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钱庄总部设在了金陵中城石板桥西侧,占地四亩,一座院落改建而成。
院墙高,大门赤。
因为是朝廷所设钱庄,故不设掌柜、账房、伙计,而是设主事、司会、吏员。
主事为钱庄掌印,负责统筹钱庄所有事务。
司会为会计,掌管钱来钱往,负责账簿诸事。
吏员即办事人员,主管具体业务,负责受理兑换、借贷等事。
钱庄总部的第一任主事是户部推选,名为萧逸,听闻宝钞提举司官员要来视察,带人迎候。待费聚、曾通、顾正臣等人到了之后,更是连忙行礼,态度恭谨。
钱庄原本只需要向户部、中书与皇帝负责,并不用在意宝钞提举司的态度,只是大明钱庄的设置、运作规章、钱库设计、业务流程的安排,宝钞提举司都深度参与,以至于皇帝下了旨意,命宝钞提举司监管大明钱庄。
户部负责钱庄人员任免、账目稽查、银钱宝钞调度等,宝钞提举司负责监管,类似于专门针对钱庄的“御史台”,负责找茬扁人。
虽然萧逸很不清楚为何印宝钞的人怎么就监管钱庄了,但不得不说,他们设置的条例很是具体,细化到了具体数字,明确了该如何写账册,如何存收银钱,如何兑换宝钞,包括各类票据开出的担保、抵押等等。
顾正臣对费震刮目相看,自己提出的一些想法,他都一一具体做到了。
听朱标说起,费震为了确保流程快捷,特意跑去了句容一趟,学习拆解流程与高效对接,并安排人模拟钱庄运作的整个过程,然后布置对应的区域。
为了确保安全的同时还兼顾存取兑换便利,费震选择建造了一个笔直的长廊,舍了弯弯曲曲的景致,并采购了一批句容推车,专门负责银钱、宝钞转移。
一号钱库修在长廊尽头的地下,地下与地上之间没有台阶,只在两侧修了坡道。地上有绞盘,绳子一端有挂钩,想要从里面提取大额银钱、宝钞需要钩住里面的钱箱,然后用绞盘拉出。地下钱库向东是二号库房,存储日常所需钱钞金银,每满两千贯钱钞便需要转运至一号钱库封存。
萧逸介绍着过后,颇是骄傲地说:“钱库足够安全,钥匙分内外两把。只有在白日时两把钥匙才会同时出现在钱庄。没有这两把钥匙,任何人根本打不开钱箱。钱箱使用的是纯铁铸造,锁具藏在内部……”
顾正臣笑道:“竟真让你们弄了出来。”
内藏式锁在古代并不多见,往往都是将锁直接挂在外面,这玩意力气大点一锤子下去就砸断了,实在不安全,但将锁隐藏在柜子里面,无法直接强力破拆,只能用钥匙来开锁。这里的锁采取的是三柱锁,比外面的一柱锁复杂,即便是精通开锁技巧,想要在短时间内打开也做不到。
也不知道是谁缺德,明明只有两个锁,可锁眼竟有八个之多,美其名曰“迷魂阵”。这要是谁过来开锁,确实需要迷一阵子……
大明钱庄的运作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钱庄这一套毕竟流传了上千年,经验丰富得很。
只是当顾正臣翻看钱庄的账册时,眉头紧锁起来。
费震察觉到了什么,问道:“这账册可有什么不妥?”
顾正臣想了想,摇头道:“目前来看并无不妥,只是,兴许还应该改进,这件事容我仔细想想再说吧。”
费震没有追问。
这一日,经过对宝钞提举司、大明钱庄的观察,顾正臣提出了一些意见,费震命人一一记下,分别安排人整改。
在返回途中,费震相当磊落地说:“这次顾县男能回金陵,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宝钞通行天下乃是国事,朝廷瞩目,陛下更是看着。因不禁金银流通,允许钱钞金银并行于世,宝钞很可能在短时间内无法打开局面,我担心陛下会治罪,故此请旨将你召回……”
顾正臣理解费震。
这一年自己不在金陵,可朝廷里获罪的官员可不少,礼部尚书被贬了一个,户部尚书颜希哲因为一点事,被弄到山西当参政了,算是远离了朝堂,刑部被处理的更多,八个尚书上上下下,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费震担心朱元璋问罪,不是因为他做不好这些事,而是担心朱元璋给不了他太长时间,一点点打开局面。朱元璋的性情相对急躁,他渴望很多事能在短时间内奏效,若是不能,就认为官吏有问题。
洪武七年处理的地方官员不在少数,还没出现空印案,凤阳土地里已经出现了官员集体垦荒。老朱还特意下了一道旨意:
只要不是死罪官员,都去老家种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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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补充了一条旨意:
种地表现良好又有文化、懂得治理地方的官员,重新启用。
朱元璋已经开始嗜血,若没有意外,他会先杀廖永忠,然后拉开屠杀大明开国功臣的序幕,明年他将因空印案,兴起洪武朝腥风血雨的第一大案!
费震在金陵,天子脚下,能感觉到龙威。
顾正臣看着费震,笑道:“宝钞立足长远,不争一日之功。我会写奏折递给陛下,说清楚宝钞推行不可操之过急。”
“多谢!”
费震肃然行礼。
顾正臣与费震告别之后,看了看日头偏西,对萧成问道:“这个时辰,户部也该散衙了吧?”
萧成点头:“差不多。”
“走吧,我们去户部。”
顾正臣换了方向。
户部尚书俞浦与马贵正在商议开封府黄河决堤之事,正焦头烂额,听人通报顾正臣来了,不由地皱眉。这小子也真够胆量,知不知道朝廷中弹劾他的文书一封接一封,仅仅是今日,就不下十二封,他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现身,跑到户部来。
马贵安排人去请,然后对俞浦道:“他是费提举请来的,听闻皇帝让他协助费提举完善宝钞发行准备事宜。他来这里,想来是为了户部主张禁金银流通而来。”
俞浦苦涩摇头:“不管他说什么,我们总需要做足态度。陛下最近行事太过随心,因一点小错动辄惩处官员,若我们不坚持到底,他日宝钞不流通,百姓与商人不用,陛下失了颜面不说,我们还可能丢了性命。”
马贵叹息一声,如今的朝堂当真不好说,俸禄少,还容易丢官丧命。
顾正臣走入户部大堂,刚过门槛便拱手道:“俞尚书、马尚书,有礼了。”
俞浦、马贵起身行礼:“见过顾县男。”
寒暄奉茶。
顾正臣坐了下来,端起茶碗:“两位尚书,顾某在金陵停留不了多久便会返回泉州,便斗胆直言,若是唐突冒犯,还请宽恕。”
俞浦、马贵对视一眼,齐说无妨。
顾正臣品了一口茶,将茶碗搁下:“第一件事,户部主张禁金银,为宝钞通行铺路。这种想法是对的,却不符实际。一旦朝廷禁金银交易,那士绅富商、富农大户等手中的金银该如何处置?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兑换为铜钱!”
“若掀起铜钱挤兑风潮,就朝廷铸造的那两万万铜钱实在不够看。到那时,铜钱大行其道,价值会高出宝钞不少,反过来会阻碍宝钞流通。综论种种,禁金银的主张,到此可以休了。”
俞浦摇了摇头:“顾县男说得中肯,可若不禁金银,如何为宝钞通行天下铺平道路,难不成陛下要等五年、十年才能看到宝钞流通到民间?”
这话说得很直接,宝钞发行若是五年、十年才初显成效,你确定皇帝不会在一年之内将我们给送走?
顾正臣不能给他们保证什么,回道:“我会写一封文书给陛下,恩请陛下五年之后再看宝钞通行之效。两位尚书的意思?”
俞浦、马贵见顾正臣说到这个份上,只好点头。
马贵还不忘推脱一把责任:“宝钞发行事宜,大部是你们宝钞提举司出力,户部实际上并没出多少力。既然你们宝钞提举司一力主张金银铜钞并行,那户部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正臣看着这两个老狐狸,一点责任都不想担。
俞浦想了想,问道:“既然你说这是第一件事,想来还有第二件事吧。”
顾正臣点了点头,起身道:“听闻户部里弹劾我的少数,马尚书还在朝会时附议了。”
马贵脸色有些难堪,旋即笑道:“我们不过是为朝廷进言罢了。既然顾县男在这里,马某倒想问一句,缘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海经商?”
顾正臣呵了声,走向马贵:“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
“我们?”
马贵、俞浦有些面面相觑,你犯罪是为了我们好,什么逻辑?
顾正臣至桌案前,随手拿出一枚铜钱,拍在桌案上:“出海贸易为的是这个,可归根到底,是为了你们。”
马贵皱眉:“还请顾县男说个明白。”
顾正臣拿起铜钱,在手指间翻动,沉声道:“两位尚书,你们应该知道,句容县有养廉银,泉州一府七县也有养廉银。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领取养廉银?顾某冒着杀头的危险,为的便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