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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程第三日,忽然下起了雨。唐言章倚着浅水寺二层眺望阁楼的栏杆,雨丝顺着风斜着吹落,不大,却将她的脸沾得有些湿润。

    其余的老师还在楼下祈福求签,她喉咙有些痒,雨水季总是会让她有些许过敏。京都的雨来得很不讲道理,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的艳阳天,下一秒就会被昏黑云层覆盖,随即细密飘起水珠。

    小导游在车上嘱托了本日行程的重要事项,清水寺很大,坐落在山间,数条石径小路蜿蜒盘旋引向最高的一阕寺院,若真细细逛过去起码要花费小半天时间。

    倘若是晴天,行人如织,茂密的树丛会庇护所有虔诚祈祷的旅人。可惜雨天,再繁茂的枝叶也难抵雨丝间隙地钻入。

    她想起方才与洛珩一同在庙前抽的签,青石板上泥土污渍,一个个脚印错乱,不远处堂前有人跪着祈福,十一面千手观音宏伟壮观,般若轻吟如风。

    “你信这些吗?”

    洛珩站她身侧,举着伞,为她遮去大半水汽。

    二人都颇有默契地没有翻开签文,只堪堪停在树下避雨。

    洛珩侧头去看唐言章,后者正盯着远处的正殿出神,眸光缥缈。

    “在佛像门前说这些,是会被记住的。”唐言章淡淡开口。

    洛珩将伞担得高了些。她看见年长女人缓缓垂下眼眸,片刻又闭上眼,正朝着正殿当中金光普照慈面的佛像似在祈祷。

    细小的雨丝顺着风,将她的衣服沾上了潮气,盛夏的雨总是带些黏腻的气息,原本干爽的衣物变得柔软,唐言章后背直挺,透出她纤薄衬衣下节节分明的脊椎。

    唐老师在许愿吗。

    她是不信这些的,倒不曾想唐言章是虔诚的信徒。

    “怎么不进去?”洛珩将伞往她那里倾些,“要祈些什么的话,在佛像脚下应该更应验吧。”

    唐言章摇了摇头,表情很淡,洛珩看不出她的情绪,但隐约觉得年长女人似乎在想些什么。

    “没必要的。”唐言章偏头对上女人有些担忧的眼神,忍不住去抚摸她的侧脸,将她皮肤上的水珠拂去。

    有点痒。洛珩想捉住她的手,又怕唐言章在寺庙前不愿意做出这种出格背德动作,哪怕只是牵手。

    出乎意料地,唐言章牵住了她撑着伞的手腕。

    “走吧,我们进去躲雨。签抽好了?”

    “嗯,我还没看签文。”洛珩眼眸涌动,笑意明晰。

    “求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算是个秘密吧。”洛珩将签攥在手心里,还装模作样地往后藏了藏,“你呢?”

    二人绕过一层主殿的千手观音,径直步向二层。即便是二层也依然有序摆放着不同的小型金人。

    唐言章抿了抿唇,抬眸看了眼佛像,最后又将视线落身侧人上。

    “你。”

    年长女人说话的声音清雅温淡,吐字清晰,平仄得当,馥郁得像一盅刚冲泡不久的茶,初尝微涩,入喉反甘,是许久都压不下的茶香。

    洛珩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珠。

    “我也想去许个愿了。”洛珩眯起眼眸,站在她对面缓缓展开自己的签,没有让眼前人看见签文内容,“万一应验了呢。”

    “去吧。”唐言章压了压眼睑。

    其实唐言章并不信这些。

    她摊展开自己方才抽的签,“凶”一字刺目又显眼,似乎正高高在上地昭示她的选择是多么错误。

    喉咙的痒意愈发克制不住,她偏过头咳嗽两声,

    在第一次默许了与洛珩发生关系后,她就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或许往前追溯,早在十年前她对女孩动心时,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她远远望着正殿,闭上眼,虔诚的旅人心无歉疚才敢跪在地上做礼,她不敢,她只能隔着距离。

    所以佛祖啊,如果真的罪无可恕,请千万,责罚我一人就可以了。

    “凶?”

    唐言章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将签文折起,攥进手心,看向来人:“阮澄?你怎么在这?”

    “唔,逛累了,外面雨也大。唐老师你这是求了什么呀,怎么是凶。”阮澄学着她的动作一同倚在栏杆上,“我听说,抽到不好的签,都要把它绑起来,这样就可以避开凶兆了。”

    “没关系,签文而已。”

    “老师信这些吗?”

    方才洛珩也问过相同的问题。

    “信则有,不信则无,说到底都是个人选择。”她避开了直接回答,“你呢?”

    十四岁的少女双手一合,明眸皓齿:“信,因为我刚刚向她许愿,保佑我能赚大钱!”

    “会的。”

    “等我赚了大钱,一定回来告诉你。”阮澄笑嘻嘻地,眼珠子转了又转,“对了唐老师,你跟学姐是什么关系啊?”

    唐言章眉心一跳,慢条斯理地双手抱臂:“嗯?”

    难不成是她太明显了?

    “唔……因为我发现,每次我看老师的时候,学姐她也一直看着你。特别是刚才,她的眼神特别…特别……”

    阮澄明媚的脸皱成一团,似乎在脑海里搜刮着措辞。

    “你不也看着我吗。”

    女孩到底心思更细腻也更敏锐些,在她和洛珩都极收敛的情况下还能捕捉到一些不同于别人的特殊磁场。

    趁阮澄还在沉思,唐言章支起身,拍了拍她肩膀,让她不要离家人太远。

    佛龛摆放整齐,似乎正倾听着她的话语。

    她收到了洛珩发来的消息。

    雨小了。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清水寺人并不多,大部分都集中在了正殿,山上也有些行人驻足眺望。

    洛珩去了一处偏殿,跨过红漆大门,往里步去,后头是一处僻静院子,檐下正对着砖瓦,青苔蔓蔓,水汽比外头更盛,却落得清幽安静。

    这里没人。

    她抬眸,正好看见正往这边走的唐言章。从她的角度看,温润挺拔的年长女人一手扶着被细微雨水沾湿的额前碎发,身后日光破了层层云浪,朦朦胧胧地为她镶了个光边。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又听见叶隙簌簌摩擦,雨声淅沥,与唐言章的脚步声趋同。待矜雅克制的女人终于走到她跟前,洛珩伸手,将她拉到寺庙拐角一处阴影下,前面是僻静无人的庭院,身后倚着虬根盘结高耸入云的树,脚边落了泥,红墙砖瓦将她们围起。

    洛珩觉得自己的思绪不再平静,连绵的情意翻涌展开,随着年长女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而一步步加深,不受控地从她眼里漫出。

    原来这就是喜欢。

    佛说,五蕴六欲皆是妄。若这是妄,她情愿一生都伴与业障。

    雨很温柔,风也很温柔。凋零的花瓣晃晃荡荡地自上飘零,唐言章抬头望去,伸出手,轻轻接住了扬下的花。

    也接住了洛珩送上来的气息。

    双唇相触,薄凉又艰涩,如同她们二人最初试探又缺憾的相吸。

    铃铛声悠扬清脆,她们相拥,在菩提树下,异国他乡,虔诚又克制地接着吻。

    她本不信因果。

    可是佛祖,倘若真有佛祖,请原谅我的大逆不道,佑我这辈子都不再与唐言章分离,我愿皈依,做你最虔敬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