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而来的就是眯起的眼,像是更进一步体会到了钟琢宁这人的想法,发自内心道:“有病得治。”
钟琢宁道:“这句话倒说对了,我的病还没好。”
楚翊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很快带着满满一壶水返回。
他看了眼钟琢宁放在案台上的瓷瓶,将水壶塞到他完好的那只手上,声音带着点难以察觉地僵硬:“你应该可以自己来吧。”
又找出个干净的水缸放在地上接水。
桑淮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楚翊朝他投来一眼,便又乖巧闭上了嘴,继续誊写。
“好。”钟琢宁面无异色,接过了水壶,朝着伤处倒下去。
不知是因为力气不够还是疼得使不上劲,水流断断停停,时大时小,浇在伤处,不像能减缓伤势的样子,倒像是要造成二次伤害。
楚翊尽力不去管那边,只专心背自己的书,但钟琢宁疼得受不了时溢出的轻声喘/息不时传进他耳朵里,不断激起他心里莫名的愧疚。
钟琢宁继续握着水壶朝伤处倒水,却感到左手忽的一轻,抬眸发现是楚翊接过了水壶。
他左手微动,想要再拿回来,却被楚翊直接按了下去。
“别动。”
楚翊眉眼沉着,半蹲下来,水平角度看去,要比钟琢宁稍矮些。
水壶顺着他的动作倾斜着,源源不断的水便顺着壶口均匀地流了出来。
他常年握剑,虎口处沉了些茧子,握着水壶时手也稳得出奇,出水量近乎不变。
钟琢宁像是因着某一刻灼伤处伤口发疼,下意识往回缩了下,便被紧紧扼住手腕。
见他没有再缩手的意思,楚翊稍微撤了点力,只虚握着。
从钟琢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格外熟悉又极其精致的眉眼,此时大概是有些生气,眉头微蹙,神色偏又十分认真。
即便是在生气,手上动作也沉稳非常,在察觉到他缩手后,嘴上一言不发,水壶的倾斜程度却小了,淋在灼伤处的水量也小了些。
钟琢宁注视着他,开口道:“我很讨厌他,但我真心祝福你们。”
“我不知道这些天你为什么和我疏远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着,直到你愿意原谅我为止,但我私心希望那天能来得早些。”
他语调柔和,低头看着少年有一瞬怔愣的眉眼,浅色眼瞳中不由得漫上笑意。
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轻碰了下楚翊的脸。
他碰得极轻,又或许根本没碰到,稍稍隔了几毫米的距离。
像是忍不住的触碰,又似是试探。
“毕竟我们是亲人。”
他的动作卡在逾矩与不逾矩的中间,是很难以分清的界限,但楚翊还是偏头躲开了。
楚翊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发现,我好像并没有我想象得那样了解你。”
“再给我些时间,让我再想想……”
那么多年的情谊若说一朝一夕便能舍弃,那便不是他了。
顾凌说他不够果断,心软过度……
楚翊想,他说的没错。
好像一定要将最坏的结局血淋淋摆在他眼前,让他亲眼看见那人的冷漠面孔,他才肯接受自己在交友上的失败。
钟琢宁垂眸看着楚翊开始给自己上药,粉末覆在焦烂皮肤上,十指连心,从脊背窜上一种难忍的痛感,他的右手不受控地颤动起来,连带着清浅的吐息也重了些。
楚翊一顿,涂药的动作下意识放轻了些,说出的话却很是冷硬:“你记得下次小心些。擦药肯定会疼,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忍着点吧。”
钟琢宁不急不缓地用手背拭去滴落到下巴的汗,温声道:“我不疼,没事。”
他缓了口气,强力将涌到嘴边的痛呼压了下去,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我们本来就该是亲人的。之前一定是出了差错,但是好在,我等了很久,你终于来了。”
漂亮的浅色眸中漾起点点亮光,说话颠三倒四,带着让人听不懂的意味。
说着说着,他仿佛忘记了手上的疼痛,一向毫无波澜的瞳孔兴奋地缩小,脸却仍是冰塑过的精致,神色不变。
“你是一个礼物。是我的。永远都是。”
桑淮笔都握不下去了,被钟琢宁语中诡异的兴奋挑得头皮发麻,汗毛耸立。
黑色眼珠微动,他瞥向正给钟琢宁上药的楚翊,心下认为他肯定会和自己一样感到毛骨悚然。
却看见楚翊抬起头,神色无比认真的纠正道:“我不是你的礼物。我们遇见只是巧合。”
巧合?
桑淮缓慢地思考着。
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不对。
他怎么一点也不受影响。
他不觉得钟琢宁心里有病吗?
桑淮眨了眨眼。
可能……这就是亲兄弟吧。
钟琢宁听着楚翊的话,眼中笑意未减,点了点头:“嗯,不是。”
楚翊将最后一份药上好之后,满意地笑道:“明日起来大抵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抬了抬腿,缓解久蹲后的麻意。
“你们若是能和解,那自然很好。不过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并不了解,所以钟……他若是不愿,也肯定是有缘由的。”
钟琢宁也站起身,平视着他:“如若他不愿和解,你便也再不会理我吗?”