竟如此坑害自己。 等到之后陈秋刈被整得有苦说不出时,这才痛悔为何当时惹上李元朗,与他有同感的还有另一位在南书房一直出头诘难岑青茗的官吏。 自此以后,这两人看见李元朗,便一直缩着身子躲着他。 李元朗是在散场后最后出来的,彼时冬日斜阳照耀在整个宫殿之上,瑰丽的霞光披散在众人面前。 李元朗刚出殿门,就看见何老的背影倚于阑干之处。 “老师。”李元朗走到何老身后轻声唤道。 何启简转过身,垂眼看着在他面前躬身行礼的得意门生,淡声道:“李谦,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昨日筠儿突然归家,我才知她去山庄,闭门客皆是为了你,你说,你有一个要案的人证要让她帮忙遮掩。”何启简眸色冷冷,他在朝几十年的威严一时都倾在了李元朗身上:“你有什么要案人证值得我何启简的独女来为你办事?” 李元朗抿紧了唇:“这件事,是元朗之过,元朗认错。” “不需要,李谦。”何启简冷声道:“如果筠儿愿意原谅你,我无话可说,但若是筠儿对你心中有怨,你也得做好承受的准备。” “这是自然。” 何启简将李元朗带回了何府,李元朗进何府之前先侧耳对卫风说了句话,随后摆手让他离开了。 卫风眼见着李元朗的身影消失在何府里面这才皱眉离开。 何筠听见父亲将李元朗带回只觉躁郁,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的脸,为什么一定要凑过来让她去见他! 门口传来笃笃轻响,何筠憋着气拉开门,见是父亲,闷声道:“我不去。” “你怕他?” 何筠撇头:“我只是不想见他。” “为什么不见?”何启简声音沉沉:“何筠,你记住,你是我何启简的女儿,没人能欺负的了你,若是你想要李谦死,我也能做到。” 何筠猛抬起头看向何启简,有些震惊。 何启简拍拍她的脑袋,随后又推着她的后背道:“去吧。” 何筠在何启简的注视下一步步离开,何启简默默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心下叹息,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且从未让他担过心。 这个一向不需要自己费心的女儿渐渐长成了这幅模样,何启简是骄傲的。 他知道,何筠一向觉得自己是女孩才不得他心,何启简当然想要个儿子,这样他的权势地位都有人能承,而不用他费尽心机去寻找外面的苗子。 但又几个男子能比得上何筠的人才学识,上一次来府里看着秀外慧中的年轻人,却没想到是个绣花枕头,还硬要跟筠儿辩驳,她何必和这些人掰扯不清。 只可惜男女阴阳各有定论,何筠无法继承他的地位权势,可他也不可能为了这些偏袒一个外人,甚至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李元朗等在何筠院子门口,垂着头思绪万千。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先是何筠突然跑来质问他的感情,再是岑青茗被抓…… 可惜原本筹划的算盘全都乱了,不过好歹,最重要的一点,岑青茗现在也算平安康健。 只是经此一遭,李元朗更是不敢让岑青茗独自在外,岑青茗再是武力高强,若再来一次那天的场面,让他该如何自处?若是有人拿她要挟于他,他又该如何两全? 她应当要和他永永远远在一起才是。 只是,李元朗想起今日岑青茗被执刑时的冷漠,心间便是一阵刺痛,她一直都不肯信他。 她为什么连一丝信任都不愿给他?若是她不曾多问最后那句话,何至于还要受刑?! 岑青茗还是太过天真,她怎么可能离得了他?她又怎么能知道当日他以为她差点身死之际是怎样的担惊受怕! 何筠走到李元朗面前时,李元朗仍沉浸在这情绪中无法自拔,等何筠脚上的秀鞋出现在他眼前,李元朗这才反应了过来。 四周空无一人,是特意屏退下人以后准备的空院子。 李元朗暗道,若是他回答的一个不满意,也不知能不能出了这道门。 何筠看着面前人的模样,他与昨日说完那番话以后的样子并无一丝不同。 她轻声问:“李谦,你有悔吗?” 李元朗定定地看了眼何筠,淡淡道:“悔了又能如何?” “大概是。”何筠环视了周边一圈,没有了暖阳的冬日一切就都变得肃杀起来,连原本看起来颇为得趣的枫叶现下看着都如血一般的猩红,她笑道:“你仍然能高高在上做你的高官权臣,享我父亲的泰斗名望。” “何小姐——” 何筠打断他的话:“你前几日不还叫我筠儿吗?” “那是前几日。” “你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何筠嗤笑:“你别拿这幅眼神看我,我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我爹是何启简,你以为我真能有什么好脾气,只是父亲一直想要的就是我这样脾性的女儿,我便只能装得这般模样。” “怎么,现在觉得我欺骗了你?” 李元朗不置可否:“我没什么资格说什么骗不骗的。” 何筠冷笑:“你知道就好。” 场面一时又冷了下来。 何筠叹道:“原本我是不想来见你的,你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可用的了,你不喜欢我,还一个劲地推开我,我有足以让人艳羡的名门家事,还有权撑朝野的爹爹,这样,你还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说你是傻子,你又不是,说你有心计,却又是个半吊子。” “只是可怜了你送给我的那本游记。”何筠扯唇:“你当时还说让我能够一赏山河呢,我当时就想啊,你有这番觉悟,那我嫁了你以后,应当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四方小院之中。” 李元朗看着何筠这般样子,倒是勾起了唇角:“没想到我如此不识趣?” “确实。”何筠点头:“你当我是傻子,真看不出你喜欢她?我不过没放心上罢了,但你却真的为了一个乡野之女抛弃我?” “不过她倒是比你有意思多了,敢爱敢恨,敢做敢想,李谦啊,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和我是一类人,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也并不奇怪我现在的样子,你瞧,我们确实般配,可你的岑姑娘当真能接受你吗?” 李元朗看着她,面露异色。 “先不论你这脾性她是否能接受,就光说你身上的担子责任——” 何筠转了话题。 “你以为是我将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我父亲的?”何筠摇头:“李谦,你太小看我,我从未对父亲提起过我们俩之间的半点情况。” “我父亲身居高位,这些他一查便能知晓,你即使跳的再高,但有我父亲压着,你又能有什么水花?” “李谦,你是我父亲培养的棋子,那你也应当做好一个棋子分内的事情,我们何家荣耀兴衰,你也应当负好责任才是。” 何筠说到这里又自嘲道:“李谦,你真是,亏我之前还将你当什么宝贝似的,放在心里,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你根本不值得,只是你放在心上的人好像也没把你当回事。” 何筠说完便要离开,等走出了几步以后,她才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回转过头。 第63节 “啊,李谦,我再告诉你一样事,你以为那天是谁让我来诉情的?”何筠浅笑嫣然:“是你那个放在心上,然后巴巴送到我面前想要我好生保护的岑青茗啊。” 第80章 不配 何筠看着李元朗出了府, 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何启简清咳着走到了何筠身旁,他刚才站在游廊里吹了点风, 此刻喉咙便痒的难受。 “就这样放他走了?”一句咳了三声, 何筠接过林平扶着的那边臂膀,先给何启简拍背止咳。 等何启简不那么难受了以后, 何筠才轻语道:“他不喜欢我,是他的损失, 我也不想强求什么, 他既是爹爹培养起来的, 就让他一直为爹爹效力就是了。” “你这丫头。”何启简叹了口气:“性子如此软和以后该怎么办?朝堂之事你不用管, 这些爹爹自然会有安排, 你根本就不用顾虑他。” “可是爹爹,他到底在您手下浸淫多年, 他如此不顾您的威严就挑明了来, 谁知道他手底下又有多少关系呢?” “我说了, 这些你不用管!”何启简这样说完, 见女儿低头不语, 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语过重了,随即缓了语气道: “筠儿我现在也实话和你说, 我本也有将你许配给李谦的意思,但原先我一直是想再看看李谦为人, 现在你年纪不小了, 等到今年岁末, 又长一岁, 可你本是这京城万人艳羡的太傅千金,齐家付家甚至那侯家都曾有意向你提亲, 论身家论权势,哪个不比李谦强?你就没有一个心动的?” “我……”何筠满脸落寞,对何启简小声道:“我没什么中意的,只是爹爹 ,女儿刚被人拒绝,您也得让女儿缓缓才是,我想出去多走走。” 何启简皱眉:“他算什么东西,就说拒绝,你若是真心想要他,我也能让他娶你,只是爹爹跟你说,这男人强扭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之后真当成了个怨侣——” “爹,我不想嫁他了,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何启简讶异,女儿难得打断他的话,但他以为筠儿是被李谦给气到便也没有计较,只摇头道:“外面能有什么好玩的,鱼龙混杂,冲撞又多,你就待在府里就是了,再不济,衡杨那边的庄子你也可以去住住。” 何筠垂头,眼里光芒黯淡:“没什么,那我还是待在府里好了。” —— 李元朗回府的时候天色已变黢黑,李圭跟着那守门的一道站在门口等着他,见李元朗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李圭先是扯着李元朗的袖子转了几圈,好生看了眼他身上是否有伤,然后才心疼道:“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元朗任他打量过以后才道:“岑青茗呢?” “卫风将她带回来后,便一直让岑姑娘呆在原先房间里,未出一步。”李圭面露难色:“只是岑姑娘差点把府里闹翻了。” 李元朗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孙长邈呢?” “孙神医来了,来倒是来了。”李圭讪笑:“就是依着您的话,一直坐在偏厅呢,孙神医茶都喝了四五盏了,现在该是在喝第六盏了。” 李元朗颔首:“让他将棍棒外伤药给我,然后再喝第七盏。” 李圭听完一愣,那孙神医不得挤兑死他,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李元朗已经走出了七八步远,李圭忙从怀中掏出玉佩,小跑着跟上李元朗道:“大人,圣上所赠之物大人你可千万别忘了。” 李元朗看了眼李圭,又把玉佩交还给他:“就先放到你这吧。” 抬手轻掷,做的是抛的动作,李圭慌乱,忙盯着李元朗抬手的方向,双手合掌想提前伸手接住。 李元朗轻笑:“你紧张什么。” 李圭仍是满脸紧张地盯着李元朗手中的玉佩,害怕道:“我这不是怕皇上给您的这信物碎了吗?!万一又有今日之事呢?” 李圭看着自家大人毫不在意的样子也是没了脾气。 李元朗嘴角笑意淡了几分,但仍是附着一丝浅笑,递给他道:“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说话间,李元朗便转身彻底离开了。 李圭愣了一愣,他总觉得李元朗今日似乎有些异样,不过自从遇见岑姑娘后,大人的异样也太多了些,李圭轻叹,这强扭的瓜啊,何必呢。 李圭叹完,将手里的玉佩往怀里一塞,他还是觉得孙大人侯大人之流的还是比不上这块玉佩好使,小心藏好以后,也紧着脚步往偏殿走去。 —— 李元朗进了岑青茗那间屋子,刚推开门一个茶盏便迎面飞来,李元朗好险躲过,不然按着力道和速度,他起码是个头破血流的状态。 原本服侍岑青茗用水的侍女看着站在门口的李元朗,忙跪地叩头。 李元朗看着地上那一地碎片,淡声让她出去。 等屋子重归于他们二人之后。 李元朗摇头,对她这行为似极不认可:“你这样不怕伤了别人?” 岑青茗从趴着的榻上下来,站直起身。 她身上的伤口刚被那侍女小心轻涂过,缓解了些热痛之感,但心上的郁气却是难解一分。 听见李元朗这话,岑青茗嗤道:“你这脚步声,我做鬼也不会忘了,不至于打伤什么无辜之人。” 李元朗笑意盎然,似对这回答极为满意:“那就好。” 岑青茗胸膛上下起伏,不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原本有些平息的怒气再见到他就彻底燃起,痛斥道:“你不是答应放了我娘还有我那些兄弟,你怎么又出尔反尔!” 李元朗说的风轻云淡:“青茗,我不是放了吗,你出去后不是见到你娘了吗?” 他还敢这般狡辩,一说起这个岑青茗又是一顿心火。 她在宫里领了罚,这原本也罢了,反正拿这场罚来换大家的自由,还得了大家的平安,算得上是个一桩好买卖,可李元朗是怎么做的?! 岑青茗当时出宫后可谓是阵势浩大,上头大概也有平息京里那场流言的意思,只说是无罪释放了她,围观的百姓都拍手叫好。 岑青茗还长了个心眼特地在众人面前去桂花巷接回了母亲,母女相见岑青茗甚至不敢多说几句,连身上伤也顾不上只催着母亲尽早离京。 她想得好,只要离开京城,李元朗即使再想对她有什么动作也得顾虑三分,只是她到底还是太贪心了,多嘴去问刑狱,聚义寨的人什么时候能放, 那人只说得要李谦手令。 就耽误了这一会功夫,岑青茗走到城门口时就被卫风拦住了。 她到底有伤在身,虽加上了翠翠,但到底不敌卫风以及那么多官兵,偏生为了掩人耳目,她选的还是条悄无人烟的近道,就这样被掠到了这里! “那算见到吗?”岑青茗愤然:“你说过会放了我娘还有我手下那些人的,但你怎么做的?让我娘露了一脸,刑狱又说得要你的手令才能放人,现在你却将我绑了过来,你这叫放?” “青茗,你不要忘了,你的罚是受了,但牢里的那些人,他们的十仗可还没罚呢,再怎么样,他们也得受了十仗才能出狱。”李元朗解释的慢条斯理:“还有,我并没有骗你,你母亲和翠翠,还有那些人我都会放,你看,这次,你母亲和翠翠,我有拦过她们吗?” “但你把我绑了困在这里还不是一样?!” “那就怨不得我了。”李元朗勾起了笑:“说起来,你不也是一样吗,,你不信我,所以你在殿上提了你母亲还有你寨中的那些人,你不就是想趁着圣上他们的威压来逼迫我吗?” “逼迫你又怎么样。”岑青茗理所当然道:“而且我记得我昨日说的可是,你说做甚么就做甚么,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我可从未说过,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李元朗,难道就许你欺我,不许我欺你了?“ “是啊,就许我欺你。”李元朗大笑,笑到最后红了眼圈又哑了声:“岑青茗,你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难道我看着你被打我会好受?我都说了会放了他们,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就非得挨这顿打!” “我乐意。”岑青茗不甘示弱:“你难道说这些都是为了我,我需要你为了我吗?何况你做这些的时候,你不也很开心吗,我刚要来的赏银,你转手就要了过去!” “你就是为了这?岑青茗,你以为那银子是什么好东西,宫里出的赏银每一厘每一分都刻了出处,更何况是这每一锭了!你就这么想让别人都知道你的下落?” “我……”岑青茗哑口无言,半晌才辩驳道:“可我若堂堂正正做事,又怎么用不了这些银子?” 可他们找到了你,若再用来要挟我呢? 岑青茗不会知道,他那日怀疑她真的身死那一刻,他有多害怕。 李元朗心内哀叹,却无法将这理由说出一分。 只是转口轻笑道:“岑青茗,你是不是很恨我,因为我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你不能离开。” 岑青茗盯着他未语,要说很恨其实也淡了,要说爱,其实也淡了,只是总觉得这些反反复复的事情很让人神伤。 好聚好散不愿意,却偏偏假做什么为情所困。 李元朗也没有岑青茗要接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回道: quot;因为你牵挂的人太多了,牵挂的事太多了,你总是舍不得放下任何一个,这样,你怎么离得了我?” 岑青茗皱眉:“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得让我跟着你一辈子?” “不行吗?” “你想得美!” “我怎么就不能想?”李元朗这时脸上总算失了笑,面色阴鹜:“难道你这次还要把我推给别人?!” 岑青茗心下一惊,抬头看他:“你知道了?” “对。” 岑青茗抿唇道:“做这件事情,是我想的简单了,我不该去诱哄何小姐去找你。” 岑青茗这样说完,抬头直视着他:“当然我后悔的原因,不是因为你,只是觉得你配不上何小姐。” “配不上何小姐?”李元朗冷笑,欺身上前,不认命道:“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丝感觉。” 第81章 多情(修) 岑青茗刚被侍女料理过伤处, 外衣只是松松披在身上,被李元朗带着怒火的一扯,差点掉了下来, 岑青茗只得捂着腰带之处, 但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李元朗已经紧贴到了岑青茗身前。 胸膛处紧贴的是女子特有的柔软, 让李元朗原本快崩掉的情绪以及怒火突然就那么一下子平息了,他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情难自已, 还有那曾经情热的过去…… 李元朗正沉浸在思绪中无可自拔, 岑青茗立刻抢回了主动权, 她将腰间的束带给别紧后, 转身将李元朗按在床榻之上, 看着他红透的脸,岑青茗嗤笑:“难怪常言道, 男人, 只有一个头才能保持清醒。” 李元朗被她这番话惊得微微瞪大双眼, 片刻后, 忍不住朗笑出声, 心道,他跟她较什么真, 总归是他亏欠她的。 岑青茗哪晓得他心里这些想法,他下身的火热还抵在岑青茗腿边, 她现在可不是什么不晓人事的少女, 能被李元朗随意欺骗, 虽是如此, 但却为他这不知廉耻的情状着恼。 岑青茗威胁:“你不怕我给你阉了?” 李元朗笑着哑声道:“好啊,如果你喜欢太监的话。” 岑青茗扯唇:“我喜欢死人。” “那也不错, 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李元朗叹道:“我就怕我死了,你的那些兄弟还没出狱就被人给宰了。” 岑青茗原本揪在他衣领的手变成了箍在他脖颈的利器,她气恼道:“来来回回就是这些手段,我今日怎么也得让你长个记性,让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惹的。” 门外传来轻响,是李圭的声音。 “大人,伤药送来了,现在能进来吗?” 李圭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了,刚开始还能听到房里有些动静,但好似是在争吵,他也不敢迎头而上,此刻房里悄无声息,两人应当也冷静了会,李圭这才敲门询问。 “大人?” 见无人回,李圭又问了一遍,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然后猛的灵光一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不会现在,此刻,已经,干柴烈火了吧? 李圭猛摇头,应当不至于,岑姑娘还受着伤呢,大人他还没这么禽兽。 第64节 进退两难之间,李圭犹豫着是否要转身离开,屋内却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响声以及李元朗大力咳嗽的声音。 李圭忙又转身站在门前,担忧道:“大人,您没事吧?!” “咳咳,没事,你把药,放在门口吧。” 李元朗断断续续说完,李圭这才把从孙神医拿来的药瓶放在房间门口。 只是心里到底存着一丝担忧,可又怕大人嫌他多事,一步三回头离开的时候正巧看见李元朗打开了房门。 李圭忙转身问道:“大人,您真的没事吗?” “没事。”李元朗原本清透的声线极为沙哑,挥手做驱赶状。 “可是,大人,您的声音?” “不小心吃了颗辣子。”李元朗蹙着眉,已经明显不耐烦了,但仍紧着嗓子安抚道:“你回去再照看下孙长邈,我一会过去。” 李圭这才离开,离去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这房里的点心,有加了辣子的? 李元朗关了房门,回头望去,只见床榻一片凌乱,而塌边站了个女子,扶着后腰,板着张脸,冰霜一片。 刚才岑青茗对李元朗扼喉是下了狠劲的,倒也不是真的想让他死,毕竟算起来,他负过她,骗过她,欺过她,但后来也确实帮过她。 只是他对她的这些索求和付出,实在是无语至极。 岑青茗只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李圭敲门之时,李元朗当时已被扼的额头青筋直跳了,岑青茗也准备松手,就是没想到她刚松手,李元朗却捉着她的手让她继续施力。 两人挣扎之间,岑青茗向后仰靠,直接摔倒在了床底。 岑青茗看着即使被扼了半晌,气息紊乱,仍然一片云淡风轻的李元朗,恨声道:“你真是个疯子。” 这样说着,又不小心扯到了伤处,龇牙咧嘴。 李元朗仍在轻咳,笑道:“你最后还不是下不去手吗?” “你别自作多情。”岑青茗冷声:“这都是因为我是个好人。” 李元朗点头:“好人好啊,要我给你上药吗?” 岑青茗不耐:“我要给你上坟。” 李元朗嘴角牵起一笑,不置可否,声音沙哑带着怅惘道:“那我就先谢谢你了,若我死了,之后的每一年,千万别忘了祭奠我。” 转身离去之际,又怕岑青茗不上心,叮嘱道:“这瓶伤药比你刚才上的好,你记得涂,涂上后,明日大致便消了痛感,后日便完全好了。” 话落,又激了岑青茗一道:“你应当也不会这么蠢,跟我犯你身体上的倔吧?” 说完,把药放在了桌上。 等人离开,岑青茗狠狠拍着锦被,这种人,既不怕死,又无把柄,实在不知怎么捏得住他七寸! 只是刚才耗了力,愈加觉得体内功力紊乱,岑青茗抿唇,明明那功法只会损耗寿数,不知怎会变得愈加难以捉摸,若是这样下去,岑青茗也不知自己的功法会出什么问题了。 —— 李元朗从岑青茗房间出来后,就去了偏厅。 孙长邈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这茶水一盏又一盏的,光这茅房他就上了七八趟,怕是李府的茅厕都得是他的……算了,不说了。 这样想着,孙长邈忍不住又问了李圭第二十八遍:“小李大人,这李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老夫这到底年纪大了,支撑不住啊,实在不行,留我小徒在此,也是一样的。” 李圭也回了第二十八遍话:“神医,你就别叫我小李大人了,大人他马上就来了,再一盏茶的功夫就绝对来了!” “老夫真的……” “来了,来了,神医你看,大人来了!” 随着李圭的这一叫唤,李元朗总算踏进了这偏厅的地砖。 孙长邈叹道:“李大人你可总算来了,不然老夫真怕在你府上等到了老夫的祭日。” “神医您说的什么话,您当然得长命百岁了。”李元朗随口敷衍了下,便道:“这么晚叨扰神医,只因为,在下这边有个朋友,她身上一直不适,您见多识广,还是帮忙多看两眼吧。” 那孙长邈早已过了花甲之年,须发皆白,端的是飘飘欲仙的架势,谁都不知道他的岁数,听见李元朗说着百岁,心里也是不太爽快,推脱道: “这么晚了,老夫这眼神也不好,脑子也不太能转过弯,要不叫我这小徒,他眼睛亮,悟性高,也是一样的。” 说着就将他的徒弟推了出来,孙长邈这人大概也是看脸的,他这徒弟倒真是眼亮睛明,五官俊雅,但应该年纪不大,听着师父的吹嘘,再看到李元朗审视的眼光,微微挺直了背,腼腆一笑。 这番样子,还有点像李元朗刚上聚义寨时的模样。 只是李元朗是装的,这人却是真的。 李元朗半晌未语,还是李圭叫了他两声才醒了神,孙长邈还在推荐他的高徒,李元朗想都没想否决了,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 “我请的是神医,可不是谁都能当的狗屁医师。” 孙长邈哑口无言,他倒从没见过这人说过什么粗鄙之语,这回听见了,却没想到这般刺耳,他转身安慰那低头沮丧的徒弟,然后叹道:“老夫给您那朋友看病就是了,又何必如此打击小徒,神医又岂能是从天而降得来的。” 李元朗达成了目的,也不介意孙长邈说的话,领着孙长邈就要前去岑青茗的房间。 “您那朋友怎么不来此处?” 孙长邈愣怔,怎么他在这等了半晌,还得跑到其他地方? “就在这府院之内,很快就到。” 就在这府院之内,还得我一个糟老头子走半天,孙长邈恨恨,往常一直自诩仙人道家的做作之态完全消失无形。 他心道,就刚才李元朗那哑声之态,八成是喉腔受损,得半月才消,该!他也不说要怎么缓解他的毛病,等下他若问他如何治疗,他还得多给他延长点治疗时间。 这样想着,刚才那番苦闷,消了大半,也不知是哪位神人,能让李元朗受了伤,给他出了这一口气。 府内游廊纡转,一路上,李元朗一直在给孙长邈描述岑青茗最近的情况。 孙长邈听得犯困,打了个哈欠,便被李元朗抓到,冷着笑脸,眸色沉沉地看着他。 孙长邈长叹: “年纪大了,落不得晚呀。” “那神医看完人后,便直接住在府上吧。” 孙长邈暗恨,看着他的样子,故意多问了些问题,又装作耳背重复了几遍疑问。 但李元朗还是忍着不适回答了:“她最近容易嗜睡,易怒且脾气暴躁,而且我有观察过她的武力动作,起势和发力比起之前弱了许多。” 李元朗皱紧了眉头:“你说,这些是不是都是因为她身体出了问题?” 我看你是脑子出了问题,就为这,让他巴巴等一个晚上?孙长邈心里暗骂,脸上却是深思的模样,摸着自己花白的须:“这还得让老夫看了才有定论。” 李元朗蹙眉看了他一眼,对这回答明显不满意,但也没有办法,孙长邈毕竟是大雲数一数二的神医了。 他到了岑青茗房前,房内烛火闪烁,李元朗轻轻叩门,问道:“睡了吗?” “没睡!死了!” 李元朗转过身,一派淡然,走到孙长邈身后,推着他入内:“进去吧。” 孙长邈当真是被这房内的女子的浑厚气势以及话里的言辞给震到了,木愣愣被李元朗顶在前面,最先进了门。 第82章 疗伤 岑青茗刚上了药, 身上确实舒爽了很多,她在那瓶口嗅了嗅,没嗅出来什么名堂, 这药看着不稀奇, 却没想到有如此功效,她正打算藏着药瓶给之后受了罚的兄弟用, 就听见李元朗又敲了门。 岑青茗没耐烦回了话,却转眼见到一个老爷子被惊恐地推到了门内。 两人面面相觑, 皆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李元朗那厮的朋友是个女的? 怎么在这李元朗府里还能突然冒出个老头? 等到李元朗冒了头, 两人都朝他看去。 “怎么了?”李元朗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何异样, 他对着孙长邈道:“这就是你要看的病人。” “哦, 哦是, 姑娘,您将手伸出来让老夫看看怎么回事。”孙长邈这才醒神, 看了眼岑青茗, 又小心觑了眼李元朗, 难怪不让他小徒过来呢, 原来看病是一娇娇啊。 岑青茗不解其意, 对着李元朗道:“我擦过药了,好了不少。” 孙长邈好心解释:“是李大人觉得您身体有些毛病, 专程来请老夫看您的。” 这姑娘还挺对他脾气的,孙长邈摸着须发, 心道, 这女娃脾气够辣, 够劲, 最关键的还能让李元朗这厮吃瘪 ,若是李元朗刚说的那些问题, 他倒也不难处理。 “我有什么毛病?”岑青茗拧着眉头,嗤道:“我没病,我倒是觉得他有点毛病,你还是给他看看吧。” 李元朗笑了起来,他喉咙仍是带着热辣之感,听见岑青茗的话,哑声道:“行,那就给我们俩一起看了。” 孙长邈心头暗骂,格老子的,想来,他俩是一起来累死老夫的。 岑青茗看李元朗如此应声气得就要回嘴,孙长邈却忍不了了 ,大晚上的,他可不想看着这小情侣打情骂俏的,若等到时辰过了,京里宵禁,那他可真得住在这李府了。 他可不想住在这李府再给李元朗这厮当牛做马的! “这位姑娘,要老夫说可不能忌病讳医,晚一日,身体可能就有大变化,反正老夫也只是先掌掌脉,您若是身体无恙,老夫又何须给您治病,但若是真出了毛病,而不及时就医,到时候可得悔之晚矣啊。” “您别看您这样,那些身高八尺的绿林好汉都可能内里虚空,看着结结实实的一拳,打过去,嘿,可能就是一棉花拍子!” 孙长邈说的意味深长。 岑青茗心头一跳,看他一身仙风道骨的飘然之姿,又听他那言下之意,心里思量片刻,点头同意了。 若是他能治好自己的身体异样之状让功法顺畅,那让他看看,倒也不错。 只是。 岑青茗看了李元朗一眼,坚持要他离场。 李元朗也应了,回头瞥了眼孙长邈,便闭门离开了。 现在屋里只剩下二人。 岑青茗伸手让孙长邈探脉,眼里含着希冀,小心问道:“你能看出我有何异样吗?” 孙长邈摸着脉象,皱眉思索,反问道:“看这脉象,姑娘你是否会武,且武功不低?” 岑青茗连连点头:“可我最近功力却总觉滞涩,跟以往相比,即使施了全力却也像是使了一半。” 她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无法顺畅运用自己的功法了,今日和卫风打斗之际,她那掌明明可以使出全力震退他,却生生只使出了五分。 孙长邈颔首:“脉象所示也是如此。” 岑青茗急道:“那我该如何化解呢?” 第65节 “啊,这个简单,只需要您这边将功法散尽再——” 孙长邈话还未完,就被岑青茗打断,她皱眉怒道:“散功,我死都不可能散功,你也跟你那主子说声,让他死了那条心吧!” 岑青茗打开屋门,就将他撵了出去:“你这庸医还是去看看你主子的毛病吧!” 想将她困在此处,居然还想让她散功!李元朗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赶出去的孙长邈楞在当场,他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种待遇,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转头就见李元朗站在一旁皱眉问他发生了什么。 “咳。”孙长邈清了清嗓,甩袖道:“算了,李大人您这病人怕是看不好了,您还是您请高明吧!” “她到底怎么了?”李元朗眼里带出一丝慌乱,岑青茗这病竟如此严重? 若连孙长邈都无法医治,那还有谁能医她? “没怎么!只是你这病人不想让老夫治病而已!”孙长邈哼道:“若是之后她走火入魔,英年短寿可就全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李元朗震然,他转头看了眼岑青茗房门,拉着孙长邈到一旁急问道:quot;她这到底是什么毛病?难道就没法可以医治吗?” “自然是可以治,但老夫刚说一半就被她赶出来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元朗已经没有耐性了,言语之中对他的那份敬意也变成了要挟:“孙长邈,我劝你好好说话,最好现在就告诉我到底怎么治她,不然你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孙长邈哑了声,没多久又大嚷道:“李谦,你不要以为当时你救了老夫,老夫答应帮你点忙,你就可以将我随意使唤!” 李元朗深吸了口气:“神医,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早这样不就好了。”孙长邈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但看见在他手下低头,他还是挺得意的,也不再绕弯,直言道:“她就是受不住现在练的这个功法而已,要解决此症也简单,只要让她散了功力——” “不可!”李元朗听都没听完他便直接打断了,岑青茗视她功法如命,怎么可能愿意散尽功力,若是他强逼,那她可真得恨死了他。 孙长邈气得肝火都旺了,怎么这一个两个都不听他把话说完! 李元朗蹙眉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法子?”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用散她功法。” “没有!”孙长邈已经完全不想再跟他二人纠缠下去了,什么玩意,连话都不听完,还想问他法子,去他丫的法子。 李元朗冷下脸:“孙长邈,你不要忘记你做过的事。” 孙长邈一改之前的仙风道骨,无赖道:“大不了,你就抓了我。” 李元朗对他也是没了脾气,弯腰向他躬身道:“孙神医,你一定有法子的,若大雲你都没了法子,那可就无人能有办法了。” “老夫说了啊。”孙长邈气道:“可你们不听啊,你们连话都不听完,那老夫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李元朗忍着气:“那孙神医,您先说说到底有什么法子?” “就是先让她散了功力,以药浴内服等作用转化她的根骨,这样之后,便能重新练功,而且最迟不过三月,她的功力能比之前还好,对她身体也无害处,就这些,老夫都不懂,你们在激动些什么!” 李元朗静静听完了他的法子,这才恍然,认错道:“是我错怪神医了。” 孙长邈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李元朗郑重致歉:“实在是对不住孙神医了,这样,您去我库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若是神医看的上眼,就直接拿去便可,就当是我给您的赔礼了。” 孙长邈眼骨碌一转,佯叹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李元朗笑笑没有说话,就让李圭带他去库房了。 等人都离开了,李元朗扫了眼孙长邈刚才留下的方子,交给手底下的人去抓药了。 孙长邈的背影肉眼可见的欢欣畅快,李元朗勾唇一笑,他今日倒是高兴了,但怎么也得给他长长记性吧。 —— 孙长邈在李元朗库房里搜刮了半天,挑了几件价高难寻的珍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孙长邈的爱徒失落问道:“师父,贵人这以后我还是不跟着你同去了。” 孙长邈怀里藏着那宝贝,破口大骂:“你不陪老夫去,难道还得让老夫自己挂着那药箱?! 裴青松呐呐无言,又道:“可是李府……” “那家你就不用去了。”孙长邈眉毛一拧:“那李谦说你,你就不干了?大不了你以后别去他家。他这个人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东西,他就没把什么人放在眼里过!” 说完,孙长邈突然又想到了今日去看病的岑青茗,啧声都:“不过真没想到,都说他不近女色,当个假和尚,说他什么滑不留手,毫无把柄,要老夫说那些人都是眼瘸,他这不是偷藏着一个娇娇吗,你也别把他的话放心上,老夫我今日还让他弯腰道歉可给你出了这一口恶气。” 裴青松小声道:“师父,可您不是说他从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啊?会不会睚眦必报?来找我们麻烦啊?” “那怎么——”孙长邈话说一半,转了个弯:“应当不会吧?” 孙长邈心下打鼓,迎面就撞见以前来找他看过病的一个老客,冲他打着招呼。 孙长邈忙又变成那个鹤骨松姿的高人模样,含蓄点头。 —— 刘夫子和木子是第二日走的。 李元朗来送他们离京。 站在城门口的小巷内,李元朗躬身行礼:“夫子此行千里,此间大义,元朗铭记于心,这一路山高水长,但求珍重。” 刘夫子看了李元朗一眼,默然道:“我也不是为了你们。” 木子担忧地看着刘夫子,他跟他一路同行,原本毫无共同语言的二人也是有了相惜之感,他知道刘夫子的意思,刘夫子并非有什么坏心,但他说的话总是格外噎人。 木子给刘夫子使了半天眼色,刘夫子才不自然地又继续道:“我只是说出了实情,也不曾骗人,李大人不用对我如此客气,今日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么做,只是奉劝大人,以后这种沽名钓誉之事就少动些——” “好了好了,大人,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木子赶忙截断刘夫子还要出口的话。 木子可真是头痛,他可真是知道他为啥一介夫子都跟他一样穷的饿肚子了,纯粹是祸从口出。 李元朗微微颔首,包围着他们的侍卫让出了一条道,木子和刘夫子只是两个普通人,凭着一腔热血信念来京,此时事情结束,了却一身牵挂,却也不再贪恋这里富贵荣华,一意离去。 倒是让李元朗颇为动容。 若有一日,天高海阔,闲云野鹤,岑青茗与他一同为伴,徜徉在着世间,那该多好。 第83章 去意 岑青茗拧着眉将桌上的汤一饮而尽, 喝完后,吐着舌,苦着脸嫌弃道:“这什么东西, 这么难喝!” 旁边的侍女忙跪地认错:“实在对不住姑娘, 奴原本想着冬日让小厨房熬点热火的草药汤驱驱姑娘寒意,是小的自作主张了。” “诶,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啊。” “是奴做错了了,奴是该罚的。” 岑青茗见说不到一块, 也不再解释了:“算了算了, 你去和李元朗说一声, 我这些都已经吃好了, 让他现在带我出去吧。” 那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岑青茗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几碟菜, 叹了口气,也不知李元朗又在玩什么花样, 硬是让她将这些都吃完了, 才能为寨子里的兄弟送行。 不过好在他也没提出什么离谱的条件, 她随便顺他一下意也无所谓。 岑青茗托着下巴思索, 李元朗反正放了翠翠和母亲, 她当时被抓之前也已经安排好了她们的去路,等今日寨子里那些人被放了之后, 也再没什么能束缚住她的手脚。 说什么离不开他,岑青茗冷哼, 此事一了, 她肯定能跑。 —— 京城的城楼上, 岑青茗披着雪白狐裘披风靠在城墙边远望。 李元朗看着她藏在狐毛内莹白透亮的脸, 心中怅惘,养在京城这么久了, 他每一餐都想尽了心思让小厨房做她爱吃的东西,却没让她长回一点肉。 不过,现在的岑青茗,比起之前的清秀,现在可以算得上是美人了。 岑青茗是自小在山里长大的,风吹日晒的,虽然跟她娘一样,比起常年在乡野间劳作的,算得上是皮肤白皙,但她毕竟常年在外面奔波,肤色比起京城这些娇艳在闺阁的小姐自然是不够看的。 只是现在一日日将养下去,除了肤色变得透白之外,脸也有些长了开来,杏目琼鼻,樱桃小嘴,明明是温婉窈窕美人之相,眉眼间却自带一股傲然英气,再加上她日日保持的练武习惯,身段修长紧实,无一丝赘肉。 就算裹在这容易显胖的毛团堆里仍然清冷淡然的像傲骨梅霜。 李元朗瞧着岑青茗的侧脸,看了许久,心里小声嘀咕:“怎么都不见得长出一丝肉来。” 岑青茗一直两眼不错的看着城门口,她不是没察觉到李元朗的视线,只是纯粹懒得搭理他,现在听他如此言辞,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冷言:“呵,那倒比不上你,到了京城就又开始长膘了,看你这肥头大圆脸的模样。” “我!” 李元朗被气得哑口无言,他原本只是心内腹诽,谁知道看着岑青茗不小心漏了嘴,而就这么一句这么轻的低语,就被岑青茗抓到一顿嘲讽。 更何况他也并未变胖啊! 李元朗想起李圭前几日对着他还一直满眼怜惜地说他饿瘦了。 李元朗回京以后一直胃口不佳,脸上原本的书生少年气因着脸上的轮廓分明而变成了青年勃发的英气。 而因着地位愈高,不苟言笑之态,更是增加了几分威肃,现在任谁看到他也不会想到他一年前的那个言笑晏晏的青葱少年。 他这番脱去以往稚气之感的上位之态更是吸引了不少闺阁少女,现在京里他可以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佳婿良人。 要不是前两日孙长邈带来的那个少年,让他想起了之前的自己,他也不会硬逼着自己每天吃下三碗饭!现在竟还被岑青茗拿来以此羞辱。 但才几日功夫,他又能胖去哪里 ?! 明明她以前最喜欢动手动脚扯着他的双颊,那时他怒不可遏,烦不胜烦,现在她却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 李元朗抿紧了唇,未置一词。 天,又冷了一些,空中洋洋洒洒飘起了雪,飘洒在城墙,飘洒在额首,飘洒在屋檐,飘洒在地上,激起一阵喧嚣,有人在抱怨出行不易,也有幼童在欢欣雀跃。 如此人间。 而此处,只剩静谧。 此时,领队的终于带着聚义寨的人到了城门口,岑青茗眼神倏然一亮,提着裙摆就要下楼。 李元朗拉住她的袖子,阻止道:“青茗,你不能下去 。” “为什么?!”岑青茗急了,若是今日不能再见,下次她与他们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她怕刚才那番话刺痛了李元朗,又找补道:“其实你没那么胖,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就别和我见识了,让我下去看他们一眼吧。” 若说岑青茗当贼匪的能力什么最强,那绝对是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忽悠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李元朗扯着岑青茗的衣袖,抿唇坚持:“青茗,你不能现身于人前。” “为什么!”岑青茗怒道,但是转瞬间她就想到了问题所在。 岑青茗盯着李元朗,蹙眉道:“你当真要一直困着我?” 只有这个原因了,要不然,一个已经离开京城的外放之人,怎么能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66节 李元朗不语。 “那你是当真要将我当成你的禁脔了是吗!”岑青茗气道:“这就是口口声声的喜欢?” 李元朗皱眉:“我怎么会将你当成禁脔,你又怎么将自己比作这种下贱之物!” 岑青茗冷哼:“有差别吗?我现在是只能被困在你府上,出行做事都得你有同意才行,是与不是?” “我有碰过你一下吗,岑青茗?”李元朗双眼泛红,真被她这句话扎到了心里:“除了离开我,有哪件事是我强迫你一定做的?!又有哪件事我没有依你?!” “就那么一桩就够了,要不然你还想要多少呢?李元朗,你到底在得意些什么?” 李元朗深吸了口气,转头看下城门口,冷声道:“你要不要看,不要看干脆我就带你回去了。” “你——” 岑青茗被他呛声,只能憋着气看向城门口,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岑青茗也能看得出他们的步履阑珊,想来在狱中罚的那几仗也是下了狠力的。 岑青茗心中涩然,她从袖口处掏出前两日李元朗给她的那瓶伤药,递给他,冷硬道:“你既说不会事事迫我,又说愿意依我,那你就把这伤药拿给他们。” 李元朗低头一看就见到是那日他特意从孙长邈手中挖来的秘药,他扯唇自嘲:“你倒是对他们都分外上心,可他们却好似并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岑青茗气恼:“他们都被你打成那样了!” “岑青茗。”李元朗冷眼看他,嘴角含着嘲意:“你不是关心他们吗,关心他们却没看出行走间的作假?还是你关心则乱,完全忽视了那些遗漏 ?” 岑青茗听着他的意思,拧着眉,又重新落眼于他们足间,这样看了一会,总算看出了一些名堂。 她也挨过板子,若是真的下了狠手,虽撑着劲仍能行动,但到底股间大腿热辣刺痛,严重的时候甚至有摧骨之感,当时她下了刑后,虽硬撑着走了不少路,但也忍不住股间战战。 而城门楼下的他们,很多都只是脚下样子,大腿行动间似是分外轻松,唬住外行人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还有那出格的,壁如二猛,一下看着左脚痛,一下看着右脚痛,再之后甚至扶起了腰,足下却健步如飞,被身旁人一扯就恢复了瘸腿的动作,一眼看去就是明显的作假,片刻后就被柱子杨起那些人掩在了当中。 岑青茗看着寨中这些人也是呐呐无言,他们看着倒是比她还要好些,亏得她一直担心他们。 李元朗声音此刻冷的像冰,轻飘飘道:“我并没有对他们下狠手,上刑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岑青茗,我这也算得上是徇私枉法了吧?跟你口中的贪官污吏也没什么差别,今日之后,我也会自请仗罚。” 李元朗直视她的眼睛,似是要看到她心里,说的话却字字带刺:“我这样,你满意吗?” 岑青茗一时没有作声。 此刻冷风呼啸,李元朗只觉城门楼上的风果然更大些,更觉心中薄凉。 雪花散落在二人头顶,而旁边的侍卫看着却觉二人真似神仙眷侣,一对璧人在白头。 岑青茗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却也不好拉下脸来求他原谅,也只冷硬道:“那我替你担了责罚便是。” “不用,怎么能麻烦你呢,我会去向上峰告罪,自罚的。” 岑青茗沉默。 他们两人,总是一个在随意误解,一个在冷意解释,如此往复,循环不止。 他累了,她也厌了。 岑青茗想,还是得早日离开,只有离开,两人才能方得解脱。 正在此时,李元朗的手下的人说有要事来报,李圭忙将他放行,让他到了李元朗面前。 李圭悄悄抬头看着大人和岑姑娘,岑姑娘肉眼可见的不甚自在,而大人被手下附耳在侧,听着要事,一脸冷肃。 他刚才一直就在两人身旁,眼看着他们吵了又吵,又归于平静,一时不知是说大人太有手段还是岑姑娘脾气太过火爆。 不过这段时日,大人实在辛苦,除了应付岑姑娘以外,朝中也有事情一堆,忙的焦头烂额。 何老大概是铁了心要让大人服软,虽明面上并未撕破脸面,但朝中各事上却给大人使了不少绊子,这几日,大人几乎夜夜宿在书房,掌灯到了半夜。 大人脸上也日渐消瘦了下去,偏生还不好好吃饭,岑姑娘刚说的那番话,可真是诛心,等会回去,大人应当又不吃饭了。 李圭叹道,今日手下之人突然来此,八九不离十也是何老搞事,这今日又不知何时能用上饭呢。 李元朗听完来人的话,点了点头,转身对岑青茗道:“我手上还有点事,就先行离去了。” 他看了眼城门口走得差不多了的人群,垂眸看她:“你若还要在这待一会也没关系,等会我让人陪你回去。” 岑青茗摇头,最后往城门口看了一眼,也准备回府了,反正李元朗所说的找人陪她,也是卫风,她现下打不过他,就算要跑也得在李府策划好后路再走,没必要在这吹冷风。 李元朗点头,让李圭和卫风陪着她先回去了,随后便赶去了何府。 —— 何启简这段时日以来就一直扣着李元朗手中的公务,他若要行这件事,那他便偏生不让他做。 除此之外,原本与他交好奉承他的官人也都对他冷眼相待,他手上原本的大案要事也变成了琐事和无解之案,摆明了心思是想要在刑部架空他。 李元朗倒也安之若素,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做了,不能干的,他也干脆置之不管。 何启简原本因着筠儿的话想拿下他,他也想知道李元朗这如此胆大包天的混账到底有什么胆子来跟他忤逆他的想法。 若是只有景元帝,那可不能怨他小瞧了他。 他到底要让李元朗长长记性,让他知道谁为他取名铺路,谁扶着他踏上这青云梯。 只是原本计划都是妥当的,李元朗也确实没法招架他的手段,面上虽仍一如往常,但众人都知道他的艰难。 没想到这几日功夫下来,李元朗却变得激进起来,也不知是何人助他,那些原本何启简想让他做不成事,李元朗竟都办成了,而原本与李元朗不甚交往的人,却又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刑部尚书黎康那厮居然也公然站到了他那处。 何启简心中呕的吐血,他竟没想到,这头雏鹰早在不知何时就把利爪伸到了外面。 今日何启简来找他,也是想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敢不敢再独自前来。 —— 今日是陈秋刈来给李元朗领路的,想早两日前,陈秋刈还在对着李元朗嘲笑不止,他就想给自己一耳光。 那时陈秋刈奚落他,言辞极其过分,甚至还歪解了何老的意思去警告李元朗。 他说:“李大人这富贵路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头,若是当主子的不想让他脚底下的那块垫脚石再硌着他的脚,也不知道那石头还能不能沾得贵人的一丝贵气,毕竟何老说‘有些东西,就是天生没有骨头,找不着家的。’” 李元朗当时朝他微笑:“我若是块石头,那也能打得某些人满头开花,陈秋刈,你可得小心啊。” …… 思绪回头,陈秋刈看着李元朗讪笑:“李大人,当时玩笑当不得真,我也是一时逞着口舌之快,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他昨日可被家中父母打得惨烈,他父亲甚至还请了家法,那么长一条牛皮鞭呢,打得他身上皮开肉绽的,现下身上还是斑斑伤痕。 原本定好的婚事也告了吹,本来还算有点油水的职务也被降了级,还要被家中父母亲族责罚,陈秋刈心中流泪,他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只是因他之过,还影响了他爹的职务,他爹一屁股把他踢来何府,陈秋刈从早坐到了现在,可何老又一直不见自己。 吃了闭门羹的陈秋刈走投无门,只得回去,却没想到,到了门口就遇到了李元朗。 他一路殷勤地为李元朗带路,时不时就卖点惨,指望李元朗消气能放了他,陈秋刈苦着脸:“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一直以来都太过针对大人了,但我其实今年才十九,年纪不大对不对,我都还未及弱冠,人都有第一次的,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原谅——大人,您走错了,中堂该走那条路,您这方向是何老的房间。” “我走的就是这条路。”李元朗冷脸,听着他一路聒噪的话,已是颇为不耐:“陈秋刈,你说再多也没有用,你自己犯的错,就得你自己担,若那些责罚有所不实,那便上诉,当然,可别越诉罪越多。” “哦,还有,虽论年纪来说,我长你幼,但从相貌来看,陈秋刈,你长得可比我显老许多,若我们当中有个十九,旁人怎么猜不到是你吧?” 说完最后这句话,李元朗便转身离开了。 陈秋刈愣愣听完,气得跳脚。 怎么会有这种人!不高抬贵手也就算了,居然冷着脸说自己长的嫩,他到底哪来的脸! 只是陈秋刈忍不住心里扒算,他到底还有哪些罪责要被责罚啊! —— 岑青茗回了府里,找到了那封李圭摘抄了李元朗奏章的信,是当时李元朗上奏说她劫官粮的事。 当时李圭拿给她的时候,岑青茗满脸不耐,一堆文绉绉的话看得人头疼,李圭却献宝似的给她,说这都是他家大人情谊所炼之笔墨。 她懒得瞧,李圭便念给她听。 李圭念完,还翻译给她听,那信洋洋洒洒一大堆,李圭说,李元朗这奏折一直都在肯定她的努力,还将那些过错揽到了他身上。 然后又说李元朗见到她虽为匪贼,却将劫回来的那些粮食又毫无保留地送了出去,也有被大义感动。 李圭当时省去了一些李元朗对圣上的溢美之词,还有一些扯谎之语。 这样通篇看下来,李元朗却真的都在夸着岑青茗,李圭当时说完,就眼巴巴地瞅着她。 岑青茗心下好笑,难道他还想着她能夸李元朗一句或者觉得她能被李元朗感动? 李圭当然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岑青茗当时听完,直接嗤道:“这不给自己脸上贴金吗?” 震得李圭大惑不解。 他大概没有想到,岑青茗是如此油盐不进的一个姑娘。 此时,岑青茗手里捏着那张纸,一字一句看着那些话,心中情绪万千,她将那信纸折的四四方方,偷偷藏在整理起来的小包袱里。 当个纪念吧,她如是想,他们两人这段感情,就像是这张信纸般无足轻重啊。 第84章 醒悟 何启简一直在等着李元朗, 此时房门轻叩,李元朗一声“老师”便入了内。 虽然没人拦他,李元朗却也没听何启简传唤, 就径直入了内。 何启简淡漠地看着他的举动, 他此时正坐在窗边,脚底火炉烧的正旺, 室内暖意洋洋,外面却是银装裹素, 见李元朗一身风雪进来, 扯着唇道:“我现在可担不起你老师的名号了。” “怎会,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元朗有今日, 都得谢老师的赏识。”李元朗连身上的碎雪都未掸,便站定在何启简面前, 脸上是十足的恭敬和谦卑。 何启简笑笑未语, 两人就这样沉默半晌, 而李元朗也就这么一直站在他面前不置一词。 林平在何老身旁日久, 会做事也能做事, 他对李元朗笑道:“都是自己人,别伤了和气, 你和老爷好好谈下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有什么话不能敞开说的, 何况老爷最近时常念叨你, 你这么长时日没来看他, 应当也是有些话要叙的,我就不让你们碍眼了。” 话落, 就领着屋子里的几个侍女出去。 现在屋内只余他们师徒二人,何启简才终于开了口:“你见到陈秋刈了。” “见到了。” “你怎么想的?” 李元朗淡声道:“他上来就是要元朗放了他,元朗不甚明白,只是让他若觉朝廷定罪有失,去上告罢了。” 何启简垂眸笑了,等过了会才抬头看向李元朗,冷硬道:“好一个上告罢了,你倒是真给陈秋刈指了条明路。” 第67节 他故意让陈秋刈待在府里这么久,就是为了想看其对陈秋刈的态度,显然,李元朗对旧人并没有什么心慈手软的念头。 何启简也不再对他此行抱有什么期待,嗤道:“既然你决断已出,又何必要过来?” “老师。”李元朗仍是站在他面前,身姿挺拔如青竹,但眼神这时却直视着何启简,没有一丝退让之姿,也无原先的谦卑之态:“学生说过,你永远是我老师,你于我的恩情,我不会忘。” “然后呢?你这个逆徒!”何启简被他一副傲然模样激起了怒,边咳边怒斥:“尊师重道,人人皆知的道理,你竟然敢直接背叛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圣上的私下的那些勾当,行,你背叛了我,再挑一个明主,再得一番造化。” “但你别以为这条路都走多远,一个连恩师都能抛之脑后的人,一个为了权势忘恩负义之辈,我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要爬到我头上了,李谦,你就真的不怕被人耻笑吗?” “老师,元朗未曾对恩师有不敬之意,若老师有难有困有所需,元朗绝不会弃之不顾,视若无睹。” 何启简冷哼道:“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学生不敢。” “李谦,不管怎么样,与昔日恩师为敌,你总有后悔的一天。” 李元朗沉默良久,道了一句:“老师若是愿择正道,元朗自然愿助老师行得越远。” 何启简怒不可遏,直接让他滚了。 这世道,只听说过学生助老师行路的,可没听说过学生替老师择路的! 林平进来后,叹气道:“老爷,不是打算要好好沟通下的吗?” “那也得那个孽徒肯听才是!” “但您让陈秋刈来试探他,李大人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林平拍着何老的背,安抚道:“您上次不还说陈秋刈和其他官员一同去圣上那边谏言吗?换了其他人,李大人说不定就同意了,您和李大人的这顿干戈也就化了。” “没有陈秋刈你以为他会重新依附我了?”何启简叹道:“林平,你真的想的太简单了,你看他这些时日以来的手段,桩桩件件都不留情面,我是想让他低个头,他倒是想让我让了位。” “这番心机手段,我都不知他何时开始就在筹谋打算。”何启简长叹了口气:“看来我是真的老了,这畜生在我眼皮子底下拉拢了这许多人为他说话做事,但我却丝毫不知。” 何启简似连最后一丝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仰靠在软塌上阖目:“原以为这次他来赴约是有意和好,却没想到是来气我的。” 林平看得心惊,慌道:“若李谦真要与老爷执意作对,这该如何是好啊?” 何启简嗤笑:“若是执意作对,那就是两败俱伤,我不信这小子还能为圣上做到这种地步。” 景元帝是圣人君子,但到底还是君王,李元朗若真这么做了,他的后路怕是可想而知。 —— 岑青茗闷在房间一会,闲着无趣,便随处走了走,这点上李元朗倒是不拦她,也算是岑青茗留在这府里的唯一好处。 只是身后那两个侍女一直跟着她阴魂不散,又是递手炉,又是递披风,岑青茗不耐犯她们缀着,绕了几圈就把她们给甩了,等她们喊着自己的名字走远了些,岑青茗这才偷偷从一扇小木门后现了身形。 这地方岑青茗没来过,瞧着眼生,绕着那院子多走了几步,就听见李圭在大声训斥,一众侍卫并排站在他面前低垂着头。 李圭一直在她面前都是那种小心奉迎的样子,岑青茗还没见过他在人前这般威风八面的模样,她瞧着好笑,倚在门旁看着他的训人。 李圭确实很生气,主要是心疼啊!千手佛啊,价值连城啊,居然也被孙长邈搜刮走了。 “他拿走其他也就算了,千手佛怎么也能被他拿走!”李圭心在淌血,这还是大人之前从个侯府公子手里赢了的,是大人手里最值钱的一个宝贝,当时大人拿这座佛像去当诱饵,李圭已经肉痛了,不过这宝贝历经千帆总算安然无恙回来了,没想到就被人直接从家里抢走了! “你们这么多人,就任个老头子进去把这东西大摇大摆地带走了?!” 为首的一个忍不住想要解释,刚抬起头就看到了门口凝着脸的岑青茗,惊道:“岑——” “成什么成,成天不知道在干嘛!”李圭对着那些侍卫还在大发脾气,他摸着心窝,心疼道:“这库房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让他去小库房怎么让他进了这间大的!” 众人愈加低下了头,那刚出声的侍卫也不敢再说一句。 李圭骂了他们好一会,这才将他们给散了。 此时岑青茗早就不见身影了。 陈二就是刚才抬头见到岑青茗的侍卫,此时看了周围一圈都未再见到岑青茗的身影,他身旁与他交好的侍卫好奇:“你在看什么?” 陈二小声道:“我刚才看见岑姑娘了,就是现在不见了,你说我要去告诉李管家吗?” “不用吧,说这些干嘛,省的他再骂你一顿吗?”那人劝道:“还是回去,等下站岗看不到你人,又得骂你了。” 陈二想着也是,反正岑姑娘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和不说,问题也不大。 岑青茗吐纳许久才把心里那口郁气给顺了下去。 她已然知道李元朗进寨都是个骗局,只是没想到从千手佛伊始,她就已经入了局,更是没有想到,他竟如此大方,直接将这座玉佛金身送了一个大夫。 也不知那老头帮他做成了什么大事,竟能得他如此报酬,不过按李元朗这人的性子,那人让他出了这么大血,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 岑青茗思绪万千,从相识相遇又到如今境地,乱七八糟想了许多,原本刚平复好的情绪又有些紊乱。 岑青茗赶忙将这些都抛诸脑后。 算了,她想,反正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又何必为他受气,为他着恼,平白委屈了自己的身子。 这样想着,岑青茗将心思转回了查探地形上,她不能再等了,她这几日就要找个机会逃出府去。 她已经将这四处都查探清楚了,西边最偏的那个小院能隐隐能听到集市的叫卖声,离外面是最近的,岑青茗估摸了下围墙高度,两丈左右,让她从这翻出去有些难度,但也并非难以做到。 现在只需要打探下晚上李府侍卫巡守的时间以及怎么绕开卫风就行了。 岑青茗心下计划妥当,最后看了眼西边墙角,走了回去。 而刚才被岑青茗甩开的那两个侍女还在找她,看见岑青茗总算松了口气。 最先看到岑青茗的那个侍女不顾仪态跑到岑青茗面前,上下看了眼岑青茗,见她没事才问道:“姑娘,您刚才去哪了啊?我们找您好半天了。” 她们会武,是李元朗特地挑了放在岑青茗旁边的,虽然比起岑青茗来说武力不高,但两人合力,还是能让岑青茗费些功夫的,只是没想到,一转眼,岑青茗就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不见。 “哦,刚才拐角见到一株腊梅开的正好,便过去看看,没想到把你们落下了,结果,还差点迷了路,现在总算找到你们了。”岑青茗说得轻描淡写。 另一个叫鸾翠的侍女笑道:“那姑娘若下次再看到什么新鲜的,好玩的东西起了兴,只管叫一声我和鸣翠,我们等姑娘便是,若姑娘不介意,我们还能当姑娘的解说,这府里的花是什么时候开的,又是什么时候落的,哪个角的梅花最艳,哪个角的兰花抽枝,这些我们姐妹都是最清楚的。” 岑青茗笑着点头。 浑说一团,这件事也便掀了过去,但暗地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岑青茗的说辞只是个幌子,她们二人要怎么向李元朗禀报她也不甚在意。 鸾翠看了眼岑青茗来时的方向,又笑问道:“姑娘,还有什么想看的东西吗,您若有兴致,东边大人院侧才是我们府里开梅花最盛的地方。” “不用了。”岑青茗摇头:“刚走了一圈也有些累了,还是回去吧。” 鸾翠她们也没有多言,跟在岑青茗后边就准备回去了。 只是走到一半,岑青茗却蹙紧了眉,额头也冒出了冷汗,她双手颤抖,跌坐在路边。 那两个侍女顿时慌了神,忙一左一右将她扶了起来,然后一迭声问她状况。 岑青茗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心尖抽抽地疼,这也就罢了,最主要是她掌下功力似都被抽走了一般,双手酸软无力,根本抬不起来。 鸣翠见岑青茗状态不佳,心下害怕,就想去叫人喊大夫。 “你别急。”鸾翠强装镇定,“我们先将姑娘扶到旁边凉亭让姑娘休息,然后我去找大人过来,大人肯定知道怎么回事,若姑娘真有异状,大人也好叫人去寻神医,这样快些。” 说罢,带着岑青茗坐到了旁边凉亭背风的位置,又将手炉和披风塞到鸣翠手里:“你先在这照看姑娘,我马上回来。” 鸣翠慌乱点头。 她们二人着急忙慌地在这安排岑青茗,岑青茗却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武功没了。 这是她清醒后的第一反应。 而下一刻,她想到了上午吃的那些菜食,有一碗汤,药味很重,说是补身养体的,她这段日子吃得少,这种东西根本不会碰,但若不是李元朗说,只要吃了这些菜饭,她就能去看寨中兄弟,她才忍着难受全部吃完了。 那碗汤,定是那碗汤…… 难怪突然提此要求,难怪那个老头突然来房中说她需要散功,难怪又说送了那人千手佛。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 他为了害她,为了困她,竟下如此血本。 岑青茗气血上涌,喉间不断涌出一些铁锈腥味。 她要去问个明白,岑青茗想,她一定要问个明白,她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他,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鸣翠刚蹲在地上捡起岑青茗刚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手炉,起身却发现岑青茗从这跑了出去。 “姑娘!”鸣翠惊叫,她忙跟了上去。 —— 李元朗此时刚刚从外面回来,李圭跟在他身旁,说了孙长邈将千手佛也拿走的事。 李元朗微愣,下一秒,便嗤笑道:“他也真不客气,要拿就拿个最值钱的,但那个不行,找个时间让他还回来。” 李圭狠狠点头,这么值钱呢,怎么能让别人随便顺走。 虽是意见相同,但李元朗只是觉得,这东西怎么也算是他和岑青茗相识的起点,更何况,若是让岑青茗知道他将这东西这么随意送了别人,而她却搭上了整个寨子,还不知怎么和他较劲呢。 两人踏步往前,走出了游廊又走上了拱桥,快到湖边的时候,李圭突然想到之前李元朗在城墙时说的话,小心问道: “大人,您真的要自请仗罚啊?咱没必要吧。” 李元朗脸上漠然,只嘴角牵起一抹笑:“你当我是蠢的吗,我去自请仗罚?” 话音刚落,却见岑青茗就在不远处,冷冷直视着他。 第85章 怨侣 岑青茗冷视着他, 心下一片凄然,她没想到她来寻他,居然还能另有所获。 之前来的路上, 她还动了想问他缘由的念头, 现在看来实在好笑。 此刻她站在了他面前,听到了在她无人之际, 李元朗的真心话,岑青茗才想起了他是个什么人。 她想她在这京城呆的实在太久, 久到忘了自己当初破寨时的痛苦, 久到不自觉对李元朗都有了期待, 当时刺在腿上那刀实在太轻了些, 所以这几次她质问李元朗后, 对他的解释还抱有歉意,对他的品性还心存幻想。 万一, 又是误会一场呢? 可是哪有这么多误会。 岑青茗想想便觉可笑, 一直以来, 虽然她怨他怪他, 但说实话, 因着李元朗没有正儿八经对她下过狠手,所以她以为, 李元朗即使是个小人但最起码不会伤她。 现在想来,是她想岔了。 他到底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她怎么会把他想的那般无私和深情。 他不喜欢她时, 便可以佯装欢喜潜伏在她身旁暗寻机会将自己斗垮, 他喜欢她时, 就不顾意愿将自己困在他府里,只图自己畅快。 第68节 她到底在幻想着什么?! “姑娘!”鸣翠喘着气跑到岑青茗身后, 她没想到刚才还痛不欲生的岑青茗跑起来竟然如此之快,鸣翠拉住岑青茗的手就想带她回去,结果就看到了正对着她们的大人和总管。 李圭哪能料到能在看到岑青茗,更没想到的是,他突如其来的一问,居然会被岑青茗撞破听见。 “岑姑娘,这都是个误会……”李圭呐呐,他是知道岑青茗在李元朗心中的分量,这才急着解释:“刚才大人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是在开——” “你们走开,这是我和他的事。”岑青茗冷声,她仍一直盯着李元朗的眼睛,妄图看出他心中的意的一丝愧疚。 但是没有,除了最开始李元朗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再后来,便是平静无波,好似对今日所见早有预料。 岑青茗嗤笑,他怕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李圭听到岑青茗这话,知道这怕是不能善了,还想再努力一下,给大人再解释一番。 李元朗却也开了口:“下去。” 李圭看了看着两人的脸色,这才带着鸣翠一道离开,他也真是的,多嘴问了这一句,只是,他回头看了眼仍对着站立的这两人,吸了凉气。 他还是离这不远照看着点吧,不然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李管家。”鸣翠这时在一旁嗫嚅道:“ 刚才,岑姑娘倒在路旁,瞧着分外难受,想着应是药效开始了。” 李圭心中震惊,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可我也没机会说啊……” 想起刚才情况,确实无人能插得上嘴,李圭也是无话可说,不过,这样一来,最起码,对大人来说,岑姑娘的危险性倒是降低了不少。 —— 身旁人都散了,李元朗和岑青茗却仍和刚才一样,对立站着,没有丝毫变化。 天气很冷,可更冷的是,双方互看着的那个人。 “李谦。”岑青茗心中越痛,脸上却更增一分笑,她说:“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竟是没有一丝真心,听说你还曾向我娘起誓,若有负我,不得好死,看来这天地间的誓言确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只是我倒是也真想知道你这样不敬鬼神,不畏人言的人,到底会怕些什么?” 怕些什么?如果是以前的李元朗,他会不屑一顾,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嘴角含笑,眉眼间却全是冷意的的女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李元朗咽下喉间苦意,扯唇笑道:“我若说,怕你会离开我,你会信吗?” “信,我什么不会信?”岑青茗一步步向他靠近,声音的冷意却是要将李元朗震碎:“我也看出来了,你如此两面三刀,反复无常,不就是想图我这个人吗,行啊,李谦,是不是我在聚义寨时给你的体验实在太好,所以你对我如此不舍,不如我们再来一场,这次以后,我们就各走其道,彻底分开。” “岑青茗。”李元朗震然,也生了心火,怒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那你把我当成什么?!”岑青茗红了眼眶:“我是你囚禁的雀,还是你的阶下囚徒?!我们既然不曾有过血海深仇,你现在又为何对我如此狠毒,这就是你的喜欢?李谦,你这种人,怎么配谈喜欢这两个字!” 她成年后唯有两次红了眼眶,一次是破寨之时,一次便是今日,知道自己武功尽失。 “好好好,我不配。”李元朗也泛红了眼,“那你呢,岑青茗,我不配谈喜欢,那你又懂喜欢二字吗?你明明心里就不曾放下我!” 岑青茗摇头,弯起了唇:“那这回,是你错了。” 李元朗一阵心凉。 今日在何老府中,老师说他忘恩负义又说他欺师灭祖,迟早都是有报应的。 但其实这些他都不怕。 只要岑青茗对他能有一丝的信任,一丝的欢喜,他也不贪求太多,只要像之前那样,他说话会应,不管回的,是讽是刺,至少在他身边两眼眉梢间都带着活力的。 可是很明显,他赌输了,而连着之前的所有欺骗都卷成了团,让她现在恨透了他。 有时候,李元朗也会自我叩问,还有必要吗。 上天好像从未对他有所眷顾,所以在他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扭转岑青茗对他的印象,希望做个小小的苦肉计能骗得岑青茗对他有一丝心软。 即使是这样的要求,也无法得以实现。 “岑青茗,你是不是又想杀我。” 李元朗面露惨笑,看着步步紧逼的岑青茗,一步未退,反而迎了上去,“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岑青茗,你杀不杀我?” 他也想看看,岑青茗对他的底线在哪里,上次岑青茗对他扼颈之际尚还留有一丝余手,那现在呢? “我怎么杀你?”岑青茗手里捏着一根从鸣翠头上拔来的发簪继续一步步向李元朗靠近,面上却对他这话有一丝惊慌,气的发笑:“我的功力都被你散了,你满意了?我现在动不了你,所以你现在可以这般肆无忌惮。” “我……”李元朗看着岑青茗,走到她身旁,扶着她肩上下巡视,皱眉道:“怎会,孙长邈明明说你晚上才会发作的,你有何不适?” “好,原来那老头叫孙长邈。”岑青茗咧嘴:“我记住他了。” “青茗,我不会害你。”李元朗知道她不信,但仍努力解释:“那东西喝下去,虽然最开始会功力尽失,但后续一旦重铸,你就能比之前更厉害!” “是吗,这么好的东西,我喝做甚么,不如你多喝些。”岑青茗笑得温柔:“说不定,你那神医还能让你成为江湖第一。” “岑青茗,你呛我不要紧,但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这确实是能救你的唯一法子,孙长邈虽然油嘴滑舌又表里不一,但他本事是真的,大雲里没有能比他更厉害的医师,他来治你这病,你绝对是安全的。” “我有什么毛病?”岑青茗一字一句道:“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我身体比你还好?你说我有什么病?” 李元朗咬牙:“岑青茗,你当真不知道,还是你在自欺欺人,这段时日以来,你明明精神就比起之前差了许多,不管是练武时的出招还是警觉性,都明显弱于以前。” 岑青茗滞了脸色:“你既然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既然有这好处,你又何必瞒着我偷偷干这些事情!“ “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肯!”李元朗低吼:“岑青茗,因为你不信我,所以即使我找了这天下最好的大夫,你也不会同意,因为你从不信我。” 对,这就是他的顾虑,岑青茗不曾信过他,所以他才必须采用非常法。 他明明清楚知道,却也无力改变。 只能瞒着她喝了那碗药,在这之后,他在施力救她,她就能明白他的苦心,就会知道他不会负她。 “是,我是不信你。”岑青茗缓言道:“那是因为你做的桩桩件件都不值得我信,李谦,你上午还在说自请责罚你,刚才偏又说犯了蠢才会去做那件事。” “这还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在这之前,我可从未说过让你去领罚,甚至,我当时还提议,你为我寨中之人徇私,应当我来受刑,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如此心口不一,就这种我并非强求你的小事,你都在诓我,我又凭什么信你?” “对,我一直在做错事,一直在让你心生误会,但你扪心自问,我可曾做过一件伤你之事?” 李元朗声音低了下来,透着丝刻骨悲意:“岑青茗,我当真不想和你只做一对怨侣。” “怨侣?”岑青茗冷哼:“那也先得有情。” 此时一直藏在岑青茗手上的簪子终于现了形,岑青茗抵在李元朗的大动脉上缓缓施压。 “你说让我杀你,但屋内却连一根银簪都不敢放在妆奁之中,你既然心心念念想要死在我的手里,那我也得成全你才是。” 李元朗低头看着抵在脖子上的那根簪子,缓缓绽开了笑,眼里一点水光,让他原本俊逸的容貌更盛,只是满目都是苦楚:“我就知道。” 今日回府之时,他也总在想,若是不告诉她真相,她会如何行事,若是告诉她真相,她又会如何行事。 只是这样思来想去,却总也转不过被怨,被恨。 还有,被杀。 “可是,岑青,你现在没了武,你也动不了我了。” 远处,李圭看到这幕情景,心下胆寒,忙低声扯着卫风袖口,急道:“卫风,卫风!快点!你再慢一点,大人今天就要亡了啊。” 卫风实属不耐,把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又看着对面岑青茗手下的力,这李元朗原本看着还是个聪明的,现在却是一番糊涂,竟几次三番将自己落到如此险境,还硬要让自己最后才能行动。 眼瞅着李元朗颈上晕出血滴,卫风也不再等了,手中石子飞向簪间。 叮,一声轻响,岑青茗手中的银簪便飞了出去。 又是功亏一篑! 岑青茗心下暗恨,那一直堵在心间的一口铁锈腥气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可她仍不甘心,还要在抓向李元朗,只是尚未碰到,便是两眼一黑。 “青茗!”李元朗慌忙将她接在怀中:“来人,快来人!” 李圭跑到他们身旁,看着软软倒在怀里不省人事的岑青茗,愣了一下,明明刚才还剑拔弩张呢,怎么就倒下了呢? 卫风皱眉:“别看我,我没用多大力。” 李元朗握着岑青茗的手,掌间入手便是一片冰凉,他吼道:“楞在这做甚么!去叫孙长邈啊!” 李圭小心翼翼:“大人,您忘了啊,您刚把孙长邈关入狱呢。” 李元朗气急:“那把他带出来见我!” 第86章 真心 孙长邈此时悠然地躺在牢狱的茅草垫上, 而他的徒弟裴青松正看着手里的窝头十分不舍。 “师父,你昨日也那么说的。”裴青松捏了捏那梆硬的窝头:“若是今日出不去的话,岂不是连这窝头都吃不到了。” 孙长邈啐道:“瞧你那出息。” 刚啐完, 就听见他肚子里发出一声悠长声响, 裴青松看着孙长邈的肚子,在意识过来后, 忙转头装作无事发生。 孙长邈清咳了几声,转了话题:“李谦府里那个女子, 老夫跟你说过没有?” 裴青松点了点头:“说过, 但是师父, 这跟我们出牢有什么关系吗?” “你傻啊!”孙长邈大骂:“果然是个不开窍的生瓜蛋子, 李谦明显是在意那女子, 老夫当日跟他说了,那药要尽早吃才好, 但那姑娘不服他又不好糊弄, 李谦这段时日一定在找机会让她吞药。” “可是。”裴青松小心翼翼:“这也不代表我们今日就能出去啊, 而且您老人家连药方都给了他们, 他们怎么还会需要我们呢。” “这就是老夫的能力了。”孙长邈勾了勾手, 等裴青松过来后,凑在他耳边悄声解释。 “啊, 您将那味药加在了药方里——” 孙长邈狠踹了他几脚,低声道:“你个没脑子的, 这种话也敢在狱里这么大声?!” 裴青松捂着屁股道歉, 然后才道:“那姑娘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孙长邈怒道:“老夫还活着呢, 她当然不会有事!” 裴青松呐呐无言。 孙长邈瞅了眼自家徒弟, 裴青松入狱这么久仍和之前那样斯文清秀,似尘埃未染。 孙长邈叹了口气, 他这徒弟,长得可以,性格也可以,就是这脑子啊,不够灵活,眼瞅着也不比李元朗小多少,怎么就差那么多。 不过,若真是像李元朗那样的,孙长邈背上抖了一抖,想想还是算了,真要来这么一个,到时候怎么被玩死都未可知。 孙长邈在江湖行走多年,要不是因为之前被一个富商报官抓进了牢里,也不至于碰上李元朗,还让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他为了能从牢里出来,便答应了李元朗三样条件,此事便是第一样。 结果好家伙,这狗东西,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居然转眼就将自己下了狱! 第69节 正当孙长邈抵着脑门,细数李元朗罪状的时候,狱头打开牢门让他们出去。 裴青松率先站了起来。 “师父,您说对了!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裴青松兴奋着,扯着孙长邈的袖子就要出狱。 “急什么。”孙长邈拂掉裴青松的手,傲然道:自然会有人来请我们出去的。” 孙长邈料的确实没错,还没等裴长青开口,李圭就进来请他们了。 李圭看着敞开的牢门里一动未动的师徒二人 ,故作惊讶:“孙神医,我今日才知道你们被关在狱中,这不就赶忙托人将你们放出了吗?怎么是谁将你二人关在此地的?” 孙长邈冷哼,鼻尖因着这声哼气冒出好大一团白烟,衬得他的怒气更具象化了。 “老夫也正想问呢,到底是哪个狼心狗肺的将我们师徒关在了此地。” 李圭面上讪讪,向一旁的狱头假意问道:“这位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了,为何一把年纪还要关在此地?“ 那狱头也是个极会看眼色的人,听此一问,一本正经对着孙长邈道:“白术,你并无行医资格,也无卖药资质,未在官府上备案,却私自将药材以高价卖给他人,你认不认罪。” 孙长邈一时语塞。 “行了,你们走吧!”那狱头牢里做得久了,吓唬孙长邈还是手到擒来的,沉声道:“若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可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李圭忙向那狱头道谢,然后扯着孙长邈就要出去。 孙长邈还待再说,李圭干脆叫人架着他出了牢。 他被李圭半拖半拽地到了李府,又被匆匆推到了岑青茗的房间。 等他坐到了岑青茗的榻上,他还没缓过神来。 孙长邈原本还想着要被人三叩九拜地请回去的,结果就直接被人拎到了李府。 他心里到底有些不服气。 李元朗站在一旁一直盯着他的动作,孙长邈只能忍气看起病来 ,他先摸了摸岑青茗的脉象,又翻看下了她的眼白,这之后就摸着自己的长须,嗟吁长叹起来。 李元朗皱眉:“她怎么样了?孙长邈,为何她喝了你的药,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急什么。”孙长邈瞥了他一眼。 原本孙长邈还觉得他加进这药材,这姑娘到时有了异样,李元朗得怀疑自己。 现在看着她脉象,孙长邈是一百个放心了。 李元朗忍着气道:“她究竟怎么了?还请神医出手相救。” “还能怎么样。”孙长邈淡然道:“这姑娘气火攻心,又长期郁结于心,这才倒下,不过看她脾气也不该如此。” “李大人啊,你怎么把这般脾气的姑娘都能气晕啊。” 孙长邈的这句话似把刀插在李元朗的心上,他看着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岑青茗,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这是一个原本在山野间充满活力的女子。 这是曾经能一人打倒五六个汉子的女子。 但她来了京城不过半年,却成了这番模样。 李元朗忍住心下苦意,弯腰凑近岑青茗,将刚才孙长邈弄乱的发丝拨到她的耳后。 神情专注而小心。 “孙神医。”李元朗喉腔还带着嘶声哑意,不知是颈部受伤还未痊愈所致还是站在一旁太久没出声所致,声音听起来呕哑嘲哳:“救救她。” 孙长邈啧道:“这可不好治了,原本呢,这姑娘废了武功之后,只要保持心情舒畅,再加上老夫这般出神入化的医术,她自然就能恢复到以前,甚至比以前更好。“ “但是现在呢。”孙长邈叹息:“这姑娘明显没了心气,完全不似之前那般昂扬,现下而言,老夫之前教给你的那般手法,已是无用,只能更难了,唉,这般艰难,你却连之前说好的宝贝都要还回——” “孙长邈。”李元朗将岑青茗的被子掩好,然后才转头看他,脸上喜怒不辨,言语间却全是威胁:“我不跟你说虚的,我刚才那番话,不是请求,是要求,你今日若是救不成她,那明日,你的名号便会传遍京城。” 孙长邈觑着李元朗的脸色,知道他是来真的,也不敢拿乔了。 “行吧行吧,老夫怕了你了。”说着就去自己的医箱中翻找工具。 孙长邈虽是名医,且顶着个神医的称号,但有利必有害,他自出名那日起,就被不少人上门拜访。 那时他刚名扬天下,意气风发,只觉天地都在手中,权贵皆为他低头。 多少人对他趋之若鹜,又有多少人想利用他铲除异己。 他是个救命神医,却更是个杀人利器。 孙长邈厌恶极了被他们这些权贵当做勾心斗角的工具,索性一把火将自己家中烧了干净。 从此这世间便再无神医孙长邈,只多了一个用着各种中药名字的江湖游医。 现在的神医孙长邈,在他看来,只是个能让李元朗低头求人的名号。 孙长邈给岑青茗施完了针,抹了抹额头的汗,向李元朗叮嘱道:“这姑娘一个时辰后大概就醒了,老夫建议你离她远点,她好像看着你来气。” 李元朗看了眼仍闭目躺着的岑青茗,她双眸紧蹙,睫毛微动,即使在梦中,仍是不得安详的模样。 李元朗嗯了一声,然后转头问向孙长邈:“她的武功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 “哪能这么急,她急,你比她还急!她现在的身子就是急功近利,根本不顾惜着自己的才变成这样的。你得先调养她,不然她再有天赋,都只是是个空壳罢了。” 李元朗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但是你别担心,这姑娘年轻,底子到底不错,修养一阵子马上就能恢复,左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 “好,多谢孙神医了。”李元朗此时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恭敬模样:“我之前说的话仍然算数,只是,你之前拿走的那尊佛像确实不能送你,但我库房所有,你尽然可收。” 孙长邈看了他一眼,也没吭声,他这哪还敢要他的东西,直摆手拒绝了。 李元朗也没勉强,他让人去库房拿了几件最值钱的,就派人送去了孙长邈房中。 等事情全部吩咐妥当,李元朗坐到岑青茗的塌边,凝视了她许,良久后,李元朗才抚着岑青茗的脸,轻声道:“岑青茗,我之前给过你机会的,但你当时没有下手杀我。” 他慢慢凑近她耳边,眼中情意缱绻,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容置疑:“上次没有杀我,那你就再也杀不了我了,青茗,你只是想岔了,等你恢复功力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并未骗你。” “到那时,你一定就会知道我的真心。” —— 孙长邈直接在李府住下了,他让裴青松回去帮自己多拿几件换洗衣服回来。 裴青松刚才又一直被人困在偏厅,又连喝了好几壶茶水,现在他看见李府都已经腿软了。 他听见自己师父还要住在此处,惶惑又不解,小心翼翼道:“师父,您不是不住病人家中的吗?” 孙长邈心下腹诽 ,那也得看这病人是谁啊,他能得罪李元朗吗?怕是他若再不顺他的意,他明日就能被京城这些达官贵族给活吞了。 裴青松也看出了孙长邈的为难,小声问道:“师父,咱们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京城啊?” “还不是京城里人傻钱多的多些。”孙长邈啐道:“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见得如此,唉,等这事一了,咱们就找个时间,去其他地方罢。” 裴青松点头。 “好了,你快去吧!” 孙长邈想想他确实也该离开了,当时他留在京城,愿意帮衬着李元朗,也是觉得虽然他是个高官,但他从未像别人那般要挟利诱过自己。 哪想着,他能说出今日这般话来。 这臭小子! 等他走了,看哪个神医还能让他这般要挟! —— 岑青茗醒的时间刚好就在一个时辰后。 李元朗在门外一直注视着她,他看着她清醒,又看着她起身,看着侍女在旁为她梳洗,又看着岑青茗坐在椅凳上发呆。 岑青茗在屋内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李元朗就在屋外不知站了多久的岗。 等黑夜降临,李圭来请他理事,李元朗比了个嘘声,一同出去了。 下人再将岑青茗的消息传过来时,李元朗正看着一桌晚膳发愣。 “怎么样了?”李元朗问:“她用饭了吗?” 鸾翠垂着头,回禀道:“大人,姑娘不肯用饭,然后将房里的东西都砸了,现在都快没处落脚了。” 李元朗波澜不惊,面上没有一丝变化:“让她砸,多拿几个衬手的给她,等她砸消气了,再让小厨房煮些易克化的,让她吃了。” “是……” 这样说完,鸾翠却还未退下。 “怎么了?”李元朗皱眉:“有事说事,不要瞒我。” “大人。”鸾翠支吾着:“岑姑娘还指名要见你。” 第87章 东西(修) 李元朗走进岑青茗的房里, 地上的碎片已经被人处理过了,但痕迹尚存,一眼便能看出刚才的斑驳狼藉。 岑青茗坐在椅凳上, 偏过头看向李元朗身后, 勾起唇角,似笑非笑:“你居然还敢一人进来?” 李元朗抿唇:“只要你找我, 我就会来。” “好啊,好一句我找你, 你就会来。”岑青茗低声自语。 她因着刚从病中醒来, 脸上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 只是眼里仍带着往日的倔强。 她直视着李元朗, 沉声道:“我有事要问你。” 李元朗点头:“你说。” 岑青茗起身:“我记得你说过, 你要治好我,还能让我比之前更强, 李谦, 你打算怎么治我?“ 李元朗有些不敢置信, 他看着岑青茗的脸色确认道:“你想通了?” “不然呢?”岑青茗冷言:“我都没了功夫, 再跟你作对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既然说能恢复我的功力,我干嘛不尝试一番,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李谦。”岑青茗抬眸看他,眉眼淡淡:“我也想看看, 这次, 你还能从我这拿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李元朗心里只剩悲意, 他不过只是想要她一颗心。 第70节 或者, 岑青茗,你能把我的那颗心还给我吗? —— 孙长邈决定住在李府, 除了有被李元朗强逼着的原因外,他还有个心思,就是想看看这姑娘怎么大闹李府。 结果没想到,他住进来以后,除了第一天听说她将房内东西摔个粉碎,之后的每日,那姑娘都再无声响,彻底安静了下来。 可怜孙长邈这么大年纪,原本只是想看个戏,结果就变成了唱戏的。 府里人成天看着他磨药弄粉,施针吊脉,时不时地,连府里一些下人都来找他看病。 孙长邈心内忿忿,这李元朗说什么都不肯让裴青松进府 ,他忍不住恶意揣测,觉得是怕那姑娘看中自己徒弟这才如此草木皆惊。 可能连他都没想到,居然会被猜了个正着。 —— 岑青茗从那日起便出奇的配合治疗,而孙长邈除了最开始在人少时,因记恨着之前岑青茗说自己是庸医,呛了她那么两下,后来见她完全不接自己的茬,自觉无趣,也懒得跟她再多说什么。 只是回去的时候,孙长邈把房里的包袱叠的震天响。 他就知道! 什么人跟李元朗呆久了,都得没有意思,他要赶早把这事都处理完了离开京城。 可孙长邈大概不知道,他已经是岑青茗在这府里聊最多的人了,她有时候会问一下孙长邈施针的位置,有时候又会问一些他草药的名字。 问完以后还得问下原因,孙长邈觉得她是在质疑自己医术,有时候十句才会两句,她问多了,孙长邈就会说毒不死你的。 岑青茗也没有理他,下次照旧。 但除此之外,她几乎再不理人。 这府里大概也就他嫌岑青茗烦了。 若是让他知道李元朗正为她不愿开口烦忧,他定要好好啐上一声。 事实上,李元朗这几日就一直在为此在想法子。 他坐在书房,眼里看着那些官员间来往的书信,心里想的却是岑青茗这段时日的样子。 她不跟他闹了,也不跟他吵了,除了孙长邈为她做的药浴施针,其他时候,常常在房内一坐就是大半日。 只要李元朗问鸣翠和鸾翠关于岑青茗的事情,她们的说辞就从未有过变化,一直都是:姑娘今日吃了饭,被孙神医施了针,便坐在房中没有动过。 问岑青茗没动是在做什么,她们二人也答不上来,只说是在发愣。 李元朗听的心惊,他意识到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了。 可惜京城这几日天气也是不佳,总是带着风雪寒霜。 他好容易盼来一场雪霁初阳,特地将公务全部后挪,然后便去找岑青茗商议出府。 他想带她出府去逛逛,李元朗想着,也许等出府以后,岑青茗就能好一些了。 彼时岑青茗正待在房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听到李元朗的提议后,她似好一会才听懂李元朗的问题,良久才答:“出去干嘛,府里不好吗?” 李元朗小心跟她商议,“你来京城那么久,都没有出去好好逛过,今日天气不错,燕云塔那边应当会有霞蔚,那地过去百米,就到了启东桥,那桥下有百十条锦鲤,看着十分逗趣,这些与泰岳山上的风景都大不相同。” 见岑青茗没有兴趣,李元朗转口又道:“或者去集市也不错,东市满香楼的糕点最是软糯酥脆,绣春阁的钗环也最是别致精巧。” “实在不喜欢的,你还能去看看西市,那边还有不少从西域来的番人 ,绿眼睛,卷头发,身上穿的也都是我们大雲见不到的异服,你见了一定也会觉得新鲜。” 李元朗这辈子从没这么绞尽脑汁地想让对方对他的话提起兴趣。 他这一刻实在后悔,当时和那些官员聚餐的时候没有多听几耳朵,没将京里那些有趣好玩的地方全记下来。 “随便吧。”岑青茗无所谓。 但她这话却让李元朗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同行出去逛街,李元朗想让她能开心些,放开些胸怀,出门时特地绕了些繁华巷子。 等岑青茗不注意时,还在问李圭京里有哪些地方适合和姑娘家同玩。 陪姑娘家去,李圭哪能知道,他就喜欢和大伙喝酒打诨,他也不能跟大人提这个吧? 李元朗作罢,先带着岑青茗去了燕云塔,结果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那处居然遍地是人。 好容易找到个稍空闲的位置,一群小孩却在奔跑玩闹,差点撞倒了岑青茗。 被那孩子撞到的那一刻,岑青茗摇摇欲坠,李元朗忙扶腰带起。 如此一对璧人,外人眼中是天生一对,对他们这相拥姿态也都报以善意,周遭只要耳闻便全是溢美之词。 岑青茗的脸却像雪一样白,疾退着从他怀里逃出。 李元朗看着握拳站在一旁的岑青茗,也没了游玩的心思。 “走吧。”他淡声吩咐李圭。 连带着接下来准备去的那几个景点也不在了考虑范围。 马车里,明明是尚算宽敞的位置,岑青茗却坐在偏角,缩了起来,李元朗不敢看她,只是攥紧了还遗留着岑青茗身上药香的掌心。 他知道她的难受,若以往那孩子冲过来时,岑青茗怎么可能会被他撞到,现在却只能倚在他怀里被众人喝上一句“英雄救美。” 李元朗知道她接受不了,但看着她避之不及的模样,也是如针刺入心尖。 马车外繁华一片,马车内如水沉静。 接下来李元朗带岑青茗去的地方是满香楼。 岑青茗当时在丰荣县看那些达官贵人吃的东西,此刻比他们更精致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在何筠的山庄时,李元朗送来的那一盒糕点她都没碰,李元朗知道了也没在意,现在坐在这人满为患,到处飘满糕点香气的满香楼里。 岑青茗却又想到了从前聚义寨时椿子娘做的点心。 往事历历在目,当时也是这样,寨子里的一些娃子下山后看到别人吃的那些脆饼糕点,也哭闹着要吃,椿子娘当时志气满满,她夸下海口,说,外面的那些东西,哪比得上自家做的。 说完就自己钻研出了一个荠子糕,是用山里的野菜做的,味道苦不苦涩不涩的,娃子们吃了以后哭闹的更狠了。 当时岑青茗也尝了一个,椿子娘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点评,她昧着良心说了个好,然后转头就偷偷吐了。 后来她劫道的时候,遇到一个过路的行脚商,那人也没什么钱,跪在地上求她饶命,她也没要他银子,要了他手上的一包绿豆糕,带回去偷偷给娃子尝了。 大家都说很甜。 得不到的时候总是在幻想尝试,真触手可及了,却又觉得当日的碎屑更有滋味。 “这东西,还是新鲜的好吃。”李元朗将刚拿上来的一碟糕饼挪到岑青茗眼前:“之前带出去的,到底是凉了,也放不了多久,这里的少量多尝几口,尝个味就够了,要吃上两三个,就不太好消化了。” “怎么会消化不好呢?”岑青茗手里拿着这碟子里晶莹剔透的糕点,她不知道这叫什么,但是却觉得比雪还要白,还软,做成一朵花形,中间嵌着红粉的花瓣,看着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而像这样的东西,她原本,都没机会碰到,也更没机会品尝。 “这位姑娘说的对。”孟若华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旁,瞅了眼李元朗,又为岑青茗介绍道:“我们的糕点都是特意调制的,若是粉糕吃多了,姑娘家容易吃撑确实也不易消化,但这样的玫瑰水晶糕,只要不是一口气吃上五六个,都没什么大关系。” 孟若华在卫风进楼时就看到他了,她刚想和卫风打声招呼,卫风却目不斜视跟着前面那人走了。 然后,孟若华就看到了李元朗,那个整日使唤着卫风忙里忙外的李元朗! 上次李元朗在她这里要了两大盒不同的糕点,她狠狠宰了他一顿。 没想到这次又来了,孟若华在楼下看了半天,才发现李元朗是带着一女子来此的。 她悄悄上楼,借着拐角,偷偷观察他们,还好当时做这糕点铺的时候做了个上下楼,又没设包厢,这才能让她能觑上一眼。 满香楼的楼上都是用竹条隔开做成的环形,屏风般隔着各桌客人,既不会让这地方变成什么藏污纳垢的是非之处,也不至于让一些想要私密的客人失了兴致。 反而京里人看到满香楼这别出心裁的格局,都抢着劲想到这里坐上一坐。 但即使孟若华躲的再小心,卫风都看见了她。 卫风抱剑皱眉几次用眼神示意让她离开,孟若华都视若无睹,反而赌着气更凑近了两步。 原本孟若华也是上来随便看看就下去的,结果等李元朗说这里的东西消化不好,孟若华就没忍住站了出来。 李元朗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孟若华,转头看了眼卫风。 卫风拉着孟若华的袖子就要带她离开。 “干甚么干甚么!”孟若华也生了怒意,撇开卫风的手,看着卫风怒道:“我是满香楼的掌柜,上来就是想问问我客人的意见,你凭什么什么话都不说就要拉我下去。” 卫风一时哑言,他论斗嘴总是赢不过阿若的,但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李元朗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怎么老要与他较劲。 “你是满香楼的掌柜?” “是啊。”孟若华转头看向坐在李元朗对面的姑娘,她重复了一遍:“我就是满香楼的掌柜。” 若是别的女子肯定不愿抛头露面说自己是个行商人,但孟若华以此自傲,别人若问了,她定是要昂首挺胸应了的。 岑青茗这几日来,难得绽开了笑,她说:“你这处生意做得真好。” 李元朗许久没看到岑青茗发自真心的笑颜了,见此,多看了孟若华两眼,又邀她落座。 孟若华下巴微抬,冲卫风哼了一声,直接坐在了岑青茗旁边,向她介绍道:“我这处生意自然是好,这整个京城,若论糕饼铺,我满香楼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岑青茗是因为在丰荣县时从没听说过女子自己做了这么大的生意,她心生好奇,想多探听几句。 孟若华呢,则是从未在李元朗身边看到过其他女子,抱着心思想接近岑青茗。 两人也算是一拍即合,聊的投趣。 李元朗见岑青茗见如此,没有打扰她的兴致,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直到手底下的人说有要事禀报。 应是政务上出了点紧急问题,李元朗皱眉听了后就要离开,但是转身看见仍和孟若华聊的津津有味的岑青茗,一时有些犹疑。 岑青茗正好也在看他。 “你要先回去还是——” “你先走吧。”岑青茗直接打断了他:“我一个人在这逛逛挺好的。” 李元朗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却好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身后手下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但李元朗却仍是不急不躁的模样,甚至还有闲心吩咐岑青茗的侍女怎么照看她,等李元朗交代完后,他对着岑青茗点了点头,留下卫风便离开了。 孟若华看得啧啧称奇。 岑青茗再转过脸时就看到孟若华好奇又八卦的神情。 “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孟若华忙摆手。 那眼睛亮的完全藏不住心事,她眼中的惊奇,岑青茗又怎会没有看到,她心下想要闲聊的心思淡了一些。 第71节 她现在就是个被李元朗娇养的雀,出去需要戴着不得见人的帷帽,往来也全是看着被他宠溺的艳羡神情。 京中大概已经对李元朗这幅模样起了些流言蜚语,但他却浑不在意。 他不在意,岑青茗更不会在意。 只是这样的日子,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第88章 出逃 自那日在满香楼里遇见孟若华后, 岑青茗几乎每隔三四日便会去寻孟若华。 虽然上次孟若华看她的眼神,令她有些不适,但接触过来而言, 孟若华算是她来到京城的第一个朋友。 她为人直爽, 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即使知道了她和李元朗有些关系, 也并未像他人那般,或讨好卖弄, 或不屑白眼。 她在知道岑青茗对经商感兴趣后, 还教了她不少技巧。 岑青茗因此还弄懂了如何理账、分账。 当初处理寨务时她最头疼的一个问题, 被孟若华这样三言两语道来, 居然也觉得不过如此?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 岑青茗发现,孟若华和卫风之间相处甚是熟络的。 每次对着她一板一眼面无表情的卫风, 到了这孟掌柜面前, 却变成了一脸无奈的哑口无言。 这天, 岑青茗陪孟若华去绣春阁看新到的首饰, 说起来, 这绣春阁作为京城里首屈一指的首饰铺子,居然也是孟若华一手打理起来的。 岑青茗不可谓不佩服。 其实, 岑青茗当初和孟若华攀谈的时候,除了惊叹她一个女子有这超凡的经商能力还有1想跟她学做生意的私心。 她还是山匪出身, 脑子里总忘不了银子, 心里也总想着生计, 但她后来和孟若华聊了这许多, 知道了她做生意时的心酸艰难,便打消了想法。 岑青茗确信, 这赚钱的生意她是沾不上边了,倒不是怕吃苦,纯粹是这做生意需要打交道的人和事太多。 孟若华在知道岑青茗还有这心思时,颇为好笑。 桌面上摆放的是这次新到货的钗环,都是最新式的,模样精巧,做工精细,只是一枚样式简单的银坠子却也是用最复杂的绞丝炼制而成,更不用说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玉簪还有繁复贵重的金钗等首饰。 “李大人,怎么会让你费这起子心思。”孟若华将桌上的这些首饰在岑青茗头上比划:“你若是想要,李大人怕是捧着送来给你呢。” 岑青茗面上就带出了些厌烦。 孟若华注意到了,慢慢将比在岑青茗头上的东西给放了下来,对着岑青茗小心道:“你不喜欢吗?” 孟若华现在真的是将岑青茗当做至交好友的,虽然最初因着李元朗的关系,只是想接近她,看看这个让冷心冷肺的李谦也能上心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但真的和岑青茗相处下来,发现她很合她的脾气。 李元朗人不怎么样,但是选身边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岑青茗垂眸扯唇:“你觉得他对我很好?” 孟若华一下不知道怎么说了,两个人的事情,她怎么知道,好与不好,都得由当事人自己论断,只是在人前,李元朗看起来确实对岑青茗是相当的百依百顺了。 但是深思一想,一个姑娘家,没名没分的待在了他府中,任着京里议论纷纷,谁知道这背后又有什么难启之言。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我倒是不好说了。”孟若华与她已是熟识,她们相处虽只是短短一月,却已有心心相惜之态,她握着岑青茗的手道:“你若不愿,为何不从他府上离开,至少也是天子脚下,没人敢为难你的。” 孟若华心生怒意,这说起来,李元朗坐上这高位,却尽不干人事!一个欺男霸女之徒,以她为名押着卫风又扣着无辜女子藏在府里,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风以为她不知道,但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她因卫风被抓,卫风因她入狱,这之后他却被放了出来,然后摇身一变,成了李谦的手下。 从那之后,她因病所需的名贵药材就从来没有缺过。 可是她现在身体已经大好,卫风却仍一直追随着他。 孟若华想不明白。 所以她时时刻刻、想方设法都在接近李谦,想找到他的弱点、他的缺点,想弄清卫风为何愿意跟着他的缘由。 她想让卫风离开他。 但卫风却告诉她不要弄来,还硬说贪图李谦权势才留下来的。 孟若华不信,但她别无他法。 可现在这囚禁良家女子的事情都放到了眼前,孟若华又如何能够视若无睹? “青茗,你听我说,若是你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偷偷叫人去替你报官,李元朗的势力到底不可能遍布京城。我听说他这阵子与人斗得势如水火,若是我向他政敌告密,那也少不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岑青茗却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发愣。 “青茗?”孟若华将手放在岑青茗眼前挥动,等她看向她后,问道:“你觉得我这方案如何?” “你知道他最近和人相斗。”岑青茗回过神,有些疑惑:“难道你朝廷之上也有涉猎?” “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得看清形势,你说我就在京城里面做活,自然得有些人脉才能有个方向。”孟若华叹道:“不过也就是个人脉,只能打探些小道消息,多了也做不了什么,没办法帮你了。” “无碍。”岑青茗致谢:“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只是李谦手里到底还关系着我的一些兄弟,我没法将他拖下水。” 聚义寨里的人从军都是走的李元朗的路子,若是他倒下了,到时候军营那边,会不会牵连到他们,岑青茗不敢保证,也不想冒险。 “那怎么办?”孟若华有些苦恼:“那你就只能待在他的身边了吗?” 岑青茗摇头:“我想过段时候,从那里逃出去,但不知道还要多久。” 只要她功力能够恢复。 其实孙长邈治疗她这段时间以来,岑青茗确实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她的武功虽然仍未恢复,但是她的经脉却变得宽广深厚起来。 若真能重习武功,到时候她必然还能重登一层楼。 在这点上,李元朗确实没有骗她。 但是,那也得她能习得。 孟若华听了岑青茗的心思,却是皱起了眉:“你?一个人?李府守卫可是十分森严,而且卫风他看着你,你也不好离开的。” “再不好离开,也总有疏漏的地方,我总能找到机会的。” 孟若华见岑青茗心意已决的样子,咬了咬牙,似下了什么决定。 “既如此,那我跟你说个秘密。”孟若华轻声道:“这事应当没什么人知晓,我也是偶然得知,你若要离开,我便偷偷告诉你。” 岑青茗一字一句听完了孟若华的私语。 孟若华看着岑青茗深思的样子,又看着她这幅娇弱的身板,劝告道:“青茗,你若真要离开,可以等到明年冬末春初,到时候轮替之际,潜游出去即可,现在这么冷,万一有个好歹,当真是得不偿失,咱们没必要为了离开冒这么大风险,也没必要,至少李谦,现在对你还是挺好的。” 岑青茗点了点头,笑着应了。 只是心里却置若罔闻。 年关将近,又是一岁。 她想与母亲过年了。 —— 岑青茗回府的时候正遇上李元朗回来,两人一道在门口遇上,李元朗面上略有疲惫,但看岑青茗对他点了点头 ,那些因这几日在朝政上的烦闷都烟消云散了。 李元朗跟在她身后,笑问:“从孟若华处回来了吗?” 岑青茗点了点头,抬步就往里面走。 他还想再与她多聊几句呢,岑青茗就已经转身往房间走去了。 李元朗看着她离开,唇角牵起一抹笑意,至少她现在这样也算是愿意开始理他了。 “卫风。”李元朗轻轻唤他。 卫风走到李元朗身后,向他交代岑青茗今日的去向。 李元朗听后颔首道:“青茗既然与孟若华投缘,就让她们一处多走动走动,你知道孟若华喜好,从我那库房挑点东西送她,就说是谢礼,让她好好带青茗在京中逛逛,散散心,若还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让她直接跟你说就是。” 卫风应声,看着李元朗的背影,心里却总有些不安。 岑青茗和阿若走的太近了,今日她们二人原本去看的首饰,他也在屋内,但后来却将他关在门外不知在里面嘀咕了些什么。 卫风冷眼瞧着,岑青茗也有利用阿若的嫌疑,她应当看出来了,他对阿若毫无抵抗,所以今日岑青茗坐在房中,看着阿若将他闭之门外。 她在紧闭房门的那抹笑意,让卫风心头悬着一把刀。 —— 夜半,冷月当空,空中寒风呼啸,似凄凄哭诉扰人清梦,令人心颤。 岑青茗这个月来都算配合非常,府里人对她的戒备已经消了不少,她披衣而起,身上带着她的包袱。 门声吱丫,她小心看着睡在外屋床榻上的鸣翠,见她并未被吵醒,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是岑青茗特意选好的时间,鸣翠不比鸾翠机警,安排她在今日当守。 而三更,正是府里侍卫轮替的时间,这个间断会有个空缺,大概会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在她院外随意走动,没人会看到她。 这是她这段时日以来发现的规律。 岑青茗屏气沿着府中的遮掩物慢慢挪到李府入府之处的湖中,天寒地冻,这边湖面都结起了薄冰。 岑青茗想起了孟若华下午说的话,她说,她之前也曾进来探查过,李府之中的湖与京里的那条定通河有条暗道,春夏之际便会上锁,冬日却一般无人关心。 冷月幽幽挂在空中,夜风似化为实质性的刀锋呼啸而过,切过外露的肌肤,延成一片细细麻麻的小小疙瘩。 岑青茗将外面厚重的袄子脱了,随即弯腰,轻轻触了触水面,寒意从指尖渗露到心里。 她深吸口气,刚要踏步而下。 却听远处传来一声低呵。 第89章 惊喜 “你疯了吗?”卫风大步向她而来, 站在她面前挡住背后的一片冰凉湖水:“这么冷的天,你要做什么?寻死?还是觉得府里事情太少,所以得制造点动静?” 岑青茗见卫风出现, 深知此计失败, 也不再逗留,拾起丢在地上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一句未答,转身回屋。 “岑青茗。”卫风在身后喊她:“你和李元朗的恩怨我不管, 你要死要活我也随你, 但你若是将阿若她扯进你和李元朗之间 , 我绝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岑青茗眼看着逃离机会被迫终止, 心中有些恼火, 又因着之前曾听孟若华说起和他的过往,有些忿忿。 第72节 新仇旧恨连在一起, 岑青茗忍不住跟他呛起了声:“不放过我什么?我此刻就站在这里, 你又能拿我如何?你不还是得听从李元朗的命令保护我?” “还有, 我和阿若是真心朋友, 我佩服她品行能力, 她欣赏我性格为人,你别把我们的情谊想的如此不堪, 我是会利用人,但我不可不是李元朗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有些人我不会碰。” “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卫风冷声:“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凭什么?”岑青茗轻嗤, 她转身面对着卫风, 眼里眸色不带一丝温度:“阿若曾说, 你对她有情却无情,说你并不喜欢她, 那么我想问,你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下为她说话的?” “我和她的事情不用你插手。”卫风蹙眉:“还有阿若也不是你随便叫的 。” “我凭什么不能喊?”岑青茗傲然:“我是她的好友,她能够倾诉的对象,你算什么?” “你!” 眼见着卫风被她的话噎住,岑青茗没管他,将外套穿好就折返回屋。 岑青茗侧头向后看去,心里想着卫风刚才说的那些话。 阿若说这卫风并不喜欢她,这话看来也有失偏颇。 卫风却在她身后望着那片湖拧紧了眉。 —— 卫风第二日就让李圭将这湖下的闸门给锁了。 李圭有些莫名,他正看着府中的各处出项抓耳挠骚。 最近大人花钱大手大脚的,一点都不知道省着点用,因着供养岑青茗还有一些赏赐,消耗的也是厉害,他正想着怎么跟大人去说呢,就听见卫风这莫名其妙的要求。 “卫风,你不是向来什么都不管的吗,怎么好端端突然连府里的水池子都计较上了?” 他当然不想管。 卫风在昨晚岑青茗离开以后又看了很久府里的这个湖面,湖水因着天气骤冷水面上结了薄冰,底下是刺骨的寒冷,他想不明白,岑青茗这么做的原因,即使想要寻死也不该选在这处。 但又想起她下水前分明一副胸有成竹做足准备的模样,甚至,卫风回想起来,她应当离开的时候还藏着个包袱。 后来他找了这处每日来给这湖面清扫的小奴,才得知这湖中竟有暗道连接外处。 但是连他都不太清楚,岑青茗就更不该知道这件事,况且平日也从未见过她对着湖上过什么心思,卫风想到了今日将他隔绝在门外的阿若。 当日她只来李府呆了不到一日,就说她知道了从这离开的秘密,卫风当时只觉她在玩笑,也并未放在心上。 如果真的是她告诉了岑青茗…… 卫风心下叹气,那他就得想个法子断了她二人的接触。 李圭还在等着卫风的回答。 卫风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说他今日出门的时候看到一本话本,里面写了桩案子,是凶手由湖水潜进一个官员府里杀人灭口,后来又由此暗道逃了出去逍遥法外。 没想到今日问了府里的下人,府中那片湖居然也有一闸门可以过人。 卫风抱剑问道:“若真有外人潜入,你就真能放心?“ 李圭听此也觉是一要事,忙赶到那处,令下人将那通道给堵住了。 李圭看着人将湖底的通道堵上,略宽了心,突然又想到,这卫风也当真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平日里还会偷偷看这些东西。 —— 岑青茗房间里。 孙长邈正摸着岑青茗的脉象,咂摸着嘴沉思。 “不对吧?你昨天受寒了?你不一直穿着李元朗给你搞的裘衣大袄吗?至于这么怕冷吗 ?” “昨日觉得太阳晒着有些热便脱了,可能有些受凉了吧。”岑青茗将手收了回来:“也没什么大事,就嗓子有些发痒罢了,只是你之前不是说我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了吗,为何稍微吹下风就是这般体弱模样?” “老夫是说你好了,你现在不就好着吗?哪里不好了,你现在就是普通人的身子,只不过没了武功内力而已,寻常百姓全都这般过活的,你现在就是跟他们一样而已。” “那我之前不也没什么问题吗,甚至比现在的身子还更康健些,不会风一吹就着凉。”见孙长邈要开口反驳,岑青茗摆手继续:“李元朗说过我武力能比之前更上一步,可这么久了,到现在却仍无反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这女娃,就是太心急了。” 跟岑青茗呆了一个月,孙长邈对她的称呼已经从“姑娘”到了“女娃”,也没了之前的礼遇客套。 孙长邈走到他的药箱旁边,不知道在翻找捣鼓着什么。 “你现在的身子比起老夫预想的已经好得快多了,若你自己能上心点顾好自己,应该会更快恢复。” 孙长邈一边翻找一边疑惑道:“啧,老夫之前放在药箱里的那些药丸呢?明明放在这里的啊?” 他上下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此前放在那边的药丸,别过头狐疑地看着岑青茗,试探:“不会是你拿走了吧?” 岑青茗卷着自己的衣袖一脸闲适,也没转头看他,只是自顾自道:“这府里什么没有,我要你那药丸做甚么?兴许你记岔了地方。” “是么?”孙长邈皱着眉头又把那药箱上下翻找了一遍,嘴里念叨着:“这府里的东西哪能和老夫那药作比,老夫那药丸可是千金难求,说是救命药之药都不为过!怎么回事,明明记得在这的啊。” “好了。”岑青茗站起身,她将孙长邈的药箱合了起来:“你若是想找药的话,就不必在这了。” 说着作势就要将门打开:“回去慢慢找吧!” “诶!你这女娃!” 孙长邈立在原地,脚上使劲,努力不让岑青茗给推出去,急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岑青茗松开了手,有些无语:“我只是有点小毛病,你怎么就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 “怎么不会!”孙长邈怒道:“像你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迟早就得报应到哪阎王殿去。” 孙长邈说完还不解气,又添一句:“你刚才说话,老夫就没反驳你,看来老夫今日就得把话说破。” “年纪轻轻,要武力不要性命,尽走些歪门邪道,这样就算你武功高了,又能怎么样,过几年就没命了!像你之前那样就叫做反噬,你别不服气,别以为老夫说的话都是危言耸听,你这症状也就是幸好被发现的早,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岑青茗皱眉,她知道有异,但不知道居然会有如此大的问题。 “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别尽想着走捷径走偏门。”孙长邈还是改不了教诲的毛病:“走偏门的定不能长久,你又不是没有天赋,根骨悟性都是上佳,你还怕不能变成高手?” “那我到底什么才能恢复武功?“岑青茗看着自己的手掌,仍是丝毫没有招架之力的样子。 “我每次问你,你都说快了,我怎么知道你和李元朗有没有合伙骗我?” “老夫联合他干嘛?!我恨不得你俩现在就能闹个天翻地覆。” 一时说漏了嘴,孙长邈清咳了几声,掩面背着药箱就要离开。 岑青茗却又拦住了他,低下了声:“这对我真的很重要,请您告诉我,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恢复武功?” 孙长邈叹道:“这话你都问过我不止一遍了,老夫还是那句话,这东西急不来的,你学武十几年,废除之后一朝就要重回巅峰,这怎么可能,最起码也得半年吧。” 岑青茗见实在不能从他嘴里掏出东西了,也只能作罢。 “对了。”孙长邈回头:“你今日下午的药浴……” “我已经把药配好了,你就不用过来了。” 孙长邈点头赞道:“倒也是个可造之材,有我徒儿那般聪慧,我徒儿是老夫遇见的第一个可造之才,你排第二。” “你要是不学武,跟着老夫去学医也是不错的。” 岑青茗一脸忍耐状将门打开,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孙长邈也不在意,挎着药箱离开了。 等人走后,岑青茗关上门,靠在门上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若是昨日夜里逃了出去,那就好了,她做了万足的准备,怕冬日潜水这身子吃不消,还特意偷了孙长邈的药,又将如何调养自己身子的过程学了个七七八八,结果每次出逃都是折戟沉沙。 —— 岑青茗自从上次离府失败后已经很久没和孟若华聚在一块了,好似总是有人暗中在给她找事。 不是阿若没时间,就是自己莫名其妙突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虽能出府,却总是去不了阿若的店里。 这日岑青茗连轿子都未坐,除了身后照例跟着的那几人,总算到了安然到了孟若华的店里。 还好这次还算顺利,没有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行人碰撞,乞儿拦路。 岑青茗疑心是卫风搞的鬼,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打消了顾虑,毕竟他上次并未将她要离开的事情告诉李元朗。 若李元朗知道,即使嘴上不说,言行里总也要透出些意味来。 等她见到了孟若华,她似是也等了她许久,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给了她大大的拥抱。 岑青茗被这热情浇的有些手足无措,她在李府待久了,每日跟着李元朗就是冷脸加冷语,已对这扑面而来的笑意和温暖忘了太久。 孟若华当着众人的面拍了拍岑青茗的背,小声附在她耳边道:“你可总算来找我了,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岑青茗刚想问是什么,就被孟若华松开怀抱又勾着肩走进了店里的后屋。 卫风跟在她们身后,寸步不离。 孟若华小声道:“我就只能拖卫风一盏茶的时间,你们就趁着这个嫌隙把话都说清楚了。” 岑青茗没明白孟若华的意思,但她知道孟若华对卫风的心思,抓着她的手道:“我看卫风对你不似你说的那般无动于衷。” “我跟他一句两句说不清。”孟若华叹了口气:“我已经分不清楚了,他是为了报恩还是对我真有情谊。” “不过今天就不说这些了,你就专心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说着,孟若华就将岑青茗推进了屋里,然后她自己转身走向了卫风。 岑青茗刚才就没将孟若华的那番话放在心里,毕竟听她的意思是有人与她熟识,但她毕竟在京城就没认识上几个人。 只是没想到,随着那扇木门的打开,岑青茗却看到了低着头正在斗嘴的六安和翠翠。 第90章 开窍 “大当家!”翠翠忙将六安推到一旁, 率先几步走到岑青茗面前,微红着眼圈:“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我好着呢。”岑青茗笑中带泪, 把着翠翠的手臂, 左右看着他们二人,问道:“你们俩怎么碰上的?六安, 那些留在丰荣县的兄弟还好吗,翠翠你……” 岑青茗想问的话很多, 一时说急了, 哽在嗓子眼里, 上下不得。 “大当家, 你别急, 我们慢慢说。”黄翠翠带着岑青茗坐到椅子上,她自己还红着眼呢, 却还小心翼翼用衣袖给岑青茗在揩眼角。 岑青茗有些不好意思, 别过脸去, 略抹了抹脸, 清了下嗓子道:“你们先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情绪是会传染的, 六安和翠翠何曾看到过大当家这样,心里也是难受非常, 黄翠翠还差点落下泪来。 岑青茗忙又去安慰翠翠,抹着她的泪, 刻意压低嗓子, 佯怒道:“怎么我刚好了, 你又开始了, 我告诉你,你可别惹我哭, 我最近身子可不好,你要惹我哭,可别怪我不客气。” 翠翠急忙擦干眼泪,边擦边追问:“大当家,你身体出什么问题了?是不是那武功出现的反噬?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第73节 “我没事,逗你玩的。”岑青茗安抚翠翠道:“好了,大家也都别伤怀了,我们时间不多,挑点要紧的说,翠翠,你和母亲出城了吗?” 当日还好她跟翠翠和母亲提前说过离开的计划,虽然后来她被李元朗抓了回去,但翠翠应当会按着她的计划行事。 黄翠翠点了点头,“放心吧,大当家,李元朗倒是也没再为难我们,你被抓之后,我就带着夫人到了城外,只不过不敢离太远,就在城外一处村子租了个院子。” “我每天都在巡视,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这次入京,夫人本也是想跟着来的,就是怕拖累了大家,不过夫人在那处确实更安全些,我就没让夫人一块来。” “那就好。”岑青茗放下心来,又问他们二人是怎么遇上的。 这回是六安来说。 原来,在之前丰荣县有人借着岑青茗的名头闹事上京的时候,六安就想出头过,但又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着一网打尽他们,所以六安才没有冒险跟从,一直在暗处看着。 后来见他们真要行动,在安置好寨子里那些兄弟后,六安就偷偷跟着木子和刘夫子他们入了京。 不过到底因为钱财之故捉襟见肘,只能潜伏在京,打点杂工赚点银子,再打探消息,后来六安眼看着大当家和翠翠被迫分开在城门口。 六安是等翠翠和夫人离京后,这才找机会和她们联系上的,而彼时这个在寨子里一直弱势只会口舌的青年,也终于被京里这些杂工锻炼起了一身腱子肉。 “大当家,您放心,丰荣县的兄弟都已经安顿好了,本来大家伙都没什么生计,好在丰荣县和新风县都已经换了县令,面上都说的冠冕堂皇,还将我们之前被狗官贪去的良田都还了回来。” 岑青茗这才放下了一桩心事。 “大当家。”翠翠在一旁问道:“您现在过得怎么样?” 其实现在乍一看大当家,翠翠都差点不敢认她。 飞仙髻,织锦袍,流云袄,肤白赛雪,红唇柳眉,和那些官家小姐也没什么不同,如果夫人看到了,应也会满意的,这大概就是她当初希望大当家过的日子。 当然,这些都得基于大当家的意愿才是。 这些时日以来,夫人一直不能安心,总觉得是自己当初看错了人,还被别人当成筹码,这才害得大当家只能被迫受制于人。 翠翠和六安没法接近李元朗府上,只能小心守在门口巷子日日观察,这才跟到了岑青茗经常来的这家糕点铺子。 原本因着不方便在李府探查,这才蹲守在这糕点铺子,没想到连着许多日,大当家却又不来了,两人一时心急,却又被这里的掌柜捉了进来。 不过还好,这里的掌柜和大当家交好,言行之间,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黄翠翠看着岑青茗,心想,若是大当家愿意跟着李元朗,他们也没必要多事,也不该给大当家惹麻烦。 毕竟,只要大当家能够幸福就好了。 听着翠翠这句问话,岑青茗垂下头思量了一会,再抬眸,坦诚道:“我现下不太好,需要你们相助。” 翠翠和六安面面相觑,忙开口问询。 岑青茗没有隐瞒,将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黄翠翠这才知道岑青茗在李府中发生的一切,她扣着岑青茗的手腕,心下大恸,哀声道:“他竟然敢废了你的武功,他竟如此对你!” “你别激动。”岑青茗拉她坐下,轻声安抚:“说是能助我康健身体,也能提升我的功力。” 黄翠翠含泪,问得小心翼翼:“那大当家,你的武功恢复了吗?”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大当家都这么说了,这武功怎么可能就已经恢复了,她扣着大当家的手腕也是绵软无力,跟以往完全不同。 大当家那么要强的一人,失了全身功力怎能轻易接受?! “没有。”岑青茗摇头:“但我身子确实恢复了不少,精神比起之前也好了许多,你们不必担心,只是现下,我难以从他府上逃离,我想了许多法子,都无从实行。” 前几日,李圭明晃晃地叫人将那湖底的通道堵了,卫风就站在岸边,抱剑不语,岑青茗冷脸看他,他却毫无所谓。 这条道被彻底堵死,那仅凭她一人之力就没法顺利脱身,她不好给阿若带去祸害。 但阿若也不愿卫风因她之故,受李元朗的责罚。 所以到底有什么一举两全的法子能成功解决? 六安鬼点子多,翠翠现下又是武力最强的,多个人商讨,总比她一个人困在那府里瞎想好些。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是孟若华提醒他们到点的警醒。 就这么一会功夫,定然没法想好法子,时间到底不多,况且外面还有卫风虎视眈眈,岑青茗说完后就让他们赶紧离开。 但这个时候,六安却开口了,问道:“大当家,那李元朗现在一直扣着你,又从到头尾没有伤害你,我就问一句,你觉得他对你,有没有情?” 岑青茗承认了:“有。” 对,她知道,李元朗对她有些情谊,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忍她至今。 再后一句,六安直视着岑青茗:“大当家,你确定你真的要离开他,并且不会后悔?” 女子至多为情所困,六安虽觉得大当家不是这样的人,但也得先问上一问,他既然认了岑青茗为主,她的决定他能支持,她的行动他也能跟随。 但六安不希望,别人将他的所思所谋,都当成了理所应当,再则,若是大当家离开后又想起了那当官的好,来苛责他的错,那就得不偿失了。 尤其是他想的这个计策,更怕大当家会沉溺其中。 设局之人又容易被局所困,这件事情,那李元朗发生过,六安不希望大当家再重蹈覆辙。 岑青茗没有回避六安的视线,迎了上去,道:“不会。“ “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嘛!”翠翠忍不住了:“有法子就直说,卖什么关子,显摆自己能力是吧?” 黄翠翠看不过眼,狠踢了他一脚,“你是不是觉得聚义寨没了,就能当着大当家的面指指点点了?你做梦!” 六安被黄翠翠这脚踹的不轻,弯腰抱着腿跳了起来,低声痛斥:“黄翠翠,你这辈子绝对嫁不出去,你——” “我用不得你操心。”黄翠翠冷哼,然后提着六安的领口站直了身:“你快说,什么法子,不然我可没大当家这么好脾气。” 六安低着声将他的计划说了出来。 黄翠翠听后最先不同意:“你这是什么法子,这不是让大当家去色/诱那李元朗吗……” 说到最后,翠翠声音低了下,看向岑青茗窘迫道:“大当家,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六安说的这个法子,也不好干啊。” “没事,我做。” “大当家!” 翠翠低喊出声,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这是相对而言,最安全也最不容易拖累别人的法子。”岑青茗握了下翠翠的手,让她放心,“我心里有数。” 外面屋外突然响起吵闹声,是卫风和孟若华的声音。 岑青茗心知不能再拖,起身就要出去。 六安在她身后,告诫:“大当家,迷/药到时候我会送来,但你千万不要太过刻意。” 岑青茗点头。 而门外,卫风已经走到了门口。 —— 孟若华还在和卫风拉扯,她拖着卫风的袖子:“这是我的铺子,我的地方,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就随意进别人的屋子,你不准进去,你到底听见没有!” 卫风此时已经听不进去孟若华的话了,他只知道,若要让她们再在一块,迟早得酿成大祸,阿若如果真的被岑青茗蒙骗,为她做事,到时候出了问题,李元朗问罪起来,他怎么保她! 卫风手下用力,屋门丝毫未动,正打算用剑劈开之际。 屋门却从里面打了开来。 岑青茗一开门,就见到门口满脸怒意的孟若华和如临大敌的卫风。 岑青茗扯唇笑了:“怎么了?卫风。” 她看着他手中的剑,挑眉道:“你这是在做甚么?” 卫风未理,径直进屋查看了半天,见屋内未有可疑,才看着岑青茗问道:“岑姑娘,刚才就是在这里独自坐了半天的吗?” “是啊。” 岑青茗笑道,“这不是等不及所以出来找你们了吗?现在这是?” 孟若华哼声,朝卫风翻了个白眼:“亏我好心想让你尝尝我新出的糕点,你以后想吃都吃不到了!我以前喂你的那些,你到柜台去给我都付了!” —— 李元朗回府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正是用膳时分,他将外面的披风解下交给李圭,照例问道:“她用饭了吗?” 李圭将李元朗的披风搭在手上,支吾道:“岑姑娘还没回来呢?” 李元朗的擦手净面的动作一顿,转头问李圭:“还没回来?” 李圭呐呐点头。 李元朗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侍女。 李圭见他不语,在一旁小心问道:“大人,岑姑娘可能就在外面用饭了,要不您先吃吧?” 李元朗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这些时日以来,虽然岑青茗对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冷脸,但他们生活在一个府内,竟然也见不上几面,有时候他上朝了,她还未起,他回府了,她又关在房间,不愿出门。 若是李元朗去找她,那也只会一室静谧,没呆上多久,岑青茗就会问他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什么事? 呵。 这样算起来,他们真的连他在朝上那些点头之交的官员都不如。 “李圭,你说。”李元朗皱起了眉,似乎被什么问题困扰住了,脸上眼里都带着疑惑,问道:“孟若华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她时不时跑去她那边?” 李圭刚才谨慎凝重的脸顿时有些无语凝噎。 亏得他以为大人有什么大事想着要和他商量。 只是岑姑娘为什么一天到晚想要跑到孟若华那,他怎能说得清楚。 况且,就算他能说上一些,大人怕是也不爱听。 但看着李元朗认真聆听的模样,李圭也不忍说破,只能讪笑道:“大人,我已经二十八了,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碰过,您问我这个,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李元朗好一阵沉默,上下扫了眼李圭,说:“你也不必把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以后多出去玩玩,逛逛,遇到什么心仪的女子可以跟我说,若那女子对你有意,我帮你们做主。” 李圭楞在原地,他兢兢业业跟在大人身边那么多年,从来只能听到大人说什么公务和号令,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居然也能从大人嘴里听到这种话。 李圭心里瞬时叹道,这么久了,他总算发现了一个大人开窍后的好处。 第74节 第91章 计划 岑青茗进门的时候, 还在想怎么和李元朗不动声色地缓和关系而又不被他起疑。 她想的深了,下台阶的时候就有些没有留神,等到踩空差点摔倒时, 李元朗扶着她的腰, 将她带了起来。 “你?”岑青茗看着李元朗,双眸微睁:“怎么站在这?” 李元朗见她站稳了身形, 便松开了手,抿唇道:“我在等你。” 岑青茗不解:“什么事?” “也没什么。”李元朗望向它处, 轻声道:“今日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烧鸡, 你要一起吃点吗?” 烧鸡? 岑青茗好笑, 在寨子里, 这当然算得上是难得一求的美食, 但在这里天天大鱼大肉,谁还能看得上这样东西了。 果然, 人心易变。 岑青茗本没想理他, 但又想着六安说的话, 到底留了点余地, 道:“我吃过了, 你自己吃吧,你若有剩下的, 明日再让我尝尝便是。” 随后也不等他作答,就径直往自己院里走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李元朗同行的声音。 岑青茗侧头一看, 问:“你不去吃你的烧鸡了?” 李元朗点头, “等你明天一道吧。” 岑青茗便也没有言语。 两人前后同行在这晚间夜风之中。 李元朗在身后默默看着岑青茗的背影, 即使他们回房的路是同一条, 但像这样,能与她走在一块的日子, 却也寥寥无几。 略走了一阵,便又起了风。 最前方照路的丫鬟提着灯笼,被这夜风吹得摇摇晃晃,而他们脚下的光影也变得影影绰绰。 岑青茗的院子和李元朗的离得不远,走到这个分叉路口,直走就是李元朗的院子,右转则是岑青茗的。 分别在即,岑青茗却也没和李元朗作别,头也没回地踏上了自己院门的方向。 鸣翠和鸾翠忙和李元朗行了个礼,便匆匆跟上岑青茗的步子。 岑青茗走在石径小道上,快到院门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走过来的小路尽头,光影交叠,李元朗仍站在分别之处,摇曳烛光在手中的灯笼里扑闪盈烁,将他身下的影子拉的又长又远。 岑青茗收回目光,驻在原地停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 鸣翠她们也不敢催她,就站在她身后静静等着。 等过了一会,岑青茗似想通了什么,对着鸾翠说了几句就先行进了房里。 —— 李元朗一直站在分别之处,看着岑青茗离开,又回头,再驻足。 这是这么久后,岑青茗第一次回头看他,即使明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路,岑青茗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李元朗仍不自觉绽开了笑颜——用了自己最讨喜的模样。 只是墨染的天色中,李元朗就只能见到岑青茗转过了头,随即和鸾翠不知说了什么。 李元朗心下一紧,想着岑青茗是否出了什么事,疾走几步就要赶到她身旁,却见岑青茗没多久就进了院子,而后鸾翠向他行来 甫一碰面,李元朗就皱眉向鸾翠问道:“你们姑娘呢?” 鸾翠脸上带着喜意,对李元朗道:“大人,岑姑娘请您进去呢。” “她叫我,进屋?” 鸾翠一脸笑意,朝大人直点头。 大人和岑姑娘的恩怨分合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大人虽然对外看着温润有礼,但他们这些府中的下人,都知道大人的脾性,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在此之前他们还私下商讨,就大人这个性子,也不知道谁能做得了李府的当家主母。 却没想到岑姑娘出现了,府里人看着岑姑娘和大人的相处模式后,还觉得岑姑娘对大人太过严苛了些。 现在看情形,姑娘大概也愿意与大人共修良缘了,怎能不让人心生期盼。 卫风跟在李元朗身后,听到岑青茗的这句话后,心下却有些不安。 “大人。”他劝道:“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她在满香楼里有出什么事吗?孟若华有跟她说什么吗?” 卫风愣了下,反口道:“那倒没有。” 李元朗盯了卫风一会,直盯得卫风心里发了毛,思量自己是否露出了马脚,等了一会,李元朗才道:“她现在没有武力,对我也构不成威胁,你站在门口等着便是。” 卫风只得听令。 李元朗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才推门进去。 岑青茗正坐在凳子上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屋门打开的声音也没回头,只说了一句:“坐吧。” 李元朗便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算是她第一次邀他进门。 屋里寂静如水。 他不问,她不说。 两人就隔着一张桌案,静静坐着。 岑青茗没有李元朗那么好的耐性,最后还是她先出了声。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若想说,那便自然就会说。”李元朗淡然:“反正我一直在这。” 岑青茗扯唇一笑:“是啊,反正你一直在这。” 他一直在这个府中,而她就在这座牢里。 岑青茗的言下之意,李元朗听得明白,却也无法反驳。 岑青茗微微一笑,轻声道:“前几日,鸣翠带我去散心,她带着我走了许久,却走到了你的书房门口,我当时要离开,她却拦住我,叫我去看样东西。” “我顺着那洞开的窗门望去,李元朗。”岑青茗转头看向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李元朗薄唇微启,却无只言片语。 岑青茗也没想要他的回答,径自笑道:“是那对不倒翁娃娃,当初小圆送给我们的那对。” 她叹道:“当日寨中别官兵搜寻,所有物件都被他们推到了地上,却没想到这堆易碎的玩意竟然还能出现在这李府。” “李元朗啊,你将它放在书房,让府中下人围观,任别人妄议,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你是想让他们觉得我亏欠你良多还是想让别人觉得你痴情绝对。” “岑青茗,你是否误解我太过,我从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李元朗否认:“我只是想留个念想,想将它放在房中,可以随时看看,仅此而已。” “好一个仅此而已。” “那我问你,鸣翠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是觉得我想看一对破娃娃还是觉得我对有你的地方就很感兴趣?” 岑青茗步步紧逼,直追问的李元朗哑口无言。 过了片刻,李元朗才发出了声。 “我是想留你,但绝不是用这种方式。”李元朗抬头看向她:“即使你不在这府中,我也会做这件事,将这东西放在我想看见的地方,岑青茗,你如果以这个来评判我,牵扯我,是否太过分了些,难道我连我房间的自主权都没有吗?” “你当然有,只是你留着这个东西放在你书房,做甚么呢?它既不能彰显你这位权臣的身份又无法提升你书房的雅韵,只会将这些可笑过往平白让别人非议。” “岑青茗,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李元朗也被她逼得生出了些怒气:“我贪恋和你的生活痕迹,挽留你的一切努力,在你眼里都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吗?” “倒也没有。”岑青茗幽幽道:“我也只是想看看你能为我做到哪一步。” 李元朗笑了:“怎么,你想让我为你死吗?” “是啊,不行吗?” “行,当然行。” 李元朗站起身,捉着岑青茗的手往他心口的方向按:“只是我的心可只有一颗,你掏的时候可得小心些。” 岑青茗将手挣了回来,低骂了一句:“疯子。” 李元朗轻笑,“你上次不还想要了我命?” “我没什么掏心的爱好。” 李元朗扯唇:“我还以为你知道自己身体好点了,所以想着对我手下留情了。” 岑青茗闭上了嘴。 屋里瞬间陷入沉默。 半晌,岑青茗才幽幽叹了口气。 “李元朗,你猜的对,我是因为身体好了些,对你心软了。” 李元朗听此后,有些惊愣,喜意还未及泛上心头,岑青茗却又开口。 “李元朗,若你没有食言,没有骗我,若我武功能够恢复。”岑青茗轻声道:“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话刚问出口,李元朗便福至心灵,转头看她:“你……说的是真?” “其实我想了很久,你对我并不算坏,你为我筹谋生路,为我兄弟铺好前程,为我母亲寻好退路,这样说起来,你也算是个良人,对吧?” “青茗。”李元朗有些不敢置信:“你终于想通了。” 想通了。 是啊。 想通了,岑青茗低头浅笑。 再抬头,岑青茗佯装怒意:“可我还尚未恢复武功,那些便都只是个空谈。” 李元朗扬起嘴角:“你迟早都会恢复的。” —— 第75节 两人这场对话就像是一个开始关系拉近的信号。 岑青茗变得和之前一样了,甚至比之前更让李元朗招架不住,她偶尔会发点脾气,偶尔又会小意温柔。 李元朗徜徉在这氛围之中差点迷失。 等到岑青茗对他无理取闹时,李元朗便每每笑着摇头,后来他见岑青茗无聊,又想让她留在府里有些事做不至于天天出去找那孟若华,就带她进了自己书房。 岑青茗倒也是愿意的,她虽在寨子里受枉叔教导开了蒙,但到底读的书少,索性就去李元朗书房里抽几本看看。 岑青茗是第一次进李元朗的书房,除了上次被鸣翠带着远远到这看了一眼后,就再没来过。 刚一进门,岑青茗就又见到了摆在李元朗书架上的那一对娃娃。 她走过去,将其中一个小人放在掌心。 李元朗在她身后进屋,见她如此,不由轻声唤她名字。 “怎么了?”岑青茗转头看他,她手心的那个不倒翁娃娃还在手中,正是那个女身娃娃:“你修复的不错啊,看上去还挺像个样子。” 确实,那娃娃原先的裂痕现在都被粘土重新黏上,绘了色,上了形,比起原先的粗陋手工来说,现在这番样子,算是巧夺天工了。 之前在窗外远看的时候只知道是当日寨子里的那个,现在这般近瞧,才知这差别岂止一星半点。 岑青茗好笑,拿着这个娃娃对着李元朗道:“你这样,干嘛不让人新做一个,这不是平白浪费时间吗?” “青茗,这不一样。”李元朗轻手轻脚地将岑青茗手上的娃娃拿了下来,“这是当日小圆送给我们的祝我们成婚的贺礼 。” 李元朗如此小心翼翼是有道理的,那娃娃的底下碎了大半,非得轻握不可,若是岑青茗以正常力道放下,恐怕都能碎个大半。 等李元朗放下后,那对娃娃就真似一对佳偶,笑意晏晏地看着对方。 李元朗看着这对娃娃,对岑青茗笑道:“你不会忘了这是我们的新婚贺礼了吧?” 岑青茗当然知道,她怎么会忘? 拿回这对娃娃的第二天,她的这位新郎就带人将她的家园给毁了个干净。 岑青茗看着眼前笑得一脸喜意的泥娃娃,却如味同嚼蜡,没甚意思。 虽然这娃娃看着精美有趣,但是裂痕已存,再怎么修复,也无法完全抹去那道纹了。 岑青茗心里有些作呕,但却笑着对李元朗道:“我自然知道,不过这东西都旧了也坏了,看着就晦气,还是干脆叫人做对新的,这旧的就让我去扔了吧。” 说就将要将架子上的娃娃拿下。 李元朗忙将岑青茗伸出的手抓了回来:“这样就很好了,你若想要新的,我就让人做一对新的给你,行吗?” 岑青茗没忍住,生了怒,甩开他的手,冷言道:“那算了,有新的不要,偏要旧的,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说着就离开了书房。 李元朗不知她又怎么闹起了性子,最近的岑青茗比起之前来说更加难以捉摸,或是刺的他哑口无言,或是对他春风满面。 有时候李元朗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戳中了岑青茗的哪个点 ,让她冷脸。 不过总的来说,比起之前,岑青茗已是好说话了许多。 李元朗勾起嘴角,摇了摇头,等下去她房里哄哄她便是。 —— 岑青茗在自己房间坐了一会,才消了气,事后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发怒,反正就是些破烂玩意,他愿意留着就留着呗。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按计划行事。 六安出的计划其实可行度很高,只要她稳住李元朗,待她与他感情略好一些,喂他迷药,宿他房中,到时候拿着他的令牌出府也没人敢有怀疑。 只是她一连好几天都没能出得了府了,刚才她想出门,门房居然将她拦了下来。 等会她还得再哄哄李元朗让她能出得了门,最近这段时间,她也算摸通了他的一些脾气,还是好拿捏的。 此时孙长邈正好来她房间诊脉,岑青茗让人将他带了进来。 孙长邈板着张脸,他刚听说这两人似乎有和好的迹象,心里不爽到了极点,诊完脉正想劝这姑娘多考虑一下呢。 就看到门口人影浮动。 孙长邈转了转眼,起了心思。 “岑姑娘。”孙长邈整着药箱对岑青茗道:“话说你们女儿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啊?” 这老头好端端地怎么叫她岑姑娘了。 “什么'啊’,就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子呗。”孙长邈作恍然大悟状,道:“岑姑娘必然喜欢的是李大人那般的男子,是吧?” 岑青茗随口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喜欢的男子多了去了。” 孙长邈听了咧嘴半晌,却还要岑青茗说个明白,“岑姑娘喜欢的多了去的男子,是个啥标准啊?” 嘿,他就想让李元朗吃瘪。 岑青茗也不知道这老头今天发什么疯,不过还是敷衍道:“人干净点的,有能力的,别太丑,别太老。” 孙长邈好奇:“怎么算干净有实力?” “就是之前别有过其他女人,力气大点的,不能太弱的……”岑青茗正在瞎掰一通呢,就见李元朗走了进来。 李元朗笑着问孙长邈:“孙神医问这些做甚么呢?” “嘿,这不是我徒儿年纪也到了吗,老夫就想问问现在年轻姑娘的想法。”孙长邈解释完,就一脸深沉道:“不过,嘶,貌似李大人好像不是在这个范畴之内吧?” “怎么不是。”李元朗笑道:“我力气也不小,要论起干净,我之前可都是清清白白的。” 岑青茗笑了,随口道:“这谁能知道?” “也不是,这还是能知道的。”孙长邈嘴角的笑弧都快憋不住了,捂着嘴清了下嗓:“但这种事,就不好说出口了,男子的初次,都……嗐……” 岑青茗听孙长邈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想起曾经在寨中听过一些婶子们的私下议论,瞬间明白过来,上下扫了眼李元朗,讥笑道:“难怪不行。” 李元朗挑眉,看了岑青茗一眼,“哦”了一声,用的是第二声,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味道,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怎么记得某人曾在我身下说不行了?” 岑青茗原本只是将将他一军,现在听了李元朗的话,阴沉着脸,把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就那么一次你也还好意思说。” 李元朗不置可否,应声承认道:“那倒也是,不过还有其他话,比如受——” “闭嘴!岑青茗忍无可忍,她不服输的劲上来了,被激地回嘴道:“你不也败在我手里,说我厉害吗!” 语毕,岑青茗才看到李元朗得逞的笑。 而旁边的孙长邈已经完全臊眉搭眼,面红耳赤了。 虎狼之词!虎狼之词啊! 孙长邈用手遮面,侧过头去,直叹世风日下。 岑青茗这才回过神,意识到屋里有其他人,一贯厚脸皮的她也忍不住红了脸。 孙长邈从手缝内偷瞄,叹道:这还算是个有救的。 只是再转过头,看着盯着他面不改色的李元朗,心里咯噔,这人,不会是想把他灭口吧。 孙长邈心里一阵发寒,好像,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李元朗倒是也没那么做,只是将孙长邈喊出门去,站了片刻。 不过对孙长邈来说,也没好到哪去,李元朗就站在他面前,勾着唇盯着他一言不发。 直看得孙长邈心里发毛。 然后李元朗才道:“孙神医年纪也不小了,应当明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 孙长邈沉默了半晌,说:“确实,老夫这么大年纪了,已经看过世事,毫无波动了。” 李元朗微笑:“医师高寿,看惯人事,这是自然。” 孙长邈只是赔笑。 心内却大骂:这竖子好不要脸。 等孙长邈走了,李元朗又回屋去向岑青茗致歉。 岑青茗背对着李元朗拧眉咬牙,明细是气狠了,但转过头却只是一脸佯怒之态,轻斥道:“你在外人面前说什么呢?” “孙长邈不碍事的。”李元朗笑道:“你看他那样子,明显就是想从你那套话,气气我。” “我这能被套什么话。”岑青茗撇嘴:“你就想是让我丢人!李元朗,我告诉你,我生气了,我今日就要出府!” “对了,我上次想出府,门房的说不让我出门了,是不是你吩咐的!李元朗,你怎么又想着要关我了!你是不是就是看不惯我开心些!” 李元朗淡笑:“怎么会,但孟若华她那就这么好,你就非得要去那么勤?” “谁说我去她那了,我今日不去她那。”岑青茗嗤道:“那女子也不过是一商户之女,成日里说的都是一些算盘银两,聊的也都是些铜臭味,比你还不如,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今日是要去看戏,我好久没看戏了,你要拦我?” “那自然不会。” “那我今日就要出府。” “今日就算了吧,也不早了。”李元朗劝道:“明日吧。” 岑青茗得了他的承诺,心下略松口气,勉强应声道:“那也行。” —— 等到第二日,岑青茗出了门没多久。 书房之外就有人来向李圭禀报了。 李圭得了信又岑青茗的行踪报告给了李元朗。 李元朗正扶着额,仰靠在椅子上,听完了李圭的话。 自嘲道:“她还是打算这么做吗?” 李元朗的声音带着苦意,李圭都心生不忍。 “大人,要不算了吧?”他在一旁小心劝道:“这天底下的女儿家多的是。” “算了?”李元朗嗤笑:“怎么算了,我算不了。” 李圭还要再劝的话就咽回了喉咙。 李元朗坐在书房沉思许久,最后哑声道:“你别打草惊蛇,就让她去做。” “可是那药……” 第76节 “她要我吃,我就吃。”李元朗垂眸:“我骗她一次,伤她一次,那我还她,一次不够两次,两次不够三次,要么让我亏欠到底,要么让她永远欠我。” 他们,没有两不相欠。 李圭的脸都快皱成了个苦瓜,这下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92章 迷醉 原来, 前几日李元朗就得了信,知道了六安和翠翠进京的消息。 后来他冷眼看着卫风瞒他,岑青茗骗他。 在他知道六安去弄了迷、药之后, 更是自嘲到了极点。 李元朗轻声问:“卫风呢?” 李圭小心答:“他正在面壁思过呢, 大人,卫风他应当也知道错了。” 李元朗唇角勾起, 略带讽意,只是这讽的不知是他还是自己:“他知道错了又怎么样, 到了下一次, 若是碰到孟若华, 他仍是会站在她那边。” “那现在是要换人去跟着岑姑娘吗?”李圭小心试探。 李元朗抵着额头思考了会, 最后还是叹气道:“算了, 还是让他在岑青茗身边,别被岑青茗发现了, 你叫卫风过来。” 李圭应了。 —— 岑青茗坐在戏苑楼上, 听着楼下的缠绵曲调, 侧着头听得认真, 没等多久, 就有小厮前来上茶。 岑青茗面前的木桌上已经被她从外面街上买来的东西,摆满了一桌。 那小厮将茶盏倒满递给岑青的时候手下没有留神, 不小心碰到了放在岑青茗身旁的物件,他没有拿稳, 杯盏一晃, 里面的茶水就倾倒在了岑青茗身上, 水流顺着她的袄子滚下。 他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讨饶。 鸣翠和鸾翠七手八脚上前帮岑青茗拿着帕子擦身, 又拿了大氅披在她身上,等她们将她身上处理好后岑青茗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 那人还埋头跪在地上不断喊着饶命, 岑青茗看对方这般样子,叹了口气,将人拉了起来,好言好语道:“你也得亏是遇上了我,如果是别人,你可得小心些。” 那人听了连连点头。 鸣翠和鸾翠看着岑青茗如此,互看了一眼,其实跟了岑青茗这么些日子,她们也发现了,除了面对大人,岑姑娘对其他人态度都是极好的。 这事就算了了,岑青茗连这戏苑的老板都没告诉就打算回去了。 那小厮一脸感激涕零,连滚带爬地走了。 鸾翠在身后劝道:“姑娘您性子就是太好了,起码也得让这里的班主教训一下才是。” “算了,我既然都没事了,还说这些做甚么。”岑青茗看着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府吧。” 鸾翠点头,招呼着身后侍卫拿好东西,一行人就准备回去了。 等岑青茗坐上马车里,她将手中的药瓶露了出来。 这是刚才六安给她的。 别说,六安扮小厮扮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岑青茗收药入怀,闭目冥思,等过两天,她找个机会,将李元朗药倒了事。 —— 岑青茗回到房间,没多久卫风就站到了她门口。 岑青茗顺着窗门望去,问鸣翠,“他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来?” 鸣翠赔笑:“卫风大人的事,我们怎么清楚呢。” 岑青茗转头一想,也是,反正只要卫风在府里不去外面的话,她也没必要担心什么,剩下的,就随他去呗。 鸾翠从衣柜里面将岑青茗要换的外套拿出来,抱到岑青茗身边,皱眉道:“姑娘还是先换套衣服吧,小心受了凉。” 岑青茗应了,去里间把衣服换了,其实湿的只有一小片,也没渗进里面,但大家却都如临大敌。 像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再过段日子,等真出了府,她怕是不知道怎么过了,岑青茗笑着摇头。 结果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李元朗坐在外间凳子上,而屋里的其他人都不见了。 岑青茗心头不适,但还是整着衣服上的领口,笑问:“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这话得是我问你吧。”李元朗笑道:“昨日不是吵着闹着要出去看戏的吗?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岑青茗指着自己换下的衣服,抱怨道:“你看,今日算是出师不利,我刚在戏苑里坐下,就被人泼了一身水,你让我这样怎么在外边长留。” “人没事就好。”李元朗这般说着,又看了眼她挂在屏风上的袄子:“可惜了这邱凤春做的狐皮大袄,他如今可不怎么做衣了,你没罚那人?” “我狠狠骂了他一顿 。”岑青茗气道:“不过我看他也是个穷苦人家,没多少钱,也就算了,唉,不过看那个戏苑班主怕是要罚他工钱的。” “那也是应当的。”李元朗笑得温柔,说着还想将岑青茗换下的衣服叠起来。 岑青茗拦住他:“你碰这脏衣服做甚么,我会让下人去洗的,你就别操心了。“ 李元朗又看了那袄子一眼,笑道:“行,都依你。” 今日李元朗似乎特别好说话,奇奇怪怪的,也不知是有什么好事,岑青茗摇了摇头。 —— 又过了两天,李元朗有时候特别忙,岑青茗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有时候又特别闲,专门守着自己。 不过岑青茗听说他最近政事上好像颇有起色,也难怪春风得意,心情这般好。 岑青茗算着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前几日她怕露出马脚,时不时找李元朗共饮,他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防备,而明日他正好休沐,也没人会来吵他,今日这个时间点,就正正好了。 所以,等李元朗这天下朝的时候,岑青茗就来邀李元朗共饮了。 她让李圭准备了一些下酒菜,自己在房间里收拾准备。 房里特意只留了一烛,映在房里有些昏暗,却也带着迷离的暧昧。 岑青茗将自己和李元朗的酒杯都满上。 “这还是我从你库房里面挑的,上次你不给我喝的那坛桂花酿,今日总算开了。”两人的杯盏中被倒入了淡黄澄澈的液体:“下午我就试了下,味道确实不错 ,也难怪李大人不愿意,让我多饮了。” “你这话说的。”李元朗轻笑:“你拿府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还需要问我的意见了。” “我可不敢。”岑青茗挑眉:“这可毕竟是李大人当家做主的地方,若是什么人都能随意取了,那还是李府呢?” “这也是你的家,在这个府里你想要什么都行。”李元朗单手执杯,手中酒盏轻晃,里面的液体被荡漾了一圈圈的波纹,他低头浅笑,轻嗅道:“这酒的味道倒是香醇,不愧是放了这么些日子的佳酿。” “那是,还是我有眼光,从你库房里面单单挑了它。” 李元朗笑而不语。 昏黄灯光下,岑青茗看着李元朗一直在不停摇着酒盏,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有些心慌起来,她笑道:“你怎么不喝啊?自己家的酒,你也不多喝点。” 李元朗浅笑:“这不是怕我喝完了,你没得喝,到时候朝我发脾气吗。” “我哪里就是这种人了。” 李元朗笑着摇头,随后抬首将酒饮下。 但岑青茗见他没倒,心中惊疑,不该啊,六安明明说这迷、药是最有分量,寻常人一杯就该倒了。 岑青茗举杯嗅了嗅自己被中的酒味,还好,味道不大,李元朗应该也没分辨出来。 她又给李元朗满上了一杯,李元朗笑看着她照旧喝了,但看他仍是一脸迷醉,满脸红晕的样子,只是看着有些酒意,也没有要晕倒的迹象。 岑青茗不信邪,这回她和李元朗举杯的时候,就没有漏在外面,自己喝了下去。 等一杯下肚,岑青茗自己感受了一下,确实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觉得体内似被扔了一根火把,熊熊燃烧了起来,这样想着,居然还能分心,觉得这酒味道确实不错。 李元朗看岑青茗的样子却已经在倒了第三杯,见岑青茗面露紧张,不错眼地一直盯着他,不禁笑出了声。 那爽朗毫无笑意传到了门外,却让李圭有些心酸,他想着那药的功效,心里偷偷升起希冀,这次的事情可不是他做的,也不是大人干的,是大人和岑姑娘缘之所至,既然差错能到这般田地,也希望上天能给他们个好结局。 李圭心里这样求着,吩咐了声守在门外的侍卫便走了。 而房里,两人的对酒还在继续。 “岑青茗,你既然要骗,就装的像一点。”李元朗晃着酒盏,漾起笑颜,露出虎牙,又是岑青茗此前最爱的那个笑颜。 “当年我骗你之际,可从未让你发现过马脚。” 岑青茗心中如有鼓振,强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没什么。”李元朗笑着举杯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盏倒过来然后岑青茗看了一眼,笑道:“这样满意了?” “什么满不满意的。”岑清理冷下眉眼:“你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元朗满脸红晕,眼里水光盈烁,抵着下巴低语:“我只是想问问你,岑青茗,你问我说的话哪句是真,那我问你,你现在又有什么话是真的?” “你醉了。” “是啊,我是醉了。”李元朗苦笑道:“我从一进到这房里,我就醉了,我明知道,我明知道……” 说完便头一偏,倒在了桌案上。 岑青茗刚才差点以为被戳穿了,现在看着李元朗那样松了口气,不过她现在也觉得有些迷醉了,应当是药效上来了,还好,他终于晕了,这药说是有九个时辰的功效,他喝了那么多口,只要明日在他醒来前留个一两个时辰离开就行了。 只是这样想着没多久。 李元朗却又抬起了头,他将刚才喝完的酒杯拿起,狠摔在了地上。 满地碎片散了一地。 岑青茗皱眉看着他。 李元朗的脸上额角已经完全被那红染上了色,他撑着桌角摇摇晃晃就要起身出门。 岑青茗不依,这都已经箭在弦上了,她怎么可能让李元朗出去,不管怎么样,今天她都要将李元朗拿下。 刚才的那阵碎片声音吸引了门外的侍卫,已经有人在门口问是否要处理。 岑青忙说不用。 李元朗明显不是很清醒的样子,连跨步都难。 她拖着李元朗,将手绕在他身前,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软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你现在出去又像什么样子。” 岑青茗轻声诱道:“你喝醉了,你今日就在这边床上休息下吧,我睡在外侧榻上给你守夜。” 第77节 岑青茗这样哄着,将李元朗半拖半拉着到了床上,她将李元朗身上的外套慢慢脱了。 即使这般,李元朗却仍皱着眉,一直在床上不停翻滚,喊着不适。 岑青茗看了火大。 只是不知道是那药还是那酒的原因,岑青茗自己也乏了些热意,觉得躁得慌。 她心里有些烦却还在哄着他躺下,李元朗却一直蹙眉,手上动作不停,还要将中衣脱了,又时不时喊着热,动不动就喊着渴。 岑青茗怕他喝多了水消散了药性,也不敢给他喝,硬是让他躺在床上,将李元朗用被子卷了起来。 李元朗却仍是不依不饶着想要出来,门外有人在问要不要进来,岑青茗没了法子,拧了李元朗一把,他嗓子眼里就溢出了一声闷哼。 岑青茗状似没了法子对外面的人道:“大人,这是醉酒了,看来只能宿在我房中了,今夜你们就回去吧。” 门外的人一顿,应了声好,岑青茗侧耳听着门外的响动,等到确保没有人声人影之时,才放下了心。 李元朗还在床上不住翻滚着说热,手上也不住扯着自己的中衣,岑青茗刚开始还想着要将他的中衣束好,后来没了脾气直接将他上衣都脱了个光。 “随你吧,小心你第二天就风寒。” 然后冷着脸,将被子蒙在了他的头上。 随后也没管李元朗,走到了外间,她坐在外间榻上,头也有些发懵,这药确实有几分劲道,药劲让她难以清醒,她摇了摇头,将自己摔在了榻上。 岑青茗听见李元朗还在房里喊着水,而自己也躁得分外难受。 她解开自己的扣子,忍不住端起桌上的水壶,可刚才她怕李元朗自己来喝水,就将里面的水都倒掉了,这下可算是吃了哑巴亏。 这房里除了那被下了药的救,其他什么解渴的东西都无。 岑青茗正思量着要出去找水喝,却发现原本在里间睡觉的人走了出来。 她忙将李元朗推回了里间。 等岑青茗又将李元朗压回了床上的时候,她心里终于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六安他到底买的什么药! 李元朗现在上身赤、裸,她还得把卷到最里面被子拿过来盖到他身上,只是那被子还没够到,李元朗却突然睁开了眼。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之间两人都保持着现在动作没有动。 “青茗。”李元朗双眼迷离,眼尾泛红,嘴角扬起却带着苦意,他摸上岑青茗的脸,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青茗,岑青茗,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吗?你就不能好好跟我留在府里吗?” 那语气似撒娇似抱怨,岑青茗分不明白,只是他说的那些话却让岑青茗震惊非常。 “你……什么意思。”岑青茗看着他的脸问道。 李元朗却再未回她,握着她的肩就吻了上去。 岑青茗猝不及防,被他狠狠撞上,那吻似要将她活吞了般,连呼吸都被攫夺。 “李元朗,唔……”岑青茗说得断断续续,她想推开他,却发现醉酒之人的劲力非常,她根本没法将他分开,她狠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唇,却听李元朗嘶了一后,力气更是猛烈。 这人甚至钻进她嘴里,咬上了她口里嫩肉。 岑青茗没设防,也被这他这架势给带入了这情欲之中,在失去最后一丝清明之前,她终于意识到,那酒一定有点问题。 第93章 夫妻 桌案上的烛火燃到了顶部, 发出了一声“噼啪”声响,花火一闪,烛泪滴到了台上, 堆成了一滩红泥。 床上突然传来一阵重响, 李元朗将岑青茗按在了床榻上。 床幔在两人的纠缠下被卷了下来,遮住了床内的一片旖旎风光。 虽不能看得十分清晰, 但两人之间那些隐秘的,纠葛的, 无处可去的悸动与怦然却也在这一室天地间, 被扩大的格外清楚。 唇齿间的粘腻声响还在继续, 心脏间的剧烈跳动也无法停歇。 等两人终于分开的时候, 都已是面红耳赤。 银、丝扯落, 眼角含春,唇齿之间, 两人鼻息纠缠。 李元朗的唇角被咬了个破口, 那片薄唇已变得分外红艳。 岑青茗也没好到哪里去, 唇间一抹红丝, 分不清是谁的血, 樱色的唇现在已经变得有些肿了,看着就像受了蹂、躏。 李元朗眼里一直盯着岑青茗的唇, 他伸手想要触碰,但岑青茗即使没有清醒, 却仍是习惯性地别过了头。 “呵。”李元朗发出一声轻笑, 他将岑青茗的头又重新转了回来, 大拇指揩上沾染着两人血丝的唇角。 那抹红就被李元朗蹭到了指尖, 李元朗伸舌轻轻舔去了那斑驳印记。 抚慰了刚才岑青茗对他的拒绝。 “青茗,青茗……”李元朗趴在岑青茗耳畔, 语调缠、绵地叫着她的名字。 岑青茗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分不清今夕何夕,她晃晃脑袋,看着身旁李元朗的侧脸,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捉了下来,纠正道:“寨主,叫我寨主,你,你要叫我寨主。” 李元朗却只是笑,原本已经恢复清润的嗓子,看着她语调喑哑,调笑着:“寨主?太生分了,我要叫你青茗,我们洞房之日,我叫自己夫人叫寨主算是怎么回事。” “什么洞房?” 岑青茗脑子已经混沌了,她总觉得不对,强睁着双眸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李元朗哑着嗓子笑了一声,他的唇就贴着她耳廓,那声笑意带着清浅呼吸钻进她耳朵,让她发痒。 “今日我们不是拜堂了吗?”李元朗低头,将脑袋埋在岑青茗的脖颈之间,带着点不满抱怨道:“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忘了。” “今,今日吗?岑青茗已经完全迷糊了。 “是啊。”李元朗控诉:“你怎么连我们成婚的日子都忘了。” “我错了。”岑青茗一脸诚恳,然后笑着抱歉:“我认错了,你还要怎样?” “我要,我要罚你……”李元朗的语调慢慢悠悠,他巡视在岑青茗的脸上,勾起了唇角:“我要罚你叫我夫君。” “夫君。”岑青茗说得毫不费力。 只是还没出口没多久,岑青茗就笑了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啊,李元朗。” 李元朗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让我开心一会。” 岑青茗哼哼了两声,然后抓着脑袋道:“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什么东西忘记了?”李元朗已经将唇落在她脸上,就像之前那样,在她脸上的个个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 岑青茗捂着他的嘴,李元朗正好亲到她的鼻尖。 “怎么了?”李元朗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岑青茗皱眉:“你硌到我了。” 说着,手里还忍不住在身下扒拉了下。 李元朗倒吸一口凉气,将她的手按了下来。 李元朗看着这罪魁祸首,却还一脸无辜之态,心下有些着恼。 他也不想如此莽撞,应该说他从未如此莽撞,但心头身上却似火烧蚁爬。 李元朗自认也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了,却仍无法熬过身上那股子躁意,而眼前的岑青茗更像是那引起毒蛊的引,他看着她,心尖发痒,指尖发麻,只想抱着岑青茗,将她楔入体内再不分离。 他的手在游动,唇在低吟。 树影摇晃,圆月低垂。 李元朗已是忍得狠了,口中虽不住安抚着岑青茗,动作却没半点留情。 岑青茗有些生气了,他这次真的太不温柔了,手上便不断推拒着他,但掌中力气软绵,并无力道可言。 “你轻些。” 岑青茗皱眉轻斥。 李元朗却仿似入了魔,完全听不入耳。 等到李元朗再施力的时候,岑青茗就使劲咬在了李元朗的肩上,她咬的狠,是想把自己的不适都让李元朗尝尝的。 那齿痕深的泛了印,已经落下了红色的血滴,只是没想到这痛更加刺、激到了李元朗。 他节奏完全乱了,声音也是忍狠了的样子,皱着眉使劲咬着牙,隐忍道:“青茗,你别动,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岑青茗松了嘴,她刚才不知被碰到了何处,有些难受,似麻似痒,忍不住靠在李元朗怀里挣扎起来。 “别动,青茗。”李元朗再次出声,嗓子眼里发出的声沉到了极点:“我怕你伤着,你要是受不住你就咬我……啊。” 最后一声是李元朗没忍住发出的低、喘。 岑青茗原本被李元朗缠住的手,现在自然而然放在了他的身上,她拥着李元朗,心里的躁意就像有了去处。 李元朗见她主动,忍不住再一次抱住了她 。 他们就如人世间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抵在自己最爱的人身旁。 水乳、交融。 恩爱不移。 烛泪终于落尽,屋内只余窗角那抹月影清辉。 岑青茗入睡之前,心里有些不安,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她遗忘了。 是什么呢? 她想记起来,但真的好累,身旁有男声在轻哄着她入眠,她在这一声声轻喃中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而结束之后的李元朗,看着睡得娇憨的岑青茗,却慢慢意识回笼,他将岑青茗的湿发撩到耳畔,唇间抿成了一条线。 刚才的热意还附着在身,心里却如坠冰窖,李元朗看着她自语:“岑青茗,这当真是你下的药吗?你醒来是否又会怪我?” 他额头触在她额间:“但不管明日如何,青茗,我今日真的很开心。” 即使你骗我,我也很开心。 —— 次日,晨起之时。 岑青茗摸着脑袋坐直起身,她头脑尚未完全清醒,但她看到一看到身旁的李元朗,昨日的那些凌乱记忆就全部涌现在了脑海。 岑青茗心里又气又怄,六安怎么办的事!说好的迷、药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第78节 现在事情已经不在她掌控中了,但好歹李元朗尚未苏醒,他昨晚宿在她房中一夜,府里的人也只会觉得他们重归旧好。 只要她趁这个时间差出府即可。 岑青茗将自己收拾好,又从散落一地的衣服里翻出了他的令牌,收到自己怀中。 “青茗。” 身后突然响起沙哑嗓音。 岑青茗心里咯噔了下,她慢慢转身,看着刚刚醒来的李元朗。 李元朗还带着迷蒙睡意,他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就在唤着她的名字。 岑青茗深吸口气,走到李元朗床前,看着他,脸上笑意温软:“你醒了啊,元朗。” “昨日……” 岑青茗忙坐在他榻旁,握着他的手,语调似哀怨似缠绵,指尖轻点着李元朗盖着薄锦的胸膛:“昨日,你都忘了吗?” 李元朗刚刚清醒,以手捂额,还在努力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一些片段就隐隐回到了他的脑海。 他们喝了酒,又…… “岑青茗。”他抬眸,看着居高临下的岑青茗,虽然一脸笑意,但李元朗心下却起了慌了起来,忍不住出口解释:“这不是我本意,我没有想……” “诶?”岑青茗挑眉:“怎么你吃饱喝足就不认账了是吧?” “我……” 岑青茗的指尖拂到了李元朗的唇畔。 指腹温软,带着热意流连在自己脸上,李元朗还未坐直的身体便又躺回了榻上。 李元朗喉结滚动,他身边的一切都慢了下来,连原本想要出口的反驳也慢了下来,一句“我没有”被李元朗断断续续分开说了好久。 “想起来了吗?”岑青茗弯着唇,带着笑眼看着李元朗。 李元朗缓缓点了点头,眼里似有疑惑:“你不生气吗?” 岑青茗娇嗔:“怎么,我生气,难道就能让昨晚那些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那你……” “李元朗,你是不是很爱我,爱惨了我。”岑青茗低下头,盯着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子。 李元朗脸上的红晕瞬时从耳朵遍布到了脖颈,侧头弱声道:“我没有……” “啊,那就算了。”岑青茗可惜:“我原本还想着,若是你爱惨了我,那我就跟你好好在一块,跟你好好过日子,在给你今日好好买上一顿早食。” 李元朗闻言转头,他脸上仍一脸未退的红意,但是嘴上却终于被岑青茗逼得松了口:“我,我爱惨了你。” 岑青茗笑:“你再说,你爱惨了谁。” 李元朗软下了眉眼,这次语调格外坚定:“李元朗爱惨了岑青茗 。” 这样说完,李元朗握上岑青茗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李元朗爱惨了岑青茗。” 岑青茗一愣,差点没忍住就要从李元朗手中抽出,但下一瞬,就又将笑意堆满脸上:“你知道就好,要不是看你爱惨了我,我可不会给你机会。” 李元朗脸上挽起笑眼,虎牙若隐若现,应声道“好”。 岑青茗又笑:“今日你怎么这般乖,那我该给你奖励啊。” 她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轻言软语道:“我给你去买早食好不好,我之前在京里买到个东西,颇有丰荣县的风味,就是你很喜欢的葱油饼,我之前没给你买,你还生气来着,这次我出来特意给你买。” “让李圭去买就好了。” 岑青茗坚持:“我要去给你买,都说了是给你的奖励,你不喜欢?” 最后的那句带着点娇嗔的威胁。 李元朗点点头又摇摇头。 岑青茗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你这人。”岑青茗佯怒:“我都说了不离开你,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你怎还要这般说我,你不信我吗?” 李元朗语调轻轻:“我信。” “那不就好了。”岑青茗低头,在李元朗额上点了个吻:“你闭眼,再睡一会,等日头照到了踏脚,我就回来见你了。” 李元朗没说好也没说不说不好,却一直指着岑青茗的手执拗道:“我信你。” 这一通下来,李元朗可以说是问什么答什么,乖得有些不像话。 岑青茗只以为药劲未消。 看着李元朗一直盯着她动作的眼神,心里一动。 她重又坐回榻边,小声诱问:“李元朗,你有我母亲的消息吗?” 李元朗盯着她笑:“什么消息?” “就是你知不知道我母亲身在何处?” 李元朗垂眸深思,岑青茗看他似有清醒回来的迹象,忙道:“不用想了,你先睡吧,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好。” 李元朗软下眉眼,回的很乖。 岑青茗摸着他的脸颊,又最后看了他一眼。 李元朗见她看他,硬是露出了八颗牙,那小虎牙蹦在最外面,看着都有些发蠢了。 岑青茗回以一笑,然后将这一切关在了门后。 —— 岑青茗出屋门的时候,难得没见一人守卫。 怕是昨晚房里的一切,已经在府上传开了,反正做也做了,那该占的好处也得占了。 她走到院里,下人皆对她笑着行礼,然后就有人想进屋伺候李元朗梳洗了。 岑青茗将人拦下,蹙眉轻笑:“大人也是累了,让他多睡会吧,你们就不用叫醒他了。” 又道:“我要出府给大人买样吃食,早食你们也不用准备了,鸣翠和鸾翠你们就留在府里吧,我自己去就好,一会回来,这是我给大人准备的惊喜,你们别扰了他。” 鸣翠和鸾翠面面相觑,虽听得岑青茗这样说,却还亦步亦趋跟她到了大门口。 岑青茗面上一派镇定,心里却无语到了极点,这六安办事居然如此不靠谱,现在这出,平白赔上了自己,跟平常出府也没什么不同了。 岑青茗如此怨念着,但脚下未停,走到府门,门房的人拦住了她。 “不让我出去 ?” 门房的人讪笑:“哪敢的话,只是岑姑娘要出门,须得提前通知,今日还尚未有人来回报呢。” 岑青茗从怀里拿出李元朗的令牌,笑道:“那这样行不行。” “那自然是可行的。” 岑青茗跨步出府。 鸣翠和鸾翠还要再跟上她,她转身晃了晃手上的令牌,挑眉:“你们大人都同意了的,让我自个儿出府,怎么你们还不信我?” 鸣翠和鸾翠无言以对,只得看着岑青茗孤身一人出了府去。 第94章 故人 李元朗一直在床上等, 等到日影都照过了脚榻,屋门被人敲响,岑青茗却还没回来。 他望着头顶的床帐, 似嘲似笑, 不知是在嘲谁,也不知是在笑谁。 门外传来李圭犹豫的声音, 他对着门里轻声道:“大人,岑姑娘已经离开了, 不过看样子并非是去买什么早食。” 李圭等了一会, 见屋里没有一丝声响, 又喊了两声, 心下就有些。 李圭想起岑青茗那性子, 虽然没了功力,但大人要是着了她的道, 昏迷不醒或弄伤致残了, 那可就糟了, 忙推开门就要进去。 只是还没等到他跨进门口, 李元朗就发了声, 有声无力道:“出去。” 李圭看着里间被床幔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床榻,试探道:“大人你没事吧?” 李元朗从榻上扔出来个软枕, 喊道:“出去!” 李圭麻溜地滚了出去。 而李元朗看着被重新关实的房门,重新又躺到了床上。 他双眸紧闭, 眼角有泪珠滚落, 沁入软枕, 化为无形。 李圭在门口又等了一会, 他实在是有些不懂,大人明明都知道岑姑娘的所有计划了, 为什么大人仍是要放她离去。 而且,李圭回想着屋里那一团凌乱还有离去前岑姑娘那副甜蜜模样,明明昨日不都已经有了进一步发展了吗,为什么到头来,岑姑娘还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大人? 李元朗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才从房中出来,出来的时候就将李圭叫进了书房里。 李元朗阖目问道:“昨日那药是怎么回事?” “大人。”李圭讪笑:“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李元朗的声音沉到了极点。 李圭咬牙,跪下来,叩头道:“大人,我都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绝没有过一丝逾越。” 李圭这样说着,就将当初跟踪六安之后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原来,当时李圭知道了六安他们的打算,就派人去跟踪了六安,发现他到城外的小药铺买了药,等他买药离开后,六安直接带人进了那间药铺盘问。 也是六安运道差,那药铺今日抓药的郎中刚好家中有事,差了个药童看店。 那药童大概也是刚上的手,结果将原本要给六安的药拿错了,虽也是带有迷、药性质,但却又多了一分其他剂量。 他等六安出门才发现,拿着药跑出去叫人时就遇上了李圭。 李圭跪在地上对李元朗解释:“大人,小人这才瞒了下来,反正那药也是六安自己拿错的,咱们也没换,您也不算骗岑姑娘,更何况。” 李圭抬头,向上觑了一眼,小心翼翼道:“这药按照孙长邈所言,其实没那么大功效,只是京里大户人家一般的催情散而已,若是岑姑娘愿意跟您在一处,那她心里肯定还是有您的。” 第79节 李圭这般说完,却见李元朗坐在椅上发着呆,眼里望着半空,不知是喜是悲,嘴角的爱笑,但眼里却带着悲意。 良久,李元朗才扯唇苦笑道:“那李圭,你说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就是不肯留下来?” 李圭被这一问,顿时给哑了声。 是啊,岑姑娘到底为何不愿留下来呢。 大人虽对岑姑娘有些欺骗,但那些往日的真情换了也做不得假啊。 李元朗也没想要李圭的回答,抵着额头,轻声道:“我想问问她,她到底要我怎么做。” 李圭忙点头:“那我这就去将岑姑娘带回来。” 李元朗没有作声,良久才点了点头。 —— 六安和翠翠当时和她约好在城外的破庙中碰头。 这也是岑青茗定的,为的就是少些折损,若是她当真又被李元朗捉了回去,也不必将他们落入险境。 现在李元朗应当也反应不及,她只要出了城就可以了。 岑青茗低着头在胡同里乱转,等再从一个巷口出来的时候就换了身衣服。 从京城离开的情景已经被她幻想了无数次,而那城门口就在不远处,离她只余三四里地。 岑青茗低着头一步步走向城门口。 十丈,八丈,五丈…… 岑青茗排在出城的人群之中,眼看快到了的时候,突起波澜。 一队兵马突然冲到城门口,速度之快,令人纷纷侧目、闪避。 领头之人勒住快马,马蹄扬起,□□的马长嘶了一声,焦躁地在地上不断踏步。 岑青茗心生不安,眼睛瞄着那处,也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便从人群中悄然离去。 岑青茗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因她而来,但她不敢冒险,如果李元朗真的要寻她,那来城门口排查实在是个最不费力且最能捉住她的手段了。 岑青暗自思量,现在若是她要安全离开,起码得在城中安全躲过一月,这样他们找不到她,应当也不会再白费力气。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么在京城安全躲过一月? 岑青茗抬头看着这偌大的京城,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 千羽坊。 京里最大的歌舞坊,也是近年京里达官贵族最爱的去处。 岑青茗自上次从城门口离开后,就在这里做了近半个月,而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岑青茗才知道原来那日的官兵并不是为她而去的。 就差这么一步,她居然没有离开,岑青茗懊悔不已。 而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李元朗大概也反应了过来,在那日她藏身千羽坊不久后,就有不少官兵又在城中搜查。 时人感叹多事之秋,岑青茗却叹去他大爷。 只因当天她就在坊中看到了带人来搜查的卫风! 而这人在前一日的时候岑青茗便听说他因着重病在身,下不来床了。 她这才如此放心背着他离去,却没想到李元朗从一开始便设了局又在骗她! 现在想来,什么当日的迷醉和沉沦,怕都只是个圈套罢了。 “椿芽,椿芽!”灶房里的陈婶大喊:“椿芽,去哪偷懒了!快将这些饭菜都拿到春栖阁去!” 岑青茗忙进了灶房。 她现在的身份是千羽坊里的一个打杂,哪里缺人手了她就去做什么。 岑青茗进灶房看着正在往食盒里放菜的牛婶,瘪着嘴,颇为无语:“不是都过了饭点了吗,怎么还能上菜啊。” 牛婶将食盒小心盖好,然后就抽了把擀面杖教训岑青茗:“你管那些官老爷怎么想的?小心伺候着,千万别惹事!” 岑青茗捂着脑袋,吐了吐舌,“知道了!”然后提着食盒就提溜跑了。 “小心些,别摔了!” “好!” 见岑青茗身影离去,牛婶这才摇了摇头,这也是个可怜孩子,说是在乡下被恶霸盯上要强娶的,走投无路之下才来京城。 这天杀的,世间总有各种恶事,也幸好椿芽来的是千羽坊,不然按她那天真劲,早被外面那些财狼虎豹给活吞了,陈婶摇了摇头又回灶房了。 —— 岑青茗进千羽坊这么长时间,也将这里了解了个大概。 这地方就是供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来解乐的,而这里跟外面那些普通戏苑酒家不同,进来的都是些些真正掌权的。 想来那些当官的都在这里交流些机要。 而春栖阁就相当于普通客栈里面的天字房,确实要小心应付。 千羽坊这座楼建的可谓是奢华耸立的,岑青茗从一楼后厨那出来,走到六楼春字房时,已经完全听不见楼下的靡靡之音了。 岑青茗一路走到春栖阁,轻轻敲了下房门,道:“大人,奴来给您送菜了。” 里面有人开门,上下瞧了她一眼就让她进去了。 岑青茗被这眼神看得有些膈应,撇了撇嘴,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过好在在千羽坊,他们这些人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岑青茗提着食盒进屋,却见房内又有一名青年坐在桌旁,正在下箸。 而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李元朗的好兄弟——荀玮! “愣着干嘛,快上菜啊!”开门的男人坐到椅子上,就开始使唤起了岑青茗。 岑青茗咬牙,忙低下头,将食盒里的菜一碟碟放在已经吃了一半的席面上,又将空盘归置到食盒里。 这样处理完,岑青茗就想赶紧退下。 只是她刚做了行礼的动作还没出声呢,那荀玮对面的男人就已经在多嘴了:“荀大人,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赶人了,吃到现在既无美酒又无美人的,这顿饭实在是食之无味啊!” “你若还要赶人,不若等改日再聊吧!” 荀玮也是被这裘让磨得烦了,就点头应了。 这下岑青茗想走也走不成了。 岑青茗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将这人甩了千百回扫堂腿。 岑青茗就站在他们二人身边布菜,她全程未发一言,只记得低着头,盯着桌角的流苏。 不过庆幸的是,除了荀玮身边那个男人时不时色眯眯地看她两眼,荀玮全程没有抬头看她。 他们聊的倒好像都是正经事。 就是岑青茗没太听明白,都是一些什么往年的米粮,市价之类的,岑青茗听得昏昏欲睡,结果话题一转,却没想到聊到了李元朗身上。 “荀大人和那位李大人之前不也情深义重吗,这次荀大人升了户部侍郎,可多亏了李大人,要不是李大人将前任侍郎拉下马来,哪来这么大一个空缺来让您上位!” 荀玮但笑不语,看得裘让止住了声。 裘让清了清嗓,将杯里水一饮而尽,又让岑青茗满上,随后怕荀玮着恼,又窃笑道:“不过听说李大人最近好像也是家宅不安,听说他府里走失了逃婢,将这京城搜了个底朝天,你说就这架势,谁知道是逃婢还是宠姬呀。” “还有还有,我还听说那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当日被放出城的山匪头子!朝中之前不还传闻那山匪头子要求李大人入赘的吗,没想到啊,李大人竟还有如此口味,藏如此娇娘,荀大人,您说好不好笑啊哈哈哈!” 裘让大笑,眼角都快笑出泪的模样,看着是真的被这传闻逗得开怀,只是这样的快活笑意却在荀玮的注视下硬生生变成了干笑。 裘让呵呵两声,又咳了几咳,看着满脸的尴尬。 岑青茗刚被这小子的话气得眉毛倒竖现在却又咧起了嘴,只得抵着头,愈加小心抿着唇。 裘让看了眼岑青茗又看了看荀玮,板脸道:“今日聊了这许多也够了,荀大人改日有需要再找小人聊吧,今日就先告辞了。” 荀玮扯唇,做了个请的姿势。 裘让起身,行了个退礼,打开房门时却转头看向岑青茗,斥道:“你这丫头,竟然还要我来开门?!快到前面带路!” 岑青茗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快走到他面前,却听荀玮突然出声。 “裘大人,我这菜还没吃完呢,就让她先留下来给我布菜吧。” 第95章 撞见 裘让将春栖阁的门关上, 眼见看不到屋里的人后,才啐了一口。 什么假正经,别人一离开就要将这侍女留下, 谁知道会做什么勾当。 也是个道貌岸然的货色。 裘让骂骂咧咧就下了楼。 而屋里, 岑青茗背对着荀玮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才一眼都没看她,现在怎么突然又想着叫住她了?! 所以他发现了, 刚才一直就在看戏? 还是这人突然兽心大发,想要女子陪他玩乐了? 岑青茗站在原地乱七八糟想了一通, 却也没听荀玮后续有任何的吩咐。 荀玮其实压根没看岑青茗。 他想着刚才裘让说的那些事情, 蹙紧了眉头。 荀玮刚被派去户部不久, 这是圣上想让他去的地方, 在李元朗将户部关于隆城之米的阴暗勾当揭露以后, 户部侍郎的位置就成了空缺。 虽是个肥差,但前任户部侍郎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众人更多的也是看他的笑话, 而这地方显然也是藏污纳垢许久, 就裘让这么个户部主事, 从他进户部以来就一直在下他脸子。 要不是这次邀他来千羽坊, 这人怕是也不会将户部那些事告知于他。 不过这话里的真真假假,荀玮低头一笑, 谁知道呢。 荀玮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又回忆起了李元朗曾经在刑部的日子。 第80节 那时的李元朗年少却也健谈, 完全不似当时他对他出手相助时的寡言模样, 在刑部内也经常带着门下众人出去喝酒。 说实话, 荀玮不太认同。 在他看来, 为官,当正己身, 而李元朗一天到晚的应酬明显不符合荀玮对于清流官员的憧憬,当时他曾与他吵过一架。 后来虽然和好,但在这点上,荀玮一直很是排斥。 只是没想到他离开了李元朗,坐上了与他一样的位置,他才知道为什么李元朗当年需要处处经营交际。 而现在更是不比从前,自从梁相下马,李元朗与何启简闹掰之后,朝廷的的党派斗争更是不断。 现在谁都想趁着这局动荡之际抬一抬屁股,就是不知这裘让身后又有什么靠山才能如此嚣张。 岑青茗侧头看了一眼,见对方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菜色,不知在想什么,心生不耐,忍着性子小心问道:“这位大人,您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荀玮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抬头随意看了看,道:“没事,你出去吧。” 怪人! 岑青茗有些无语,打开门就要离开,只是没想到岑青茗刚跨出去,就见到了从楼梯处一路走上来的李元朗。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又退回了屋里。 荀玮见她突又进来,皱眉道:“不是让你出去了吗?” 前有狼后有虎,如此进退两难之间,岑青茗一时没了法子,而身后荀玮还在对她质问。 岑青茗想着荀玮之前对她的态度,镇定下来,柔声道:“大人不是需要奴来备菜吗?奴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想过了,再怎么样,荀玮总比李元朗好对付,更关键的是,荀玮并不愿意自己与李元朗在一起,她不是没有离开的余地。 荀玮冷脸:“我不需要。” “那大人要不要看奴跳舞呢?奴今日刚学了支舞,想让大人看看呢。” 荀玮寒声:“我不需——下去!” 荀玮刚才那句话还没说完,岑青茗就已经跳了起来。 她哪里会跳什么舞,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只要门口没有了李元朗,她就能顺利离开。 岑青茗背对着荀玮胡乱扭了几下,等听到身后的脚步身时,忙跪地触额,弱声道:“奴只是刚学了一舞,想让大人品鉴一下,若大人实在不愿,那奴也不再勉强大人,这就告退了。” 荀玮此时却叫住了她。 虽然这个丫鬟和岑青茗一点都不一样,但是荀玮却油然升起了一股熟悉之感,他看着跪在地下连头都不敢抬的丫鬟,命令道:“抬起头来。” 岑青茗头埋得更低了,还在想着托词回绝,却听荀玮又说了一句:“算了。” 岑青茗:…… 这人是真的没事找事,玩她吧? 荀玮却在自嘲,又不是谁都是岑青茗,他这段时日怕是有些癔症,见谁都成了她的样子,可那女子怎可能在这歌舞坊里当一个小小的丫鬟。 “你走吧。” 岑青茗终于松了口气,可她也不知道李元朗此刻有没有进了房间,还在纠结要不要再拖些时候,眼下却伸进了一只手,生生将她下巴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 荀玮惊道:“是你?!” 自从上次刑狱一别,他一直没再见过她。 可岑青茗的名字却从未在他耳旁消失,先是京里那个传唱甚远的戏,又是李元朗身边女子的传闻。 岑青茗见木已成舟,也没再坚持,直接站起了身,笑道:“是我,你不满意吗?” 荀玮不自觉沉下了眉眼,看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斥道:“你怎在这坊间做这种事?!” “这倒是不关你的事了。”岑青茗上下扫了荀玮一眼,突道:“我该是庆贺荀大人升官了才是。” 荀玮抿唇不语,半晌又言:“姑娘家在这做事并不合适,李元朗知道也必然会生气的。” ”什么合不合适的,左不过都是混口饭吃,若是你们男人洁身自好些,也不会有这些风月场所,现在就开始说教了?” 岑青茗嗤笑,看着荀玮继续道:“还说什么李元朗,你不是巴不得我离开他吗?觉得我害惨了他,又迷惑了他,荀玮,现在不都顺了你的意吗,你应该觉得开心才是啊。” 岑青茗的嘴一张一合,说的话都带着绵针,但荀玮却全然听不进耳,她和他靠的如此之近,她身上的味道一丝一缕萦绕在他周身。 带着点食物的烟火气还有千羽坊里的胭脂味,更重要是她自己独有的体香,清淡却又凛冽。 就像她的人一样。 让他烦不胜烦。 令他有些生厌。 荀玮退后一步,还要开口,却听门口传来敲击声。 两人双双看向门外,而岑青茗就趁这个空挡闪身到了屋里的屏风后面。 荀玮回头看了眼映在屏风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别开了眼,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李元朗板着张脸正看向他。 —— 李元朗上到天字楼层时,碰见了裘让。 李元朗知道这个人,在户部里面就是个刺头,身后仗着刘家的势力,一直有些耀武扬威。 而那刘家大概也想分一杯羹,刚好就指着裘让出头了,荀玮刚进户部,根基不稳,应当也会伤脑筋,不知他打算如何。 裘让看见上梯的李元朗,行了个礼,笑着招呼道:“李大人,今日也来千羽坊公干啊?” 李元朗却理都没理,继续上了台阶。 裘让有些没脸,心下忿忿。 这李谦和荀玮不愧是对好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能让人倒足胃口,就算是他们现在闹掰了,但还是会被他们二人那气人嘴脸给恶心到。 想到正和那那女子独处的荀玮,裘让恶向胆边生。 “李大人,您莫不是来找荀大人的吧?小的劝您现在还是别过去,荀大人他,现下怕是有些不太方便。” 李元朗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笑得有些猥琐的男人。 “你想让我说什么?” 裘让愣了一愣,没想到他问话如此直接,讪笑道:“小的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怕李大人打扰到荀大人才出此一言?” “你怎知我要找的是荀大人而不是什么顾大人云大人?裘让。”李元朗勾唇:“位卑而知轻重,做好你分内之事就行了。” 裘让彻底讨了个没趣,他咬牙行了礼,说了一声“小的知错”就告退了。 但心里却是满腔怒火,他们一个两个有什么好嚣张的,一个叛出师门,师恩不报,一个割袍断义,携带之恩也全然不顾,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还好意思教训他。 还有这李元朗,最惹人生厌的就是他,最近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火药,在朝廷里愈发雷霆手段,惹的人人生畏。 裘让心道,惹不起,我还躲得起,这么狂妄,不还是因为何老没认真对付他吗,等到时候他家大人和何老联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裘让这么想着,心里舒服了下,连下台阶的步子都放松了点。 却忽然听李元朗在身后问道:“荀玮他是在哪间房?” 裘让心里不耐,却还不能让他发现,只得小心回道:“就在春栖阁,右手第一间。” 裘让的话一落地,就见李元朗变了脸色,连平时为官的君子之仪都未顾,两三步跨到了楼上。 裘让被他如此慌张的模样吓了一跳,他还未见过李元朗如此慌张模样,翘着头看向李元朗走去的方向,却正是荀玮的房间。 他没忍住又向上跨了几阶,就发现眼前李元朗手下叫李圭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双方对视了一眼,裘让一脸尴尬,但明显裘让的好奇心胜过了一头,没忍住问李圭道:“李大人这是?” “大人他有要事要忙,就无需裘大人担心了,裘大人还是先离开吧。” 说着就伸手做了个相送的姿势。 裘让看着这满身腱子肉,看着就不好相与的侍从,转头气哼哼地下了楼。 等李圭瞧着那人消失在楼梯转角,忙向卫风求证:“刚才那人是不是说岑姑娘去的就是春栖阁?” 卫风仍是那张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脸,只随口“嗯”了一声。 “哎呀,这岑姑娘怎么偏偏去的就是荀大人的房间?!”李圭拉着卫风的袖子担心道:“你说他们二人不会因着这事再吵起来吧?我是不是得去看看?” 卫风未语,只是低头看着李圭放在他袖上的那只手盯了半晌。 李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讪讪地收了回来。 等他收回了手,卫风才道:“这就不需要操心了,大人说了不要让我们打扰他的。” “我这叫操心,我这是关心?!”李圭愤然:“这些温情柔意的东西,你这个冰块脸懂什么?” 卫风看着满脸粗髯但一脸“柔情”的李圭,又闭上了嘴。 —— 而此刻,春栖阁里,荀玮打开房门,看到许久未见的李元朗也是有些诧异。 但一想到房间里那个,荀玮又淡然了下来。 李元朗却并未看他,连与他寒暄的意思也没有,直接走进了里间,见一室空荡,除了荀玮之外再无他人的房间,对他道:“这刚才进来的侍女呢?” 荀玮看向屏风后,已无岑青茗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轻笑:“我不知道。” 李元朗皱眉,直接踏进了内屋。 荀玮却在此刻出声:“李元朗,这么些日子没见,你就不想和我聊聊吗?” 李元朗置若罔闻,继续在房间里寻找,他翻了衣柜,桌底以及各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却都没见到有人隐匿的痕迹。 如此,李元朗也就想着算了,准备离开。 只是没想到,刚刚转头,就看到床帘遮掩的被褥里明显有个人形。 他慢慢走过,扯上被角,却被里面的人施力拉住,随后,被子里的人娇声问道:“大人,您的客人离开了吗?” 不似岑青茗的声音。 李元朗略微放了心,只是手下力道未减,仍是执意要将这床被子扯开。 第81节 身后,此时一直被李元朗忽视的荀玮似笑非笑:“李元朗,你确定要看?” 李元朗此刻才对上他的视线。 带着玩味,调笑的荀志远,完全不似他认识的荀志远。 李元朗心里的不安到了极点,直接用力扯开了被子。 被窝里,鬓发散乱的岑青茗惊愣地看着他。 第96章 良缘? 岑青茗完全没想到, 李元朗竟然如此不通人情,连别人被子里的女人都敢扯了出来。 但如此形容散乱地被他发现,即使是岑青茗也有些发窘了。 李元朗看着此刻躺在别人床上的岑青茗, 终于无法遏制地感受到了一阵哀痛, 可这痛里也有怒。 他从未想过他能在别人的床上找到她。 身后的荀玮看着他们二人“情意绵绵”的对视,冷笑了一声, 转身便要离去。 李元朗手里还拽着岑青茗盖在身上的那床被子,因太过使力, 额角和手上的青筋力显, 咬牙道:“谁准你能走了?” 明明是对着岑青茗说的, 但话却是说给荀玮听的。 “不然呢?”荀玮回头, 漠然看他, 冷声道:“你待如何?” 李元朗明显是气狠了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绯红, 怒道:“她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有听过我说话吗, 我说要聊聊, 然后呢?” “那你就不能直接告知我于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荀玮已经完全不似在李元朗手下时的温顺模样, “这是我的房间,你擅自闯入又是何道理, 李谦,我现在不是你的下属。” “好, 好啊!”李元朗终于转过了头, 直视着荀玮, 怒到了极点, 他反而平静下来了:“我倒是忘了,荀大人现在与我是平职, 看来荀大人户部侍郎这个位置坐的很是满意。” “当然满意,毕竟是李大人送我的一份大礼。”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有对对方的怒意和不满。 谁又能料到,曾经的挚友变成了现在这出的怒目而视。 室内一阵寂静。 只剩这二人眼中的火光四射。 一声哈欠就在这时突兀响起。 岑青茗抱臂靠在床栏,看着他们二人望过来的视线,忙将嘴巴闭上。 主要这也赖不得她。 刚开始她还对他们的唇枪舌战颇感兴奋,结果吵了半天,这两人就玩起了眼神戏。 实在是无聊至极,果然文人就连对骂,都是半天打不出一个屁的。 “呵。”荀玮暼了一眼岑青茗,嗤道:“李元朗,你问我为何不告诉你,但眼下这样当真是你想看到的吗?” 李元朗看着“一脸无辜”的岑青茗,撩了撩她垂下来的乱发,叹道:“回去吧。” —— 李元朗的到来和离开都像一阵风。 没多久,这房里就又只剩下了荀玮一人。 他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扯唇一笑。 床上的被子还带着刚才那人的余温和味道,荀玮回过神次来才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摸到了被子上,流连。 荀玮皱眉,将那被子狠狠一掼,随即离开了房间。 —— 岑青茗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和李元朗回去了,但李元朗生起气来,以她现在的身手还没法把他撂倒。 她直接被他扛下了楼。 坊里的姑娘有人上前想要救她,却被卫风一一 拦下。 岑青茗还是在挣扎,她选这处的理由就是这里从不会因为什么强权低头,可直到她看着坊里的妈妈也朝她摇头后,她才终于死了心。 岑青茗就这样一路被李元朗扛到了马车内。 等将她小心放下后,李元朗张了嘴还没说话,就被岑青茗打了个耳光。 她下手毫不留情,眨眼间李元朗的脸上就浮现了一片红肿。 李元朗被岑青茗打得偏过了头,明明还在发怒,却弯起了唇,笑道:“玩够了?” “玩?”岑青茗不可置信:“我现在这般东躲西藏,在你眼里就只剩下一个玩?” “我说过你离不开我的。” “离不开?怎么离不开?强人所难的离不开?”岑青茗冷下脸:“你就是这样说的爱我?” “那你就是这样跟我说的你会回来?” “岑青茗,我们两个也不过如此,你之前怨我骗你背叛你,那现在你该消气了吧。”李元朗那双笑眸弯唇完全变成了冷了下来:“我和你的那些新仇旧恨也该抵消了,你还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现在可以一并说了出来,只要我能做到,我全部还你,从此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岑青茗看着李元朗挂在唇边的冷笑,此刻也忍耐不住,和他吵了起来。 “你说我骗你?对,我是骗了你,但我真的骗了你吗,我自出府以后,反复剖析,现在想来你早就已经洞察我和六安的所有举动。” 岑青茗嗤道:“你如此设局,看着我在你局中轻声哄你诱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觉得很有成就?” “怎么会?”李元朗苦笑。 他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就不会有后面的希望破裂。 他那时候,是真的以为岑青茗是要跟他好好过了。 “岑青茗,我也是人,我也会心痛,我知道你定然会觉得我早有预谋,还会疑心连你手里的药也是我换的。” “你会这么想无可厚非,但我从始至终没有插手过你一件事。” “当然你信不信也随你。”李元朗淡声道:“因为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选择将你捆在我身边,但这次我没做,我也不会认,我放你走,不过是想看看你离开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元朗盯着岑青茗,两人眼里互不相让,只是不知怎么的,岑青茗觉得此时的自己在他眼里像个笑话。 “我就是想知道你离开我以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李元朗看着岑青茗嗤道:“然后呢?你离开我只是为了来这个歌舞坊里面做个打杂的,现在甚至都到了进房间服侍客人的程度,这就是你离开我之后想要的?” “为了去给别人为奴为婢?” 听着这和荀玮刚才一般无二的话术,岑青茗不知怎么笑出了声。 “你们两个,还真是好兄弟。”岑青茗摇头,已然不屑解释。 “你觉得我理解不了你?”李元朗笑:“不,你错了,岑青茗,我是没法理解你对我的感情,可你的为人,你的处事想法,我了解的一清二楚。” “你不信?你无非是觉得我看不起她们,觉得我自大又狂妄,可她们多是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女,你是吗?她们或贱卖至此或走投无路,岑青茗,你是吗?!” 李元朗低吼:“你拿什么跟她们比?你母亲尚存,你亲友尚在,还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为何还要去那处奴颜婢膝!” 岑青茗红了眼,怒道:“李元朗,你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如此高高在上。” “你凭什么觉得万事皆由你把握,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将我绑在身边,我就会愿意跟着你。” “奴颜婢膝怎么了,我努力生活,我自食其力,我在那处再怎样也比在你府上自在!” “李元朗,你若觉得你一直关着我就能让我回心转意,你就做梦去吧你!” 岑青茗胸膛不断起伏,也是气急的样子。 李元朗却沉默了下来。 此刻恰好李圭在车外悄声说到了地方。 李元朗将车门打开,先行下了马车,等岑青茗走出来的时候,又将手递给了她。 岑青茗并未接受他的好意,自顾自下了马车。 李元朗也没介怀,只是下一秒,将从马车里带下来的大髦不容置喙地披在了她身上。 岑青茗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李元朗靠在马车,看着鸣翠和鸾翠跟在岑青茗后头进了李府。 李圭一直跟着车,一路上也听了些只言片语。 他小心翼翼站到李元朗身边劝道:“大人,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 李圭盯着李元朗的脸色,见他没有拒绝交流的意思,又道:“您明明不是这般想要的,又为何要将岑姑娘推的越来越远呢。” 其实之前,大人在听卫风说她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从府里湖底离开的时候,就动了心思放岑姑娘走了。 那可是大半夜,天寒地冻的,姑娘家家,从结着冰的湖底离开是要有多强大的决心啊。 大人当时知道后就在书房枯坐了一晚,下了决定,就是没想到岑姑娘后面的手段…… 不过若六安当时取来的真是迷药,可能岑姑娘此刻就真的在了外头。 李圭现在想来,更觉造化弄人:“大人,您寻岑姑娘回来,不就是想问个明白吗,等岑姑娘气消了之后,你们再好好聊聊,若有误会,我们就解释清楚,若有芥蒂,我们就……就消除芥蒂! 李圭再接再厉:“岑姑娘总有一日会明白您的真心的,何况,岑姑娘也是喜欢您的。” 其实对李圭来说,大人和岑姑娘当真不太合适。 成婚过日子,不就图个稳稳当当和和美美吗? 哪有人像他们二人打打杀杀吵吵闹闹的。 但岑姑娘在大人心中的分量又实是重要。 就说岑姑娘离开的这几天,大人何曾如此寝食难安,消瘦憔悴成这样。 岑姑娘可能没注意到大人的样子,但李圭日日陪在大人身边,知道他心中的煎熬,这短短时日,朝中闹腾的厉害,家中也冷清的厉害,大人一忙就忙到深夜,每次怎么送去的食盒就是怎么送回来的。 几乎碰都不碰。 第82节 这样如何熬得过去? 为着大人,李圭也希望岑姑娘能真的放下心结与大人喜成良缘。 更何况,双方明明都互有情意,何必闹成这番模样呢。 “大人,气头上的话,都做不得数的,岑姑娘定然是心里有你的,不然怎么会愿意与您一处呢。” “是吗?”李元朗苦笑:“你说女人心到底为何如此不可捉摸,我也觉她对我应是有情,可有时候,我又觉得她恨极了我。” 第97章 剖白 不过还没等李圭劝他呢。 李元朗却又自己想开了, 对他笑道:“反正不管怎么说,她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不管是恨是爱。” 李圭还没出口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点了点头。 李元朗这样想着, 也放开了胸怀,他想着李圭刚才所说的话, 觉得也有道理现在隔阂,让岑青茗先冷静一会, 消下气。 趁现在他还能去官署在办下公务, 回来以后也能与她再好好聊聊。 只是李元朗刚准备回头坐上马车, 李圭就如临大敌地拦住了他。 “大人, 您这是还要去哪啊?” “刑部。”李元朗怕岑青茗问起李圭他的行踪时无话可说, 对他又道:“我去官署拿了案宗就回。” 李圭的脸立时皱成了一团,指着李元朗右侧脸颊支吾道:“大人, 您现在这幅模样可真是不适宜再出去了。” 李元朗这才想起岑青茗刚才在马车时打自己的那一掌。 他咧了咧嘴, 果然感到一阵痛意, 便也作罢了。 李元朗面庞白净, 又是容易出痕的体质, 小时候每次做重活,就会在身上显形, 更何况是被岑青茗掴了一掌。 说实话,李元朗哪会让人这么碰到他的脸, 往年也就是他刚为官那两年, 得天天迎着烈日在外面跑, 可那也只是发红脱皮而已, 等这些结束,就又是一张玉面。 就是碰到了岑青茗, 才容易每次在脸上弄些痕迹。 李圭摇了摇头,眼见四下无人,也忙迎着李元朗进府了。 —— 岑青茗出去了一趟,其实也有些想开了。 自己也没必要非得年前离开。 等到时候她武功完全恢复,她自然而然就能离开。 反正这里有吃有喝,也方便她疗养,只要少与李元朗碰面就是。 岑青茗仰靠在椅子长出了一口气。 就耗着吧,看谁耗的过谁。 “坐好!”孙长邈把着岑青茗的手,看着她唉声叹气的样子:“小小年纪,你这女娃哪有那么些气好叹的?” 岑青茗膝盖并拢,乖乖坐好。 孙长邈收回手掌,捋了下自己的长须,笑道:“怎么样,现在能感觉出和之前的差异了吗?“ “比起之前身体确实舒爽了不少,行动间也没有那种滞涩的感觉了。”岑青茗现在乐得让他高兴,抱拳赞道:“不愧是人人称赞的神医。” “你这些恭维之话还是省省吧。”孙长邈唇角一抖:“有什么你就说什么,你用这些语气说这些东西,让人感觉怪做作的。” 岑青茗挠了挠脸,“既然神医如此开门见山,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这段时日好像可以重新练武了,但与我之前来说却形同白身,我难道还得像孩童一般重新初学吗?” “这说的什么话,自然是得需你重新练起,难道你还想秒变速成了?”孙长邈嗤笑:“我又不是话本子里那些世外高人,你一说你要练武,就马上突破十万功法,变得所向披靡。” “可我之前学的那些……” “你学的那些自然也是能回来的,时间长短罢了。” 孙长邈起身,叹道:“行了,你自己练的时候难道没感觉,比起之前,你学武速度是不是快上了许多,而且,不要说你学过的,就算是你没学过的,练起来也照样是这个速度,到时候你学有所长,独霸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岑青茗被他这话生生噎住,半天才道:“您可真会说笑。” “行,知道是说笑就好。”孙长邈收好东西就准备走了:“丫头,你挺对我脾气,但老夫得再跟你说声,那药啊得加个引子,也不妨事,就加点血咽服就是,不然那就是个催命的东西。” “什么意——”岑青茗话刚出口就想了起来,讪笑道:“原来如此,您这用法藏得还挺深。” 孙长邈说的就是之前岑青茗想从湖底离开时,从孙长邈药箱里偷的药丸。 说是不死之丹,就算是快断气的吃了,也能立时龙腾虎跃,他宝贝的要命,岑青茗也是费劲了心思才偷来的那药,本想服了那药渡过寒水的,就是没想到被人拦截了。 这样想来,可幸好,她没吃成那药丸。 “你这说的什么话!”孙长邈气道:“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拿药,那老夫不直接变成别人的药库了吗?!” “那,我这还没吃呢,还给你呗。” “行,你还我。” 岑青茗讪笑:“嗐,神医您就是喜欢当真,您都送我了,又何必拿回去了呢。” 毕竟是保命的药,岑青茗还是有些意动的。 这见到好东西就挪不动道的性子,就算是要改也得有些时候嘛。 “行了,这就是最后一面,你反正也好好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功法怎么样,你也都有感觉了,在这之后,你的武功练得是高是低,是好是坏,都赖不上老夫了,你记住没。” 岑青茗面露不舍:“神医,你这就走了啊?” “不然呢!”孙长邈胡子又要翘上天了:“老夫为了你在这府里呆了多久了?!到时候到了年关,难道我也得在这陪你和那臭小子?!” 岑青茗不知想起了什么,扯了扯唇:“挺好的,出去过年。” 孙长邈瞥了眼岑青茗:“你也别这么丧气,你勤练武,等你武功高了,把这些都打趴,你就能出府了。” 岑青茗有些无言,默了一阵,才道:“神医,走好不送了。” 孙长邈哼笑着离开了。 —— 孙长邈其实在知道岑青茗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向李元朗辞行了,只是这人要么就是闭门谢客,要么就说再等等。 现在岑青茗回来了,身体也没事了,也该放他离开了吧。 李元朗刚被李圭处理完脸上的红肿,还带着一些冰雪的湿意,连睫羽都带着丝潮意,看上去倒是有些惹人怜惜。 孙长邈向他回禀了岑青茗的身体情况,就又说起了离开的事情。 李元朗有些不信,蹙眉问道:“你确定她已然大好了吗,为何她现在武功还未复原?” 孙长邈默了。 这丫怎么问得还是跟岑青茗一样的问题? 更何况,若是她轻易恢复了武功,这小子哪里能够这么轻松就将她带回了府。 怎么现在还能因着这原因来找自己的麻烦?! “身体是绝对好了,就算以前练武可能有些小毛病,现在也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了!岑姑娘的身体绝对比您要好,您就放心吧!” 孙长邈那番阴阳怪气的话说完,就又道:“武功嘛,自然得从头练起,也快的,按这丫头的能力,不过一月左右,定能恢复到之前的功力,而且绝无性命之忧,再之后的,就得看她自己的修炼了。” 话落,又添了一句:“您就放心吧,老夫刚才摸着脉象,这丫头已经学起来了。” 李元朗皱眉:“你是说,她已然知道武功可以回来了?” “这是当然,我看这丫头就没放弃过练功的心思,这一旦能练上,就已经在蓄养内力了。” 李元朗自嘲,呐呐无言。 所以,她早就知道自己武功能够恢复,而她明知道他对她不曾有过恶念,却仍是铁了心的要离开。 李元朗之前还曾报有幻想。 他想着,若是岑青茗知道自己武功能够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原谅了他。 他如此心存侥幸。 可又被狠狠打了记耳光。 这回。 是心上。 —— 孙长邈走了。 书房里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人。 炭火将屋里烤得很暖。 李元朗却丝毫感觉不到。 他想起之前,岑青茗跟他承诺时的样子,跟他缠绵时的样子,勾了勾嘴角。 倒也没什么心寒的。 不过是习惯罢了。 李圭说,若是有误会便消除误会,若是有芥蒂便消除芥蒂,但这世间之事哪里又是这么简单。 她大概已经从心底排斥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她的心回暖。 李元朗坐在书房里发愣,手中是一根通体碧色的玉簪。 他很少有这么闲暇的时候,但闲暇下来的时间却全部用来了回忆与岑青茗的过往。 那些往日,那些曾经。 他们明明也是有过真情的。 他其实愿意退步,只要岑青茗能说出一个让他退的底线。 可连这,岑青茗都未曾与他共言。 他与她的爱恨,倒似成了他的独角戏。 第83节 李元朗有时候也在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强求着什么。 只是他想试试。 最后试试。 手里的玉簪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仿似能给他力量一般。 —— 隔日清早。 鸣翠朦胧着睡眼,走到院子,就看到大人站在院门口一角默默看着里面。 鸣翠咽了咽唾沫,走出院门,向李元朗行了个礼。 李元朗看着院子窗口处岑青茗走动间的影子,若有似无地想着,她回来以后倒是醒的比之前早了,是习惯了外面的作息还是…… 再收回眼,就看着跪在地上的鸣翠,淡问:“你们姑娘今日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个怎么样? 鸣翠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道:“姑娘看着心情还算可以,回来之后也有吃有睡的,应是不错吧。” 鸣翠小心瞥了眼大人的神情,见没有一丝波动的样子,怕他不满意,又道:“而且昨日孙神医过来的时候,姑娘看着还给挺高兴的,应该是心情好多了不少,大人若是现在……” 李元朗摆了摆手。 鸣翠将刚剩下的话又忙别憋回了嘴里。 “我跟你们姑娘谈些事情,别让其他人进来。” 鸣翠忙点了点头。 —— 岑青茗其实上次出去的时候,就很急,根本没将原本准备好的行礼带出去,现在这番回来,看着自己收拾好的东西一动不动摆在原处,还是有些怀念的。 当然,若是如此场景下,没有李元朗来破坏氛围,那就更好了。 “青茗,我想和你聊聊。” 一大早就被李元朗在门外这样追着喊,岑青茗有些不耐。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滚吧!” 李元朗闭上了嘴。 但下一刻,房门又被他拍响:“就这一次,这些话,我从未与别人说过,若是听了这些话,你仍执意离开,那我就从了你的愿。” 李元朗在门口等了一会,见仍是没人应声,喜忧交织正要离开,下一刻,岑青茗却已经打开了门。 面无表情看着他转身的背影:“你不要说了?” 李元朗扯了扯唇,笑道:“我要说。” —— 屋里就只有一张鼓桌。 岑青茗率先坐在椅上,看着他道:“我也想听听,你觉得哪些话能让我回心转意。” 李元朗坐在她对面,扯唇自嘲:“其实说这些,我也有些面薄,但我怕这些不说出来,你就在真的不知道我的真心,所以,即使你可能会看轻我,我也想将这些都告诉你。” 岑青茗不做声地看着他。 李元朗就慢慢地说。 “你应该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情。” “我母亲只是一农户,父亲却是被寄予希望的秀才,大家都说我娘命好,但其实她很辛苦,父亲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大小事务都是由我母亲操。 李元朗也不知道岑青茗愿不愿意听他说这些事情,但他怕不说,他就再没机会了。 “后来父亲中了举子,又得上京赶考,虽说是门天大的好事,但家中的钱款也实在紧张,是我娘挨家挨户去借的钱,又日日操持田里的粮食才凑得我爹赶考的盘缠。” “我爹离开之后,一直未传消息归来,大家就有人说,是父亲嫌弃了母亲所以抛妻弃子,重新攀上了高门所以才不愿回乡,我娘不信,又将家中财产交由族人托付,一路带着我去问人,后来知道我父亲身亡,我娘悲痛万分。” 李元朗扯了扯唇:“但你知道吗,我娘知道父亲死的时候固然是伤心的,但也有原来如此的释然。” “她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也觉得别人是在诋毁父亲的清誉,但是她怀疑过吗,自然也是有的,所以她自怨自艾,甚至到了后来,母亲心心念念间竟然只有父亲,她看不到我,看不到自己,看不到这世上的任何事。” “但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从未做错过丝毫,她供养父亲念书,里外操持家里,所有的一切,她都是紧着自己在给予父亲,可即便如此,她仍认为自己错了。” “我们返乡以后,那些族中的长辈知道父亲已死,又觉母亲年轻,总会改嫁,所以想驱赶我们出去,这当然只是个说辞,他们不过是想吞了家里财产。” “可我母亲二话不说,只身就带着我出来了,因为她总觉得愧对父亲,所以族里要回家产也是应该的。” “那几年的辛苦自不必说,好在我尚算争气,即使在年幼,在坊间也能帮衬着做些小买卖,但她总说我像父亲,需要继承父亲遗志,考取功名。” “我其实并不怎么愿意。” “在我看来,父亲为了读书,总是忽略家人,可这却是我母亲的心愿,我顺着她。” “后来我考上了功名,是榜眼,大家都说是她教导了个好儿子,但她却总说自己没有文化,说是我亡父的功劳,再后来,待我功名在身,万事落定,你猜怎么了?” 李元朗抬头看她,那眼里似叹似怨,他也没想要她的答案,径直说道: “她走了,是自缢。” “我母亲不识什么字,但是她却给我写了封遗书,用我教给她的字,她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她很放心,又说她实在想念我的父亲,所以想去见见他。” “她虽觉得对不起我,但也觉得总有一日我会理解她的。” 李元朗自嘲:“因为她觉得我也会有心爱之人,也会明白为了心爱之人离开这件事情。” “但其实当时的我很不理解,我不明白,为什么爱能让她放弃生活,也不明白为什么爱能让她将自己的所有功劳和努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更不明白,为什么爱会让一个人愿意白白舍弃自己的性命。” 李元朗抬头直视岑青茗:“在她死后我其实很恨她,我以为我永远不会理解她,永远不会懂她,但其实,现在我明白了。” “岑青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第98章 八苦 这件事搁置在心中太久, 他原本以为只会被烂在肚子里,但其实说出来,倒也没有那么无法接受。 只是不知道作为听众的那个人, 懂不懂他的心。 岑青茗默了一阵, 软下了眉眼,她一时有些词穷, 不知如何安慰对方。 李元朗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我说这些, 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 我是想让你知道, 在你之前我并非一定要有个妻子。” “我曾经对这些嗤之以鼻, 因为我觉得母亲所为的这东西太过虚空飘渺, 连带着我对另一半,都失去兴趣, 所以我不需要你多体贴温柔, 也不需要你多贤惠淑良。” 这样说着, 李元朗却又抬起了头, 惨笑:“但我现在知道了, 岑青茗,有时候我也想放你走, 在你当时离开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是不是该放了你。” “可你离开的这些日子, 我又觉得十分难受, 岑青茗, 你试过从早到晚,枯坐一日, 明明有许多事情要忙,却什么也做不下的滋味吗?” 李元朗来时在房里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自己想岔了,岑青茗心软又容易犯倔,她得顺毛捋。 而以退为进,才是他最该做的。 李元朗盯着岑青茗的双眸,渴求道:“岑青茗,我也不求其他,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我还能看得见你,你做什么都可以。” “你就当我们还在聚义寨,我出去教书育人,你掌管李府中馈,而这府里上下就当是你寨中子民,他们全都任你差使,也能随你调配,这样不好吗?” 岑青茗原本听着李元朗的剖白还有些动容,现在却蹙紧了眉,疾言道:“所以你打算要把我囚禁到死?就在这四方天地?李元朗,你觉得这里装得下我吗,而我就得为着你的一己私欲,牺牲我自己?” “你觉得你母亲为你父亲自苦早夭是错,你沉溺往日苦楚遗憾痛恨她的离去,但我不是你母亲这样的人,我也永远不会这样。” 岑青茗看着李元朗的样子,缓了口气,又道:“李元朗,你也不会,也不该是这样的人,” 岑青茗怕刺激到他,所以说话时也带着少见的软意,可是话里话外,仍带着她的坚持: “你觉得喜欢上了我才理解了你母亲,但恕我直言,任何人,为着另外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命,我都无法理解。” “你别笑,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不爱你,所以才无法理解?可我觉得这正是我无法爱你的理由,你为什么要将所有的事情都牵扯在爱情上面呢,难道你就没有了自我吗?” “在没有我之前,你难道不是一直这么过来的吗?” 岑青茗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仍是认为爱就应该是平等的。” “李元朗,最初的时候,你在山寨里,我是寨主,你是寨民,虽然言语上我可能冒犯过你,但行为上我不曾占你过便宜。即使我当时对你有那么点兴趣,但你若说不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我问你,是不是?” 李元朗沉默点头。 岑青茗继续道:“那时我对你尚有兴趣还会尊重你的意见,可你现在呢,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是你行动言语间可曾真正意义上的尊重过我?” 岑青茗拦住李元朗想要开口的话。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许多事情都是为了我,都在为我出谋划策,但是你有没有问过我需不需要?” 李元朗如今才知岑青茗口才的厉害。 “这样说来,原来全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元朗说这话,但眼里却看着岑青茗,见她没有回应,心慢慢沉了下去。 看着李元朗沉默的样子,又想起他刚才说起的那些事。 岑青茗语调轻柔,慢慢却又坚定地下了结论:“任何真心都不是能来辜负的,我没有瞧不上你的意思,只是我们,不合适。” 李元朗苦笑:“所以你,还是决定要离开。” 岑青茗看着他,虽心下不忍,但还是点了点头。 —— 李圭在知道李元朗要真的放走岑青茗时,颇为不可置信。 “大人您,您真的舍得?” “舍不舍得。”李元朗站在檐下,寒风冽骨,却刚好能让胸膛那颗东西麻木。 他木着脸,冷淡道:“我说了又如何能算。” 李圭看李元朗这副样子,颇为无可奈何,虽然大人遇上岑姑娘就变得不像自己,但也是岑姑娘,才让大人有了血肉。 第84节 —— 岑青茗离去前一日,李圭找上了门。 他看着岑青茗收拾妥当的行礼,才明白岑青茗要离开不是说说而已。 “岑姑娘啊!”李圭急得大喊:“何至于此啊,大人就算真有过错,您之前所做的那些,难道不能抵消吗?我们大人对您怎样,您真的不清楚吗?!” 岑青茗淡淡一笑,示意让他坐下。 李圭还是很急,说实话,岑青茗这样的姑娘他真的从未见过。 性子烈脾气也爆。 但是她对府中下人都很好,他从未听见下人们对她说过一句不是。 李圭和她接触的不算多,但也知道女儿家的,最容易就是被情爱所蛊。 更何况,岑姑娘对大人确有情啊! 世上的姑娘家,最重要的不就是找个逞心如意的另一半吗,他邻居张大娘到现在还在为她女儿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操碎了心。 大人虽不能说十全十美的好,但在这世上,让李圭来说,岑姑娘也再难找出一个有大人这般待她好的人了。 李圭这样想着,也便这样劝了:“大人他对您如此体贴,事事以您为先,小的从未在大人身上看到过他如此在意一个人。” “岑姑娘 ,您信我,就算是在整个大雲,像大人这般为另一个姑娘事事考虑,样样周到的人都是少见的,您不信吗?!” ”我信,我自然信。” 岑青茗笑了笑:“只是难道因为这样我就要和对方在一起吗?” “照你这样的说辞,何小姐对他如此体贴入微,李元朗又为何不愿?” 李圭一时噎住了话,半晌才言:“话虽如此,可是岑姑娘,我不明白啊?” 岑青茗其实没必要让他明白,但说实话,之前李圭帮她不少,更何况,她这次离去,也想绝了李元朗的心思,就想了想,换了个说辞: “如果有个女子说倾慕你,喜欢你,但只想骗得你家财产,你作何感想?若是那女子骗了你全副身家,又等你落魄后说还是想和你在一处,你又是作何感想?” 李圭无话可说,他当然知道岑青茗说这些是在暗喻着什么,但其实他并未觉得大人有何过错,这些不过都是误会嘛! 大人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爱上了当时他以为的仇人之女,所以才平添了这许多烦恼。 只是在岑青茗面前,他也不好说这些,只能硬着头皮反驳:“岑姑娘,这事毕竟不能类比,大人并未想夺得你的家财,岑姑娘您也并非落魄无依,就这么说吧,如今这京城谁还不知道您岑姑娘的名号呢?” “但其实也没差别吧。”岑青茗笑了,眼神仿佛要看透人心:“外人眼里我是侠肝义胆的岑青茗,可实际呢,我只能困在这四方小院,做一个眼里只有他的禁脔。” “你别慌,我知道他从未将我这么看待,可我若真的被他这样拘着,久而久之,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了他,他当时喜欢上我的是什么,是泰岳山上的岑青茗还是这四方小院里的岑青茗?” 李圭愣怔。 “还有,如你所言,我对他确实有情,我不否认,我爱过他,甚至直到现在,我对他还是有情,但也仅此而已。” 岑青茗笑了笑:“ 其实就算我真的很爱他,爱情这件事也不是我的第一顺位,可能在你们眼里他如此喜欢我,我却一直在抗拒,在拿乔,觉得我十分不识相罢。” 见李圭忙摆手以示清白,岑青茗也没有在意,自顾自道:“只是我和他的相知相识相爱从一开始便全是假的,谁又能保证他的心是真的?就算此刻是真正的喜欢,可他这样的人,又如何可能长久?” “李圭,你能保证吗?” 李圭一时哑然。 这岑姑娘太过清醒明白,李圭也无话可说,人心本就是这个世上最难测的东西,他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如何还敢替大人陈情。 李圭叹了一口气,向岑青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岑青茗同样还了一礼。 李圭笑笑,颇有些感叹,摇摇头便准备离开,却没想到刚关上门转过身,就看到大人站在一旁。 李圭瞪大眼,忙捂实了嘴。 等两人到了僻静处,李圭才讪讪道:“大人,您都听见了?” 李元朗点头。 李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语无伦次道:“大人,岑姑娘可能就是,想岔了,进了死胡同,等日子久了……” “李圭。”李元朗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我是不是真的不懂爱人?” 他总觉得他有能力让岑青茗相信他的真心,还有时间让岑青茗相信他们两人的未来。 可若对方能坦然说出自己的喜欢,但怀疑之后的真心呢。 他又该来如何让她相信? 李元朗不会了。 他想起刚才岑青茗在屋内说的那些话,恍然忆起从前。 他曾得到过她的爱,最真挚,最热烈,也最纯粹,只是这些,都已经没了。 —— 岑青茗离去的时候,就带了之前想要带走的东西,其他李元朗给她备的,她都没有拿。 除了一匹马。 岑青茗是清晨走的,地上还带着霜,应也是不想惊动他人。 李圭从门外进来,看着近乎呆立一晚的李元朗,轻声道:“大人,岑姑娘要走了。” 见李元朗毫无动作,李圭又提高声量道:“大人,岑姑娘要走了!” “我听得见,用不着你再重复一次。” 李圭呐呐:“大人,真的不去送送吗?” “还送什么?”李元朗扯唇:“白白再去让人看了笑话吗?” 李圭瞬间闭上了嘴。 可真等李圭要关门离开的时候,李元朗却又突然冲出了门。 李圭摇了摇头,回头把门带上了。 —— 岑青茗是准备好走了。 她背着自己准备好的行李,跨过了关着她的一道道门。 等到最后一道垂花门的时候,李元朗就站在门边,红着眼圈看她。 清早的霜落在地上,还有嘎吱的响声,靠近此处的晨钟不知怎的今日还未响起,但巷外的烟火气已经席卷了街头,隔着一道墙,里外却似两重天。 岑青茗侧头,抿唇浅笑:“ 李元朗,你是来送我的吗?” 她从未这般浅笑温柔地看着他,李元朗却更加心伤。 明明前一日还无比潇洒,但这一刻李元朗却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真的失去她。 喉间涩意上涌,李元朗扭头,咬着牙梗声道:“岑青茗,我告诉你,你今日若是出了这扇门,我与你便是真的,真的……“ 他连个张嘴威胁的勇气也没有。 此刻他所有的骄傲在岑青茗面前,仿佛都化成了灰。 岑青茗抿唇看他,见他背过身已不愿再看自己一眼,便淡笑道:“李元朗,其实,你如此执意强求与我,可能也是一种执念。” “你现在身居高位,身边多是曲意逢迎你的,只有我,你与我初识的时候我在高位,我怕你是叛徒所以几多戏弄你,后来你我身份调换,你居高座,但我却并未因此喜欢上你,反而老是因着之前的事对你多有嫌隙。” “说实话,你若真的放下之后,你可能会觉得我也不过如此,世间如此多的好女郎,你又算不上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之后总会有如娇美眷相伴的。” “岑青茗。”李元朗恰似喉间心头被堵住了一块巨石,闷了一会,才发出了声:“你说任何话都行,你不愿意留下来也行,但你离开之前,还得怀疑一下我的真心,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岑青茗闭上了嘴。 好一会才道:“对不住。” 然后才是告别, 她说:“那么,山高路远,在此别过了。” 随后李元朗身侧有风走过,脚步声向后移动。 李元朗等了一会,才慢慢道:“青茗?” “岑青茗?” 可是他身后哪有什么人了。 李元朗突然落下了泪,这感觉似乎回到了母亲走前那日,他回到家中,母亲说你已经长大,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结果第二日,她便永远的离开了他。 人生八苦,爱别离,求不得,所言俱是,字字茹血。 第99章 回家 岑青茗离开京城前特地先去了一趟满香楼。 她是去向孟若华辞行的。 此刻正是集市里最热闹的时候, 路边摊贩有人在吃早点,街边小道有人在卖小菜,热腾腾的的早食混着鲜香辣的香气时不时引诱着路边行人。 岑青茗置身在这繁华人烟里, 也觉得活过来了一般。 她将马儿让门口的小二牵去马厩, 然后进了店里。 早上满香楼还未营业,孟若华就坐在柜台旁, 一边拿着账本,一边吃着早点。 岑青茗悄悄走到她身后, 沉着嗓子幽幽道:“老板赚了那么多钱还这么辛苦, 真是让人自愧不如啊。” 孟若华唬了一跳, 待转过身看见是她, 又是笑又是打。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 孟若华还不知道岑青茗之前被李元朗抓回去过, 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出现在众人面前,又忙将她扯回了里间。 “怎么回事?”孟若华急道:“你不是出城了吗?还回来做甚么!” “没事。”岑青茗咧开了嘴:“我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 任何人不能随意将我拘着, 我可以想走就走, 想留就留, 没人可以左右我了。” 第85节 “真的?”孟若华拉着的手, 笑道:“那李谦不再为难你了?!” 岑青茗想起他,晃了晃神, 随即又笑道:“不为难了,他让我想去哪都可以。” “那可真是太好了!”孟若华为她高兴, 扯下她的包袱笑道:“既然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在外面随意走动, 也不用担心李谦的捉拿, 你就干脆住在我这吧。” “京城其实好玩的地方很多, 你在那府上的时候来来回回都是这些街道,想必也看腻了, 现在既然你自由了,那就我就带你出去逛逛,京城的禅鸣寺听说很是清净灵验,我们可以去那小住几日,晚上的囚尤楼也甚是好玩,你可以见到许多想不到的稀奇……” 岑青茗笑看孟若华对她们的规划安排,但也怕她失望,只得打断她道:“阿若,我待不了很久,一会我就走了。” “为什么?” 孟若华坐下皱眉问她:“你既然不需要躲那李谦,也无人再来追捕你,那又何必如此着急离开呢?” 岑青茗浅笑:“我久未见我娘亲,有些挂念,她也必然担忧我的去向,我得向她道声平安。“ “还有之前来你这处的两个伙伴,我上次其实并没离开,所以也未能与他们成行,当时我们曾约定在城外见面,后来我东躲西藏到了今日,他们定然担心坏了,我也得向他们报声平安。” 孟若华垮下了背:“好吧,你这些说辞我是一句都拒绝不了,可是青茗,你之后有落脚处吗,我若是想要寻你,可有处能找?” 岑青茗挑眉:“我们总是有一日还会再相见的,你这铺子就在这里,我难道还怕你跑了不成?到时候我想念了你的糕点,也定然会再来寻你的。” 孟若华大笑,“那我只能祈祷这里能多些让你想起来的吃食。” 说落又忙招呼店里的人再给岑青茗上一碗早点。 岑青茗拒绝,“我吃过了,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说声我过得不错,你也不必为我担心,仅此而已。” 说完,拿着行礼又向她道别。 孟若华依依不舍,却也只能放她离开。 —— 岑青茗从满香楼离开后就一路未停出了城门。 时间过了太久,她也没去当时和翠翠他们约好的破庙,直接奔向了她娘居住的地方。 可那处早已人去楼空,岑青茗无法,只得对着周边街坊一个个问过去。 可惜大多也都说不太清楚,正迷茫彷徨间,一个头戴布巾的婆子突然扯着她的手问她叫什么名字。 岑青茗不解其意,但怕错过什么知情人,规规矩矩地报上了自己的名讳。 那婆子闻之大喜,乐道:“原来还真有你这么个姑娘,我可终于见到你了,你跟你娘长得可真像。” 又道:“你娘原本一直在这等你,只是见你久未归家,所以就换了个地方,我知道她现在住处,我带你去!” 也没等岑青茗拒绝,就开始带路,岑青茗现在稍微恢复了点武力,倒也不惧个老婆子,跟着她七绕八绕地去了另一个地方。 离之前的住处也不算远,只是更隐蔽了些。 到了那里,岑青茗就见到了翠翠和六安。 原本岑青茗还对这颇多热情的婆子心存疑虑,等真看到了自己人后她才放下心防,对着那婆子连声道谢。 二人见到岑青茗也是显而易见的高兴。 黄翠翠拉着岑青茗的手笑得喜不见牙,少见的有了几分小时候的跳脱脾气:“大当家,我差点以为你又被那人给抓回去了!我们在那等了你许久,但后来又不敢进城怕拖累了你,所以只能潜回家中先将夫人安顿好……” 六安看到岑青茗也是喜出望外,笑着就要将岑青茗迎进宅院,对着翠翠道:“行了,你也别唧唧哇哇了,堵在门口像怎么回事,快让大当家进来。” 翠翠这才发现她们一直堵在院门口,喜笑间忙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回头一脚踹了六安一屁股墩,然后带着岑青茗和那刘婆子就要进屋。 “哎呀,小伙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好端端的还摔跟头了呢?” 说着,刘婆子就要将六安扶起来。 六安忙摆手自己站了起来,看着黄翠翠乜过来的眼神,讪笑道:“我这是心急,差点忘了厨房的菜还放在火炉子,怕是得焦了,几位小姐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灶房。 逗得岑青茗和刘婆子笑了起来。 翠翠托着那婆子的手道:“刘婆,您别理他,他就这样,这次还得多亏您把我姐姐带回来,今日您就一道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看着这两个一直对她千恩万谢的孩子,刘婆子乐呵呵地摆手:“你们的娘人好,你们两个姑娘家,人也好,所以我这老婆子才乐意帮衬你们,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要小心些的,我现在就走了,你们把门关上吧。” 话落,当真拄着棍子离开了。 岑青茗不解其意,问翠翠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她知道我们的身份?” “没。”翠翠小声解释:“我们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其他人我们也不敢搭理,夫人无意中帮过这位婆婆,她就一直对我们心怀善意,我们人生地不熟,很多东西也不懂,她就经常来关照我们。” 说到这翠翠笑了一声:“ 不过是她看我们一直不与人交际,可能以为我们是什么逃犯吧。” 岑青茗跟着也笑了一声,不过很快又叹了口气:我们之前不就是逃犯吗,我娘跟着我也是受了苦的。” 说到这里,岑青茗就四处找着刘珠的身影,急问道:“母亲人呢?” “夫人在后院喂鸡。”黄翠翠激动道:“我去叫夫人,夫人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不用。”岑青茗拒绝翠翠的好意,红着眼圈低声道:“我自己去就好。” 翠翠沉默下来,算起来,破寨至今,她们母女也该有半年没有见过了,大当家定然也很想念夫人。 翠翠他们居住的小宅就是附近最常见的样式,前屋一个小院,分为三间小屋,正中就是正屋,后院再一块空地,平时一些小老百姓就会在这种些菜畦、养些家禽。 宅子明显被他们打理的很好,岑青茗一路走过去,不见杂草,地面打扫的也是十分干净,石板上未见一粒磕绊砂砾,即使靠近后屋,也没有豢养家禽的异味。 岑青茗越走越近,直到看到一个妇人背对着她,在鸡群中撒着谷料。 鸡群咯声不断。 她听到母亲在这繁杂声中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 气质清雅,声音温柔。 岑青茗不敢打扰,又是近乡情怯,不敢近前。 只是风里隐隐传来刘珠的只言片语,她说:“小时候青茗也喜欢养你们的,还喜欢蹲在你们窝里孵蛋,多皮啊,现在她都那么大了,我却不知道自己女儿过得如何了?” “母亲。” 岑青茗没忍住,轻轻叫了一声。 刘珠还以为自己幻听,左右看了一眼,见都无人,已是在自嘲自己的多思,却没想到转过了身,正看到刚才嘴里念叨的真人正站在远处看她。 刘珠不可置信,轻轻唤道:“青茗?” “母亲!”岑青茗含泪,狠狠投入刘珠怀抱。 刘珠差点没接住岑青茗的冲劲,小晃了一下,但马上稳住身子,将岑青茗的脸从自己怀中抬起来。 她一眨眼,泪水就没忍住落了下来,可她嘴角却堆满笑意,捧着岑青茗的脸确认:“青茗?” “是,是我,母亲,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她从未与母亲离开过这般久,等她扑在自己母亲身上嗅着她的味道,才终于感受到了回家的气息。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刘珠无意识地重复,又抓着岑青茗的手道:“那人为难你没有,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得走了?” “娘,你别急。” 岑青茗安慰她:“李元朗说以后不会再来为难我了,我的事情与他也再没干系,之后我们就都自由了。” “那就好,那就好。”刘珠松了口气,又想起李元朗那副模样,对着自己女儿小声问:“他有没有,有没有欺……” 岑青茗不解其意:“怎么了,母亲您说。” 刘珠想想也觉没甚意义,自笑了一笑:“没事。” 今日如此幸事,晚饭的时候自然摆了一桌好菜,六安还特地去酒坊沽了一壶好酒,几人趁着晚食喜笑颜开。 在食物的袅袅热气间,岑青茗久违感受到了有栖息之所的熨帖。 —— 小宅中的日子很是闲适,在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而且快到年末,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东西。 他们几人也没有落下,这几日也在市集上囤了一些,准备过个好年。 岑青茗每日依偎在自己母亲身边,都有些了惰懒。 临到了除夕这天。 刘珠把手里的剪纸铺开后,笑着将岑青茗的头从自己肩上支开:“行了,你都多大了,整日还像个孩子似的粘着母亲,你看隔壁那个小娃娃都得笑话你了。” 岑青茗不依,还要赖在刘珠肩上。 刘珠把那剪纸塞给岑青茗,笑道:“要不你就自己剪一张,要不你就离远点。” 岑青茗拿着剪纸讪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艺,我这……我也不行啊。” “翠翠现在都快剪得比我好了,就你还一直什么都不懂。” 翠翠没想到被拉扯进来,嗫嚅道:“我,我也不……我会,我挺会的!” 不过很明显,翠翠收到刘珠的眼色时慢了一拍,被岑青茗逮了个正着。 房间里又闹成一团。 六安身在灶房,听着房间传来的欢笑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拿着刀与那块蹄髈奋战。 这里一片和睦,喜气盎然。 而另一处。 李元朗吃完宫宴回到府内,府中下人除了行礼问好,竟是一丝声音皆无。 隐隐有几缕声响,也只是隔着一道街的欢声笑语。 临到夜深,府外的热闹愈来愈盛,府中的下人却越是心慌,府里伺候日子最久的小厮壮着胆子对坐在上方的李元朗道:“爷,这声响实在没处遮了,奴才去把门口那些人都赶了吧。” 李元朗闭眼摆手:“不用,都退下吧。” 一堆人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李元朗却又喊住他们:“今年大家都辛苦了,所以红包也都翻了一些,大伙自个儿去向李圭那拿就行。” 众人这才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模样,都闭上了嘴认认真真给李元朗行了个礼,随后纷纷脚步轻快地往李圭房中走去。 年三十,京城各处热闹非凡,宫里也是琼楼夜宴不断。 只有李府悄然无声,李元朗走上阁楼,空中正在放着烟火,明耀又绚烂,洒在半空时,总能听到一片欢呼。 听着楼下的肆意欢笑,李元朗却忍不住想起了他在聚义寨过年时的样子: 第86节 山里冷清,除了聚义寨那堆人哪还有什么人烟,最大声响也就是他们围坐火炉的七嘴八舌。 岑青茗还特省钱,亮了几串黯淡无光的灯笼就直接换成火把照明了,还笑说能够取暖,可那光甚至不及当日月亮与星光的清辉。 还有那满是菜梗合着肥腻猪肉的年菜 以及奔跑在寨子各处烦人的孩童欢笑,还有那人…… 他倚在窗前叹息: 岑青茗,你又过得如何呢? 第100章 相亲 岑青茗自然是很快活。 这不仅是她在泰岳山外过的第一个年, 也是她离开丰荣县以外过的第一个年。 虽比不过京城,但此处到底也是靠近京城之境,比起丰荣新风小县自然是热闹许多的。 岑青茗商量着吃完饭后就去街上逛逛, 大家也都心怀期待, 应和赞同。 所以年夜饭就早早开了桌。 这次年夜饭几乎都是六安做的,除了一两个大菜是刘珠下的手。 一张小圆桌坐满四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屋子里的炭火没李元朗府上的用料好,闻着有些呛鼻。 但此刻的温暖却是哪里也比不了的。 岑青茗看着桌上的那几道菜肴, 算不上多好, 就是普通的家常菜, 也就胜在食材新鲜干净, 还有刘珠的摆盘好看。 但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 连不太喝酒的刘珠这次都跟着喝了不少。 岑青茗夹了一筷,赞道:“六安, 你这手艺, 椿婶娘在这都得甘拜下风了。” 六安闻言颇为自得, 对着一旁的翠翠小声炫耀:“听见没有, 连大当家都夸我呢, 也就只有你这么不识货了。” 翠翠不服气,也想与他一较高下, 对着岑青茗认真道:“若是我去学,不一定做的比他差, 大当家到时候再尝尝我的怎么样?” 岑青茗听了发笑, 悄悄附在她耳边:“你傻啊, 我夸他, 六安高兴起来还能多做点菜。” 翠翠恍然,和岑青茗相视笑了起来。 刘珠笑看他们玩闹, 给这些孩子一人夹了一筷子菜: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行了,就知道欺负六安,快吃菜吧,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六安哀叹:“还是夫人说的对,这家里就只有我被你们一个劲的欺负。” 岑青茗拿着饭碗嗤嗤地笑:“行,我也不欺负你,只要你能每天卯时跟着我练功,我就跟着你一道学菜,怎么样?” 六安呵笑:“那算了吧,我还是去做我的菜吧。” 岑青茗昂首看向刘珠,得意道:“娘,您看吧,六安就是不想练功罢了,我们这叫,各司其职!” 刘珠被她那副骄傲的小表情逗乐,无奈笑道:“行行行,你就不该让着她,硬是让她能抓住你话柄。” 最后那句是对六安说的,六安挠头,嘿嘿一笑。 今年的年夜饭就在这插科打诨中笑着过去了。 等吃完饭,一行人裹好袄子跟着屋外的人涌上了街。 空中慢慢又下了雪花,洒在身上,落在地里。 但大家都没感觉到冷,路上人群接踵,岑青茗右手是母亲,左手是翠翠,被她们握的心里也暖呼呼的。 街边可以看到各种年灯,样式各异又精妙绝伦。 生生能将这漆黑的夜映成白日光辉。 一路上时不时还能碰上些商铺在洒年礼,这时候就能捞到一些打牙祭的小点心。 岑青茗眼热,也跟着抢了两块,打开一看,是块小小的麦芽糖,与几人一同分食了。 有些黏牙,也不是特别甜,但心里就是甜滋滋的。 恰逢天上一声“砰”响,烟花的绚烂四下散落下来,原本拥挤不堪的人流,瞬间都驻足在了原地,小孩在喜悦尖叫,大人欢欣鼓掌。 一片喜庆中,各自都在叫着新年快乐。 岑青茗混在人群,也不自觉被这喜悦感染。 她看着漫天的烟花,忍不住弯起嘴角: 今年,一定是个喜庆的新年。 —— 岑青茗在过了年后每日都在加紧练功。 与之前相比,岑青茗的武艺确实飞速了许多,被孙长邈用药打通之后,脉象变得宽阔,以前的用武心得加上被调理后的身体,岑青茗自己都觉得有脱胎换骨之象。 除了这点喜悦之外,日子过得倒有些平淡如水。 转变是因刘婆发生的。 岑青茗她们几乎日日窝在家里,所以刘婆来的时候她们很是热情。 毕竟是刘婆带岑青茗找回了家,而且平常有事没事也总记挂着他们。 所以在刘婆好奇她过往经历的时候,岑青茗也没全瞒着她,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 只当是随意聊聊。 不过刘婆在知道岑青茗的年纪且尚未婚配后,就彻底变了个语气,像是极为她焦心,发愁道:“瞧着样子倒也不像,但姑娘家这么大年纪,再拖下去,怕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岑青茗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最开始只以为这边女子婚嫁早育所致,只当她是好心,所以随意笑了笑,就没接话。 刘珠也在一旁笑着道:“这些事,我女儿自己心里有主意的,不妨事。” 却没想到那刘婆听了这话就似是听了惊天之语,一发不可收拾,对着刘珠好一通教导:“你女儿年纪小,可能还不懂事,但你作为母亲,这么大了,难道也由着她吗?!你现在不替她相看,再等几年,你姑娘家变成老姑婆了,到时更难出嫁,更何况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姑娘家自个儿去相看对方之理?” 刘珠被她这番话说得愣怔,不过这段时日都是刘婆在帮着他们和别人打交道,还当她把青茗当成了自家人,就想对她宽慰一番,结果还没开口就又被刘婆的话给堵住了。 “你这做娘的,也真够区别对待的,给那小女儿定了婚事,对这大女儿却一点都不上心。” 坐在旁边听了半晌都没听懂的翠翠一脸懵:“我?我什么时候有婚事了?” 她和岑青茗在外都声称的姐妹,岑青茗是姐姐,翠翠是妹妹,所以在听到说小女儿有婚事的时候,翠翠完全没料想到是自己。 “可不就是你?!”那六婆皱眉指着后院,那里六安还在忙着干活:“我上次就问那小伙子了,他说你俩定亲不久,过不了多久就要成婚。” 翠翠惊怒:“我没有啊!六安什么时候说的!” “这不重要。”刘婆这么大年纪了也是个眼神毒辣的,那两人也就是个窗户纸的事,说透了也就在一起了,现在更关心的是这位还未有婚配的大女儿。 刘婆稳下情绪,又坐下来对刘珠道:“你现在别太娇惯着自己闺女了,虽然你闺女长得是漂亮岁数也算不上特别大,但再这样让她挑挑拣拣下去,等过两年难道还有人给她挑吗?” 刘珠被这番话气得涨红了脸,正要开口驳斥却被岑青茗打断了。 她挑眉看向刘婆,笑问:“那您的意思是?” 刘婆看岑青茗对她这副好声好气的样子,还以为她刚说的话打动了她。 她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不愿意嫁人的闺女,一听到要嫁不出去不就着急了吗,看她现在的样子还是能听劝的。 刘婆看着岑青茗姣好的面容,这女娃比起她娘来说长得还更好些,就是听说经常在院子里练功。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她都知道了,他们之前是从山匪窝里出来的,虽然姑娘家在山匪窝里长大说出去确实有些难听,但这女娃的娘看着如此娇弱,这女娃又如此孝顺。 只要她说了能带着她娘一道嫁进男方家里,他们娘俩肯定也不会再有什么顾虑。 毕竟就这孤儿寡母的,想在这处一人不识的地方立根也是艰难。 刘婆想得很美,言语间就不自觉的流露了些志在必得。 “丫头,你既然叫我一声婆婆,就别怪刘婆多嘴。”刘婆看着岑青茗振振有词:“你现在这般年纪再相看就来不及了,你娘不懂事,不知道替你张罗,但是你心中要有个底。” “我知道你们从外面来,对这里的人和事也都不甚熟悉,所以才畏首畏尾,但是没事的,有你刘婆在呢,刘婆对这里十里八乡的人都说得上话。” “刚好,我手头上就有个小伙子,年纪也不算大,配你正正好,而且家境殷实,长得也还不错,丫头,到时候你俩见个面,保准你满意!” 岑青茗心里发寒,嘴上却还在问:“不知婆婆说的是哪家的小伙?” “嗐,我也不跟你说两家话,就是我家小儿子,到现在还没对象呢,人长得是很周正的!你刘婆可不会骗你,更何况刘婆对你也不赖吧?到时候你进了我们家门,婆婆也不会像别家那样苛待媳妇,我们就算是亲上加亲,美事一桩了!” 刘婆说得眉飞色舞,刘珠却听得心惊,她没想到往日这般热情的刘婆竟然是为了这才对她们百般照顾的?! 刘珠忍不了了,顾不上岑青茗的阻拦,站起身怒斥:“刘婆,我跟女儿尊称你一声婆婆,你难道就是这样当长辈的吗?我虽来这不久,但也知道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你竟然还要将他介绍给青茗?!” 刘珠多少也听过街坊邻居说过刘婆一家,只是她觉得孩子是孩子,刘婆是刘婆,没什么相干的,哪里知道她在这等着呢。 刘婆家里共有两个儿子,大的已经娶了媳妇,后来一家人日子过得不错了,那小的却成天游手好闲起来,又自觉家里有了点薄产,常年在外瞎混。 这附近正经人家的姑娘没一家是考虑他们的,刘婆竟然能打主意到青茗头上! 刘婆没想到刘珠居然为着这件事能向她如此斥骂,梗着脖子道:“我这是为你们好,你们就这几口人,我却有两个儿子!” “而且,你别忘了,你们现在本就没个正经营生,还是山匪出身,若是我出去报官,你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刘珠到底还是那个让岑山无可奈何的女子,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的性子被磨平了不少,但还是有那份韧劲留在身上。 尤其刘婆的这些话更是刺痛了刘珠,让那些曾经被遗忘的痛苦难堪涌上了心头。 她不需要刘婆的假好心,也不想让青茗接受这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刘珠直接拉着刘婆起身,将她推到了门外,怒道:“从今日起,你就不用来这里了,若你真想报官,你也可以试试,我们清清白白的老百姓,不怕你这些栽赃污害!” 话落,完全没给刘婆反驳的时间,直接将大门一关,彻底拒之门外。 刘婆哪里想到这个一向温温柔柔的妇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劲、会说这么难听的话。 她敲了一阵门,见里面一直未有应声,气得甩袖离开。 刘婆激怒,好歹她也是本地人,被几个外地人欺负算怎么回事,更何况,她衙门里又不是没人,在这里给她吃挂落,有他们好看的! 隔天,刘婆就去了衙门。 离京城这么近,这里的县令也犯不着为点油水耽误自己的前程。 就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刘婆找了衙门里的一个捕快。 光这样,就能让岑青茗他们喝上一壶了。 那捕快到了他们宅子,一进门就对着他们宅院里里外外打量了一圈。 第87节 岑青茗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腆个肚子装模作样地在点评着什么。 那人嘴上还说着话呢,看见岑青茗出现,眼里却瞬间亮了几分,斜嘴笑着走到岑青茗跟前,对跟在他后头的刘婆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山匪?你没搞错吧?” 刘婆的儿子也跟在她身后,本来因着刘婆说要介绍个姑娘给他,他很是不耐,这里的姑娘哪比得上那些烟花柳巷里的带劲。 但等真看到岑青茗,他才自觉错过了什么,岑青茗长相虽不是那种惊天的美人,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英气,与她长相的温婉,有一种极具强烈的反差,这些完全不似普通小女儿家的一颦一动,都将他的心给勾住了。 刘婆听到那捕快的话,很是不服,连忙钻出头来道:“我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耳朵还没聋,当时她进家门的时候,我亲耳听到的,他们叫她大当家!我听说前阵子京城抓了很多匪徒,您这得仔细查查啊,保不准就是从京城牢狱里逃出来的!” 那刘婆还怕他不上心,加重筹码道:“到时候若是真查出来是逃犯,老爷您一定可以升官的!而且他们这些人那么有钱,保不齐也都是赃款,都应该充公!” 岑青茗拦住想要出头的翠翠,笑着对那捕快道:“我们都是正经老百姓,也有自己的户籍证明,不知道这位婆婆为什么要一直污蔑我们,大人若是不信的话,我拿出来给你一看便知。” 那捕快其实也不太信刘婆的鬼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一个山匪的当家,他到现在就知道一个,就是之前被押进京,后来被圣上亲口称颂的岑青茗,可那位早已经离开了京城,也没必要滞留在这地方。 他看了一眼岑青茗拿出来的户籍证明,大致扫了一眼,确实是普通百姓,不过也是从其他地方迁过来的,现在这年头,老百姓迁址的少,他就问了两句,岑青茗倒也对答如流。 那捕快见没什么异常,瞥了刘婆一眼,“你就为了这个事来报官?行了,回去歇着吧!” 刘婆还不依呢,扯着岑青茗扭头让她儿子过来看她户籍。 岑青茗直接把那东西收了起来,对着那捕快道:“她随意污蔑我,怎能让她这样走了,那我们这的名声怎么办?” 刘婆见她居然还要反咬一口,指着岑青茗就要骂将起来。 岑青茗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刚张嘴,岑青茗就哭,对着那捕快以手捂面哭得大声。 一下把他们都镇住了。 不就比声大吗,她比她嚎得还大声。 刘珠吓得连忙要去安慰自己女儿,岑青茗一个转身埋在她脖颈之间,哭得更欢了。 刘珠这回再忍不了,将岑青茗拥在怀里,然后对着那捕快振声道:“我女儿说的对,她如此污蔑我们,凭什么随意说个一句两句就结束了,我女儿不答应,我也不答应,她必须给个交代,我要让她对着全街坊邻居的面道歉,不然就让她去牢里!” 刘婆也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个发展,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的,可眼看着那捕快思考犹疑的神情,知道他正处于考虑之中,这才慌了神。 但她仍在嘴硬,“既然都说是误会了,那就是误会,我道歉就行了吧!” “不行!”岑青茗埋在刘珠脖颈里仍是不出来,即使哭得这样难受,也不饶人:“要么她留下银子解决,要么就让她去牢里蹲着,她凭什么这么污蔑我们!娘!这地方就如此容不下我们两个孤儿寡母的吗?!” 刘婆脖子都红了起来,“诶,你这丫头,怎么就开始讹钱了呢!” 岑青茗不管,继续哭嚎,那捕快被她叫的没了法子,硬是让刘婆付了银钱:“你污蔑别人,让你出点银钱也是应该的,不然他们真把你告上衙门,到时候你蹲了大牢还得给钱,还是趁现在痛快点吧。” 刘婆心里瞬间像被割了块肉,但也只能乖乖掏出银子。 捕快见状自觉解决了一场纠纷,乐呵呵地离开了,离去之前还看着岑青茗咂舌,又对刘珠笑言,若有麻烦,可以直接上门去找他。 刘婆被气了个好歹,离开前一转头,发现岑青茗已经抬起了头,见她要走,还对她挤了挤眼,脸上笑容明媚,一滴眼泪都无,哪有刚才一丝痛苦哀嚎的样子。 刘婆这才明白自己被这丫头给玩了,偏生她那楞头儿子还在看着岑青茗傻笑,刘婆没好气就又想和她吵起来,还没发话呢,那捕快先开口了,站在门口,大声质问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刘婆无奈,只能扯着自己儿子恨恨走了。 翠翠这才扯开六安的手跑到岑青茗面前,仔细盯着她脸色,松了口气:“大当家没哭啊?” 岑青茗点着她的额头笑着打趣:“真是个傻翠翠,难道我还会为这种人伤心吗?” 翠翠这才放下了心,岑青茗又好好安慰了下带着愁绪的刘珠, 这事就算这么告一段落了。 只是六安却皱起了眉。 六安的担忧跟岑青茗说过,岑青茗知道,但也无法阻止。 果然没过多久,刘婆因着之前的事就到处找他们麻烦,此地他们本来也没与什么人有过交集,现在刘婆对他们撕破了脸,其他人也只当看个热闹。 但对岑青茗一行人来说却有些糟心。 此时六安正和岑青茗蹲在后院,看着地上的菜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大当家,我们现在就得一直留在这里吗?”六安不解:“现在都快开春了,你武功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了?” 其实原先岑青茗就和六安商议过了年之后回去,到时先去军营里面看看以前的兄弟。 只是没想到事情一场又一场,又恰逢换季,刘珠生病更是动弹不得。 还有一件事,岑青茗也跟六安提过,她说她想参军,六安当时不太赞同,也只觉她是开个玩笑,毕竟军营连女人都甚少出现。 但岑青茗是真心实意想去的,可她根本不敢和母亲提起这件事。 连六安都在为她顾虑,若是母亲呢? 她根本就不愿意让她涉险。 岑青茗蹙眉,想到刘珠,还是说道:“再等等吧,起码得等母亲病好吧。” 她这话一出,六安也闭上了嘴,可想想这几天刘婆干的事,六安又头疼地问岑青茗该要如何解决。 岑青茗也为这事想破脑袋呢,那捕快倒是说了有事可以再找他,但他打得主意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的。 岑青茗想了一通,没想出什么法子,郁闷道:“若是我能参军就好了,根本不至于然后大家受这窝囊气!” 六安嘴角抽了抽,正想跟大当家说道,这窝囊气和参军的没什么关联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坚定的女声: “青茗,你去吧。” 刘珠走到她身后,将手放在她肩上,她说:“青茗,去做你想做的,母亲永远在你身后。” 第101章 从军 岑青茗转头看到母亲, 忙起身就要将她扶回屋里,嘴里念叨着:“您这病都没好呢,怎么就出来了?” 刘珠按住岑青茗的手, 笑道:“我自个儿的身体我知道,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你娘还不至于那么弱。” 刘珠说完, 又道:“六安,我有话要对青茗说。” 六安看了眼岑青茗, 识相地进屋去了。 这地方就只剩下了岑青茗和刘珠, 迎着围墙口, 后院风正大, 岑青茗将她扶到背风口坐下。 “娘, 您有什么不能在屋里说吗,在外面吹风有什么好的?” 刘珠浅笑, 拉着岑青茗坐下:“这样说就挺好的, 我怕我回了屋里一来二去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娘。”岑青茗看着刘珠道:“如果您是为了我刚才说的那句话, 您大可不必这样, 那就是个玩笑, 您别放在心上。” 刘珠弯起嘴角,嗔道:“傻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是真心还是玩笑, 你当我真分不出来吗?” “我……” “青茗。”刘珠慈爱地看着岑青茗, 将她被风吹乱的散发别到了耳后, “你有着不比寻常女儿的抱负和决心, 如果这世俗生活不是你所愿的,那就去做你想做的。” “娘, 我,我只是有些想不通。”岑青茗有些迷茫,她曾经以为自己若是过上了寻常老百姓的日子,她应当会很幸福。 但实际上,等她真的过上了,岑青茗又觉得极没意思。 “娘,您说为什么,这里的女子都得依靠着男子才能过上想要的日子呢?” 生活在此处,与母亲与翠翠,固然很开心,但她发觉,这里的日子好像与李元朗那座囚牢也没什么不同。 然后她发现,她被困住了。 原先,她在山上的时候,虽然也会男女隔阂,那些年纪大的叔伯认为自己一个女子不能担起百人的寨子,但她做到了,也获得了寨子里大家的认可。 后来她下山后,自以为寻常百姓的生活会是喜乐自满的,但其实这里男女之间的隔阂却更加明显。 女子的价值需要依附在男人身上,到了年纪没有出嫁仿佛就成了过错。 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可以入朝为官,女人却只能安于一室。 即使像孟若华这般厉害的女子,还是会被说抛头露面,不堪为妇,不配为女。 但女子到底应该是怎样的呢? 不希望成为男人的附属,也想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难道就不算是女子了吗? 岑青茗在京城的时候,李元朗是高官又对她钟情,别人觉得她就应该接受。 而在这里,刘婆觉得她出身山匪,有个家底殷实的愿意娶她,她就该领情。 岑青茗看着刘珠甚是怅惘:“娘,您说为什么,女子为什么就不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呢?” 刘珠被岑青茗这番话给问住了,愣了一会,才抚摸着自己女儿的脑袋,叹道:“娘也不知道。” 很多东西,她也没有找到答案,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就因为一份虚无缥缈的清誉要将自己嫁个一个白发老头。 “只是,青茗。”刘珠捧着她的脑袋,“若你不能理解,那说明这定论也并非是那么坚不可摧,你可以去试着打破它,也许等你真的戳破了这层蒙在世人眼前的眼翳,你才会发现,像你这样的人,会有很多。” 岑青茗突然有些醍醐灌顶,只是…… 她看着自己母亲纠结道:“您真的愿意让我去吗?” 刘珠浅笑:“青茗,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你很多时候不必太过考虑我,曾经的我,自以为是,将自己的期望想当然地强加在你身上,但现在我知道了。” 她怜爱地摸着自己女儿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娘也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所以,我也不想再束缚你。” “青茗,你是我的女儿,但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你也会有你的人生,所以,去做你想做的吧。” 岑青茗从没想到她会从母亲嘴里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呜咽出声,将头埋在刘珠怀里。 刘珠低头将岑青茗拥的更紧,笑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鼻子,到时候你若真的从军了,别人怕是都要笑话你了。” 岑青茗不语,将自己脑袋埋的更深,刘珠就算是想将她从自己怀里挖出来能不行。 看青茗这样,刘珠也不再动作,只是慢慢道: “娘知道你在顾虑着什么,娘也不会拖累你的,到时候你去军营,我就在你们那处租个院子,你若得闲了,就回家里,我还能给你做点好吃的,更何况,娘这么久没看到寨子里那些皮猴,也确实有些想念,我跟着你们去了,也能常去看看他们。” 岑青茗头还蒙在刘珠怀里呢,听着这话,带着哭腔道:“他们个个都是去当将军的料,哪还用得上我啊,而且杨起也在那军营,自然会帮忙,他们怕是早已经忘记我……” 岑青茗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声,抬起头来小心地看着刘珠。 刘珠却没什么别的神情,只是仍笑着看她,似还像幼时那样,以为她和杨起只是吵个架,笑问道:“你不生他气了?” 岑青茗哑声:“我生他气做甚么?” “那你在闹什么,青茗,没有人会比你更好的。” 岑青茗笑了,蹭着刘珠的手,含糊道:“可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军营,他们都说女子是不能从军的。” 第88节 “这可不像你。”刘珠以指代梳,慢慢顺着岑青茗的头发,说道:“我的女儿,她即使知道前面有困难,也不会认输,即使知道对面是南墙,也要去撞撞,之前我若说不行的,她可都是硬着头偏要做的,难道现在只是我说可以了,她就退缩了?” 刘珠开玩笑道:“那可不行,那我还得推她一把。” 岑青茗破涕为笑,抱着刘珠的腰,低声道:“谢谢娘。” 刘珠轻轻地拍着岑青茗的身子,一下又一下,她说:“没事的,别怕,去做你想做的,娘永远在你身后。” —— 刘珠硬说自己身体没问题,岑青茗等了三日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就和翠翠六安合计了一下,准备马上就上路。 既然决定离开了这里,那这地方的所有是是非非也该全都留在此处。 他们之前承情送了刘婆不少吃穿用的,结果上次刘婆叫捕快来的时候,被她反咬一口赃款赃物。 岑青茗没想忍气吞声,离开之前,岑青茗出门忙活了半夜。 等到清晨天快亮的时候,翠翠才看到她从外面回来。 翠翠好奇,问她出去这么久做了什么。 岑青茗抿唇一笑,悄声道:“我把街坊邻里贵重的东西都搬到了刘婆院子。” 翠翠想了一下,回过神跟着岑青茗偷笑起来。 等他们出发的时候,刘婆院里已是一派鸡飞狗跳。 迎着朝曦,岑青茗一行人行进在了去往西北的路上。 他们也没急着赶时间,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时候,岑青茗让大家做好保暖,一路看着沿途风景,架着马车,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就这样玩玩逛逛,等到了西北军营的时候,已是将近初夏了。 而这段时间,岑青茗听说朝廷的内斗更加激烈,李元朗和何启简已经彻底撕破了脸。 但这两人也没斗出个胜负,只是众人每每提李元朗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谩骂之词耳不忍闻,来回之言总是说他欺师灭祖,枉为士人。 岑青茗每次听到李元朗的名字都会走会神,虽然知道朝廷斗争险恶,但不知为何,岑青茗对李元朗还挺有信心的。 其实按照岑青茗对李元朗的了解,他现在应当和何启简处于同一战线,她完全想不到他和何启简翻脸的理由。 每到这个时候,岑青茗又觉得,自己好像对他也没那么了解。 但不管怎样,这一路也算是平安到了西北军营处。 西北面的军队叫神机营。 岑青茗一行人先去附近的镇上找了个落脚处,等安顿好后,岑青茗拦下要一道去的刘珠和秀秀,先带着六安去了军营处踩点。 她想先去看看军营的环境,也打听下兄弟们的情况,若有个什么不好的,都有个心理准备再跟母亲说。 去的时候,六安和岑青茗提了满满两盒子菜。 这些东西都是刘珠做的,她怕大伙在军营里呆久了,想念外面的饭菜所以特意做了许多。 岑青茗带着六安问了好一会路,才走到了军营处,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拦下下来。 现在岑青茗在外面这么久了,也知道点寻人问事的规矩,从衣兜里拿出点碎银子,塞进拦路的人手里,笑道:“我们是想来看望下兄弟们的,劳烦问下,杨起他们在营中吗,我们想来看看他们。” 那拦路的将士摸了摸手里的碎银,又掂了掂分量,然后才道:“杨起他们?还有谁?是不是还有椿子二柱那几人?” 岑青茗连忙点头。 “哦,他们不在,被派出去干活了。” 岑青茗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个答案,可惜了做的这么些菜。 重新带回去也没什么必要,就将带来的食盒小菜一股脑送给了他。 翁宁没想到这次站岗还有这等好处,想起岑青茗问的那几个楞头青,笑道:“你这妹子比起你那几个兄弟倒是有点脑子,东西我就收下了,他们大概一旬以后回来,到时候你们再来吧。” 岑青茗连连道谢,看他现在心情不错,又问道:“这边军营还需要人手吗?” 翁宁正看着食盒里的菜呢,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这种家常菜了,打开里面还冒着热气,菜色看着很是新鲜,还是他最爱的糖醋小排。 听见岑青茗的问话,语气也好了不少:“自然还缺人,你们那还有亲戚邻居想要参军的,就可以让他们来这里。” 他瞄了眼岑青茗旁边的六安:“哦,你也行。” 六安抽了抽嘴角,没理他。 岑青茗心下惴惴,但到底还是问出那句:“那我呢?你看我行吗?” 翁宁忍不住笑了:“你一个女孩,怎么参军?” 岑青茗有些急切地想证明自己:“你跟杨起他们交过手吗,我比他们都厉害。” “那又如何,再怎么样,军营之中也不会出现女……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岑青茗不解其意,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你。”翁宁上下扫了岑青茗一眼,然后将食盒放在了一边,转身对岑青茗道:“那你跟我来吧。” 话落,又单独强调了一句:“只你一人。” 六安蹙眉,摇了摇头。 岑青茗虽也一头雾水,但更想抓住这个机会,就她所知,大雲女子确实不能参军,而她之前从李元朗那也了解过一点西北军营的事情。 这里的将军有点刚愎自用,但也容易被激,原本岑青茗还想着找个时机见到他,再说服他,没想到现在就有个机会能让她先进军营。 若她能在里面见到这里的将军,可能也有万一呢? 可那将士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岑青茗不想在这干等着纠结,对着六安道:“你先在这等我。” 翁宁已经走出了半里地,岑青茗跨了几步才跟上他,她想问他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但翁宁已经不再开口了,只说跟上就好。 一路有人看他身后跟着个女子,都笑着眼神打趣,还有不少人直接对着他张口戏谑道:“翁宁,什么时候可以带着媳妇进军营了!” 翁宁笑着回了个去你的,然后跟他们说:“她可是要来参军的,你们嘴上可得放干净点。” 那些人听到后,无一不是上下打量了眼岑青茗才又装模作样地说声得罪。 岑青茗心里不适,差点就想翻脸,不过好在翁宁回了话就已经将她带到了地方。 是这里一处最大的营帐。 翁宁站在帐门口对着岑青茗道:“这是我们将军的住处,若你想要参军,直接进去问我们将军即可。” 岑青茗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皱眉:“这样就好了?” 翁宁笑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转头看着元将军的营帐,问道:“你不敢吗?” 岑青茗没理他,她看着营帐外那两一动不动的士兵,自己掀了帐帘进去。 翁宁没想到她真会进去,而且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就直接闯了进去,吓得冷汗直冒,忙跟着走进去想将她拉回来。 只是营帐里的那位元将军正好就坐在帐门口办公,看着突然闯进的女子,横眉直竖,还未斥言,就听翁宁进门告罪。 他站到岑青茗身前,对着元常石道:“元将军,这就是想来参军的女子,卑职没能及时通传,是小人的过错。” 元常石原本着恼的情绪在听到“参军”这个字眼后才正视岑青茗,静默之中,他看了岑青茗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见岑青茗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地对着他的眼神。 元常石才开口:“名字。” “岑青茗。” “所求为何?” “行武将之职,定大雲之安。” 元常石笑得不留情面:“就凭你?” “就凭我。” “好,你若真的想参军,再过五日你再来此处,若你到时候还有此愿,且愿意通过我的考验,你就可以参军。” 岑青茗不解:“什么考验?” “自然是考验你身体素质以及参军的决心。”元常石的脸从岑青茗进来到现在就一直是板着的状态:“若是随意一个女子进来军营就说要参军,然后没几天就娇滴滴地说要退伍,那我们还打什么仗,保什么国。” 这话倒是也不错,岑青茗没什么异议,只是没想到整件事情如此轻松, 她不需要长篇大论,也不需要用什么激将法。 岑青茗和那元姓将军说定以后,就打算离开了。 元常石看了眼仍低头作礼的翁宁,让他送岑青茗出去。 翁宁松了口气,带着她一路出了大门,离开的时候岑青茗突然问道:“你当时听到我名字的时候,就说可以留下,这是为何?” 第102章 比斗 翁宁瞪眼:“有吗?我只是听说你要参军, 而我们将军今日正好就在营中,所以才让你去问问他,现在将军既然让你准备考验, 那你到时候再过来就是了。” 岑青茗盯了他一会, 见他一点异样都无,笑了笑, 也就跟着六安一起离开了。 六安听完岑青茗在营里的经过,又想起他们离开时身后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担忧道:“此行不知是好是坏, 怕是危机难料, 大当家, 你当真准备要去吗?” “管它是好是坏。”岑青茗从那营帐里出来后, 就放下了一半心,她挑眉道:“既是危机, 必然有危有机, 总有一线希望, 我去闯闯又能如何。” —— 五日后, 岑青茗如约来到这里。 这次, 是她一个人来的。 依旧是翁宁帮她领路,不过这次, 他将她带去了校场。 而里面,却不止元常石一人。 岑青茗看着眼前的一群男人, 个个都是身体颀长, 人高马大的样子, 有些甚至赤着上身挑衅地看着她。 岑青茗默了半晌, 然后才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元常石:“元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你的考验。”他转了半个身子让岑青茗彻底看清他身后的男人:“只要你能战胜他们, 你就是第一个大雲的女将,但如果不能,那你就与此地无缘。” “当然,若你现在反悔,也是可以的,不然若是伤了姑娘分毫,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89节 岑青茗皱眉:“我只是来参军,并非想要当个女将。” 元常石还没开口呢,他身后一个男人突然道:“娘们就是唧唧哇哇的,你过来打赢我们就能当这大雲朝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女将,这种好事,你不满足还在这里扯个不停,你要打就打,不打拉倒。” 他身后有人附和也有人沉默,但俱都看着岑青茗在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岑青茗知道以女子之身来军营参军必定不易,但还是被他们这种摆明就瞧不上眼,还随意贬低的行径给无耻到了。 她心里也起了火气,却扬眉笑道:“既然如此,看来我这个女将军队名号是要定了。” 她上前一步,问了元常石需要怎么比试,这次她来这里,是特意带了她的兵器的——那两把双刀。 从李元朗答应放她离开后,原本因破寨而丢失的兵器也已经物归原主了。 元常石看她接受了,也没太惊讶,只说:“岑青茗,我知道你的一些事迹,我听闻你一套双刀耍得出神入化,也想见识一番,这次,只要你能轮流接得住我这几个兄弟十招,你就算过关了,如何?”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内里很是消耗岑青茗力的,十个人,每人十招,而且得是轮流过招,看他的意思,甚至不会给她休息的时间。 这样的考验,莫说是岑青茗了,就算是元常石本人,也够呛能过,但就是这样的考验,他们居然也能说出“这等好事。” 但岑青茗还是应了,当然有看不惯想煞煞他们威风之意,但最主要的,还是想替母亲和自己圆一个梦。 她既然来了,就不会空着手离开,就算她失败了又能如何,刚好,她也想看看自己恢复的武力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刚才叫骂的男子,他朝岑青茗笑了笑,然后比划了下自己手里的红缨枪,对她自信发言:“那就得罪了。” 岑青茗直接并了双刀向他挥去。 徐钊没想到岑青茗出手如此利落干脆,连忙举起枪柄迎合,两厢碰撞,徐钊被岑青茗的力道一击,差点脱手。 他这才重视起来,没想到于中之前说这女子内力深厚,竟全非妄言。 但很明显即使他上心以后,他也并非岑青茗的对手,只是一个来回,就已经去了五六招,岑青茗一脸轻松,而徐钊却额头冒出了冷汗。 岑青茗这是第一次在恢复武功之与和人对打,在之前一直缠着她的滞涩阻力消退后,她现在手上的所有动作都变得行云流水般流畅。 她只要一抬手,下一秒的动作已经极顺手地使了出来,各个招式之间不再有间断,双刀之间的使用更为连贯。 元常石等人在周围皱眉看着,他们没想到,仅仅一套动作未到,他们之间就已经去了十招,而岑青茗甚至连汗都没出一滴。 徐钊不堪此辱,缨穗一抖,还想继续纠缠。 岑青茗却旋了个身,躲到角落,看着他扬声道:“十招到了,你输了。” 侧目一瞥,又是一句:“对吧?元将军。” 徐钊不服,还想再战:“刚才你一个转身就已经过了我五招,哪有这么快的比斗?!” “哎呀,这么快不行吗?对不住。”岑青茗一脸真诚地抱歉:“我没想到你们军营出身的还能这么慢呢!哪知道我就按着你的步子慢些了啊,可现在,也不好重来不是,你后面还有你九个兄弟等着呢。” 这一番阴阳怪气让对面的人都沉下了脸。 徐钊更是怒不可遏,竖起枪柄就要对战。 但这样就实在有些跌份了,那些人便都在身后劝他: “算了,你钱兄给你报仇,近战本就不是你拿手的,钊弟你就先休息下吧。” “对,先下去休息下,她也就只有现在才能这般狂妄,等过一会,她就笑不出来了。” …… 听着兄弟们的劝言,徐钊只得停手,但他看着岑青茗那得意的表情,没忍住道:“我就是这里面最差劲的,你也别太得意了,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岑青茗忍不住笑出了声,见对面的人都看过来了,才轻飘飘道:“原来你是里面最菜的啊,难怪像没吃饭一样,连枪都拿不稳呢。” 说着,她也学着那群人看她时的样子,上下打量了眼徐钊,笑道:“下次,还是记得吃饱了饭再上战场吧。” “你!” “行了,还嫌不够丢脸吗。”元常石将他带到了一边。 下一位便又站上了校场正中,和岑青茗比试上了。 其实,只要在一旁看了岑青茗出招的人,对于能不能赢得了她,大抵也有些计较了。 他们这些人里,能真正与她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元常石了。 当时瞧不上眼的计策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这几个人能消磨些岑青茗的力气。 确实如他们所料,这样一轮又一轮,岑青茗即使觉得能打的过的对手,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等到第九个的时候,岑青茗突然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于中对着岑青茗默默挥了挥手,尴尬一笑。 是当初聚义寨剿匪时的首领,没想到,到了这里,岑青茗竟然又碰上了他。 岑青茗扯唇:“手下败将啊。” 于中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不过对她心中有愧,也不敢多言,做好了招式,让岑青茗先手。 好歹也打过一架。 两人各自的招式都还记在心里,不过于中毕竟记住的是那个曾经练岔功的岑青茗,所以对起手来,仍被她现在深厚的内力给镇住了。 于中心中唏嘘,之前他因小瞧岑青茗所以吃了些亏,原本也想趁着这次比试再认真比个一场,可他现在才明白,即使拼尽全力,他怕都不及岑青茗的二分之一了。 他输的心服口服,所以岑青茗的双刀刚落下,就抱拳退出了这场比斗。 若是最初,于中这般行事,其他人可能还有些说辞,但现在大家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身上了,都看着元常石,希望他能挫挫岑青茗的锐气。 元常石拿出自己的流星锤,这是他最拿手的武器,也是轻易不与人比斗的脉门。 众人看元常石连流星锤都拿出来了,如此气势汹汹,更觉稳操胜券。 毕竟元常石在十几年前的战场上,就拿着这玩意一人锤爆对面十几个敌军的脑袋。 那场面,即使现在想来也让人胆寒不止。 众人心中惊叹,这黄毛丫头能碰上元将军拿出这种武器,也算是对她的认可了。 岑青茗从未与这种武器有过对垒,顶多之前有所耳闻,现在看来它也确实如传闻中所言,既可远攻又能近战,有些流氓。 甫一出手,岑青茗就知道对面的实力绝对不在她的之下。 那铁锤的重力也不是她用双刀能抵挡的了的。 岑青茗勉力与元常石过了一招,虎口被他震得发颤,只得皱眉躲着元常石的出招。 众人一看岑青茗慌不择路的样子,那刚才被她打掉的颜面俱都捡了回来,脸上全都挂满了笑,也有兴致对着场内的比斗指点起来了。 岑青茗知道自己不是他对手,但也知道一物有利必有一害 就像她的双刀优势在于近战,所以她对远攻必留有一手一样。 岑青茗也在找它这武器的弱点。 流星锤虽攻击力强,伤害范围也广,但它着实笨重。 若这里是闹市,她还能搞点东西当做障碍,绊下他的手脚,可这里却是军营的校场,辽阔的让人根本找不出一个物件能绊住元常石。 岑青茗只能避战观察。 旁边围着的人忍不住发出哄笑。 尤其是刚才被岑青茗嘲讽的徐钊,更是在旁边叫嚷道:“接招啊?!怎么现在不敢接招了?” “不敢接招的正在下面叫着呢!” 岑青茗吼出了这声,就疾速往元常石身旁冲去。 元常石照着岑青茗的方向就挥了一锤,却没想到岑青茗竟然一点不怵,还在往他身上冲,眼见流星锤快使到岑青茗身上时,元常石还是收回了点势。 但岑青茗压根就没照着刚才那个方向发力,那不过就是个障眼法。 可元常石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没料到岑青茗动作如此之快,更没料到岑青茗竟有这般勇气敢与他近身搏斗。 元常石现在拿着流星锤严阵以待,在岑青茗刚才遽然靠近元常石后,他就已经快迅速收回了流星锤的铁链。 可岑青茗却又突然远离他的周身,挑了根红缨枪与他过起招来。 元常石自以为看透了岑青茗的心思,以为她想利用自己换手的间隙,与他缠斗,元常石心中嗤笑,她想的倒也没错,可他手速更快,拿在手上的流星锤瞬间又变成飞锤向岑青茗冲去。 这时岑青茗却突然重握双刀,弯腰左右开弓,一手劈他下腰,一手挥他足下。 元常石堪堪抵挡住岑青茗的上劲,忙又分出精力躲过岑青茗的下手。 却没想到,这也并非是岑青茗所求。 在与元常石这般交手后,岑青茗徒又绕到了远处,对他挥刀相向。 又没过一会,与他近身相缠。 这样来来回回之间,元常石终于明白了岑青茗的用意。 在众人还在觉得她做着无用功的时候,岑青茗已经找好了角度,站定以后彻底与元常石过起招来。 这回却成了元常石想躲,岑青茗在攻。 众人不明所以之间,却见元常石的流星锤在交手中彻底缠到了一起,而岑青茗就趁着这个机会,结结实实与元常石过了最后三招。 而这三招,元常石的那对流星锤,反成了拖累。 岑青茗将双刀一分为二,连着三招步步紧逼,元常石毫无还手之势。 此战,终于论出了结果。 而岑青茗此刻已经汗水涔涔,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场上一片沉默。 元常石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岑青茗以刀撑地,猛吸了口气,咬着牙关道:“大雲,第一个女将军,元将军,说话算话?” 元常石只能默然同意。 岑青茗看着那几人一脸灰白的面容,忍不住笑了。 一群糙老爷们的军营,突然有一个女子这样春光明媚地笑着,当真是赏心悦目。 只是他们都无人欣赏。 第90节 十个人,连着被一个黄毛丫头打败,说出去,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岑青茗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高兴,对着元常石道:“那我这女将军的封号什么时候给我?” 元常石拧眉,沉声道:“你放心吧,我元常石既然跟你约了这一条件,那必然会遵守承诺,我会去向圣上请旨,到时候便会给你请封。” 岑青茗微笑抱拳:“那我就等着元将军的好消息了。” 那最先挑战岑青茗的徐钊受不住气,哼了一声先回了营帐。 岑青茗眨了眨眼,对着他们那群男人状似小心翼翼道:“我只当女儿家气小,却没想到你们男子汉,肚量也不大呢。” 这番话把这群男人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岑青茗欣赏完他们的表情,顿时觉得身上的伤痛全消,跟元常石道了个别,就哼着小曲离开了。 元常石沉着脸回到营帐。 一掀帘就对着徐钊骂道:“技不如人还肚量浅薄,这样让那女子看笑话,还被她指着鼻子说你没有气量,你就当真舒服了?!” 徐钊也没好气:“反正脸都丢光了,还要气量做甚么?也不是我一人败于她手,也不是我一人看不惯她,女子参军本就是逆天之举,她若要逆行倒施,我就坐看结果!” 其中一人叹道:“可现在她都要当上女将了,地位比你我还高,再说这些又有何意。” “也不能这么说,难道圣上还会真的让她带兵打仗?!不可能的。” “也是,圣上私发旨意给元将军,应当也不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 有人听不过去了:“那你们当初这么生气做甚,还非得拉着我们与那岑青茗一同比试?” “那也是徐钊说的,说那岑青茗如果真要比试的话,还不如先跟我们兄弟几个过手,不然若是武功平平,也是白白浪费了元将军的力气。” 有人疑惑:“可是于中不是说那岑青茗武功不错吗?” 身边有人笑道:“那不是徐钊觉得于中说大话了吗。” 徐钊不忿:“你什么意思,当时我提议的时候,你们不也同意了吗?!” “好了好了。”另一人出来劝架:“本来就是为了给圣上扯个面子去交代的,怎么我们自己人先内讧起来了,行了,就这样,别说了。” “话是这么说,但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啊?!说我们十个人都被那岑青茗打败了?”其中一人有些懊恼:“于中都说了,那丫头武功不错,你们居然还只说个十招,最后不还是那丫头赢了吗?” 于中坐在一旁听着众人各种扯皮争执,默不作声。 他是听说圣上下旨让元常石和一女子比斗才来的,结果来了以后才知道是岑青茗。 当时元将军收到密旨的时候,正好徐钊也在,因看着元常石愤怒不堪的样子,这才询问出声。 元常石当时确实气愤,所以他没忍住抱怨了一嘴。 毕竟大雲从未有皇帝让将军和女人比斗,还说什么,如果那女子胜了,便封她作为女将。 虽然旨意里圣上说他并无怀疑他能力之意,但元常石还是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徐钊听闻以后,同样替他感到受辱。 他虽为副将,但家里与元常石世代交好,平时私下也称他一句元叔,更何况,元常石十几年前就在和突厥的战役里当前锋了,之前的那些老将死的死,伤的伤,元常石就算是朝廷里的顶梁柱了,居然还被圣上这样对待。 徐钊便出了个主意,说自己先替元常石与那女子比试,若她连自己都胜不过,那就不用他出面了。 元常石也觉此计不错,就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徐钊嘴巴不牢,又在自己私下圈子里说了。 等传到于中过来看热闹的时候,于中才知道那女子就是岑青茗,又见大伙完全不上心的样子,便说出了她的厉害之处。 但到了这个时候,徐钊已经从试试她变成了绝不能让女子踩到头上的执念。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着大家伙一起搞了个十人轮招的比试。 结果没想到这样严苛的比斗,竟然也能让岑青茗赢了。 有人长叹:“这传出去还能了得,就莫说我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子了,光是让圣上知道我们私改旨意,一人比斗变成了十人轮试又该如何是好?” 徐钊嘴硬:“也没改旨意,当时密旨上明明说的是,让元将军想法子去考验她,现在十人轮试,也算考验,何错之有。” “行了,都别再说了。”元常石沉声道:“原本是密旨,却变成了如今众人皆知的事情,是我元某的过错,若到时圣上真知道了,石某会一力承担,不会拖累大家的。” “算了算了。”最后有人出来定论,“这件事大家知道就好,就都烂在肚子里罢,反正大家都输在了个小丫头片子身上,说出去也不好听,更何况,现在朝中乱成一团,圣上正焦头烂额呢,也不会过问太多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众人离去的时候都三缄其口。 而岑青茗赢了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李元朗正在宫里与圣上一道对弈。 景元帝看着元常石发回来的奏章,笑着拿给了李元朗,“这回你放心了吧?” 第103章 决断 李元朗接过, 将那份奏章一字一句地看过去,在看到那句“臣不敌,可立之”时浅笑了下, 将奏章还给了景元帝, 道:“还得是圣上心胸宽广,能接受臣的妄议。” 景元帝挑眉:“朕可没看出你有一丝觉得这是妄议的想法。” “圣上真是慧眼如炬。” 景元帝笑着摇头, 指着李元朗道:“你可别给朕上眼药,朕既然答应了你, 自然不会反悔, 到时候朕会给她册一个封号, 你有什么想法?” “能让圣上为她赐封, 这是她的荣幸, 当然得由圣上做主。” 景元帝但笑不语。 随后点着桌案,思衬道:“既然是给大雲第一个女将的称号, 那就得与大雲相称, 不若就叫雲凰吧。” “不对, 应当刚烈一点才配得上这位女将, 就叫烈昭吧。” 景元帝瞅了他一眼, 见李元朗仍无反应,景元帝对着身边的小太监道:“去拿纸笔。” 那小太监也极有眼力, 不一会就将东西都摊在了御案上。 景元帝走到御案边,执笔笑道:“以后岑青茗就是这大雲的烈昭将军了, 谁能想到她在这之前还是个山沟土匪。” 说罢, 就要在纸上落笔。 “圣上──” “朕还以为你真忍得住。”景元帝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笑道:“说吧, 你想叫她什么?” “伏柔。”李元朗虔诚而又郑重,重复道:“就叫伏柔吧。” “伏柔。”景元帝品了一下, “伏于柔,坚于行,不错,就这个了。” 李元朗知道圣上应当误解了,但也没有解释。 以女子柔弱之躯,降伏世间众恶。 岑青茗应当会明白的。 在山寨时,她以女子之身带领百名匪徒安居为傲,现在到了军营,以一己之力彻底颠覆大雲军营没有女性的历史。 她从未以女子之身为耻。 她并不刚硬,她有女儿家的柔软,也有女儿家的心慈,但她却极有韧性。 只要她认定的,她从不低头,闪躲。 景元帝写完就让那小太监收起下去了,重新回到棋盘边,下了那间断的一子。 此时棋局,刚才处于上风的李元朗慢了一手,棋盘已成平势。 景元帝执子叹道:“倒没想到岑青茗竟然真的能打败元常石,为了你,朕可真成了个昏庸之辈,那元常石怕是现在已经在计较朕对他的用心了。” 李元朗扯唇:“本也该让他们历练一下,不然整天让他们身在军营,眼高于顶,不知天外有天,连个女子都能将他打趴,又能做出什么功绩。” “此言差矣。”景元帝摇头,“朕可是知道元将军的身手,当日他在比武场里,一手铁锤无人能敌,若是连元将军都技不如人,那朝中就没什么人能赢得了那女子了,看来那岑青茗也确实有些真材实料。” “只是李卿,你说之前突厥之前就有探子暗藏在了大雲,你说,西北边境是否……” 余下之音,尽在不言中。 “臣也有这个担忧。”李元朗低头沉思:“只是现在朝中纷乱,臣实在没有余力插手。” “也是辛苦你了。”景元帝长叹:“朕知道你现在身份敏感,也只能让你担此骂名,但李卿,你说,何老是否有可能放下成见,与之一同抵御外敌?” 不然…… 大雲的天下可真就不知道谁做主了。 李元朗摇了摇头。 景元帝皱眉:“何老当真已争权夺势到了这个地步?” “圣上您误会了。”李元朗自嘲:“是臣已经很久没有与老师一同私下说过话。” “但我想,若到了紧要关头,老师一定是会站在圣上这边的。” “若到了紧要关头。”景元帝嗤道:“这样仰人鼻息的日子可真不好受啊。” “圣上这话过重了。” 景元帝瞥了眼李元朗,笑道:“也是,继续。” 话落,又下一子。 棋盘之上,李元朗又处在了棋局的上风。 “自你上次跟朕透露了这个消息,朕就一直想求他人意见,可朕实在是怕啊,现在朝中乱成了一锅粥,谁人知道后面是人是鬼。” “李卿,朕是只有你了。” “圣上何必如此小心,至少,荀侍郎也是站在您这边的。” 景元帝下子的手一顿,抬眼看着李元朗见他并无反应,才叹道:“那相比而言,朕还是更相信李卿的,只是,朕手下的人实在是少了些。” “圣上守诺,臣定守约,臣李元朗自然不会背叛圣上,只是现在朝廷内外皆有动乱,臣之一人实在无力全顾。” “朕明白。”景元帝对着李元朗商量道:“朕现在更担心的是突厥,只要元朗与老师能够坐下来和谈,将这难关先度过去。” 李元朗一时有些心凉。 他为了景元帝,不顾名声与自己恩师撕破了脸,现在,他却又让自己坐下来与何启简和谈。 即使在他说了紧要关头,何启简会站在大雲的立场。 景元帝仍是决定要推自己出去。 第91节 不过很快,李元朗弯起了唇角,笑道:“这自然是可行的,圣上您大可找个时间将我和老师约出来,到时我必背荆条,奉敬茶,磕头认错,只是——” 李元朗顿了一下:“之后怕老师在朝中的位置更是坚不可摧了。” 景元帝愣怔了片刻,手中的棋子执了半天还未放下:“那朕还是得想想。” 良久,景元帝才叹道:“边关难料啊,边关的百姓也是苦啊,既然如此难以定夺,元朗,你先让那岑姑娘回来吧,留在那里也是生死难料。” 李元朗脸上的笑顿时一滞。 他自然知道要让岑青茗离开那里。 他在岑青茗离开后最后悔的事,就是让那些聚义寨的人去了西北的军营。 但如此私心被景元帝生生扯开,还是有些心如芒刺。 李元朗艰难道:“圣上仁义,臣得替青茗谢谢圣上。” 景元帝叹气:“朕也是空有这腔善心了,其他的朕也帮不了什么,你就让她回来好好过日子吧,别老想着跑出去做这些让人担心的事了。” 李元朗抿唇:“圣上考虑实为周全,连青茗都能得圣上如此顾虑,大雲百姓有圣上实是大雲百姓之福,但臣刚才想了一下,刚才所言也并非全无退路。” 景元帝的眼神亮了一下:“元朗的意思是?” “臣觉得刚才圣上的提议实是最为可行之举。”李元朗沉思道:“臣可以与老师低头认错,站与同一阵线,清除朝野上下动乱,共同抵御突厥突袭。” “那之后?” “之后自然也有之后的处置方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为妥当,难道为着之后的利益连着眼前的大乱斗视而不见吗?” 眼前景元帝一脸犹疑的样子,李元朗又道:“圣上莫怕,臣还是有些能力的,即使之后臣真的跌落尘埃,臣还是有能力将您该有的权利奉到圣上手上的。” 景元帝看着李元朗眼里有泪花闪动,他拍着李元朗的肩头,叹道:“元朗,是真的辛苦了,朕若重掌大权,朕定要将这宰辅之位赐予你。” 李元朗但笑不语。 而此刻,棋盘上的胜负也已经分出来了。 景元帝看着原本处于颓势的黑棋一路高歌的走势,笑道:“这次,元朗可输在了朕的手上。” 李元朗拱手:“圣上棋艺突飞猛进,臣难敌。” “臣,输了。” —— 李元朗离开宫后,在回府的马车上闭目养神。 他捏了捏眉心,突然想起他之前进宫求圣上的样子。 那时,岑青茗刚走没多久。 他进宫跪在景元帝御案之下,说他愿意一直跟随圣上,永不背弃。 景元帝当时虽喜却也莫名,问他:“李卿,为何有此一言。” 李元朗额角触地,毕恭毕敬道:“因为臣有妄念,所以求圣上成全。” 景元帝问他妄念为何。 他才将他的要求说了出来。 当时景元帝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便不似刚才那般轻快了。 景元帝沉声问他:“你可知天道轮回,三纲五常是为何,阴阳两仪,天生万象又是为何?” “臣知道。” “李卿,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让朕答应这如此无理的请求,若朕答应了这件事,你可知朕又会面临多少非议难堪?” 李元朗抬起头对着圣上拱了一手,又叩了一头,声音大的甚至听到头骨撞到地砖的声音。 他慢慢道:“臣只是想让陛下做这件事情,但这件事的结果却并非一定如臣之所愿,若到时候岑青茗不去那军营,或者不愿与元将军比试,更或者她输在元将军手里,她都无法做上那将军之位,而臣则心甘情愿愿意永随圣上。” 景元帝皱眉:“与元常石比试?李卿,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岑青茗朕也见过,她怎么可能打的赢那元常石。” “既然如此,圣上为何不敢答应?” 景元帝被气笑了:“李谦,你这是在激朕吗?” “怎会。”李元朗抬首,额角已是一片青黑:“臣这是在求圣上。” 景元帝勾唇:“有你这么求的吗?” “臣只是心急罢了。”李元朗答得理所当然:“因为这世上只有圣上才能达成臣之所愿。” “理倒是这个理。”景元帝端于高座,看着地上的李元朗,笑道:“但李卿,我们之间的交易似乎已经了了,你既不肯答应彻底与老师决裂,又想拜于朕的门下,是否有些过于贪心?” “圣上,交易怎会停止,现在朝中混乱不堪,人人都觊觎着圣上手下那些未笼的权,他们贪心又虚妄,圣上难道真的肯就这样安于现状?” 李元朗戳中了景元帝心里最大的禁忌,他沉着脸问道:“那李卿的意思?” “圣上,我们这次再做一次交易,这次交易,没有期限,您答应臣这个请求,臣就永远是圣上的臣,圣上的人。” “当然,臣,也能还圣上一个清明的朝政,一个只有圣上的大雲。” 这条件实在诱人,令景元帝都为之侧目。 “你说,若是岑青茗打不过元常石,朕也无需封她女将?” “自然。” 景元帝沉思,“李卿刚才你说若那岑青茗不去军营也算你输了?” “是。” “那这期限?” “半年。”李元朗沉声道:“若这半年内,岑青茗不去那西北军营提任何有关参军一事,那圣上就无需允诺。” 景元帝沉默了一会,才点头应了。 他走下那御座,拉起一直跪在地上的李元朗,叹道:“李卿,你又何必如此。” 李元朗浅笑:“这是臣之所愿,还是麻烦圣上了。” “这是你的?”景元帝嗤笑:“到底是谁的,朕还没到老眼昏花呢,你让这女子爬于你的头上,将来怕是有你好受的了。“ 李元朗只是笑。 景元帝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这些年的汲汲营营都抛付在了景元帝身上,就算是李元朗心里也有丝叹息。 他看着景元帝,真心期盼道:“圣上,您应当会是明君。” 景元帝握着他的肩笑道:“明君也需要良臣,元朗,你就是朕需要的良臣。” 马车的帘子在行驶中一晃又一晃,荡在李元朗的眼前。 李元朗不由嗤笑出声。 他当时跪在地上想的是什么? 李元朗这时才想起那模糊中闪过的人影。 是卫风。 是之前为着孟若华低头,向他叩头的卫风。 当时,他才知道卫风的滋味。 自此以后,李元朗与何老翻脸,为圣上做事,但是明面之上,圣上也只是将他作为平常臣子,受尽别人非议。 他彻底变成了圣上的一把剑。 马车外,京城的百姓都已经穿上了短褂,路上也有不少店铺又重新支起了门帘。 天气热了。 而在一年之前的盛夏,他才刚带着岑青茗来到这座皇城之下。 突然毫无预兆地又想到了她。 那句“你有没有问过我需不需要”还在耳畔萦绕。 他却又自作主张替她做了决断。 李元朗自嘲一笑。 他这么做,她若知道,一定还是觉得他多管闲事了。 但, 那又怎样呢? 马车衮衮。 李元朗望着窗外轻叹: 岑青茗,也许你还在介意我做事前没有问你意见,但这就是我,只要我觉得我对你好的,我还是要放在手里送给你。 我要让你知道,这个世上,在你回头的时候,到底是谁在一直等着你。 —— 岑青茗过了五日又去了神机营,刚好一旬,是翁宁告诉岑青茗她兄弟回来的日子。 再一次过来,她对神机营也算得上熟门熟路了,即使她带着六安进去,那些人也没有拦着他们 。 翁宁先看到的她,对着她眼神锃亮,笑道:“姑娘,这次来军营是做甚么,是还要与我们将军比试,还是要找你那兄弟?” 天知道,在知道眼前这位看着娇弱无力的女子真的连续斗败十人,甚至还打败了他们的将军之后,翁宁就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有了新的认识。 他们的将军! 那可是元常石啊! 从来都是他打骂别人的份,哪有元将军被别人打败的份。 翁宁现在看岑青茗就像看神仙似的。 不敢置信的很。 岑青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哥突然对她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弯,见他还挺热情,便也友好回道:“我是来找人的,就是之前问你的那几位,他们现在回来了吗?” “回来了吧,昨晚刚回来的。”翁宁十分热情,“岑姑娘您就现在这里等等,我去把他们叫出来。” 第92节 岑青茗点了点头,翁宁这才离开去叫人了。 六安不明所以,看他离去后才问岑青茗道:“这小子是不是有双胞胎?我上次见到的那人不是他吧?” 岑青茗耸肩,“不清楚,反正能把人给我们带来就行了。” “那倒也是。” 不一会儿,杨起他们就跟着那翁宁走了出来。 他们刚刚跟着翁宁走出来的时候,岑青茗和六安差点没敢认,毕竟在这军营里面大伙穿着军装至少都器宇轩昂的,没想到,看到自己家这几个,都是灰头土脸,像是从土炕里面被翻出来似的。 岑青茗看着他们震惊道:“你们已经上战场了?” 据她所知,这地方也没有一处开始打仗的啊? 聚义寨的几人本来见是岑青茗过来还十分高兴,却没想到听到岑青茗这番问话,一时都有些耸眉搭眼的。 二猛倒仍是个憨憨,站在这群人堆里,个还是个最高的,率先看到就是岑青茗手里那提子菜,兴奋:“大当家,你拿的是有什么好吃的?!” 岑青茗看他们的样子也没多说话,先将那些菜拿出来,让他们都去尝尝。 东西四下分了下去,个个都吃的狼吞虎咽。 只有杨起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岑青茗皱眉,拿下巴点了点众人:“说吧,你是怎么照顾我这些兄弟的?” 第104章 气言 杨起却答非所问, 看着岑青茗道:“所以,这几天军营里说与元常石比试的是你?” 岑青茗扬眉:“你们这都传开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一打十, 把他们都打趴了!” 杨起震惊:“你打了十人?” “你不知道?”岑青茗皱眉:“我可是一人连胜了九人才获得与那元常石比试的资格。” 岑青茗说完却又自个儿想明白了,嗤道:“怕是觉得太丢脸了, 这么多人来打我都赢不了我,唉, 他们的肚量这么小, 脸皮却这么厚, 做得出来却不让大家伙知道。” 杨起沉默, 眉间皱起:“元常石并不是个能容人的性子, 你这样下了他的颜面,只怕会对你心有芥蒂。” “那又怎样, 我是凭实力胜的, 他们这么做已是落了下风, 还能再对我做甚么?”岑青茗摆手:“算了, 别管他们了, 你先说说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进了军营比当山匪的时候还要磕碜。” 二猛嘴里还塞着饭呢, 听到岑青茗这么问连忙说:“大当家,这里的人都不是好人!都太坏了, 他们抢我的饭还嫌弃我们!” 岑青茗皱眉, 看向杨起问道:“怎么回事?李元朗不是说给你们做了新的路引, 他们知道你们之前当过山匪?” “不是因为这个。”杨起抿唇:“是……” 柱子没好气道:“他们就是看不上我们, 嫌弃我们跟不上他们” “而且都是些本地人,他们说的话, 我们也听不懂。” “是说,大当家,我们真要在这当兵吗,这当兵当的也太窝囊了,还不如去当山匪来的痛快!” …… 众人七嘴八舌应和起来。 岑青茗冷着脸,肃声道:“怎么?什么意思,现在不想当兵了就想回去当山匪了?山匪这么好当的?别忘了,我们父辈当初都是吃不上饭才被迫上山当匪的,现在你们倒是当出德行了是吧,忘记了在山上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了?!忘记了下山时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忘记了看见官兵时候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了?!”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我拼了命想求来的参军机会,你们倒是弃之如敝。”岑青茗嗤道:“若是知道你们根本不想来参军,我当时就不必去求那李元朗给你们这样的机会,想来你们当时说的什么想当个普通百姓,还说什么想要封妻荫子这些,都是屁话罢了。” 眼见岑青茗生了气,大家一时都噤了声,手里原本拿着碗筷正在大快朵颐的也停了下来。 “大当家,你别生气。”二猛嘴里还嚼着饭呢,囫囵一口吞了下去,忙道:“我会好好用功的,我我我一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二猛说了个成语想讨好岑青茗,还急着向旁边的人问道:“这话是这样说的,对吧?” 但是现在哪有人回他啊,都跟着二猛连连保证说自己能行。 除了两人。 现在这一堆人里突现两个还在低头干饭的,实在是有些明显了。 岑青茗看过去,却发现是另两个老熟人。 “黄虎,怎么是你?”岑青茗别过脸问杨起:“他们怎么跟着你们在一道了?” 黄虎见岑青茗发现了他,擦了擦嘴,讪笑出声:“说明这就是缘分。” 余牙跟着黄虎一道放下了碗筷,解释道:“是因为那李谦不知为何还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就一路从新风县被赶到了这,实在没法子,才从了军。” 杨起插嘴道:“其实黄虎他们人还不错,青茗你若是觉得无法共处,那就……” “那就什么?”岑青茗挑眉看他。 “那就无法再一同共事了。”杨起向黄虎抱歉:“对不住了。” 岑青茗笑:“你还挺愣实的。算了,反正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现在大家远在异乡,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转头又对大伙道:“还是赶紧吃吧,菜冷了就不好了。” 大家这才放心,这才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岑青茗将杨起拉到了一边,认真问道:“你们刚才的意思是被孤立了?” “差不多吧。”杨起抹了一把脸:“与其说是孤立,其实不如说是排挤,你刚问我我们为什么灰头土脸的,其实就是因为我们刚从外面那些土坑堆里回来。” 岑青茗皱眉:“土坑堆里?什么意思?” “西北辽阔,矿石丰富,就连金石在这里也是挖得到的,所以神机营驻守在这里,没有战事的时候就派军队里的人去挖山,但这差事并非是什么好事,也没那么容易,所以一般派去的也都是队里不讨喜的。” “啧。”岑青茗咋舌:“你们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 杨起脸上难得出现了丝羞恼之态:“这也不能怪大家,这里的人在我们来之前便已经分好了阵营,我们外来的也容不进去,大家伙也不是什么能忍气的性子,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算了算了,既然这样,也不用管那些人了。”岑青茗安抚了一番,却又露出一脸志在必得:“反正我的封号应该就快下来了,到时候,我也是这军营里的将军,我们管好自己的就是了,其他人理他做甚。” 杨起不解其意:“什么封号?” 岑青茗挑眉,压着嗓子,得意道:“女将军,大雲第一个女将军。” 岑青茗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就是我,我的封号,上次我打赢了他,那元常石就说给我去请封,这么久了,也该有结果了,我等下就去找他。” “打赢了就让你当将军?”杨起震惊:“元常石怎么可能就如此随意?” “嗐,可不是我瞎说的,我本来是说要参军的,那元常石就说我要跟他们十人过十招,若是我赢了,就让我当女将军,本来我还不答应的,他们还硬起哄让我跟他们打,现在我既然赢了,他们当然也得兑现承诺了。” 不过岑青茗想起李元朗,扯了扯唇,略有些无语道:“不会这里当了将军的人也一样言而无信,说话当放屁使吧?” “那倒不会。” “那就行了。”岑青茗志得意满:“我等会就去找他!” 岑青茗说完就要离去。 “青茗!” 杨起突然叫住她,一阵嗫嚅却半字未出。 “怎么了?”岑青茗莫名:“你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杨起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口:“你既然来了这里,那师母——” 岑青茗沉下了脸:“这就不需要你挂心了。” 杨起哑口无言。 气氛一时沉默。 岑青茗看着杨起这样却也想起了幼时两人一同在母亲膝下的时的日子,岑青茗叹了口气:“母亲来了,就在隔壁镇上,你若要见的话,就去吧,但还是别说那些不着调的话了。” 杨起抿着唇,点了点了头。 —— 这边话了,岑青茗自己顺着之前的路找到元常石营帐前,那守卫的将士却拦着她不让进去,岑青茗好言再三,那人都拉着她不让进去,岑青茗没好气,让他进去通报,他却又不肯,僵持不下间,元常石却出来了。 “元将军!”岑青茗把身前拦着她的那位将士一推,走到元常石面前笑道:“元将军,您当时说好帮我问的事情呢,有结果了吗?” 元常石见是她,挥手让身边还要阻拦岑青茗的人退下,然后邀她进帐:“已经有了,岑姑娘先进来再说吧。” 营帐里没有其他人,岑青茗跟着元常石进去,看着他进了内室,又拿着信封出来,递交给她。 岑青茗见他如此神神秘秘,自己伸手拆开,而元常石就在一旁道:“圣上知道你比试赢了过后,就差快马送来了这封密信,岑青茗。” 元常石正眼看她:“你以后就是大雲的伏柔将军了,大雲朝第一个女将,我元常石也守了承诺,说到做到,认了你这个女将。” 岑青茗看着那信纸上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伏柔将军”笑了起来,将那信纸收到了怀中,满意道:“伏柔将军,我喜欢。” 话落,又追问元常石道:“那我之后的营帐在哪?手下有多少兵马?我做将军的话,职责和你有冲突吗?每天要做的事情有哪些?哦对了,我手下的兵马能不能让我自己挑选啊元将军?” 元常石没想到岑青茗想的居然这么多,被她这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弄得差点反应不过来,最后铁青着脸震惊道:“岑青茗,你只是一个女人?” 岑青茗不解:“这和是不是女人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答应我做将军的吗,圣上那封信我也看了,伏柔将军,多好的名字啊,挺适合我的,那我难道就不能问问我作为将军该有的待遇了?” 元常石板着脸,冷声道:“你的待遇就是大雲第一个女将,这还不够吗?” “什么意思?”岑青茗怒道:“你的意思就是我这个封号就这个名头,什么实权都没有?” 元常石一字一句板正道:“这是你的荣誉。” “屁的荣誉!”岑青茗气恼:“没有实权的荣誉就是个狗屁!” 元常石被岑青茗这番粗鄙之言气得嘴角抿起,军营里面不是没有这些粗话,甚至比这更脏的都数不胜数,但甚少有女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妄言。 “岑青茗。”元常石警告道:“我不管你身后到底有什么势力,但你现在在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你赢了我,我守了诺,而你也得了封号,这就是全部!” 岑青茗嗤道:“这话还真像个土匪说的。” 元常石气不可遏:“行,我是土匪,那我问你,你若真当了将军,你知道要做什么吗?我承认你功夫高,架打得好,但打仗不是看谁功夫高的!你了解这里的地势吗,知道怎么作仗吗?知道怎么配置队形吗?这里几十万人,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我难道要让你带着他们去送死吗?!” “我从一开始就并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将军!”岑青茗肚子里也是一团火:“我当时说的是要参军,我可以一步步爬上去,假以时日,必然也能有今日这个位置,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当初说好赢了让我当将军的是你,现在对我颐指气使说我不懂军事不配当将军的也是你,你这人说话岂能如此前后不一?!” 岑青茗气上心头,便有些止不住了,连刚才杨起说的那些东西也都质问了出来:“还有,你说你要顾及军营几十万人的性命,所以我不能来当将军,那我也想问问你,军营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是怎么回事?作为一个军队,还有这么多阵营派别,外来到这里参军的竟然会因而遭受排斥,你这做将军的怎么又什么都不管了!” “军营里过活连这些小事都应付不好的话,那还是趁早打包袱走人的好!” “不愧是将军,说话都这么傲劲十足,就愿你这军队从上到下都能齐心协力,战无不胜了!” 第93节 “你!” 岑青茗没理他,径直走出了营帐。 忙活半天,竟得到了这个结果,岑青茗颇感不值。 而营帐内,元常石身边的亲信见岑青茗离开后,走到元常石身边,担忧道:“将军,圣上明明让您给她将军之仪,再让她从小兵开始历练,您现在这样做,万一真被圣上知道了,怕是圣上也会对你心生忌惮的。” 元常石怒道:“那我也不可能让那女子留在军营里迷惑人心!何况上次圣上还说突厥有异,让我多加小心,现在却扔个麻烦到营地里。” 元常石越想越气:“我难道练兵的时候还得把那女子在军营里供起来吗?!我做不到!你也不必多言了!” 那亲信见元常石都这般说了,只能闭上了嘴。 而岑青茗出了元常石营帐,气冲冲地回到了杨起的住处。 六安正与他们闲聊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各自的近况。 大家都在屋里,却只有黄虎和余牙这两个蹲在门口。 岑青茗刚要进门,黄虎却站起来叫住了她。 “岑青茗!我有话要跟你说。” 岑青茗抬眼看他,上次一别的时候,是他们还在丰荣县的时候,那时她要换寨子里人的,但他不肯,原本以为那便是最后一面。 倒是没想到现在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他,岑青茗顿了一会,才走向他:“什么事?” 说实话,就算岑青茗刚刚说了让大家和他一同共事,但之前的死对头现在要跟她单独谈话,岑青茗还是有些不自在。 余牙看了他们一眼,识趣地进了屋里。 现在外面就剩这两个人了,屋里聊的是热火朝天,屋外却是僵持一片。 岑青茗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率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黄虎笑道:“也有些日子了,就是上次你走之后快一两个月的时间,李谦突然发了死力一般来找人稍微,我和余牙没办法,这才逃到了这里。” 岑青茗一时沉默。 黄虎看着岑青茗这样,却又笑道:“我就来跟你说一声,我看他对付我那样,感觉像是我绿了他似的,我刚听闻,说你俩其实感情倒也不错,若他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跟你分开的话,你就跟他好好解释解释,若有机会,我也会当面给你做证的。” 岑青茗不明所以,“什么叫,感情好?好好解释又是什么意思?不是,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岑青茗刚问出口就想通了,看向屋里,不容辩驳道:“他们说的?” 黄虎看岑青茗眼里都快现杀气了,忙否认道:“不是这么个意思,你多心了!” 岑青茗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却是一张笑颜,只是看那样子,却不是什么开心的模样:“不管是不是这么个意思都无所谓,反正是我要和你李元朗分开的。” 她气势汹汹往屋里走了两步后,突然转头对黄虎说:“你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当初我还跟他说过你是我相好呢,现在我们二人能再重遇,也算缘分一桩,干脆就把这话成真算了。” 第105章 战起 黄虎砸吧着嘴睡得正香, 脸上一脸痴笑。 跟他同铺的柱子打趣道:“也不知道他最近遇上了什么好事,动不动就咧着张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现在做将军了呢, 余牙, 快去把你们少当家喊起来吧。” 余牙没理他,不过也将黄虎给喊了起来。 号角已经吹响, 正是要晨起早练的时候,黄虎被余牙叫醒, 迷迷糊糊跟着大家一起穿戴齐整, 然后整肃归队。 梦里的旖旎氛围好似还在眼前, 其实也不过是几天前岑青茗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延续。 梦里, 在她说了那些话之后, 她就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他们被所有人见证了感情, 余牙叫醒他的时候, 他甚至已经梦到了他们成亲的画面。 只是没有想到, 岑青茗那句话只是一句戏言罢了。 黄虎当时因她的这番话紧张了好几日, 结果等她再来的时候, 岑青茗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与他对话闲聊,如同那些话没有说过一样。 黄虎刚开始分不清心底那个患得患失的愁绪是因着什么, 但过了这么几日,其实他也想明白了。 可是即使再明白, 他想起那日岑青茗在屋里对着她手下兄弟的怒意, 也有些怅惘。 其实他们也不过是说起岑青茗曾经与那人在山寨时的日子, 唏嘘了下那人的伪装。 那句问话, 更多的是黄虎试探她的。 但她却如此在意, 岑青茗她真的能忘得了吗? —— 早练结束, 黄虎跟着大家回了营里吃饭。 次所里,大家打菜的打菜,吃饭的吃饭,一张桌就壁垒分明地将军营里的众人分了开来,肉眼可见的阵营分明。 二猛夹起桌上没有一丝油水的野菜,叹道:“大当家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我现在已经完全吃不下这些东西了。” “你就拉倒吧,大当家来了这里还得天天给你送菜啊?” 二猛委屈:“我就想想也不行啊。” 正说着话,却见他们什长带着人来到了他们这桌。 见状,杨起敲了两下桌板示意,大家互看了一眼,忙都停止了打趣。 什长彭越就是冲着他们这几桌来的,走到他们这桌便停了下来。 柱子仰头看着彭越,笑道:“什长,还没吃饭?跟我们凑个一桌呗。” 彭越拒绝,“你们吃吧,我就是过来宣布下你们的变动。” “什么?” “你们呆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也了解了一下,很多人反映你们脾气个性不适合待在营里,做事也从未考虑过营里半分,所以。”彭玉看着他们众人的反应,见一个个都已经面有怒色了才道:“你们之后就去伙房帮工,正好那边也缺人手。” 柱子不解,忍着火气道:“不是,什长你说的这些哪跟哪啊?我们从来没做过啊,而且什么事情就没为营里考虑过了?” 彭越皮笑肉不笑:“刚才那番话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你们不适合军营。” 彭越摆明是为难他们的,柱子来了火气,其他几人也有些上头,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旁边那几桌看着这边,窃窃私语,一脸看热闹的样子。 杨起站起身,安抚了一下兄弟,然后对着彭越好声好气道:“我们当初来应征的时候,就是说来参军打仗的,你们当时从未说过会分人去当伙头兵,更何况,您刚说的那些东西,什么事例都说不上来,空口白牙判了我们这样一个罪,我们也实在认不下,您若是对我们这些兄弟有什么不满的,就照实说出来,我们改就是了。” 彭越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就这个杨起,他说带着乡亲们一块来应征,但是后来划编分队的时候,他那些老乡看见他却比看见自己还尊崇,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紧着自己那些人。 现在倒也不是他公报私仇,是元将军让他们进的伙房,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罪了元将军,但现在这样,反正也怪不到他头上。 彭越笑道:“反正这话我就带到这,你们呢,要不就留下来在伙房帮工,要不呢,就干脆滚出这里,你们就在这里面选吧。” “你!” 杨起扯下寸子的手,憋着怒气问道:“什长,我就问问,这是您的吩咐还是其他人也认可的?” “自然是大家都点头的。” 彭越说完就没理他,径直对黄虎和余牙道:“还有丁琼丁涛,你们什长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跟着一块去伙房。” 黄虎和余牙比杨起他们早来一段时间,也不是一个编的。 当初他们为了逃避追杀东躲西藏了很久,后来逃到这里,顶替了这边的一户农家孩子入了伍,再遇到杨起他们,虽刚开始也不对付,但到底也算熟人,更何况黄虎还有些岑青茗的消息,几人便走得近了一些。 不过彭越既然这么问,显然也是想把他们一起弄走的心思。 黄虎倒也决断,直接应了。 等到岑青茗下次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他们这些人被赶去伙房的消息。 岑青茗一阵沉默。 好歹毒的男人。 都当上将军统领万人了,心眼竟然如此之小。 岑青茗也是开了眼,没忍住又想去和元常石辩驳,还是杨起拦住了她。 “算了,反正伙房也算个轻松的差事,你跟他一直这么犟也没用。” 岑青茗有些丧气:“只是没想到是我拖累你们了,想来我来找你们,也让元常石知道了你们之前的身份。” “这又如何,大当家是你给了我们新的身份,也让我们有了新的生活,我们若没有大当家,我们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是啊,大当家您愧疚什么,是那小人说话做不得数,既不承认当时对你说过的话,还在这边搞这些小动作,像这种人当将军,也实在是……” “让人羞耻!” “臭不要脸!” “还不如我们二猛呢,你们说对吧!” 大家七嘴八舌骂了起来,逗得岑青茗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也转晴了些。 黄虎凑在她身边,对着岑青茗小声劝慰道:“你也别放在心上,元常石这人眼界还是太小了些。” 岑青茗见黄虎这样说,不由惊诧道:“这可真不像你,当时可是你最看不起我当寨主的,还说女子怎配高座。” 黄虎那黑成碳般的脸竟然也能看出与一丝红意,摆手道:“当时年少不懂事,你就别挑那些旧事再说了。” 岑青茗挑了挑眉,没有做声。 “大当家,你就别放在心上了,说不定他们没了兄弟几个,连话都吵不明白了,还得请我们回去呢!” “就是,而且我们大当家比起那元常石可好多了,打架打得好,人心胸也比他开阔,一大老爷们总是斤斤计较,也走不了多远。” 虽都是一些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语,但大家伙这么打诨说笑互相勉励,也都冲淡了丝被否定的阴霾。 而在座的每个人,也都鼓着劲想证明自己,等待着能有冲天的机会。 —— 京城这边,何启简刚收到了岑青茗获封“伏柔将军”的消息。 彼时,何筠正陪在何启简身边侍奉他吃药。 何启简这几日咳疾又重了些,房里药味也重了些。 原本这些公务应当避着何筠在书房看的,但何启简一连关在房里几天,忍不住叫人拿了进来。 只是没想到一拿到手,便是这封关于岑青茗的书信。 第94节 何启简刚看完,就忍不住冷笑,“我说李谦那小子为什么铁了心要跟着圣上跟我作对。” 他将那信纸拍在床边:“你看看,谁能想到那背叛师恩,薄情寡义的李谦,居然也是个痴情种,为了个女人费尽心思与我作对,现在居然为了她去搞了个比试,让她赢了元常石做甚么女将军!真是天大的笑话!” 何筠伸手将那封信展开,细细看了起来,惊愕之情不亚于他。 何启简嗤道,“这就是你看上的人,为了个女人昏了头,连自己在做甚么都不知道了,若是他有一半心思放在你身上,何家必定——” 话出一半,看何筠低头为他搅弄着碗里的汤药,也知自己这番话说得过了。 他这个女儿明明样样都好,不论是相貌品行还是为人处世,他都没担心过,只是在这姻缘上…… 何启简叹道:“算了,他们如何跟我们也没关系,就让那李元朗去作罢,我就看看他最后能有什么结果。” “父亲。”何筠舀起汤药,小心地喂到他的嘴边,见何启简喝了下去,才道:“现在朝廷内斗如此严总,父亲您有没有想过结束这场闹剧?” “什么话?”何启简原本沟壑纵横的眉间听着这话愈加深了一点。 何启简人到晚年,被自己亲手栽培也最看重的爱徒插了一刀,脾气就大了许多。 听见何筠这么说,气得咳了好几声。 何筠放下药碗,连忙拍背顺着他的气。 何启简好了些就拂开她的手气怒道:“什么叫我结束,这件事是因谁而起?李元朗这小子,我当初如何培养他,你也清楚,当时我还想着我百年之后有他能照拂你,但哪能想到,他现在就跟我势同水火了。” 更何况,这段时间李元朗明显是在跟他示弱,这几天请帖都发了好几封,摆明了想要和谈。 但何启简怎可能再接受,不管是因着什么契机,何启简都不想再和这小子扯上关系。 就算圣上想要撮合他们坐下何谈,他也没有应过,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有何谈的可能。 “可是父亲,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没什么好处,爹爹,您坐上了这个位置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局势吗,我们何必僵持不下呢,两败俱伤的玩法,又让多少人看笑话,圣上是您的弟子,李谦也是您的弟子,世上有多少人在赞誉您呢,您如此良师,也该享清福了。” 何启简不耐:“朝廷的事,我说了几次了,这些都不需要你一个姑娘家操心,你只需要把心思都用在自己身上就行。” 何筠抿唇:“父亲,为何我就不能说些自己的想法?”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还有那横亘的皱纹,默然道:“父亲,您一直以来,栽培了许多人,他们有人确实聪慧但却配不起自己的野心,但也有人蠢笨如猪,根本不值得你花费时间,父亲。” 何筠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丝毫不让:“为何您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为什么您宁愿重视那些人,也不肯正视地看看我呢?” “我难道配不上您的栽培吗?” “可是你是女子!” 何启简被何筠这番话给惊到了,他从未想到自己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女子又能如何!”何筠似是受够了,说的话也完全没有想要留下余地:“那为什么李元朗肯为心爱的女子这样谋一个出路,父亲,我从未怀疑过你疼我之心,可您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您可以为那些人谋前程,探出路,那我呢?” “筠儿,官场岂是那么好做的!如今这朝局能善了的又有多少,你也该懂的啊!” “可我也并非是想让您帮我在官途探路,您之前不是问我为何要出门吗?因为只有在外面我才能感受到我是个真正的人,我和那些乡野女童玩闹,和那些贫农交谈时都让我明白我在真实地活着。” “在那里,我不再是什么世家小姐,也不再是什么闺阁榜样,我教他们识字,他们叫我老师,我也是有所长的,我也可以帮到别人,我只是想在乡野中自己造个私塾,多简单的愿望,可我却知道您根本不会同意。” 何启简震惊:“你……” 何筠打断了他,这是她第一次打断父亲的话: “母亲死前曾说,她最对不住你,没有为您添下男丁继承香火支棱门楣,但您仍然愿意为了她抛弃世俗流言,一直撑着没有娶别人,所以我一直顺您,敬您,从未忤逆于您……” “可是你母亲也觉对不住你,没有为你留个兄弟帮衬着你!”何启简咳得发狠,但还是撑着把话说完:“我以为你知道父亲的心思,我们何府虽荣,但我一走,你无兄长又无长辈,你又该如何自处,到时候我又该如何瞑目,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可是这些我都不需要!我为甚么就一定需要一个老什子兄弟来帮衬我!锦荣府里兄弟众多,可那边的女眷却不堪其苦,还得样样为她们哥哥打好关系,处理麻烦。” 何筠看着他,似是下了决心,说的话也完全没有留下一丝余地,“您一直觉得女子就得温柔贤淑,恭顺礼德,所以我一直按着您的要求,未曾行差踏错,也不敢做错一步,可是您真的觉得这些都是必要的吗,您看不起岑青茗,可我却最佩服她这样。 您看,若她只是陪在李谦身边,做一个温婉妇人,她的名字会从您嘴里说出来吗?若她跟我一样,将来要作为一个男人的点缀,那您又怎会将她放在眼里? 您嘲讽她,觉得她不配为将。 可是她不是也做到了吗? 她成功了啊,她赢了比试,她做上了将军,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明明也有才识能力都不亚于别人之下,蔡伟薛泰他们这些人哪个比得上我,那我凭什么就要被关在这方寸之地,学习怎么做一个男人的附庸!” “筠儿?”何启简看着自己的女儿脸,明明是最熟悉的面容,但此刻却如此陌生。 “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讨厌那些明明只学了点皮毛却自命不凡的男人,也讨厌那些为了权势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男人,但即使这般讨厌,我也觉得无所属。”何筠含泪喊出这句,“因为我想让您满意!” “我想让您骄傲的,可是您从来没有看到过我,您只是一味偏袒那些略有小才而不知上进的人。” “你的那些门生,明明知道您已年老,明明知晓您不易动怒,但为了心中权欲一直推着你在往前争!” 何启简还在怔愣。 何筠却擦了擦面上的泪,放下药碗起身出去了。 “筠儿,筠儿,何筠!”何启简气急,喉腔火辣,他忍着喉咙的痒意,嘶哑开口:“你要去哪?!” 何筠看着父亲,眼里有一丝怜悯,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他,她说:“父亲,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话落,不管何启简的再三挽留,何筠转身出了门口。 屋外,天空湛蓝,没有一丝阴霾,夏日的太阳毫不留情地刺进何筠的眼里。 何筠被那烈日刺的留下了泪,是啊,她也应当有自己的生活的。 一个山匪之女都能做到事情,她又何必畏首畏尾。 而就在李元朗还想方设法怎么与何启简坐下来何谈的时候,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突厥竟然毫无预兆地进攻了。 西北地界战争一触而发。 第106章 醒悟 从西北传回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每一封关于战争的急报都可窥见其中的艰难。 但如此艰难的时局却并没有让朝臣团结起来, 反而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每个人都在对西北之战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各自又都在攻讦对方的漏洞。 李元朗冷眼看着,大多都是在为自己的权利所争, 妄图能从此间获利, 甚至连之前势颓的梁奇正党羽也在这混局中有蠢蠢欲动之象。 而一直报病称恙的何启简终于在这乱局中现身回朝了。 景元帝现在很是心急,等何启简一上朝就急问他想法:“何老, 这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啊?现在突厥来势汹汹,您有何良策啊?” 何启简毕竟是这里年岁最大, 声望最高的, 更何况十几年前和突厥之战也是他与和当年的老将联手打胜的, 他说出的话最有分量, 也是此刻景元帝最想要听的。 之前一直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现在也都安静地等着何启简的回答。 但何启简却似是当真被病痛磨了心气, 气色差了不少,连在这般大事上竟然也不再固执己见了, 只说: “圣上, 老臣恐难负所托 , 蒙将军一家已经亡故, 元将军与老臣无旧, 况且元将军本也是蒙将军手下的得力主将,臣也无甚建议能给到他了, 还是再听听大家的建议吧。 ” 朝臣内心腹诽,不知何老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有心无力了。 底下的人便都拿着笏板谏言起来, 一说得换人, 二说要增兵, 三又开始互相攻击上了。 还有的甚至在谏言舍城。 总是七嘴八舌, 听起来没有半点用处。 景元帝听了头疼,这样的场面已经来回轮了好几次了, 他这次上朝可不是听他们车轱辘话的,景元帝皱眉让他们停下,捂着脑袋眼含希冀地看着何老再一次诚恳问道:“何老,您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何启简同样在观察着站在金銮殿的文武百官,即使战火都已经烧到了脚下,他们却还在为了那些蝇头小利争论不休。 但面对景元帝的真心提问,何启简仍是摇头,实诚道: “圣上,臣不是故作谦虚,只是现在的战局比起十几年前实在相差太多,臣看了这几次的军报,对面突厥的将领是个新人,手段风格都与之前完全不同,甚是利落狠绝,臣若仍以沿用旧式,那必定无甚希望,再者,十几年前,臣能帮蒙将军的也只是稳定朝廷君心,让他能在前线安枕无忧,除此之外,臣所做的也再无其他。” “不过元广城绝对不能破。”这句话是对谏言舍城的人说的,何启简面容憔悴,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掷地有声,与之判若两人:“若那地破了,突厥便能直取茂州,绕龙城夺济州,京城便彻底袒露在突厥面前,到时候就彻底回天乏术了。” “刚才大家说的话,老臣也听了,相较而言,老臣还是觉得朱大人的话更有道理,让许州还有通州的兵马都先去支援西北,派元常石调遣,他毕竟与突厥交手几十年,不管是对突厥还是对当地的形势也更为熟悉。” 这番话与李元朗的不谋而合,景元帝叹气,看来即使何老来了,能给到的策略也只有这样了。 —— 整整三日李元朗一直宿在宫内,一直探讨西北之战,几乎未曾合眼。 等再回到府里的时候,李元朗已经心力交瘁了。 但他还不能躺下,李元朗在刚收到开战的消息时就写了信递往西北,等了这么久,应当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李圭知道自家大人心思,看他一回来就眉头紧蹙,还没等李元朗开口,就先将西北的信递到了他的手上。 “大人,这是昨日刚到的来信,西北来的都在这里了。” 李元朗抿唇,一一拆开展信亲启,之前他曾发了两封信,一封是询问西北那边的探子岑青茗过得如何,另一封则是他让人假扮西北元广城里的富户给予当地百姓遮蔽也好让岑青茗他们放下戒心,安心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难。 他先拆开的是假扮富户的回信,一目十行以后竟然没有一丝他想要的信息,只说城内确实有许多人来寻求庇护,但是并未有岑青茗几人,并且再去探寻,他们几人仍住在之前的地方,似并无搬离的打算。 另一封…… 李元朗哪还有心情再看另一封啊,他没想到都到火烧眉毛了,岑青茗竟还没打算离开。 他想不明白,她又不是真的要为朝廷卖命的性子,何必留在那边平添危险。 更何况,他放她离开,也不是让她去送死的。 本来岑青茗上次这样决绝地离开,李元朗是真的不想再当她的面去做什么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情了,只是现在他哪还能再纠结于此,比起这些,李元朗怕的是他连她最后一面都看不到了。 既是气又是恼,李元朗匆匆写下给岑青茗的书信,便忙差人送往西北。 等他平息心绪后再打开下一封,正是他这几月最关心的岑青茗在军营的状况。 这段时间,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听她的消息,他也想减弱岑青茗对他的影响,只是,时间越久,却越是不安,越是辗转。 但李元朗原本以为,他就算是不管,在他帮着岑青茗进了军营之后,她不说顺心,起码也该是顺利的。 但与他预想不同,岑青茗竟从一开始就被人刁难地厉害。 李元朗差点以为自己看漏,从第一行起又回头重看了一遍,始知岑青茗在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他与景元帝设约,定的是让岑青茗与元常石比试,若岑青茗能赢,才有机会进入神机营,封上将军位,虽说这比试的筹码令人咋舌,但对方毕竟是元常石,是那个能以一挡十的元常石。 第95节 所以即使是李元朗提议的这个比试,他也没觉得岑青茗真能赢得了对方。 但他必须得这么做。 这是他千思万想以后的结果。 岑青茗值得最好的,她也有足够实力得到最好的。 只是世人对女子常有偏见。 所以他给她设了个槛,这个槛她若能跨过,可以让别人正视她的实力,若她不能,也能让她明白她与别人的差距。 这是李元朗自觉对她最好的法子。 他以高位赋之,岑青茗若是真的进了那军营,有能力保全自己,不至于变成了别人的话柄,最起码,别人不敢在面前嚼她是非,她可以拥有自己的营帐,可以拥有和元常石同等的地位。 她不会受到轻视。 只是没想到元常石更是无耻,竟设成了十人轮试,要赢过前面九人,才有资格与他一战。 这么苛刻的条件,岑青茗竟也应了,但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没曾想岑青茗赢了以后,元常石又毁了约定,违逆了圣上的旨意,不曾按照将军之仪待她,对她手下的人也多有苛待。 可那将军之位根本就只是一个称号,元常石明明知道,他却如此容不下人! 李元朗明白上来就让一个女子为将,定然会将岑青茗顶上风口浪尖,所以他没打算真的让她拥有将军之权。 李元朗想着,岑青茗毕竟不是贪权之人,她到时身在军营,仍以普通兵士身份练起,其他人也不至于为难于她,而她在人情世故上也算有些小聪明,为了手下的兄弟和长远的发展,与元常石的交往必然也不会太差。 李元朗是这么想的。 只是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元常石这样的莽夫,甚至敢违逆圣旨。 他的好心,似乎又一次成为了她的磕绊。 李元朗看着信上所写“但未曾言弃,仍每日去军中点到,练兵习武行在远处,但元将军却对她仍是有隙”忍不住将信纸拍在案上。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元常石如此苛待于她,岑青茗却仍坚持呆在那战火纷飞的边关,甚至甘愿带着她母亲犯险。 李元朗曾经只是觉得她困在京城这四方天地中觉得无趣乏闷,恰好寨中人又都在那里,所以才笃意前去。 他也曾恶意地想过,让岑青茗在那里吃到了苦头,她到时候才会知晓自己的好,才可能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此时此刻,看到信上写的这些,他除了怒火中烧以外也才彻底醒悟,她从军这件事的决心。 李元朗长叹了一口气,手指从信封上的短短几行字上滑过,好像这样一来,他就也能与岑青茗共感。 这当然是个臆想,不过却也真切地让他感受到了无望。 李元朗苦笑着摇头,看向李圭:“我还是小瞧了她,她原来当真是想要建功立业,闯出个名声来的。” 话落,想起之前她的执拗劲,自语道:“说不定,还想着要踩在我的头上。” 这样想着,李元朗不禁苦笑出声。 李圭看着李元朗这样一会摇头一会苦笑,有些默然无语,果然,一旦碰到了岑姑娘,自家大人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圭着李元朗一直盯着桌案上那封信发愣,忍不住道:“大人,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您还是回房先休息一下吧,西北那边的信件小的也会盯着的。” “先等等。”李元朗回过神:“你先让人把刚才送出去的那封信截回来。” 那信若是真发到了岑青茗手中,她怕是又得生气。 “啊?”李圭特地明确了下:“是刚刚送走的那封信?” “对,你现在就让人去截回来,然后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人将孙长邈赶到元广城里,最好离岑青茗他们近些。”李元朗说完又特意嘱咐:“别让他发现了。” 李圭不解其意,不过李元朗吩咐的,他自然照办。 等李圭走后,李元朗仰靠在椅背上,若他不能改变她的心意,那他也只能望她得偿所愿,静候她归。 —— 那□□会后,离元广城最近的兵马已经全去增援神机营了,现在突厥兵营不足十五万,而神机营却足有三十万,两倍之余,所有人都在等着战胜的消息。 只是等了一天又一天,每次传来的战报却总是不容乐观。 李元朗唇边都长满了燎泡,一看也是心急所致。 景元帝原本还想拉着李元朗再商议几番,看他这样又止住了口。 一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朝廷上下也总是愁云惨淡,众人见看不到战胜的希望,朝堂之上便又起了纷争,终于有人谏言取代元常石,而景元帝这次显然也心动了,但手上的将士到底有限,几人蹙着眉商谈之际,却没想到突然传来捷报,西北胜了! 西北胜了,但报信的小太监却看着信上的“伏柔将军”犯了难,这位将军的称号怎么之前从未听过呢? 第107章 将军 这几个月, 岑青茗可以说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第一次见识到战争的可怕。 而令她最没想到的是,临死之际,她却正和她最讨厌的元常石被困在了一起。 几个月前, 突厥突然起兵,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而元常石也无暇再顾及她整日混迹军营想要一同练武的事情。 他率军前往城外抵御外敌。 一开始,双方还能打个有来有回, 结果没过半个月,对方却突然转换了作战风格, 让人颇为捉摸不透。 而对方却几乎将元常石的作战风格摸得了个透, 元常石跟对方连续打了几仗都被压制。 对方就像是西北峭壁上神出鬼没的狼, 寻不到踪迹, 又摸不到路数, 常常是在元常石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他们跑了, 在以为他们又是四下散落逃跑的时候, 却被各种埋伏。 元常石又是担心军营里面出了奸细, 又是命人速去查了对方将领的身份。 他在这里这么些年, 突厥那边的老将有几人、他们的作战风格又是如何, 元常石不说一清二楚,也算是小有研究 , 但没有一个人像现在这位毫无头绪的。 元常石的所有经验和手段在对方面前,竟成了个空。 很快消息便传了回来, 对方是突厥可汗的小儿, 阿史那克尔, 今年刚过二十, 平时最不受重视,不知怎么这次突厥竟然派他上了战场。 元常石此前对他从未有过了解, 可以说不止是他,突厥那边对阿史那克尔的消息也知之甚少。 这几次对战,可以算得上是元常石作战生涯里面的污点,旁人明眼看着就是大雲将士被突厥三番四次戏耍。 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他们一直被对方压制,战士们的激情也消耗殆尽,而后来新增的援兵,眼看着也要对元常石不服了。 长此以往,自然不行。 后来元常石干脆也按照他们的路子,将他们的大军分成了小队,凭借着对地势的熟悉,也算赢了几仗。 只是…… 岑青茗看着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半身不遂的元常石蹙紧了眉。 当时连着胜了几仗,众人都以为见到了赢的希望,没曾想竟然也是对方的有意为之,而他们也是够狠,设下埋伏,以自己人变为马蹄下的碎肉为饵,诱着神机营大军深入,徐钊中套,带着他的小队深陷,而对方却意不在此,还想利用徐钊诱入元常石的大军。 元常石原也中计,还是徐钊以命为代价,让元常石当机立断遣返大军。 只是元常石自己却慢了一步,被人围剿逃进了死亡谷里。 “怎么,后悔来了?”元常石有气无力地看着岑青茗嗤道:“我也真不知你怎么想的,竟然还会跑到这来,现在除了多送一条命还能做什么?” 岑青茗呵笑:“人都快死了就别在这放屁了。” “你!” 死亡谷,地如其名,就是一个死亡峡谷,进入到此处的人从未有人活着走出去过。 这是西北的禁地,即使大雲和突厥对战最狠的那几年,这里都不曾作为交涉地带。 所以,就算突厥知道元常石人在谷内,他们也没敢轻举妄动,只派了几人守在谷外防着元常石能活着出来,这才让岑青茗有了可乘之机。 岑青茗原也不想来救他,但元常石毕竟是大军的主帅,神机营的掌舵人,突厥人现在一直在阵前叫嚣,而失去了主帅的大雲将士士气萎靡。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雲真的城破,她的母亲还在城内等着她,她的兄弟也还在军中无法脱身。 她和那来增援的领军说起救人,对方却看着写了她封号的信纸将信将疑,还让她自己行动。 岑青茗直接在军中当着那领军的面问有谁愿意跟她一同去救人,除了她的手下倒还真有翁宁几人的应和,其他人却都忌惮着那领军的威压不敢出头。 杨起当时很不赞同,可岑青茗却一意孤行。 “你为何偏要如此?”杨起不解:“城中有富户施舍,可供那些无处可去的百姓离开,我听闻元广城里已经有许多人走了,青茗,你为什么非要留下,甚至还要去救那元常石,你可知道死亡谷是什么地方?而且,过了这么些日子,元常石的骨头恐怕都化成灰了!” 岑青茗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谈,只说:“我娘他们我自有安排,元常石是否活着,对我来说,意义也不大,这次过去,主要就是走个过场。”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起他们去死,按现在的战局,大雲必然战败,但是留下来他们迟早也会卷进战场,可若是让他们离开,逃兵更是死路一条。 岑青茗既不愿辛苦得来的机会,让大家沦落成可耻的逃兵,也深恶战争让城里的平和化为了乌有。 她和娘亲虽然在元广城中呆的日子不久,可这里民风淳朴,人也亲善。 更何况,他们原本也是抱着建功立业的希望来的。 岑青茗想得明白,元常石生死难料,她过去不一定能找到他,但她走上这么一遭,再回来说些元常石死前英勇就义的故事,那战士的士气必然锐不可当。 而若元常石还活着的话,那就更好了,死亡谷只进不出,他若能活下来,就是天命所归,大雲之福,不仅能激扬将士还能震慑突厥,更关键的事,元常石比现在指挥的将领更有战胜的希望。 现下元常石当真还活着,岑青茗是说什么也得他带出去的。 死亡谷里静得可怕,这地方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死亡峡谷,里面生物都大的出奇,连温和的鹿在里面都是暴虐异常,而且蛇鼠肆虐,四处可见动物的尸骨,也不知元常石靠什么才活到现在。 此刻万籁俱寂中,脚畔枯叶颤动,岑青茗转手将刀刺入正往这边爬行的蝎子,液体染上她的刀尖,竟是绿色的毒汁,连带着地上浸染它尸体的泥土都被腐蚀了。 元常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道:“你这把刀倒是不错。” 沾染毒汁的泥土都瞬间变成了黑色,她的刀居然还丝毫无碍。 岑青茗没说话,她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双刀被李元朗换过,也不知他将这两把刀换成了什么材质,既不容易被腐蚀也不容易被折断。 也亏得她为了这趟上上下下带了不少暗器,居然都没派上用场。 “你现在居然还有力气来称赞我的刀,看来你伤得还是不够重。”岑青茗这句话纯粹就是反讽,元常石的腿上的伤已经是深可见骨了,出去以后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也怨不得她,岑青茗刚进谷的时候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还将带来的伤药补给让他调养,可元常石看见自己却大发雷霆,让她毫无找到人的喜悦。 元常石本想呛声反驳,但看着岑青茗进来没两天就瘦了快一半的脸颊,还是咽了回去,摇头道:“你实在不应该来这,白白丢了性命。” 岑青茗皱眉:“我可没打算陪你一起死在这里。” “那你还想如何,这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你就算强得能将这里的怪物都杀了,可那些突厥人守在外面,你又怎么冲的出去——” 第96节 岑青茗没等说完就打断了他。 寂静的山谷里突然传出一阵清脆的鸟啼,一直绷着脸的岑青茗终于放下心来。 她缓了缓脸色,拿起昨日刚扒的鹿皮披在身上,对着元常石笑道:“不好意思啊元将军打断了你说的话,不过现在,我们该是时候离开了。” 元常石不解,岑青茗却一跃而起,直接拉着元常石迅速坐到马背之上。 随即她一声“吁”响,清啸传遍谷内。 “矮身!” 密枝上有如巨盆粗腰身的巨蟒没有吃到预料之中的猎物愤怒地吐了吐信子。 岑青茗此刻跨马带着元常石一路飞奔。 守在外面的突厥刚开始看到一个似马非马的怪物从死亡谷里冲了出来,惊恐地以为谷中怪物现身,连忙四下散开。 岑青茗趁这时机冲出重围。 而埋伏已久的杨起他们就在这乱局中,将这支分派在死亡谷外的军队彻底湮灭。 他们的动作之快,配合之佳,令看惯战场的元常石也难以置信。 几日前岑青茗带人来到死亡谷时,对方没料到大雲居然会派人来此救人,到了眼下,他们也没想到即使再增派了一个小队,百十来人居然还没拦住这几十个大雲兵士。 岑青茗从谷里出来,一解心中郁气,前几天没杀光这里看守的突厥人,才让这里防守加重,还是杨起他们布守在谷外,设下陷阱等着两军对阵时才发动突袭 。 岑青茗眼看着远处纷飞的战火,略一思量,牵着马转了个身,继续疾驰。 “你往哪走?!” 元常石看着身侧沿途的景色,这不是回大雲的方向。 岑青茗没理他,仍带着马一路飞奔,直到冲到突厥人的营地。 此时驻扎在营地上的突厥兵士没有料到境内居然还会冲出大雲的人马,正不知所措间想要大喊,岑青茗却不等对方反应,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火石弹直接扔在营地之中。 巨大的烟雾散在他们面前,随之而来的就是浓烈大火,蔓延在整个突厥军营。 元常石此刻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他实在没想到,她能救出他已是奇迹,她却还能回头,将突厥的军营烧了个精光。 岑青茗这才收手,带着元常石一路奔回了神机营中。 —— 元常石能够回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原本增援的将领都准备给圣上禀报元将军的死讯了,却没想到岑青茗真的能将元常石带回来。 元常石受伤很重,军医忙活了好半天才止住元常石的腐骨之势,元常石清醒过来以后先是问了军中情况,再是让人将岑青茗带去见他。 不管是元常石亦或是增援的将领,他们都对岑青茗不胜其烦,每次也都是岑青茗自己来的神机营里,所以他们找到岑青茗时颇费了一些周章。 元常石看着被找来的岑青茗情绪复杂,他以为他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而救他的这个人,竟然还是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岑青茗。 “你为什么要救我,战场凶险,你明明可以离开这里。”元常石紧盯着岑青茗,妄图从她眼中看出一丝真相。 岑青茗却无所谓地笑了一笑,给了元常石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你好歹还能承认我伏柔将军的称号,现在那两个带兵的,对我是完全不认可的,我当然得救你了。” 元常石知道她说的是个玩笑话,但还是认真道:“我跟你说过这只是个称号,毫无实际意义,这话我跟你说的明明白白,你何必执着在此?” 岑青茗反问:“那如果我跟你说你的威震将军也只是个称号,管不了任何事,你难道就会直接离开?” 元常石大怒:“那怎么可能,我这封号都是靠我每一次对仗打出来的!” 跟你这般开玩笑样给的称号可不一样,这句话元常石没说,但言下之意,岑青茗也听得明白。 只是岑青茗没在意,继续笑道:“那不就是了,我跟你一样,岑青茗当然可以退,但是伏柔将军不能退。” 元常石难得正视她,对着岑青茗拧眉深问:“你知道吗,你进军营的头一遭,我就不赞同。”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说哪有过来参军的士兵去掀将军的主帐,我当时是看不上你一个女子,但我更看不上你那种无视一切的江湖气。” 岑青茗嗤道:“那我还看不上你对我先入为主存在的偏见,怎么,觉得有女人进来了,会保持不了你们好儿郎的男子气概?” 话落,又看着元常石一身的伤挑了挑眉,笑道:“嗯,看来还是对面的男子气概更足一些。” 元常石被她这尖牙利齿气得眉毛倒竖,不过还是忍着把喉咙那口气咽了回去。 “算了,你是我恩人,你救了我,也保了大雲,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岑青茗那把火可以说是一阵及时雨,当时突厥原本都快打到城下了,那把火一烧,愣是让突厥被迫回了头。 岑青茗却撇嘴道:“什么计不计较的,你就是没认清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说你错,你还不认,你排军布阵是很厉害,大家也都听你的,可你按着突厥的战术分了小队,队里人员的龃龉你却视而不见,自然徒生问题,你刚才那句话,我认,我是江湖气重,不懂规矩,但我私以为,你作为主将,除了规矩军令之外,也应当重视一下手底下人的关系。” “我能救你回来,靠的是我兄弟们众志成城的信任,而你呢,虽然大家都得听你的,但你又靠的什么让他们凝成一股绳不至于私下斗争。” “还有,你当初明明就是因为讨厌女子入军才对着我百般刁难,现在却说的如此道貌岸然,你说我不是一个合格来参军的兵士,我看你也不是一个合格能当主帅的将军。” 岑青茗说完就走了,徒留元常石在原地深思。 而西北的危机却并未结束,在岑青茗放那把火之前,突厥就曾派人来烧过神机营的粮草,虽然发现及时,但到底烧没了许多口粮。 现在兵士虽然因着元常石的归来表现得士气高涨,但也因粮草的困顿捉襟见肘。 如此时局下,大雲和突厥又来回打了几仗,却都毫无进展,领头的将士也明白,日子久了,元广城必定难保。 元常石几番深思之下,又找人叫来了岑青茗,不顾腿伤,襟坐在她面前,对着她郑重道:“岑将军,我现在的身体,既做不了主将,也带不了兵 ,但如果你能带着大军胜个两场,我会向圣上请旨,让你来替我掌管三军。” 第108章 传言 “不行!女人怎么可能带兵打仗?!更何况岑青茗还是一个山匪的出身, 这样的人,怎配为将!” 那份捷报之后就是元常石的折子,里面清楚记录了岑青茗在这次和突厥对战过程中做出的功绩, 也写清了元常石曾中突厥埋伏之后她带人救他的事迹, 现在元常石出于对自己身体无奈以及对人才的惋惜,想要退出主帅的位置让与岑青茗 。 这折子被小太监当众念出之后就引得轩然大波, 首当其冲的就是对岑青茗身份的不认同。 不过也有惯会审时度势的官员,等了一会, 在听到居然是圣上给那女子亲封的称号之后, 又对着景元帝赞道:“圣上果然慧眼独到, 岑青茗本是山匪之资, 在圣上手里也能雕成璞玉, 将现在这战局反败为胜,实为大雲之福, 社稷之福啊!” 虽是因为景元帝而大赞岑青茗, 但这声音到底是少数, 更多的还是对岑青茗当主帅的不认同。 李元朗出面驳道:“现在是岑青茗扭转了西北颓势, 若是你们还有更好的主帅人选, 当然可以举荐出来,不然耽搁下去, 拖延了战况,你们谁能来承担这个罪责?!” 这话题便又扯到了捷报还未传来之前, 当时他们就在遴选主帅人选, 只是来回挑了一遍, 竟是没一个合适的。 朝中自然也有比元常石统军作战经验更丰富的, 但那位将军防守在南边沿线,若是将他派去了西北, 恐怕南边邻国也会对大雲虎视眈眈。 这便成了死局,但即使这样,那些顽固的老匹夫却还是不愿让步。 李元朗一时被他们气得无话。 最后还是他直接站出来道:“当务之急,应当是先解神机营无粮草之祸,而不是你们在这里一张嘴去定生死,你们说岑青茗不配,但却是岑青茗扭转西北颓势,甚至还得到了元将军的认可,臣以为,在未决断出合适主帅人选之前,便先由岑青茗暂代主帅一职。” 刚才一直身居御座默不吭声的景元帝这才出声:“这事就这么定了,若有异议,等你们有合适的人选之后再来跟朕说道吧。” 景元帝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也是心中难熬,他没想到随口承诺给岑青茗的戏称,竟然能让西北留有喘息之隙,但也对岑青茗能打败西北之事保持怀疑。 即使捷报传来,岑青茗已经大败突厥三次,他也没法做出决断,他让岑青茗封为女将已是离经之举,若是再不顾朝廷群臣众意,擅自让岑青茗做了主帅,到时候若真出了事,那就是万民所叛,天降祸乱,是他这个不循祖宗规矩的皇帝难以承担的天罚。 主将的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虽然不少群臣心中忿忿,但因苦于手中无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圣上这样拍板定下。 于是在押送粮草的事情上,便又出现了难以调和的分歧,这次却是景元帝发了大怒,力排众议让身为户部侍郎的荀玮前往元广城,命他直接带令去往西北两州调粮。 原本朝臣还想再插一手,但景元帝对此态度异常坚决,其他人看他如此强势,不管心里有何想法,面上皆是诺诺。 而荀玮就在这紧急调令下,迅速准备启程。 离去的前一天。 管家突然支吾着对正在收拾行礼的荀玮通报:有贵客来临。 也不用荀玮多问,管家身后就是那位不请自来的贵客。 荀玮看着眼前许久未曾踏足这里的李元朗,顿了一下才道:“你来这做甚么?” 李元朗站在他房里,这地方仍与他在刑部时的布局一模一样,他看了一眼荀玮收拾的行礼,将手中准备好的玉佩递给他。 荀玮没接,只盯着他,问道:“这是什么?” “此去艰险,你在路上不定会遇到什么事,这东西可以调配我在西北的一些人脉,你若遇险,只要去玉佩标志上的铺子求助,他们自然能保你平安。” 荀玮收回视线,拒绝:“我用不着这些。” 李元朗抿唇:“你就当是帮我的吧,你明日就要上路,拿着这件东西赶路,对你也是百利而无一害,户部到底水深,这也是圣上指名让你亲自调粮的原因,” 这些荀玮当然明白,只是在他拒绝之后,李元朗宁愿说是帮他的忙欠他人情,也要让他将那玉佩带在身上,这是荀玮认识李元朗到现在都未曾想到过的。 他蹙眉看他,带着不解:“你就这么喜欢她?” 李元朗扯唇轻笑,“你不会懂的。” 荀玮嗤了一声,看着李元朗意味深长:“也许,我懂呢?” 这话,顿时勾起了李元朗之前不好的回忆——那间歌舞酒坊里,他与她曾共处一室。 李元朗面色一凝:“我记得你讨厌她?” 荀玮突然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元朗看着他眼神细究,半晌才道:“你变了许多。” 荀玮摇头:“也许我早该变了,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之前我躲你身后,担的事少了,想的东西也少了。” 他又看着李元朗手里的玉佩道:“这东西我就收下了,你放心,调粮这件事不是为了你,你也不必说是帮你的忙,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豁出性命将这件事办成的。” “至于岑青茗。”荀玮看进去李元朗眼底:“你想让我如何?” 李元朗其实原本还想让他关照下岑青茗的,毕竟她人在西北,而他身在京中,即使那处有人也没有荀玮就近方便。 但刚才言语交锋之下,李元朗将那些话吞了回去,只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将粮送到就好,至于她,就不劳你操心了。” 荀玮笑笑,没再说话。 两人毕竟之前就有隔阂,话落,便也各自散了。 荀玮第二日就去了西北,但朝中关于主帅的位置却仍是议论不休。 李元朗心里焦急,但他也不便这时候站出来将岑青茗力鼎下来,毕竟是战场,非同儿戏,若是真出了差池,岑青茗几条命都不够她送的。 他相信岑青茗自有能力,却也担心她身在其位之后的险峻。 第97节 李元朗就这样不上不下地等着,他原本希望这件事可以这样混摸过去,却没想到突然有个姓孟的年轻武将自己站了出来,说他可以担此重任,势态便一下急转而下。 李元朗知道这个人,他之前也没打过仗,就因武斗拨了个头筹,就颇为自傲。 但他武功哪里好到那个地步,本就是他家里人看他整天无所事事,为给他挂名选个官职这才一路买通他对手,这愣头青就真的以为自己本事过人,现在他家里人看他如此不知死活,都快魂飞魄散了。 结果还没等李元朗出手干预,京里突然流传起了岑青茗带人大败突厥,守卫西北平安的各种事迹,岑青茗一时风头无两,她伏柔将军的称号也被人津津乐道,街头巷角无不议论。 李元朗惊愣之下,忙派人打听是谁做的。 出乎李元朗意料,传播消息之人竟然是离家两月的何筠。 —— 富水村,这是京城西边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这地方的人没那么穷困,却也不至于饥寒交迫。 何筠在这教书已经一月有余,今天她又跟往常一样,教完学生后就去准备午食,只是没多久,翠娃就回来跟她说有个男人一直站在她院外站着。 翠娃垫着脚尖努力凑到何筠弯下腰的耳畔:“他比你爹爹还威风!还好看!” 何筠戳了戳她脑门,笑道:“人小鬼大,你要再不回去,怕是你爹娘等下就得来找你了。” 翠妞这才急了,连忙和她挥手道别,小跑着就往家中赶去。 而何筠也顺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到了门口的李元朗。 两人四目相对,眼里都未见对方有一丝惊奇。 站在这碎瓦篱笆旁,李元朗问了何筠见面后的第一个问题:“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 何筠笑了,他不愧是她爹的弟子,向她问的第一个问题都一模一样。 三天前,她爹也是站在她门口问她:这难道就是你想过的日子? 其实何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生活,只是最初她来这里散心,是一个在地里做着农活的小女孩问她有什么烦心事。 一个小孩子,她能懂什么叫烦心事,何筠刚开始也没当一回事。 但是烈日当空,她洋溢的笑脸让何筠少见地忘记了烦忧,便笑着与她打趣:“你这么小,知道什么叫烦心事啊?” “当然知道啊!”刚才扬着笑容的女孩有些忧愁道:“我烦恼的事情可多了,你看我种的果藤老是活不了,我娘又老说我在家中整理不好事务,但明明阿弟在家中给我捣乱,还有我家的母鸡最近不知为啥总是不生蛋了,哦还有,我到现在都不会写我的名字,二蛋都嘲笑我……” 何筠刚开始听絮絮叨叨说她那些事情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在她说她因不会写名被别人嘲笑之后,何筠便有些低落了。 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学问,但这个东西却只能为她婚嫁添力,若是她在生活中与他人论学辩道,父亲就会觉得她刻意卖弄,不够柔善。 但何筠看她如此,却拿了木枝,一笔一画教了女孩她的名字。 当时看到女孩面露的欢喜,是何筠身在京城十几年都未曾感受到过的满足感。 这个女孩就是翠娃,她最先与何筠相熟,也对识字起了极大的兴趣,后来何筠时常会来这里与她谈天,再后来,翠娃就变成了她第一个弟子。 她离开何府后,拿着自己的私房到这里开了免费的学堂,旨在让每一个孩子不受阶级,不受钱财困扰都能够读的上书。 但来学堂的人却总是男孩居多,翠娃甚至都没来上她的第一堂课,何筠这才知道,她这样大张旗鼓开办学堂以后,翠娃家里人都以为她干活就是在偷闲,又觉得女孩不必读书,拘着她不让去何筠那里。 何筠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她的父母,又兼翠娃自己保证绝对不会耽误农活,她这才能来。 像翠娃这样的女孩还有许多,何筠每一个都费了心力。 但即使如此,她爹到了这里以后仍是在否定她的努力。 他甚至认为,何筠所做一切,是因着她还喜欢李元朗。 “我对他就算情根深种,也不至于让我离家,父亲,您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也只是想像岑青茗一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呢?” 何启简摇头:“如果你是因为她,那我到这里就是想告诉你,岑青茗现在打了胜仗,朝廷对她仍是争论不休,也不愿意让她坐上主帅之位,筠儿,女子之艰辛岂是你能想象的到的,你又何必硬要让自己如此艰难?” 何筠听他说完,才缓缓开口:“父亲,人心中的偏见就如一座大山,您说是吗?” 何启简沉默不语。 何筠就笑了,“岑青茗现在在撞这座山,那我就把这座山移掉。” 何启简皱眉:“筠儿,你要做什么?” “那就无需父亲挂心了。” 回过神来,李元朗仍在等着她的答案。 何筠笑了笑,“李大人就不必费心这些了,我知道你来这里就是想问我岑青茗的事。” 李元朗盯着她,片刻后才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筠答得理所当然:“想让她做上主帅之位,一展身手。” “也许孟论真的能将突厥击败。” “你来这里试探我?”何筠嗤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不顾一切地放出风声?孟论他是什么货色我比你知道,这京城里,与我年龄相仿的大家子弟,我哪一个不熟?” 李元朗抿唇,“可你这样却也是将岑青茗推上了风口浪尖——” 何筠打断他:“我相信岑青茗身在此处,也会同意我的做法。她若是连这点风险都承担不了,当时也不会应下与元将军等人比试的事情了。” “你知道?”像是自己问了蠢话,李元朗当即改口道:“你当然会知道,原来这就是你做出决断的原因。” 何筠不语。 李元朗见何筠的最后一面,她当时就剥开了假面,这也是李元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清了何筠。 她有如此性情,又有胆识见地,不该困囿于宅院一生,但是他弄不清何筠要的究竟是什么。 现在此时,李元朗回想当初走出院门的一个个孩童,好像有些理解了。 只是李元朗仍在忧心岑青茗的那些传言:“若是战局变化,岑青茗若打不了胜仗……” 何筠笑:“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你说对吧?” 李元朗皱眉。 何筠沉声道:“她选了自己要走的路,也该承受她选择这条路的后果。” 她也是,我也是。 第109章 第109 章 岑青茗在如此声势下, 顺利当选上了神机营的主将。 但朝廷群臣却对如此声威的岑青茗越加忌惮厌弃。 而景元帝却以为又是李元朗在背后推波助澜,这回对他说的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朕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信任她, 但是战场和之前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 若是她经不住事,就算是朕, 也帮不了她的。” 李元朗也并未否认,既然木已成舟, 无法挽回, 他便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又对着景元帝肃声道:“岑青茗有此实力, 也有此野望, 臣愿意信她,臣愿立下军令状, 若岑青茗无法赢下此仗, 臣愿以项上人头祭奠西北将士。” 何筠有一句话说得对, 若是岑青茗身在此处, 也会去争取这个机会。 他不免又想起了那封写着她刚进军营时的信函, 她都走了九十九步,他推她一把又有何难? 景元帝叹气:“朕要你人头做甚么, 她只是个姑娘,连元常石都没能做到的事, 朕为什么要去苛求她, 况且说来道去, 还是朕太过无能, 若是大雲朝野安定,突厥何敢来犯。” 李元朗沉默许久才笑道:“圣上何必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本就是因大家太过贪功求利,才致朝廷如此局面,臣之前说过要还圣上一个清明的朝堂,现下虽然时局动乱,但臣也该兑现承诺了。” 时局不稳,人心涣散,朝政若能安定,那岑青茗在前线也能安心不少。 但大雲朝政的沉疴痼疾毕竟已有数年之久,且眼下还是战局之中,李元朗心中暗自计较,该怎么解决还得从长计议。 就在李元朗为此筹划盘算的时候,何启简却在府内生着闷气,他没想到何筠竟然如此行事。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竟然直接以民心来指导风向,这固然能使岑青茗坐上主帅位置,可是怎么能让她坐得稳? 在他去找她以后,何筠居然犟着脾气说她就是信她。 何启简之前还觉得女儿是因念着李元朗的缘故,这才一直关注着那岑青茗甚至想要让她出风头招祸患,但这几番交谈下来,他看她是彻底将岑青茗代入了她自己了! 几日后,林平敲开何启简紧闭的屋门,跟他小声通报了一会何筠的动向,又言他门下的官员找他。 何启简自上次复出之后,行事作风就变得低调了许多,之前还一直在跟李元朗争个高低,但这次在西北主帅的事情上,竟然不曾插手,也没多说过一句。 他手底下的人看不懂他的意思,一直在对他进行试探,这何启简也是知道的。 他这几日一直在闭门思考,不理外事,实在是他没法想明白他和女儿为何走到了今日这步? 明明何筠之前温婉持重,不曾忤逆过他一句,现在居然宁可离家也要脱离他的手掌。 何启简思考至今,隐隐约约也有了些思绪,正好手底下的人一起过来,他也想给他们在政事上提点两句,就让林平放他们进来了。 何启简让他们先去书房候着,自己梳洗收拾了一番才过去。 而在书房内因这几日一直未曾得到何启简明示的官员们,此时等得分为心焦。 等何启简进门后,这些人几乎立刻将他围成了个圈。 “何老,您身体好些了吗?” “何老,圣上昨日又传见了李谦,李谦现在几乎日日进宫,伴在圣上身旁,长此以外,圣上必将受他蛊惑啊。” 这些话根本就不在点子上,还是其中一人直接道出他们关心的利害关系: “何老,之前朝廷讨论主帅的位置时,李谦就一直支持岑青茗,而我探听得来的消息,他们二人曾经怕是还有一份情,就连岑青茗出走京城之后,李元朗还曾将她扣押在府内一段时间,现下岑青茗战无不殆,李谦的势头怕是也越来越好,到时候他们二人,一个把控军务,一个掌管文臣,大雲就真到了他们手上,真到了那时,何老,又该如何是好啊?” 也难怪他们这么急着过来,在何启简找完何筠对峙之后,那信报怕是大家看不到岑青茗的能力似的,又急发了一份到了圣上手里,说是岑青茗带军又赢了一场,眼下看来,大雲战胜突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这不是好事吗?”何启简装作看不到他们的焦急,说得四平八稳,“大雲安定,社稷才能稳定,我们也才能更好地为圣上,为百姓做事。” 何启简本以为他们过来是因着政事上的疑虑难题,却没曾想,又是为了和李谦斗法的事情,且言外之意,对岑青茗也有些看法。 众人讪讪,不过马上有人接话道:“话虽是这个理,可岑青茗若真的是李谦手底下的人,我们之后怕是不太好过啊,何老,您看,我们之前就曾与他斗得水深火热,这是决计得不了两全的,李元朗之前就已经如此难压,现在岑青茗若真的与他一头了,那我们这些人还能如何安生啊?” 何启简咳了一声,端起茶碗,遮掩眸中思绪,喝了口茶润了喉才道:“那你们觉得?” “西北不是缺粮草吗,我们若是在路上耽搁一下荀侍郎的步子,又或者在神机营里做一些小小的手段?他们那些男儿郎,在女人手底下讨生活必然也不是不服的,我们不然——” 有人打断道:“这样不好,毕竟是还在与突厥打仗,再怎么样,也得让岑青茗打完再说,况且,她能不能赢得了突厥还不一定呢,我们没必要现在去做这些事情。” “什么事情,什么我们?”何启简从茶碗中抬起头来,原本浑浊的眼神此时变得瞬间如鹰隼般锐利。 “你们整天在心中合计的就是这些事情吗?” “我难道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那群官员在何启简第一声反问的时候,就迅速向何启简跪了下来: “老师,我们也只是随便说说,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第98节 “李元朗处处与您做对,明明您最是疼他,任谁都看得出您对他的提拔,他却这样对您,我们也只是想为您出一口气而已啊,老师。” 何启简怒斥:“你们不配叫我老师!” 他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真当以为你们只想要权,却没想到你们野心居然如此之大,心思如此歹毒,如果只是贪权便也罢了,但你们现在却还得想着插手国事,边关军营的事情也是你们能插手去做的吗?! 那些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兵士难道就该是你们夺权的工具? 我就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吗? 这可是打仗,事关国运,难道在你们看来,权利就比大雲重要,大雲若真要亡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脑袋也别有什么着落!” 那些曾经受他庇佑的官员们此时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且都瑟瑟不敢多说一句。 何启简看着他们长叹,他们真当他是老糊涂了,甚至在他面前还特意做了这一场戏,红脸白脸全有了,就指望着他给他们出头是吧? 但是他若真的做了这事,他就是大雲的罪人! 他枉为教书育人的师长,枉为对圣上的劝谏,更枉为他对女儿的教导…… 也许,他是真的错了…… —— 富水村,何启简这是第三次踏足了这里。 比起前两次,何启简却更多了一分凝重。 那天的事情,几乎让他和手底下那几个人扯破了脸面,虽然明面上他们还得对他毕恭毕敬,但毕竟是那样胆大的计划,那天被他听了去,恐怕眼下他们就在算计着怎么除了自己。 何启简这次过来就是想和何筠说一下现下的利害关系,劝她回去的。 何筠的院子也不知是从谁的手里盘下的,都是些碎泥烂瓦。 他不知道她一个住惯了华屋,习惯了别人服侍的小姐,怎么还能撑到现在的。 何启简皱着眉想,这次若是何筠还不回去,他干脆就让人将她绑着带走。 篱笆的院墙拦不住他,而何筠也不知怎么想的,大门就这样敞开开着,何启简脸上又添一道担忧,却没想到他甫一进门,就听到了一群孩子的嬉笑诵读声。 里面孩童坐在长登上,排了三四排,而何筠站在最前方,向他们展示着纸上的字,正在教他们字意。 何筠没想到父亲今日突然出现,和那些孩子们先道了个歉,又让他们稍等一下,这才走到父亲身边。 何筠有些急,这里的孩子都得干农活,所以读书的时间也有限,语气里不免也有些焦意:“父亲,您怎么来了?” 不同于平日的冷嘲热讽,父亲今日到了这里居然未发一言,此刻他从那些孩子身上转过视线,看着何筠一脸深思。 何筠心里有些疑虑,忍不住对他问道:“怎么了,父亲?” 何启简看着眼前一身布衣素发的女儿,顿了一下,才伸手揉了揉何筠的脑袋,夸她:“你做得很好。” 何筠眼里瞬时有了些湿意,她一直在妄图得到父亲的肯定,也觉得在她离家之后,父亲再也不会原谅自己,却没想到在这陋室之中, 她第一次收到了父亲对她的称赞。 何筠别过脸擦了擦泪,浅浅笑了笑。 何筠刚才展示的是一个仁,她说,人和仁不一样,仁字亲也,从二人,有爱之心,才有仁之心。 有爱之心,才有仁之心。 是啊,何启简想起那些劝他对岑青茗下手的人,连爱人都不会,又怎会有仁心。 何启简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只需要温良贤淑,找一个靠谱的夫婿便好,所以一直在为她规划,那人一定要对筠儿好,也一定不能三妻四妾,不能太弱懦,也不能太强势,无需太过富贵荣华,也无需太过权势滔天,这些他何启简都有,他就这一个女儿,他希望筠儿的归宿一定是美满,互相喜欢的。 他抱着这样的念想,相看了太多的高门子弟,却没有一个合适的。 遇到李谦,他欣赏,筠儿喜欢,他乐见其成,也愿意推波助澜,只是没想到这李谦不识好歹。 他以为女子必得依随个好的佳婿,日子才能过得妥帖安乐,只是没想到,却出现了个岑青茗这样的异类。 原来女子也能闯出这样一片天。 而他女儿就依仗着这样的人离开了家。 何启简那时候是真恨岑青茗的。 可闭门在府里那几日,他也曾想过,若是筠儿真的有她这般的胆识呢? 筠儿也能向她这样走得更远的,她的才干,原本就不在那些男子之下…… 现下他站在这里,回想着那些坐在官位不惜毁国叛民也要争权斗势的官员们。 何启简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原来他想让何筠找个男人托付终身的想法,以及撑着口气也要和李元朗斗的想法都错得离谱。 —— 景元帝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看到何启简向他认错的这一天。 此时勤政殿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二人 何启简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痛诉着自己的罪状。 景元帝心惊的同时也不免想起何启简刚才进殿的模样。 他刚踏进殿内,就跪在地上,说自己年老昏庸,早应该归还手中权利。 景元帝最开始还以为何老在做戏呢,笑着说了些场面话,又扶着他起身,却没想到何启简是的真下了决心,也没管他的谦辞,直接伏在地上又递上折子。 景元帝心怀疑虑地打开,却见何启简真的在里面章章条条写清了自己的罪状。 而何启简就跪在地上,将折子里的那些东西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是臣过于贪权弄势,才害得朝廷上下无纲无纪。” “也是臣贪欲过盛,才使得手底下的人野心膨胀,养成了一群祸害。” 景元帝原本听着还没什么想法呢,却没想到,在折子最后一行看到了那些人想要掺手西北军务的手段。 “这……”景元帝看着手上的折子惊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岑青茗还没将突厥打跑呢,朝廷里面居然就有人在策划这些事情了?! 景元帝心里的窃喜和淡然瞬间烟消云散,“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 李元朗在殿外已经等了好一会了,景元帝传唤他进宫后他才知道何老正和圣上在议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太监服侍。 他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对着一旁随侍在旁的小太监问道:“劳烦问下,何老进去多久了?” 那小公公为难道:“李大人,不是奴才不愿意告诉您,实在是奴才也不知道。” 李元朗只能将嘴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才终于打开。 景元帝终于召见了他。 李元朗提步踏进,明显觉察到圣上和何老之间的变化:何启简眼角微红,还带着点潮意,而圣上则一脸疲惫,但眼底却似又带着喜意。 他装作毫无察觉,不动声响地进了殿内向两方问安。 景元帝率先开口:“元朗,刚才朕和何老商议过了,现在朝内一直动荡不安,皆是因为权利斗争而起,何老愿意之后将手上的权利全部上交于朕,与你一同管理朝政。” 随后景元帝又将一份册子交到李元朗手里。 李元朗疑惑地打开,只见里面全是人名,且许多都是何启简手下的门生,这几个人,之前他和他们打过交道,有些才干,但能力不足,只是最开始便一直跟着何老手下,且一直忠心耿耿,所以何老也时常提点自己要照顾他们。 现在…… 景元帝也没有让他猜想下去的意思,冷声道:“他们枉为朝廷重臣,食朝廷俸禄,却不做利民之事,元朗,这些人,他们心比天高,甚至还要将手插进西北军营里。” 李元朗猛地抬头看向景元帝。 “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了。” “臣明白。” “既如此,何老也是熟人,你们下去商议即可。” —— 李元朗从殿内搀着何启简出了门。 只是一离开殿内,何启简就将李元朗的手甩了开来。 何启简冷声道:“李谦,我虽然说了愿意以圣上为首,以后不再为权争斗,但我可没打算原谅你。” 李元朗抿唇,掀袍跪下:“老师,学生知道您生气,也不希冀您的原谅,但学生只是希望朝廷内务清明,社稷安康,这次突厥胆敢进攻,就是因着大雲内乱,学生也曾想过,要将朝廷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清除,但学生的力量,毕竟弱小,若是老师愿意帮忙,大雲社稷必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学生知道,学生此前对老师所作所为都有欠妥当,也愧对何小姐的厚爱,学生只愿这次事了,能有弥补何小姐和老师的机会。” 李元朗将他心中的打算全盘托出,何启简听完有些惊愣,看着眼前这个能与他抗衡、他曾经最重视的苗子,不解道:“你真的甘愿如此?” “学生甘愿,也是学生应得的,等到这边朝政肃清,学生就会向圣上禀报此事。” “只是。”何启简看着李元朗,一双鹰眼如炬:“你这样就甘心了?当初那个跪在我面前眼里充满野心的李谦人呢?” 李元朗扯唇淡笑:“人活一世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什么,从前,学生跟在老师身边的时候,觉得权利欲望就是最好的,但后来遇到了自己珍爱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我今生所求。” “老师,您不是也一样吗?” 何启简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叹道:“你活得倒比我通透。” 第110章 见面 元常石没想到岑青茗居然真的如他所言, 将突厥一路赶出了沿边军线,而他当时说的赢个两场,在岑青茗了解熟悉敌我军情之后, 也完全做到了。 元常石拄拐站在军营之中, 看着现在一个个意气轩昂,笑容满面的兵士们, 不禁有些感慨,岑青茗坐上主帅的位置也不过三月, 但军营里面却是真的换了翻面貌。 当初元常石跟她做出承诺的时候, 其实还加了一句话, 他说, 即使是这样, 圣上也不一定会听我的意见,只是元某敢以性命作保, 若圣上真的同意你为主帅, 再有人敢轻视你, 则以军规论处, 绝不姑息。 这条件对岑青茗而言没什么好处, 但元常石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让他提着脑袋去向圣上奏请岑青茗当主将, 那就相当于他要在世人面前承认岑青茗的身份,也要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代价实在太大, 要不是看到岑青茗之前救他时调配有度的能力, 元常石也不会贸然提出这个想法。 但他知道, 岑青茗会答应的。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 岑青茗也提了个条件。 她当时看着他挑眉道:“你这求人的态度可不行,你现在手上就是个烂摊子, 却让我打个两场胜仗,更何况,你还说就算我真赢了你也未必能实现承诺,那我何必劳心劳力费这个功夫呢?” 第99节 元常石不曾想过岑青茗会这么回答,明明岑青茗在无人认可时,就敢带着十几个人去救他,不该是那种贪生怕死,贪图名利之人。 “那你想如何?” “我现在就要整改军务,你若不应,那我不会接下你的条件。” 元常石咬牙:“行。” 岑青茗之前说他不懂处理兵士们的关系才害得小队作战无法赢过突厥,他倒也想看看,如果在她手里,她会做出什么改进。 岑青茗接手后就把军营里面的队伍给拆编了。 神机营原本是按照入营的时间划分队伍的,同队的基本就是同段时间进来的。 现在岑青茗将他们打散,以往那些小团体就不复存在了。 在这之后,岑青茗又对他们三令五申,要保证军队的凝聚力,若再有兵士欺凌队友则仗五十,扣兵饷。 最初也有将岑青茗不放在眼里的对这条警告视若无睹,但等岑青茗抓了几个带头的重重处置之后,底下的人这才将这条军纪上了心。 突厥现在仍是按小队在与他们打斗,毕竟他们人少,且小队作战对他们来说,灵活性更强,岑青茗最开始就排了几只她既能掌控且机警灵活的队伍和突厥交手,将对面的套路摸清之后,岑青茗就带着整合过后的队伍与他们迂回起来。 这样和突厥打了几场下来,岑青茗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失利过几次,后面的几场,岑青茗几乎可以说全胜。 突厥见这战法不再奏效,只能和大雲正面迎战,这时候,岑青茗也没有居功自傲,悉心请教了军师还有元常石的意见,元常石不便作战,当初带兵过来支援神机营的孟岩就成了她的副将。 岑青茗不懂得什么叫兵法,她只知道要让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 却不知就是因为这样,才让身边的人对她高看一眼,也更加地敬服她。 位卑时不曾低声下气,位高时也不傲慢自大。 岑青茗倒没觉察出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不过却也觉察出了他们对她的好感。 孟岩之前还对她极不耐烦,吹鼻子瞪眼的,但现在打了几仗下来,对她倒是也有了些战友情谊。 而军队里面的将士们自从被岑青茗打散之后,没有那几个一直挑刺的,倒是真的和睦了许多。 现在军营里面提起岑青茗无一不是说她有胆有谋的。 尤其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是有人称她是西北的福星。 她一来,就来了个神医,还来了个财神,每个都与她相熟,大家都得了她的好处。 孙长邈听着这军营里面对岑青茗的“谄媚”之词,气歪了嘴,合计着他帮了半天忙,都全了岑青茗的名声。 孙长邈骂骂咧咧地将手里草药递给他徒弟,没好气道:“去,给那个岑青茗送去。” 裴青松拿了药,脸上带着薄红又一次纠正了他师父的叫法:“师父,您应该叫岑将军。” “去你的,你还管到老夫头上来了!” 裴青松没等他的脚风踢来,迅速扭身跑了出去。 孙长邈摸了摸胡子,一脸幽怨,他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本来他和徒弟一起在外面游山玩水、济世救人(坑蒙拐骗)过得好不潇洒,结果突然出现了一群人一路追着他们,硬是将他们活生生地赶到了这里。 别人是看到战场就跑,偏他们是迎头而上,孙长邈仇家太多,觊觎他医术的、想把他作为杀|器的,这些人从来不缺,不过好在到了这边就没人没再追着他了。 只是他在这里偏偏遇见了岑青茗。 孙长邈一想到就气,他压根就没想过会在军营里做事,但岑青茗看见他之后就软硬兼施将他留了下来。 原本只是打算在这避下风头的打算,就这样被无限延期。 不过他们口中的财神,那可真是脑子有病,她居然是为了岑青茗才特意跑倒这里来的。 孙长邈口中的这个财神,正是孟若华,她在京城听到岑青茗的消息,就连忙赶到了这里。 又听说神机营里缺钱缺粮,自己还带了不少东西来助捐。 而孟若华此刻正坐在岑青茗的营帐里面,岑青茗到底也是在前线上打斗的,身上大大小小受了不少伤,军营里面女人少,她又怕翠翠在母亲面前守不住嘴,很多时候岑青茗都是自己勉强上的药,。 现在孟若华来了,换药擦身这种事上实在是帮了她不少。 “唉。”孟若华看着岑青茗的伤口叹气:“你这伤这么深,肯定得留疤了。” 岑青茗把衣服披上,无所谓道:“反正穿着衣服呢,又没人能看得到。” 孟若华不赞同:“那也不能这么说——” 话还没说完呢,营帐外却传来裴青松的通报声。 孟若华就不再与她争辩,只笑看了眼岑青茗道:“出去吧,裴青松给你送药来了。” 岑青茗一改刚才的无谓模样,扶着脑袋头疼道:“你去帮我拿下吧。” 孟若华看她这样,揶揄着:“人家可是特地来给你送药的,我去拿不合适。” “你就当帮我个忙吧,伤口好疼,我起不来身。” “现在知道疼了?”明明知道她是在做样给她看的,偏孟若华就受不了她这套,摇了摇头就替她出门了。 不久,岑青茗就听到外面孟若华和裴青松若有若无的细碎声音,没过一会,孟若华就回来了。 “行了,他走了。” 孟若华看岑青茗松了口气的样子,失笑道:“其实要我说,他人还挺好的,进退有度,彬彬有礼,就算喜欢你,也不曾摆在明面上让你为难,你没必要一直躲着他的。” 那位神医的弟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喜欢岑青茗,就他自个儿觉得自己藏得隐蔽。 岑青茗听她这话,抿唇道:“我只是懒得见面,什么叫躲。” 她要怎么跟她说,每次跟裴青松相处的时候,她总会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李元朗。 “那荀玮呢?” 岑青茗不解:“荀玮怎么了?” “军营里面好像有不少人想让你们在一起。” “我跟他?”岑青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孟若华侧头看她,疑惑:“你跟他走得不是挺近的吗?” 话落,又想起岑青茗的上段感情,握着她的手郑重道:“青茗,现在没人能勉强得了你,你也不必再困宥于从前,你应该试着走出去,给自己一个机会。” 岑青茗被逗笑了,阿若大概以为自己之前被欺负狠了,才这样劝她,她摇头笑道:“不是这样的,没有人能勉强我,我跟他也不是你们想的这种关系。” 说完,岑青茗将她和荀玮之间的相识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告诉了她。 孟若华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我没想到他和李元朗居然还是好友。” 她今日才明白青茗和李元朗之间的纠葛,但按青茗的说辞,她们两人之间应当还是有情的,孟若华不免试探道:“你说会不会是他让荀玮来关照你的?” 岑青茗想起京城时他们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好笑道:“怎么可能,现在他俩撕破脸了。” 说完又想起荀玮还跟着李元朗时对她恶声恶气的样子,失笑:“他俩现在要是没撕破脸,荀玮怕是对我还是横眉冷对。” 孟若华没懂,继续问道:“那你跟荀玮?” “我跟他聊的都是公事,他们想太多了。” 荀玮调粮后就留在了这里,最初,岑青茗压根没想理他,但后来看他不似在京城时间一样惹人厌烦,在一些行军事务上他们也能聊到一起,岑青茗有时候就与他多聊了些,但她跟荀玮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就不说他们之间的纠葛,光说她到这里的原因,她也不可能和这里的任何人在一起。 “阿若,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谈情说爱的,我也不想让别人这么觉得。” 孟若华看着岑青茗秀丽的脸上那抹坚毅,不免为之动容,“对,你可是大将军呢,你该有更多更值得你去做的事情。” —— 军营角落处。 现在正是休息的时间,几个兵士围在一起烤着火交谈着: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要派一个监军过来。” “啊?真的假的,我们仗都快打完了吧,现在还派什么监军啊!” “谁知道呢,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 “你们这就不懂了吧。”一个年岁稍长,在兵营呆了许久的兵士压低了声音:“这都是来摘桃子。” “啥意思?” “笨,当然是想抢军功啊,到时候咱们打赢了仗,他回去吹点牛就能升个一官半职,多舒服。” “这也行啊?” “当然行了,而且这么些年没打仗,那派过来的人可不得好好运作下。” “最烦的还是得给他接风洗尘。”有人把嘴里的草根狠狠吐在地上,气愤道:“也不知来的那人是个什么脾气,像荀大人这样的也就罢了,要是来了屁事不懂瞎指挥的,那给他吃喝的东西还不如拿去喂狗!” 众人满脸认同。 岑青茗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冒出:“你们这么闲的话就去多练练功,别一群人围在这里说闲话。” 众人连忙站了起来,围着岑青茗喊了一叠声的“将军”。 “将军,那监军的过两日就要来来了,到时候真要给他接风啊?” “万一来的那人真和全子说的那样是个啥都不懂瞎指挥的咋办啊?” “人还没来呢,你们就开始怕了?”岑青茗挑眉:“何况就算来人真是这样,还有我给你们顶着,有什么可怕?。” 众人齐笑,然后一窝蜂喊着岑青茗的封号,声响响彻云霄。 远处,黄虎看着被众人拥戴其中的岑青茗,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谁都想不到,这个曾经跟他盘踞在泰岳山的女匪,现在已经成为了人人拥戴的大将军了,而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黄虎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笑意,这样,也挺好的。 —— 十二月初八,接风宴。 神机营的人都搞不懂那监军怎么想的,都快过年了也要赶来,有人就在打趣,说对方大概是怕年前岑将军就将突厥赶跑了,这才着急忙慌地到这里来。 而此刻岑青茗正坐在主位,右下首位空缺,是那位监军的位置,孟岩等人正去外面迎他。 元常石坐在岑青茗的另一下首,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斟酌道:“其实你也看开点,我当年还没当上将军的时候就有这种事情,不过,你不一样,你算是将战局力挽狂澜的,来人不敢对你多说什么。” 岑青茗刚才只是放空静坐了一会,却没想到元常石在宽慰她,岑青茗不免好奇:“不过是个监军,我们本本分分打个仗,怎么还能生出事端来吗,他能对我说什么?” 元常石:“毕竟是监军,是直接向圣上奏报军中事务的,事情不论大小,都会被他上报给圣上,你说他权利大不大?” “这也没事吧?” “但要是对方夸大其词呢?” 第100节 岑青茗皱眉:“ 那怎么会,军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元常石只觉她过于天真,春秋笔法这种东西最是文人墨客的利器,不过不管怎么样,岑青茗的才干不该会被这种事情埋没,若对方会对岑青茗不利,那他是会誓死保她的。 正说着,营帐的门帘被打了开,岑青茗抬头一看,却瞬间瞪大了眼,她没想过,那个说是过来捞功名想升官的监军,竟然是李元朗? ! 第111章 流言 岑青茗没想过居然还能再见到他。 自上次一别, 她已经有许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再见面,岑青茗才发现, 他比之前成熟了许多, 与初识时的他更是相差甚远。 现在的李元朗虽还是往日模样,但气质却完全沉淀了下来, 也比原先看着更漠然了些。 “青茗?”元常石在旁边轻声叫她:“不管你多不喜欢,咱们面上还是得做个样子, 他到底是客人, 你得去迎一下他。” 岑青茗回过神来, 点了点头, 这才走到他们面前。 孟岩在给李元朗引路, 见岑青茗走到了跟前,便笑着招呼李元朗道:“监军大人, 这就是这是我们的大将军, 岑青茗。” “将军, 这位是李谦, 李大人。” 四目相对, 李元朗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似没认出她一般, 淡笑道:“岑将军,久仰大名。” 岑青茗便也勾了下唇, 回道:“李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先请落座吧。” 两人都如此客气有礼, 让一直看向这边的元常石放宽了心。 贵客既到, 众人便都落了座。 孟岩同样坐在了位置上,他这次还挺开心的, 原本大家都在说这节骨眼上来的监军必然很难伺候,没想到他去迎人的时候,对方十分好说话,还说曾经看过以他为例的兵书。 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没过多久,孟岩就与他称兄道弟了起来,这会他已经完全将李元朗当自己人了。 孟岩手下却凑到他耳畔急道:“大人,您怎么与这位如此交好了?” “怎么了?”孟岩莫名:“来者是客,且对方礼数周全,我与他交好有何不可?” “大人 ,您忘了那个流言了吗?”那手底下的人急道:“李谦,就是传闻中与岑将军有纠葛的刑部侍郎啊。” “什么?!”孟岩震惊,猛然看向已经与岑青茗一起坐下的李元朗。 半个月前,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则流言,说是岑青茗曾与京里一个权贵有染,且被对方禁锢在府中,当其禁脔,说得极不好听。 这事流传的挺广,军营里不少人都听说了,不过相信这些话的人不多,实在是他们看着岑青茗在战场上手起刀落的模样,都会觉得是个无稽之谈。 话虽如此,但看着传闻中的当事人真与岑将军站在了眼前,孟岩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他又转头看了眼坐在主位的岑青茗,见双方都毫无异样,心下略微松,脸上也不由绽开了微笑,无稽之谈,自然不能当真。 而座上,李元朗正与元常石相互寒暄着: “元将军的腿好些了吗?” “好多了。”元常石看了眼岑青茗,叹道:“若不是多亏了岑将军来救我,那我伤的可就不只是这条腿了。” 李元朗闻言掠了眼岑青茗,他是收到战报之后才知道岑青茗做过如此凶险之事,闻言眼睫微垂,嘴角轻抿,话里却仍在恭维: “岑将军不愧是能将西北战局反转的猛将,能在千军万马中救人回来,实在是令李某叹服。” 岑青茗勾了勾唇角 ,她现在已经从初见他时的震惊中平复,淡声道:“李大人可真会说话,难怪孟岩只见过李大人一面便赞不绝口。” 话里有些机锋,元常石没听出来,他从鬼门关里回来一趟就一直觉得体力不支,与岑青茗他们推杯换盏了一会,便提前走了。 而底下的宴席这时才算正式开始,众人酒至酣处,有几个将士过来敬酒,同时也想向这位新来的监军探下口风。 李元朗一律来者不拒,言语之间,不过一会,来敬酒的这几位便知道了李元朗在京城的身份。 “刑部侍郎?”后头的一位将士听到这个官位,皱眉问向旁边的人:“我怎么听着这官职这么耳熟呢?” “何老的弟子,圣上的心腹,当然耳熟啊。”回话的人啧叹道:“这样的人还来这里做什么?” “之前传闻说将岑将军囚禁的权贵是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传闻中囚禁岑将军的那位不就是刑部侍郎吗? 听到李元朗官位的不止是他们,在座的不少人都联想到了之前的传闻。 岑青茗手下的将士们虽然将那则流言当成了个笑话,但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她是靠着自己的实力才让他们对她改观的,但却被抹黑成了以色侍人的主。 这不仅仅是对岑将军的污蔑,也是对他们的侮辱。 且现在还是战时,能从京城能传出这种谣言,也不知是何居心。 最为关键的是,传闻中的那位权臣,正是今日过来的监军,那就不免引人深思了。 一时暗潮涌动。 这时翁宁突然挤到岑青茗面前,拿起酒盏对她笑道:“岑将军,这段时间多亏了您的关照料,若不是您,末将恐怕到现在还是个守门的,这杯酒,末将想敬您一杯。” 岑青茗接过他的酒盏,弯了弯唇:quot;你得谢谢你自己,这都是靠你自己打拼出来的。” 翁宁自从在那次站出来与她救了元常石后,就一直跟在她手下,现在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小将领了。 翁宁嘿嘿一笑,又问道:quot;那末将能问您一个问题吗?quot; quot;你说就是了。quot; “将军,之前曾有传闻说您在京里的时候被时任刑部侍郎的李谦囚禁在府,做他禁.脔,这件事是真的吗?” 容纳了几十人的营帐瞬时便静了声,大家都没想到翁宁居然敢当着岑青茗的面问这件事。 岑青茗顿了一下,望进翁宁的眼里。 但翁宁毫不退缩,仍是坚持要一个答案,执拗道:“将军,这是真的吗?” 岑青茗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脸上突地绽开了一抹笑,转向下首的李元朗道:“那还得问李大人是不是真的?” 翁宁没想到岑青茗完全不接招,他本意是想在众人面前问一嘴那流言内容,到时候随便岑青茗怎么说,解释也好,怒斥也罢,反正总得当着大家的面将谣言瓦碎,最好再狠狠下了他的面子,让大家都知道岑将军不是好惹的。 可是将军怎么把话柄递给了对面啊?! 在翁宁眼中不安好心的李元朗,此时却抬头望向坐在主位,岑青茗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李元朗眼里晦涩难辨,扯唇道:“岑将军英勇无畏,此等豪杰,我怎么敢将她困在一方天地呢?” 翁宁本就是想下他的脸,见李元朗如此识趣,见状便也笑了:“对对对,我们将军武功盖世,武力超群,谁能困得住她啊!” “就是,都知道是个谣言,翁宁你居然还要问到将军面上来,该罚!” 周遭的一群人都在扯着翁宁灌酒。 而李元朗,看了眼主座上带着浅笑的女子,她正看着那些将士们欢笑。 他跟着他们一起举起了酒盏,苦酒入喉,李元朗垂下眼帘,眸中思绪尽掩,心中苦笑:是啊,谁能困得住她呢? 他又是怎么敢,困住岑青茗呢? —— 这场接风宴吃的也算是宾客尽欢,但毕竟是战时,稍微热闹一阵便也散了。 李元朗刚才那番话也算博得了好感,众人与他寒暄了一阵便也离开了。 等他回了自己的营帐,却见刚才先走的岑青茗就等在他帐前。 “李元朗。”听见声响的岑青茗侧头看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元朗微笑:“这是我的住处,我当然得到这来。”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李元朗脸色忽的暗了下来,“那岑青茗,你是以什么立场来问的我?” 他一步步向她靠近:“是以大雲的伏柔将军,还是以你岑青茗的身份?” 岑青茗皱眉,向后退后了一步。 “如果你是以你岑将军的身份来问我,那我来这里就只是办公事。” 双方对视,从来都是互不相让,但这次岑青茗却败下了阵,“行,那你就是来办公事的。” 离开前,岑青茗留下一句话:“阿若在这里,你让卫风有空去看看她。”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李元朗抿唇,看着那个心心念念的背影逐渐走远,攥在袖中的拳头终于卸了力气。 岑青茗说不想与他再有瓜葛,李元朗就想全了她的意,他怨她对自己的不上心,也恨自己忘不了她,可他偏生就要在她面前晃荡,他要让她知道,自己没了她也会过得很好。 但她离开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还是说给别人听的,这多少让他有些着恼。 其实他本不该现在过来,可是隔了千里远的信函又怎能准确传达出她被流言中伤的心情。 不过看起来,倒是自己多心了。 她在这里什么都好,将士敬重,兵士爱戴,偏他巴巴跑到这来,却还被她闷头质问。 半月之前,他和何启简整顿朝纲,清理了一大批朝廷命官,那些因罪获刑的官员们,对李元朗怀恨在心,兼之之前就有李元朗和岑青茗若有似无的传言,他们便添油加醋了一番将其传得更广。 他们是想将他拉下马,他却担心连累她的名声。 但她在这里过得很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李元朗庆幸之余却还夹杂着一丝失落。 身后传来轻响,李元朗平复了一会心情才道:“你终于来了。” 荀玮看了眼岑青茗离去的方向,淡声道:“我该是第一个到的。” 在岑青茗之前,他就已经等在了李元朗营帐外。 李元朗颔首:“那你应该都听见了,还想问我什么?” 荀玮沉默片刻才道:“我听说朝里换了不少人。” 李元朗轻笑:“你在京里不是也留了人吗,他们没跟你说吗?” 荀玮蹙眉:“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不过你既然都已经将朝野肃清了,又为何还要再来这里,你明知道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 荀玮想不明白,李元朗肯定不会久留这里,他与圣上的交易荀玮也很清楚,但李元朗为何选了这个时间点和何启简整治朝纲,又为何留下到手的好处来了这里? 还有,为何选在这个档口,让那些遗老旧臣抓了你的把柄牵连出岑青茗呢? “这是我的事情,不关荀大人的事吧。” 荀玮愣了一会,才道:“确实是我多嘴了,那好,我就不打扰李大人休息了。” 第101节 李元朗没有挽留,只问道:“你就没其他的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 “好,那我有话想问你。”李元朗转身盯着荀玮的双眼,质问道:“在你还在刑部做事的时候,在你还曾与我交好的时候,你说让我离开岑青茗,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荀玮启唇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吗?” 李元朗盯着荀玮,没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眼神变化,见他如此,便也笑了:“也是,西北既定,现在此地于你也没什么事情了,荀大人,你也该回去了。” —— 李元朗在军营里面日子久了,便也摸清了不少岑青茗的生活规律与人员来往。 岑青茗在这里的人缘比信中所写的还要好,既有一堆要为她赴汤蹈火的手下,还有想得她青睐的军医,更还有想给她作配的同僚。 李元朗冷眼看着环绕岑青茗身边的花红柳绿,心中愈是阴沉。 他偶尔与军中的将士聊天,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李元朗可以窥见岑青茗那些年月的艰难,他感受到了他们对岑青茗的肯定,也感受到了他们对岑青茗的喜爱,但他同样感受到的,还是他们对岑青茗终身大事的热切。 军营里的将领大多已经成亲,岑青茗单身且是个长得好看的姑娘,还是他们爱戴的将军,便都想着把最好的给她。 “你有没有觉得荀大人与我们岑将军很般配?”与他交谈的那士兵大笑道:“我们私下都这么说,这军营里面有才有貌能与我们将军登对的,荀大人算一个,等之后战事平定,我们应该还有喜酒喝,到时候李大人可得赏光喝一杯再走。” 李元朗原本闲聊的笑脸立时僵硬了:“岑青,岑将军应当不喜欢荀大人吧?” “怎么不喜欢,军营里面岑将军与荀大人走得最近了!” 李元朗的声音都沉了:“岑将军与她手下的将士们不是走得更近?” “那他们怎么能与荀大人比啊!”对方一脸理所当然:“他们长得也没荀大人英俊啊!” 李元朗深吸了一口气,从牙齿缝里发出了一声:“那我呢?你觉得我配不配得上你们岑将军?” “你?”那士兵瞪大了眼:“我们岑将军应该不喜欢你这样的。” 现在驻扎在军营里的裴青松多温柔多水嫩啊,岑将军都没看他一眼,李大人长得虽比他好看一些,但都是同类气质,将军一定不会喜欢的。 李元朗回去的路上心气都快不顺了,迎面却还看到个人到处在问荀玮的下落,说岑将军找他。 是军营里找来与突厥人交流的通事。 李元朗走到他面前,皱眉问道:“岑将军找他有什么事?” 马久心里一紧,只讪笑道:“岑将军的意思,小的又怎么知道呢,李大人若是知道荀大人下落的话,就麻烦告诉下小的吧,岑将军催得急呢。” 李元朗面不改色:“你也听到了,荀玮现在不在军营,岑将军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跟你一道去便可。”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李元朗说的话极为冷硬,跟他前几日在大家面前温煦有礼的模样完全不同。 马久原本还想要推辞,可看着李元朗愈加强势的样子,眸光一闪,心下一定,反正也是个大官,既然他送上门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112章 抱憾 这几日突厥颓势明显, 在接连的败战面前,不论是军心还是粮草都不足够他们再继续耗下去了。 既是如此,岑青茗愈加不敢掉以轻心。 她每日都在边防沿线巡守, 今日也是如此, 她带着人绕了一圈后见没什么异常便准备回去了。 只是刚走上回营那条路,岑青茗就明显发现了不对劲。 “整队!” 翁宁跟在她身后忙带人列好阵形。 岑青茗看着这条来时的路, 明明出来的时候这边的杂草还没这么凌乱,现在却倾轧成了一片, 明显是有人挣扎过的痕迹。 身下马匹在不耐烦地嘶鸣, 岑青茗拉着缰绳立在原地侧耳倾听, 身旁翁宁提步上前, 低声道:“将军, 您发现什么了?” 岑青茗皱眉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没啊。”翁宁听了一会,都是些虫鸣鸟叫, 没什么其他的声音, 又道:“刚才张元在附近都检查过了, 应当没什么异样, 将军若是不放心, 末将现在就带人前去查看。” 岑青茗点了点头,不知为何, 她今日总有些不安,可能战事越是快要结束, 就越会引人心焦。 她跟着翁宁一同下了马, 刚要进那丈高的杂草间探寻, 却听右侧方传来了一道重喝。 众人循声望去, 就见李元朗被马久拿刀抵在要害。 “马久,你这是做甚么?!” 马久并未管翁宁他们的惊问, 仍是拿刀抵着李元朗的脖颈处。 他盯着岑青茗,厉声道:“将军若想李大人活命,就请好好听我说话。。” 岑青茗皱眉看向李元朗,他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她只得想法稳住马久:“你说,我听着,但是马久,你也是军中老人了,应当比我更熟悉军中律法,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现在放了李大人,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用。”马久说得斩钉截铁,握着刀柄的手却在轻颤:“将军只要陪我在这站个一个时辰即可。” 岑青茗心下一惊:“什么意思?” 马久却闭紧了嘴,再不肯说话了。 身后有将士在喊他:“马久,你疯了吗?让将军陪你在这一个时辰做什么,你要有什么话想对将军私下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李大人一介文官,别吓到他了,赶紧松手吧!” 马久在神机营里也算老人了,十几年前与突厥的作战中就曾作为神机营的通事,为大雲办事,谁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来这样一出。 那些曾经在一起并肩作战的老友并没有打动马久,他对此充耳未闻,只死命将李元朗拽在自己身前。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震天的鼓声传来,这是出战的信号。 岑青茗的担忧终于成了真,但仍不解道:“你就是为了这个?” 马久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继续道:“岑将军,李大人好歹也是圣上派来的人,身居高位又大权在握,若是在神机营里出了事,你身为主帅怕是也不好交代,干脆就先与我先在这里休息会,等仗打完了我自然会放了李大人。” “你以为没有我仗就赢不了了?”岑青茗秀丽的脸上全是怒意,她已经许久没这么动怒了:“我就算是不去,也有孟岩他们,更何况对于排兵布阵我全然不懂,你把我留在这里又有何用?” 马久咬牙:“那你也是一个劲敌,反正你不能去!” 他父亲说了,只要他能在打仗时将岑青茗留下,就能带他认祖归宗,这事是一定要成的,怕只怕这位李大人的分量在岑青茗心里不够重。 马久心里有些躁郁,他原是想挟持荀玮的,毕竟军营里面都说荀玮和岑青茗将来可能有亲,但这位李大人上赶着跑来了,他也只能将就用着了,但愿岑青茗能照顾着他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岑青茗打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脑内飞转,盘算着怎么才能救出李元朗。 马久看出了岑青茗的打算,忙拿着刀柄将利刃又靠近了李元朗一分,威胁道:“将军若是现在敢动一下,李大人怕是要血溅当场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心里却因太过紧张无法控制轻重,李元朗的脖间已经有血滴渗出。 刀尖溢上了一抹红色,一直未发一言的李元朗却在这时抬起了头,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恐慌之色,只是瞧着比平时更冷了些。 “你拿我要挟她?”即便致命之处被别人握在手里,李元朗却仍是云淡风轻:“那你怕是失策了。”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让自己成为岑青茗的把柄。 从头到尾李元朗都没向岑青茗看过一眼,在说完那句话后,李元朗便往马久手上的利器一抵,瞬间,血流如注,喷洒在了马久身上。 马久一惊,瞬间慌了神,忙退了一步将刀刃从李元朗脖间拔出。 岑青茗趁这空隙,提着双刀跃步而上,两招就将对方制服在地。 翁宁瞬时带人将马久捆了起来。 李元朗此刻跌坐在地上,脸色昏白,岑青茗走到他身边,想伸手将他扶起,他却捂着脖子,看着岑青茗轻笑:“岑将军,还在大战呢,将中不可无帅,阵中也不可无主,你该去迎敌了。” “你没事吗?” 李元朗摇头:“我避开了要害,回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岑青茗见他指缝间有红液溢出,脸色虽差,但精神尚可,心下稍安,她也担心战场上的情况,和李元朗略点了下头,便打算走了。 离去前,李元朗终于抬头,对岑青茗说了第一句话:“岑将军,你打完仗早些回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岑青茗点了点头,留下了翁宁照看李元朗,便带着剩下的人策马离开了。 翁宁原也以为他没什么大碍,但又怕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受惊太过迁怒他们将军,便绞尽脑汁地哄他道:“其实咱们军营之前都很安全的,这次实在是意外,回去末将就……” 说着就想上手将李元朗搀起,结果还没碰到他呢,李元朗就倒在了地上,而他一直捂着伤处的手也垂了下来。 翁宁这才发现他伤得多重,鲜红的血液止不住地从他脖间溢出,流在他身上,淌在了地上,晕染成一片,看得令人心惊。 “大人?李大人?!”翁宁连忙将自己衣服撕成了条,包扎在他伤处,急道:“李大人你可千万别睡啊!” 李元朗没有睡,他怎么会睡呢,他还得等着岑青茗回来,他还有话要对岑青茗说。 悠悠天地间,李元朗看着岑青茗刚才离去的方向,她的身影已经再见不到一点了。 —— 裴青松几乎是被拖着到了李元朗的营帐,翁宁实在是心急,他生怕李元朗死在了军营里面,到时候可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翁宁还没松缓口气,见要施救之人一身是血,出气比进气多,也急坏了。 他对着李元朗伤处查看了一番,又见李元朗意识昏迷,叹气道:“这伤我治不了,除非我师父身在此处。” 可是孙长邈身在何处,连他也未曾知晓。 他早在知晓李元朗要来的那天就离开了,孙长邈又不是个蠢的,本来在这里遇到岑青茗他就已经在起疑了,等知道李元朗要来,他便瞬间明白过来,气急跑路了,原本也想带着裴青松走的,只是裴青松执意留在这里,孙长邈才自己走了。 “那现在怎么办?”翁宁急得满营帐乱转,大雲还没监军死在自己军中的先例,这人又这么有权,谁知道死了会不会连累到岑将军! 这仗打得还算快,大概是看到岑青茗带人上场后的,突厥也知道计划失败,在被压制打了几轮之后,就宣布投降了。 大雲和突厥战争就此结束。 岑青茗回了营地后就疾步往李元朗帐中走去,岂料掀开帘子就闻到了满室血腥。 她愣了片刻,满眼无措地室内扫了两圈才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李元朗。 翁宁见她回来,忙附在岑青茗耳边将李元朗的情况告知。 裴青松站在一旁,眼里带着惭愧,他医术到底没有师父好。 而一直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李元朗却突然醒了神,他听到了岑青茗的声音,见她面露担心又满脸凝重地看着他,脸上忍不住带了笑:“你回来了。” 岑青茗见不得他这样,他应该就如前两日一般,眉眼含笑左右逢源,将她视为无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榻上生死未卜。 明明,明明她刚刚离开的时候他还是精神的。 第102节 岑青茗转头就想问裴青松他的伤势,李元朗却躺在榻上执拗地喊她:“岑将军,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应是用尽了力气,额角都在冒着虚汗,岑青茗没法,只能先让翁宁他们下去。 等她坐到了他的塌边,李元朗这才放松下来。 而他一扫之前的冷淡模样,勉强道:“岑青茗,我恐怕命不久矣,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可我身边也就只剩你一个熟人了,你能不能再最后帮帮我?” “怎么会。”岑青茗舔了下干裂的唇,安抚道:“你不会有事的。” 李元朗勾了下唇,他现在连笑的力气都快没了,但仍是执着问道:“那你愿意帮帮我吗?” 他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让岑青茗有些没辙,只能点头答应, 李元朗这会才把一直藏在被中的右手展露岑青茗面前。 是那跟她曾经弃之如敝的簪子。 碧色玉簪,现在躺在李元朗手心中,莹莹生辉。 “你……” 看她惊讶的眼神,李元朗慢慢笑了,他道:“你当时不想要的,但我实在觉得衬你,岑青茗——” 突然的痛感打断了李元朗的话,他瑟缩了一阵,吸了口凉气才艰难道:“你,你能戴上去让我看看吗?” 岑青茗刚从战场下来,大概是在地上扑打过,身上还带着一层灰,模样实在算不得好,但戴上簪子后,却也有了些女儿家的温婉。 她是弯着腰让李元朗亲自戴上的,可凑近以后,岑青茗才瞧见他的伤口到底有多重,即使伤口已经被包了厚厚一层,那处竟然还在渗血。 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止血?! 岑青茗慌了神,急切道:“你现在应该疗伤,而不是扯着我说话。” “岑青茗。”李元朗坚持:“你听我说,这些话我若是现在不说,怕是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 声音太大,连岑青茗自己都下了一跳。 岑青茗缓了口气,才勉强镇定道:“你不会有事的,裴青松说了,你的伤他师父能救的,你等我,孙长邈才走不远,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说着就要起身去喊人。 但李元朗却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紧紧攥着岑青茗的手,明明他都流了这么多血,脸色也极其苍白,竟然还把岑青茗给拉了回来。 也没等岑青茗开口,便说道:“我孤家寡人,这世上没什么亲眷,也就只剩李圭一人还算与我有些瓜葛,不过我手里到底还有些家财,虽不至富可敌国,却也有千金万两,这些都是圣上赠给我的,都是干干净净的,我没什么人可托,就都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只希望你能给李圭找个去处。” “还有……” 接下来的话不知是因为李元朗的伤势严重还是他难以开口,说得十分艰难:“也许之后你还会遇到你喜欢的人,等到了那个时候,若你和他有了孩子,名字里面能不能也带个谦” “李元朗——” 李元朗苦笑:“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岑青茗哪里还会说什么不愿意,就算觉得他说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但看他涣散的眼神,现在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李元朗这时突然又吸了口凉气,但却又看着她笑出了声:“原来我死了,你也会难过的,我一直以为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为我动容,现在能赚到你这么多眼泪,我倒也够本了。” 岑青茗抹了下脸才恍然泪水已经盈眶,布了满面。 身上的力气渐渐消散,李元朗第一次感受到了与死亡贴面,他现在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液流失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比起身体上的痛意,他更没法接受的是精神上的崩溃。 李元朗想起刚才,他到底是觉得岑青茗不可能会选择他才去撞的刀尖,还是无法忍受自己成为岑青茗的把柄? 他不想再想,却总忍不住。 等死的滋味不算好受,尤其是死亡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听不到岑青茗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已经聚不起光了,他看不到岑青茗的最后一面,这时他才生出了巨大的恐慌。 他怕,他怕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他了,他怕岑青茗之后就再也不会想起他了。 她之后是会庆幸甩掉了自己这个包袱,还是会伤心落泪后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荀玮有什么好,裴青松又有什么好。 他明明就可以比他们都更好。 他无端生出了一股戾气,不甘道:“岑青茗,你绝对不能忘了我,即使我死了,你也得一心一意地想着我,我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说到最后,声音却又低了下去,呢喃道:“不论你身在何处,不论你与谁相守,我要你想起来,总有我李谦……” 李元朗无序地想,他今生所为之事皆是问心无愧,也尽在掌握,但每每在岑青茗身上却总是失之毫厘。 失之毫厘,却差千里。 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以除匪为己任,悔过吗?是有的,但如果真的给他一次机会,他大概还是会这么做,可他不会像当时那样莽撞又怨恨了,若真能重来,他一定会扫平贪吏,和岑青茗带着兄弟们下山,给他们做个小本买卖。 那时候岑青茗不会再抵抗他的靠近,他也不必为此辗转难安。 可哪有什么如果。 缘浅情深,原是这般。 闭眼之前,李元朗突然心伤,他留给她的居然还不是最好的一面。 第113章 【正文完】 岑青茗是在李元朗说着胡话的时候才想起她曾从孙长邈手里拿过一颗救命药的。 她一直都把它藏在住处, 时间久了,自己都快忘了。 李元朗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昏死了过去。 岑青茗不敢耽误,翻箱倒柜找来以后便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混着鲜血喂给了李元朗。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就算是快要死了,牙关也不肯松开, 就像他闭眼前的最后一句话,对她说的居然还是威胁。 岑青茗废了死力才掰开了他的牙关, 让他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能不能将他救回, 但这是他唯一能活命的机会。 岑青茗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 等到李元朗吃进了药才觉浑身酸软, 战场上的打斗此时反应过来, 让她疼痛,连带着也让她听到了营帐外裴青松的通报声。 岑青茗拍了拍了脸, 清醒了些才走出了营房。 “怎么了?” 裴青松是看她里里外外跑了一圈才想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但见她满脸疲惫, 神不思蜀的样子, 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刚才在营帐里, 虽然那位李大人当着他们的面一直喊的是“岑将军”,但两人之间, 那种无人可以插手的隔膜还是让裴青松敏感地察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岑青后现在通红的眼。 裴青松看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会, 等岑青茗看了过来, 才别开视线道:“岑将军, 如果需要为李大人敛容的话, 我可以——。” “他没死。”岑青茗抬起眼看他,眼神清亮, 透着灼人的光。 “我喂了你师父那颗能起死回生的药丸。” “天香丸?!”裴青松大惊,这药丸师父他也只得了三五粒,就算是爱财如命,他也没肯将它卖给过别人。 “不过若是天香丸,李大人肯定能得救的。”裴青松沉吟片刻后,便松了口气:“李大人是伤了里面的经脉,又加上气血翻涌,所以才会一直血流不止,现在服了那药,我到时候再给李大人调理下身体便可痊愈,不过……” 岑青茗盯着他,声音里有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怎么了?” —— 岑青茗走回营帐看到塌上李元朗毫无血色的面庞,发了会愣。 裴青松说李元朗怕自己熬不住,便让他下了一剂猛药,那药岑青茗也知道,虽然会暂时麻痹神经,但真等要去了的时候却会百倍痛苦。 何必呢,他明明可以等到她的,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裴青松的话,也要受这份痛楚。 岑青茗将他脸上的乱发拾整到了耳畔,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她擦净了,这样看着,李元朗就像是睡过去了一般,纯净又无害。 岑青茗时常不知该怎么看他,李元朗他不算个好人,但也不是坏人,只是这个人对她来说实在霸道,就算是命快没了,居然还在要挟她不能忘了他。 岑青茗想着想着都快被他气笑了,但就算是这样,岑青茗还是落下了泪。 李元朗身边平时一直有人跟着,尤其是卫风,几乎常年不离他身,刚才卫风回来了,身边跟着的是阿若。 卫风知道李元朗的伤势自责不已,说他不该离开李元朗的身边。 但其实卫风自责什么呢。 岑青茗想起前几日她说的话,明明是她让卫风去找阿若的,才害得李元朗成了如此模样。 军营里面多安全,谁都相信她的掌管能力,却没想到李元朗最后是在自己的地盘出了事。 —— 李元朗睁开眼的时候正是午时,营帐内已被外面的天光照得透亮,久违的光明让他眼神刺痛。 他眯着眼睛慢慢打量了周遭片刻,才恍然明白仍身在军营之中。 李元朗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此时脑子都有些混沌,对于过去还没来得及厘清,营帐帘子就被人掀了开来。 是岑青茗。 他坐在榻上,脑子还没转过弯,就看着她慢慢走近,李元朗喉结微滚,他这时才想起来之前都说了些什么。 雷鸣般的心跳在他胸腔中震响,李元朗挪了下·身体,想离她远一些来遮掩声音,就瞧见岑青茗坐到他榻边的椅上。 “好些了吗?” 李元朗喉结微滚,“好些——” 甫一开口,李元朗就被自己的声音愣了片刻,喑哑粗涩的嗓音响起在静谧的室内,带着几分突兀,李元朗有些尴尬,又闭紧了嘴。 岑青茗没有觉察到李元朗的心思,她倒了杯水递到李元朗手里,缓声道:“喝点吧,润下嗓子。” 李元朗摸不透她想法,慢慢将杯中茶水都喝尽了,突然又记起了一些话。 一些,岑青茗绝对不愿意听到的话。 他怎么就说出了让岑青茗一心一意这种鬼话,李元朗一时有些懊恼,明明是想要在她心中留个最好的印象的,他都让岑青茗去了战场再回来了,他都快成功了让岑青茗改变对他的印象了,没想到最后却功亏一篑,败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我……”李元朗抿了抿唇,咽下了刚才想说的话,转而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五天又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